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警示录[连载之26]:巨大的灾难和无边的黑暗悄悄地降临
巨大的灾难和无边的黑暗悄悄地降临了。
汪成民作为一个地震科学家,1976年上半年竟然去了三次唐山。在海城地震后,他敏感地抓住唐山不放,第一次跑遍了在海城地震后所有发生异常变化的温泉:秦皇岛、抚宁、遵化、兴城、青龙、滦县;第二次深入调查了滦县安各庄水氡含量的异常;第三次解剖了开滦唐山矿近百年涌水量的异常变化。
年轻的科学家睡不着,他有那么多地震前兆异常,那么多临震告急预报,他“请领导决策”,而领导却还让他“明天去廊坊看看”。他深深地感到,在权力面前,自己是那么软弱和无助。
他想起了周恩来总理是如何对待异常现象的。
1975年3月5日深夜11点多钟,叶剑英办公室来电话询问震情。值班的同志说一切比较正常,只是北京通县麦庄一带发现了一条地裂缝。因为夜里看不清楚,打算明天去落实。仅仅过了半小时,周恩来办公室就来了电话,传达了总理的指示:连夜去调查,弄清楚地裂缝是新出现的还是老的,一定不要等到天亮。总理还说,“这么紧的事,为什么非等到天亮?晚上看不清,就不能解决照明问题吗?”值班人员向汪成民作了汇报,汪成民连忙安排崔德海带队去了。汪成民便在值班室电话机旁守候。
汪成民事后才知道,这是日理万机的总理在病重住院期间,深夜发出的对地震工作的最后一个指示。而这一天正是总理的生日。
为了一条地裂缝,仅仅是为了一条地裂缝吗?
他特别怀念周恩来总理。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怀念。他曾八次见到周总理,其中四次是面对面地向总理汇报。总理亲切地称他为“小老乡”……总理的“小老乡”还在半睡半醒之间,绝后空前的唐山大地震爆发了!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27]:唐山地震漏报剖析
张庆洲:您做为唐山大地震的历史见证人,您认为漏报的原因是什么?
汪成民:唐山地震未作出预报的原因是复杂的,既有客观因素也有主观因素。要客观地恢复这一重要历史事件的本来面目,就必须实事求是地、历史地、科学地去分析事物的全过程,脱离当时的环境与人物是无法得到正确的结论的。从一系列事实看,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
第一,关于“科学技术”问题。
地震预报是一道科学难题,世界上尚未解决。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什么是地震的“必震信号”。因此,严格地讲当前对任何地震的预报,包括预报取得成功的海城等大地震,都远谈不上是科学的预报。现在的预报如同中医治疑难病症一样,主要依据资料与经验。海城地震如此,唐山地震也是如此,基本处于同一个水平。从预报的高标准要求(科学准确地提出地震三要素),都达不到。从预报的低标准要求(不很科学,不很准确,大体估计在一定时空范围,达到事先向群众打个招呼),海城可以做到,唐山也可以做到。
第二,关于“四人帮”干扰问题。
唐山大地震前,广大技术人员忙于紧张地落实异常,分析震情的时候,也正是“四人帮”活动最猖狂的时期,这是历史事实。根据科学院运动的安排,1976年6-7月,正是全院“批邓反右”掀起新高潮的日子,全院“揭批”胡耀邦同志,全局揭批胡克实同志。因此,对涉及有关京津唐地区的震情,有的人视为一个危险的政治敏感问题,采取了压制或回避的态度。
第三,关于“地震局某些环节误事”的问题。
唐山地震情况复杂,预报难度大。在震情判断上一直存在严重的分歧。从趋势分析到临震判断,多次引起了激烈辩论。这些争论本来是正常的学术之争。地震预报没有过关,成功也是探索中的成功,失败也是探索中的失败。问题是,唐山地震前,持无震观点的人掌握着关键岗位的决策权。他们把无大震的学术思想变成了行动指南,对持不同意见的同志不支持、不理睬,甚至采取专横压制的做法,逐步形成了一种成见,以至成为唐山地震预报的一种阻力。震后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控制舆论统一口径,这就超出了“学术之争”的范围了。
张庆洲:根据唐山地震的实际资料看,震前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异常情况,向党中央国务院打个报告,向京津唐人民打个招呼可能吗?
