过路天涯(6)

刚才,临走时,我把学校助教办公室的电话留给曼迪,让她有事往那里打,她给我看一个小本子,上面整整齐齐地记着她“借”的钱,我的室友金花鼠列在第七个。她说“等我有了钱,马上就还给他们”。我说了一句自己随后立刻就后悔的话,“你什么时候能有钱”,她看看我,抿了抿嘴唇,“说不定比你快。”

清早,我回到自己的公寓,冲一杯咖啡,又拿出那张“花样年华”放进光碟机,可是,不知怎的,Walmart的光碟机和不知哪个盗版摊位上买来的碟片鸡同鸭讲扯了半天,停留在咖啡桌前对坐的一对男女身上,机器嘎啦嘎啦地响,镜头慢慢地走,声音没了,梁朝伟和张曼玉的脸都有些走形,仿佛在牙痛。梁朝伟用超级慢动作倒了一点芥末在张曼玉盘子上,她也无比缓慢地沾了一点,放进嘴里,说了一句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曼迪应该知道,我想起,她记得“花样年华”全本的台词。我突然发现,一夜之间,曼迪,这两个字,在我的心里,重了很多。

三小时后,接到康敏的电话,她在那头很激动地说,纽约一家著名的传媒公司看了她的简历,给她电话,决定让她去实习。那家公司是行业的传奇之一,她平时常常挂在嘴上。

“我真没想到他们圣诞节假期也会审理简历…而且这么顺利!”康敏兴奋得几乎有些不知所措,“许诺,这家公司的传统是看中了一个人,就先叫去实习,花很多心血栽培,然后转正式员工的机会就很大了。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两天后,在机场,康敏问我,“许诺,将来,你会到东部来工作的吧?”她握着登机牌,眼中半是撒娇半是认真。那是这次假期,我们之间头一回具体谈到未来的前景。去年,第一次上床之后,我们拉过勾,将来等毕业,无论到哪里,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那天,我们两个人都像沉浸在蜜糖中,每一个凝视都会让对方脸红心跳。但自从知道要去纽约那家公司实习之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灌输纽约的好处,现在,她抬着头,脸上红扑扑的,定睛看着我。

“那,那要看…看情况吧,我会努力的。”我咽了口口水。坦率说,经济不景,我对自己的前途并不是很有信心,在硅谷虽然有几家小公司对我表示意向,但经营状况都风雨飘摇,在东部城市发出的简历则全部石沉大海。这些,我还没跟康敏说,怕她听了会不高兴,而且,我心里总是抱着这样的希望,说不定,就是明天,会有一家大公司当伯乐,把我从马堆里翻出来。

“许诺-----”她康敏像是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拉长了声调,像孩子一样努出圆圆的嘴唇,眼睛里闪动着倔强。好在这个时候开始登机,她随着人流走进机舱口,回过头来,对我一笑,指指自己的脑袋,做了个“好好想想”的手势。

回家的车上,我的手机进来一个短信,是康敏的,用符号拼成一个喜气洋洋的笑脸,下面写,“已经开始想你了”。看得出,她的心情很不错,我不由微微地叹了口气。相处几年,我已经很了解康敏,她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下定决心的事情,总会不遗余力地推进,而她是那种运气和才气都很旺盛的人,想干什么,往往能够成功。

几天后上午,曼迪突然给我办公室里打来电话,像是刚睡醒。

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没什么。就想试试这个电话号码。”

我笑起来,“难道你怕我给你一个假的号码吗?”

她也笑了,声音里懒懒的,“新年好。”

我也说,“新年好。”

她告诉我今年是她的本命年,问我哪里买得到红腰带,我说,“出国的时候我妈给我缝了一根,我都没戴,送给你吧。”

“好啊。”她在电话那头说,像是很开心,然后问我除夕夜干什么。

“不干什么,在家看中文台。”我说。

“你女朋友呢?”

“在纽约。”

“一起包饺子吧,”她说,“那天我放假。”

小年夜,收到老妈千里送鹅毛寄来的两大包红枣,虽然我事前已经说过几次,旧金山的唐人街什么都买得到。她点名一包给我,另一包给康敏,信里还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打算”。老妈生我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她大概觉得我虽然没有出息,也到了该添丁增口的年纪,然而在美国,前途渺渺,我拿着老妈的信只能苦笑。

【待续】

温莎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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