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男人在废墟上守候的第三天了 . 过去的三天 , 对男人来说犹如漫长的一个世纪 .
地震发生的时侯 , 男人从工厂里及时跑了出来 , 幸运的毫发无损 . 男人没有停下来 , 他一口气跑回了家 , 家中有他年迈的父亲母亲 . 当初考虑到母亲的风湿病 , 他和妻子买了一楼的单元 . 那是一幢老式的居民楼 , 面对山崩地裂毁灭性的大地震 , 就象是茫茫大海里摇摇欲坠的一叶小舟 , 狂风来时 , 就被吞没了 . 原来的五层楼 , 在他面前变成了两层 . 天地间飞沙走石 , 天昏地暗 . 男人在断壁残垣间只感觉天旋地转 . 他双手捂住肚子 , 疼得弯下了腰 , 蹲在地上 .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仿佛被那坍塌的居民楼压住 , 疼得撕心裂肺 , 痛到窒息 .
男人抹了一把泪 , 跨过钢筋水泥 , 在浓烟下的废墟里徒手挖掘 . 他奋力搬开一块水泥板 , 一只血淋淋的胳膊露了出来 ; 他攀上陷落的楼板 , 到处可以看见破碎的衣物 , 家俱 . 他一边抹泪一边挖 , 他的身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 . 男的 , 女的 , 老的 , 幼的 , 一例的衣裳褴褛 , 目光呆滞 . 却都坚定的 , 在废墟里寻找着他们的亲人 . 手挖破了 , 腿蹭伤了 , 他们无动于衷 . 直到消防队员和部队的到来 ….
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男人往返于城里的两片废墟之间。另一片是城北的小学, 倒塌的教学楼下压着他那刚上二年级的女儿;而他的妻子,五年级的班主任,则被埋在另一幢教学楼的下面。男人在两片废墟轮流喊,嗓子喊到冒烟,指甲刨到脱落,从天明到天黑,从天黑又到天明。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
第二天凌晨的时侯 , 天刚蒙蒙亮 , 男人一宿没有合眼 , 他的布满血丝的双眼透过雾气裹袭下的晨曦望向死神摧残后的山城小街 , 他分明看见童年的他正一手拉着年轻的父亲一手拉着年轻的母亲 , 蹦蹦跳跳穿越绿水青山。父亲母亲的脸庞在他面前从年轻变为苍老,从清晰变得模糊,他们却始终在朝着他微笑,他们的头顶现出金色的光环,他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们,他们却越离越远 ….
半个小时后,男人的父母被挖了出来。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十指相扣,走得很安祥。男人抱头痛哭,在地上长跪不起。他原本想再攒两年钱,可以让父母住上城南正在建的新商品房;他原本想今年秋天给患有风湿病腿脚不灵便的母亲买张轮椅;他原本想今年夏天乘妻子女儿暑假带全家人出去旅游。这一切未来的计划,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
男人在大雨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城北的废墟。两处教学楼之间有无数个象男人一样的孤魂野鬼在游荡。他们和一具具被抬出的遗体一样失了灵魂。他们任由瓢泼暴雨浇在身上。他们唯一存活的神经死死盯着每一付被营救人员抬出来的担架。蜂拥而上,或是失望的散开,或是喜极而泣,或是悲伤欲绝,或是痛哭流涕。
男人的妻子是和两个孩子一起被挖出来的。她身下的孩子活下来了,她却弓着背,睡得很安静。男人泪如泉涌,他用塑料布把妻子包了个严实,怕她冷。他用雨水仔仔细细给妻子洗脸,她一向很爱干净。他最后一次给她梳头,用手;以前用梳子,她总说轻点,怕疼。他最后凑到妻子的耳边,温柔的说:你累了,睡吧。天堂里一定很温暖,很干净,有软软的梳子。
这是男人在废墟上守候的第三天了 . 过去的三天 , 对男人来说犹如漫长的一个世纪 . 雨停了,一丝朝阳顽强的穿透断壁残垣,暖暖的贴在男人的背上。过去的每一个清晨,女儿一起床,总会甜甜的叫一声“爸爸”。是的,那一声简简单单的“爸爸”,总会带给男人一整天的力量。那声“爸爸”仿佛犹在耳边。是的,男人听到了。
“爸爸”!
男人回头,女儿在晨曦沐浴中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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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星岛副刊05/2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