汪成民:这个问题是肯定的。你设想一下,为什么不能把青龙县的做法推广到京津唐呢?为什么不能把以我个人透露情况的方式,改变成为以地震局的名义向中央,向京津唐地区直接通告呢?假若能做到这一步,唐山就成为了第二个海城,甚至能比海城取得更明显的预报效果。
这决非幻想,当时若能克服人为的阻力,这就可能成为现实!
张庆洲:教授,我将咱们的谈话公布于世,您有什么看法?
汪成民:我意识到可能给我带来一点麻烦。但是共产党员的党性,科学家的良心告诉我,实事求是讲真话,才能无愧于党和祖国,才能对得起唐山人民,才能促进地震工作健康发展,避免唐山悲剧的重演!
汪成民研究员简介
汪成民,1935年12月出生于上海。
1954年毕业于北京四中,后被选送赴前苏联第聂泊尔彼得罗夫斯克矿院。
1960年回国后从事地震前兆与地震预报研究,先后在中科院、中央地办、国家地震局负责有关震情分析方面的工作,历任分析组长、研究室副主任、主任等职。
1996年应邀在第五十届联合国大会上介绍青龙县七•二八大地震成功预警经验。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28]:主管华北震情的官员如是说
采访梅世蓉女士很难。
她与我通电话时很诚恳也很坦率:对唐山地震预报问题,不想谈,因为很难谈,说也说不清楚,麻烦事太多……
采访的念头几度潮起潮落。我怎么访她怎么谈?一个又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几乎都涉及一个又一个具体的人。我们中国人的习惯,在说起某件“坏”事的时候,大都是“对事不对人”;说起某件“好”事的时候,可以把牛的某一部分晒干了,碾成面扬起来吹,没事儿。
不顺着传统习惯走,活该碰上麻烦事,连老婆都不疼你。
麻烦就麻烦吧。唐山死了二十几万人,不仅仅是麻烦!为了客观、公正和真实,我必须采访她。
唐山大地震漏报了。梅世蓉作为一个地震科学家,国家地震局负责华北震情的政府官员,她一定有她的看法和理由,也一定有无奈与苦衷。
将近1小时的长途电话,我的烟灰缸里多了三个烟头的时候,唐山和北京的距离拉近了。
我坚信,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谁愿意看到地震与死亡!
我按响了梅世蓉家的门铃。
小小的会客厅。沙发很老旧。
我的眼睛真笨,看她也就是60岁左右的样子。采访结束后,我索要了一份简历:她已经72岁了!我还惊叹,在长达3个多小时的谈话中,这位七旬老人,既有科学家的严谨,又有政府官员的口才;记忆力惊人,思维相当敏捷。也许是唐山对她来说太深刻了,也许是她研究唐山太久了。大地震已经过去了24年,她的回忆却仿佛就在昨天!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29]:她心中的海城辉煌依旧
张庆洲:中国地震预报在国际上处于领先地位,是吗?
梅世蓉:不管怎样说,正式发布了7级以上地震预报,采取防震抗震措施,最终取得了很大减灾效果的,世界上还是独此一家啊!
发布7级以上地震预报,效果比较好的应该是海城,那也是我们国家的第一个。美国还专门来了一个代表团到中国考察。详细了解海城地震预报的全过程。
海城地震预报成功是无法否认的,因为它是一个事实,千真万确的事实。
张庆洲:有外电报道,这是人类首次成功地预报7级以上大地震。
梅世蓉:海城地震当天,我和局长去国务院汇报。
周总理当时在病中,他还非常关心。
李先念副总理一听死人不多,高兴得不得了,说,在工业如此发达、人口如此密集的地方,取得这样效果,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华国锋主持召开国务院各部委会议,布署到现场啦,慰问啦,这些事情。
张庆洲:您那时就主管华北震情吗?
梅世蓉:主管。海城在华北边上。
1974年6月份,召开的华北地区趋势会商会,就把辽宁南部作为一个未来可能发生强震的危险区。过了半年以后,海城地震发生了。
海城地震中期是有预报的。最精彩的还是临震预报啊。
辽宁省和当地政府出面动员群众,一定要搬出屋子,在露天放映电影……
张庆洲:辽宁省跟你们打招呼吗?
梅世蓉:当然打。我们上下联系。中国任何一个省、市大地震的预报,都要和国家地震局通情报,而且必须得到同意。如果我们上头不同意,他还是不敢报。虽然发布地震预报的职责是省地震部门提出意见,然后由省政府发布。但是具体操作呢,我们是全国地震分析预报中心哪,所以上下必须通气。
海城地震如果没有预报,那简直不知要死多少人。我给你讲,如果没有临震预报,那比唐山,至少不亚于唐山。因为海城震级7.3哪,倒了很多房子,而且它人口密集啊……
我们到国际上去作报告,谁都承认这是人类第一次嘛。
海城地震预报成功,国务院通报嘉奖地震部门。当然,那个时候不是物质奖励,“文革”期间谁还想那个物质的东西?根本就不去想。(笑)
张庆洲:那年头和这年头不一样。
梅世蓉:精神上就已经足够了!奖励一下来,整个地震系统欢欣鼓舞啊!
海城地震前,说实话,在那里搞地震预报,究竟能不能成功心中没数。就是“边研究、边实践、边预报”。周总理也没要求我们一定要把哪个地震报出来。反正你们探索,报出来就给你们奖励。政府是这样一个态度。这对地震界是一个强有力的刺激。为什么呢?我们可以在这个难题上走在世界前列。那阵儿不是动不动就要走在世界前列吗?那个时代我们虽然落后,什么都要走在前列呀!
欢欣鼓舞之余,我们召开了若干次科学会议。把海城地震短临前兆的特点,其实是一个地震表现出来的特点进行总结。以为海城地震这样一种形式的前兆,在别的地区也会重复。后来我们才认识了,别的地震还有别的表现形式。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30]:海城能成功,唐山为什么不能
梅世蓉:说到唐山地震,外界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海城成功了,唐山就不能成功?海城成功了,其他地震都要成功。
有这样一个认识:一个地震表现出来的特点,好像在别的地震前也一定会重复。你参
考别的地震经验,理应报出唐山地震。实事求是地讲,唐山和海城地震之前很不一样。短期临震前兆表现出来的特点差别很大。
比如说,海城地震前最突出的临震前兆是什么呢?是前震!“小震闹,大震到”。这是从邢台地震总结出来的经验。海城地震之前的小地震比邢台还要厉害,而且随着时间的延长,小震的次数和强度都在增加。所以,前震在海城地震前起了很关键的作用。这是第一。
第二呢,海城出现了许多宏观异常。1975年,我们国家地震工作方针里有一个群测群防,把群众发动起来才行,光靠专业队伍是不够的。各方面报上来的情况很多。
动物异常。那边家家户户都有动物,鸡呀,鸽子呀,甚至猪!一些比较迟钝的动物。
地下水异常。地下水变色变味啦,井水升降冒泡翻花啦,这些现象很突出。
第三呢,土仪器一般来说精度不高,地下变化很突出它才会响应,而且响应的还很厉害。仪表指针大幅度地摆动,不是一个点而是好多个点!
张庆洲:海城的土仪器包括什么呢?
梅世蓉:土地电、土倾斜、土……
所有这些短临前兆,邢台地震前都出现过。几乎是邢台地震的一个翻版。但是比邢台更丰富,邢台没有土仪器。
张庆洲:唐山地震之前呢?
梅世蓉:唐山地震前是以“高度平静”为特征。
唐山地震我研究二十多年了,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深看浅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在认识上,我从学术上就有了一些看法一些解释了。
“小震闹,大震到”。它不闹!从天津的宁河到唐山的滦县,这么一个北东向的块块里头高度平静。
1982年,我组织了70多人总结唐山地震。我说,咱们把这个事搞实在,到底是不是我们的数据处理有问题。咱们查原始资料,就是查当时的地震记录。结果查了三四个月,查出了三个小小的地震,还定不了震中。0.1级以下的,小的不得了。只有1台微震仪记录到了。唐山地震前相当的平静。
一等前震,没有。
再等宏观。海城、邢台地震宏观异常很多。唐山不多。
河北省地震局的胡长和,她当时是综合预报组的负责人。我们在一块讨论那本书(《1976年唐山地震》)时,她说唐山地震前十几天,几乎天天跟唐山地办联系,问他们有没有临震情况。因为那时候,我们在外围地区看到个别的突发性异常。就希望等待更多点的临震异常。
河北省廊坊水氡异常,叫做“一大二跳”,这是专业台站的观测手段。这是海城经验。我们就想找这些异常,因为海城震前是多点异常,而廊坊只是单点。1976年7月中旬,我们才发现廊坊有点突发性异常。但是这样的单点异常不足以作为凭据来报地震的,是不是?
1976年7月27日汪成民跟局长汇报的时候,他就说,目前临震异常还比较少,就说了一个廊坊水氡,这我还记得。还没有发现太多的临震异常。这是实际情况。
张庆洲:1976年7月27日,你们掌握的还只是廊坊水氡突跳?
梅世蓉:所以就赶紧收集啊,就派了很多人下去收集。当时发现了一些情况,但是不落实。比如说昌黎电阻率,地震后才确定那是地震异常,但地震前并没有确定。什么东西干扰了大家的判断呢?就是漏电问题。漏电是人为的,不是大自然的问题。
所以找不出干扰的就是廊坊水氡。
钱钢写的也是它。这个肯定要说,因为它是很明显的异常。但它就一定是地壳运动的异常吗?这一点还是砸不死啊!
张庆洲:除了廊防水氡还有别的异常吗?
梅世蓉:唐山地震前还有一个异常,但是没有肯定下来。有些地方我不愿意说,但这个事情也不能回避。马家沟的马希融,他所看到的异常很突出。(形变电阻率)下降了16%,他是群测点。
钱复业和另一个专业人员到他们台上去了。16%的异常,按照当时的认识来讲是不可思议的。他是在矿井底下放的仪器,而且又是一个群众测报点。这样一个异常量,大大超出了人们想象的程度。
专业人员当然要考虑量级的限度了。什么都有一个量的限度,大到超过实验允许的程度,它就不可信了。
实际上就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钱复业也到了唐山胜利桥。那里也有地电观测,是我们自己的专业台站,观测的没有变化。你怎么判断?马家沟变化16%,胜利桥不变化,相信哪一个?一个变化很大,一个不变化,而且不变化的是专业台站。
谁能把这个事判断出来?搞监测手段的人作不出一个结论。
局长做不出来。更高的人也做不出来。
张庆洲:还有别的什么异常吗?
梅世蓉:还有一些变化。比如安各庄的水氡异常。但是不是地震引起的?人为用水有干扰的话,它仍然可以出现异常。有的同志是这样的观点。
还有一个异常,是不是地震引起的不知道,就是香河水准。大灰厂的变化也很明显。当时争论的有两种观点:一种是异常,一种是干扰。这两种意见还挺尖锐。为了弄清这个问题?在香河作了一条跨断层补充测线。
7月21日的形变专业会议争得一塌糊涂,但怎么也要有一个结论。既有干扰又有异常,这就谈不清楚了。
我们总觉得有变化。假如没有情况,不会出来这么多变化。所以1976年7月份的日子很不好过。一会儿这变,一会儿那变,变化还蛮大,意见还蛮分歧。只好给局长汇报,局长们说那怎么办?你们又拿不出一个明确意见。
这种情况下,谁能拿出一个明确的意见嘛?
地震前兆判断难,干扰和信息分不清楚。
唐山地震之前就是这种情况,异常确实有,变化也有。但那些异常是多大地震的异常?不知道。大灰厂在北京西南,昌黎在海边,这么大一片京津唐,异常点有,既便说这是地震异常,地震在哪里?
在当时认识的情况下,判断不出来。
1976年初,在全国地震趋势会商会上,就把京津唐列为一个重点。国家地震局始终把首都圈的监视工作放在全国之首。
张庆洲:你指的首都圈包括唐山吗?
梅世蓉:包括唐山,一直到渤海湾。无论哪一任局长,都不敢掉以轻心。有的书把查志远鞭挞的很厉害。当然,他有他的问题,但在抓地震这个问题上,查志远有查志远的苦衷。
张庆洲:他有什么苦衷?
梅世蓉:他抓了,他不是没抓!而且震后还批他,批得好厉害。实事求是地讲,地震谁敢不抓啊?而且是首都圈的地震!从造反派的角度来讲,他也要抓。海城地震不是造反派抓得吗?谁敢不抓,因为它要死人,不敢不抓!
7月27日就是他听的汇报啊。
张庆洲:1976年7月27日上午那次汇报会上,汪成民讲他收到了多少预报,调子比较高,请领导决策。当时别人的意见呢?
梅世蓉:汪成民作为京津组组长,他主讲。当中有些插话,但我插话很少,也记不清插了什么话。
张庆洲:您有结论性的话吗?
梅世蓉:没有。最后是查志远作的结论。他说,有情况但是不太多,主要是短临前兆情况不太多。已经发现了廊坊水氡异常,那就赶紧去落实,马上就派车。确实是派车了,我督促的,赶紧去落实情况。
汪成民在局长门口贴过大字报,把各家的意见列出来了。当时预报意见比较多,我觉得这是事实。但是没有一个集中的地区,要加强工作总要有个集中的地点,队伍往哪里去?在这种情况下,能采取的措施只能是加强工作,哪里出现情况就赶紧去落实。当时派队伍上唐山,你根据什么?唐山又没报警。唐山要是报了我们也就去了。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31]:如果尊重历史,这个会不能不说
梅世蓉:要说唐山地震预报,有一个会肯定要谈的。而这个会钱钢没写,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是一个专业会,没有群测群防。
1976年5月份,好像是23、4日的样子,在北京友谊宾馆,开了一个京津唐张地区震情碰头会。
张庆洲:那个会还有资料吗?
梅世蓉:“文革”中的文件好像也残缺不全,不知道有没有。但那个会是我亲自组织召开的。
我主持,我记得很清楚。
那个会反映了当时的真实情况。
张庆洲:在什么背景下召开的?
梅世蓉:1976年4月6日内蒙古和林格尔发生了6.3级地震,1976年4月22日河北大城发生了4.4级地震。这两个地震引起我们很大注意,到底意味着什么?京津唐张地区到底还有没有地震?大家的意见很分歧,大致有三种意见。
第一,西边的异常对应了和林格尔地震,东边的异常对应了大城地震。京津唐张地区短期内不会发生5级以上地震。
第二,和林格尔地震对应京西北的异常太远了。大城地震对应京津唐张前兆趋势异常震级太小了。宝坻地电3年的异常是7级以上的地震。
所以有的同志认为这样分开对应有问题。还有的同志,很强烈地站出来反对,认为这样对应太危险。
当时,承认宝坻地电异常是可靠的;昌黎地电异常是漏电引起的;马家沟的地电有问题。但是,宝坻地电只是一个点,如果有7级以上地震就不可能是一个点。
第三,你要承认宝坻地电异常跟地震有关系,就不是一个5级地震的问题。可它又是一个孤家寡人,如果有别的台站跟它配合呢,那就把它撑上去了。昌黎和马家沟又有问题。
张庆洲:总的来看,唐山大地震前,有多少异常摸不准看不清,还有和林格尔、大城两次不大不小不远不近的地震也模糊了视野。所以,有一些前兆现象就啃不死,是吗?
梅世蓉:所以我们在会上就说,抓紧做工作落实,把它敲死。
大家进行了分析,认为异常情况很多,但目前还作不了结论,定在7月份再开会。
这个会没来得及开,七•二八大地震就来了。
唐山地震漏报了,仅仅是科学水平问题吗
张庆洲:唐山大地震漏报,是否跟唐山属于首都圈有关?
梅世蓉:应当这么说吧,首都圈的地震预报不是那么容易的。作首都圈的地震预报顾虑很大。不是高精度的预报,谁都不敢报。
一直到现在还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那些成功的地震预报都在首都圈以外?所以就奇怪了,首都圈的地震台站最多,研究力量最强,历史最悠久,资料最丰富,可是……
张庆洲:1976年也是这个状况?
梅世蓉:是这个状况。咱们打个比方,说北京地区估计有一个5-6级地震,你是报还是不报?你报了,好家伙,北京城要采取一个措施,这是多大的损失?这当然要中央政府去决定。要是7级以上的地震,那又另当别论。你报一次,不准一次,就失信一次。狼来了狼来了狼来了!你喊了三次它还不来,第四次它来了,前三次的损失加在一起,损失更大。
所以,首都圈的地震预报不是很轻易的事,思想负担特别重。
张庆洲:当时您的思想负担是不是特别重?
梅世蓉:当时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看不准。不是感觉到有一个大地震要来不敢说。当时没看出是大地震。
我没看出是大地震,凭什么说是个大地震呢?
我没看出来,别人也没看出来呀?
张庆洲:1976年7月14日,国家地震局在唐山召开了京津唐张渤群测群防经验交流会。近百名中国地震界的官员、专家和工作者到唐山二中参观地震科研小组的情况。田金武老师郑重地发出地震警报:1976年7月底8月初,唐山地区将发生7级以上地震,可能达到8级!像这样的地震警报,查志远回来不讲不通气吗?
梅世蓉:那次会议我没参加。咱们这是瞎猜啦,田金武讲的时候查志远在不在也是个问题呀,听了没听也是个问题呀,这我就不知道了。
至于我,根本就没资格去参加那个会,因为我不是群测群防处的人。
那个时候体制就是这样。
分析预报室是国家地震局里一个小得很的机构。
你也知道“文革”中的知识分子夹着尾巴做人,咱们就规规矩矩做工作就是了。所以与我无关的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庆洲:1976年5月,国家地震局在山东济南召开了华北水化学地震会商会议。唐山市地震办公室负责人杨友宸向地震界的领导、专家和同行们郑重提出:唐山在近两三个月内有可能发生强烈地震!
梅世蓉:不知道,不知道。
张庆洲:唐山地区的吕兴亚、侯世钧他们都有书面地震预报意见,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室都没收到?
梅世蓉:我没看到。没有任何人呈送给我。我如果看到这些,肯定会引起注意的。
张庆洲:我听说,5级以上的书面地震预报意见要层层往上转,是吗?
梅世蓉:这个呢你问我,我还真答不上来。我们只跟河北省地震局分析预报室打交道,主要是专业队伍。也可能跟当时的体制有关,专业队伍和群测群防两条线。
张庆洲:这两条线不可能是平行线吧,它不在分析预报室相交,总得有个相交的地方。否则,群测群防不就失去意义了吗?
梅世蓉:他搞他的群测群防,我们搞我们的分析预报。
你今天要是不来,我还真不知道唐山地震前还有这么多的地震预报意见。
……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32]: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唐山地震漏报的原因
我想,梅教授说的都是真话,她毕竟是72岁的老人了。这是让人尊敬的年龄。国家地震局的决策部门,确切地说,主管华北震情的政府官员,不掌握唐山的震情告急,也不掌握唐山的前兆异常,我们就不得不沉下心来想一想了。
1.群测群防与专业队伍两条线,群测群防处和分析预报室,应该隶属于国家地震局。这两条线在地震局的哪个部门或是哪个领导那里相交?
两条莫名其妙的平行线导致了什么?不仅仅是唐山投入了那么多的人力和财力搞地震监测网……
2.我们公正、客观地分析,1976年5月的济南会议和1976年7月的唐山会议,都是国家地震局主持召开的。国家地震局的官员,对来自唐山的地震信息应该是知情的。而像吕兴亚、侯世钧他们的书面地震预报意见,则不是直接呈报的国家地震局,那些“有关部门”是否层层往上转了呢?如果没转,是哪一级的官员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3.梅教授讲,如果唐山地震前,真有多个群测点在差不多的时段里,有突出异常的资料并作出强震预报,如果我们知道的话,我们一定会特别重视的!我想如果这样的话,唐山也许应该成为第二个海城。起码向唐山人民打个招呼是可能的。唐山会少一些孤儿,也会少一些截瘫……
4.我不想再声明什么了,我只想找出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而不是很具体的某一个人。因为第五次地震活跃期已经来临。一个行政部门犯错误不怕,可怕的是视而不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一种错误,那才是真正的悲哀。而且这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错误,它以数十万鲜活的生命为代价。
5.唐山大地震以后,国家地震局下了很大气力,动用了八个省、市的地震局和九个科研机构,以及许许多多从事台站观测、野外测量的同志们,从自然科学的角度论述了唐山大地震。这部《1976年唐山地震》(梅世蓉主编),无疑给后人留下了一份十分宝贵的震例。
但是,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唐山地震漏报的原因呢?
我为我自己悲哀。随着本调查的采写不断深入,我越来越感到自己走进了雷区,前后左右都要照着点。几乎所有的被采访对象,都提出尽量少涉及具体的人。梅教授说,唐山地震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你成书的时候,能回避的就回避吧……我答应七旬老人要求的同时,不再年轻的心骤然苍老了许多。
唐山大地震犹如一座冷酷的冰山,人们所能看到的只是海平面以上的八分之一,海平面以下的八分之七呢?
梅世蓉研究员简历
梅世蓉,女,1928年4月27日出生于四川省广安县。
1947-1952 四川重庆大学物理系学习。
1956-1960 苏联科学院大地物理研究所研究生,地震学专业。
1974年以来,历任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室副主任、主任、中国地震学会常务理事、地震前兆专业委员会主任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