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话,他明明还是个大男孩,动了真情,怎么会是那个女人的对手?如果哪一天,他被那个女人伤了,那将是毁灭性的打击。那个女人对付蔡剑宏的手段,满城的人谁没看到过?蔡剑宏当年起家,钱是自己的,只是搭了搭夏家的顺风车,离婚时就给人说成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到现在还有些抬不起头来,那么梁浩然这么空手上门,将来万一有个变故,还不给口水淹死?
他仿佛看到一出悲剧在上演,做父亲的本能让他有了保护儿子的欲望。
梁伟华反问: “ 那个女人也是这么想的? ”
梁浩然看了看父亲,想起夏宜的惊恐和担心,说话间就极力撇清她,这样回答: “ 她怎么想与我离婚不离婚无关。离婚是我的个人决定,与她没有关系。 ” 然后他不耐烦地说, “ 我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一个离婚事件,怎么这么多人要把它搞得这么复杂? ” 孟小芸非要把它跟公司事务联系在一起,你又千方百计要把别人拖下水,把它往名誉上靠。这世界上离婚的多了,难道个个都名声扫地? ”
梁伟华说: “ 这就是她比你成熟的地方。她考虑事情比你周全。 ”
他的儿子,性格只继承了他的一半。他确实聪敏,领悟力极高,办事能力不低,认准了什么事,决心是有的,但是做事冲动却心慈手软,不会给对手致命一击。这在风平浪静的日子还可以,但是商场如战场,真的两军对垒,他这性格终归是要吃亏的。
他看中孟小芸,这个女孩出身不高,相貌平常,但是从社会最底层靠着自己一步一步挣扎上来,看尽世态炎凉,早已大彻大悟。她对于拉自己一把的人充满感激之情,对踩过自己的人也不会心慈手软,正好弥补了梁浩然的缺陷,在他这个长辈看来,简直就是珠联璧合,所以一力促成。而且当时他料定儿子跟那女人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地完结,就算完结,也保不定将来再有什么新的花边新闻闹出来,找个出身不太相称的媳妇,总是容易控制些。若是家庭背景相当,现在只怕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上演一场人人争看的好戏。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的婚姻看来还是不保。这里面损失最大的,当属梁伟华。他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一个人才,就让儿子这么任性地推出门外,心中的恼恨已经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更何况,一旦梁浩然跟姓夏的女人结婚,梁家还会失去左某的信任,这种损失根本就不能计算。
梁浩然这样说: “ 感情就是感情,没有成熟或者幼稚一说。 ”
梁伟华盯着儿子的眼睛,严厉地问: “ 阿浩,你真的确定那个女人愿意跟你分享只有一件衬衫的感情?你知道如果你放弃婚姻,执意要跟那女人走的话,你会损失些什么吗? ”
梁浩然仰头说: “ 我知道。你尽快找人接替我吧。一旦你找到合适的人选,我会离开梁氏。 ”
这是一周内,两个家庭成员兼公司高层职员向他这个家长兼董事长辞职,他真是走大运。
梁伟华指着书房门说: “ 你可以走啦。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
梁浩然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忽然又转回身,对父亲说: “ 有一件事我不能不说 ——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解职,声明脱离父子关系,找人教训我一顿都行,但是你不要碰夏宜。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查出来是你做的,我这一生都会跟你没完。 ” 顿了一顿,他又质问, “ 你把欺负美美的那个鸟男人整得那么惨,是不是杀鸡给猴看? ”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剩梁伟华一个人在书房里吞救心丸。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孟小芸出门度假,他也用不着回家看着她或者替她做面子。他一边开车,一边用手机接通夏宜,问: “ 你在哪里?今天感觉好不好? ”
夏宜那边的声音张皇失措: “ 阿浩,你在哪里?彦成在发烧,怎么办呢?我姐姐姐夫都联系不上,我正要跟蔡剑宏联络。 ”
梁浩然镇定地问: “ 你到底在哪里?在你妈妈家还是自己家? ”
“ 我自己家。 ”
“ 你别急,你先给他用冷毛巾压在额头上降温,我马上过来。 ” 说着他把手机扔在旁边副座上,给车子加速,以最快的速度往夏宜那里赶。夏宜没有亲自抚养过孩子,碰到这种事情张皇失措实属正常。
梁浩然一进门,夏宜就扑过来说: “ 阿浩,快送他去医院。他现在不能走路,我又抱不动他。 ”
梁浩然冲进卧室,就见彦成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毛巾,嘴唇干裂,两腮通红,一摸手,滚烫,应该在四十度左右。他一把把他抱起来往外跑。
冲到那个外资医院,验血检验,病毒性感冒引起的发烧,只得先输液,同时物理降温。
彦成烧得迷迷糊糊,躺在病床上,夏宜坐在床头,看着护士拿酒精给他擦身,只是问: “ 温度能不能降下来?温度能不能降下来? ”
护士有些惊异: “ 你儿子这是头一次发烧吗?关系不大的,这种病毒性的感冒全靠自身抵抗力,总会好的。 ”
夏宜就有些羞愧。梁浩然瞪住护士训斥: “ 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急! ”
彦成眼睛半开半闭,有气无力地呻吟: “ 奶奶,妈妈。 ”
夏宜平日面对的都是健康状态下的儿子,心中有爱意也有隔阂,更多的是情怯。如今听他微弱地叫妈妈,看他烧得迷迷糊糊,眼窝深陷,两腮凹进,手腕上插着管子,煞是可怜,内心深处的母性柔情全部被调动起来,内疚也全部被调动起来,一时间全面崩溃,先是流泪,继而趴在病床上呜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此时完全明白,她不能怪彦成对奶奶比对她亲,因为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尽过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在他生病的时候从来未守护过他。彦成奶奶为这孩子付出那么多,不肯放手是可以理解的。
夏宜哭得晕过去,被架到旁边床上抢救。医生找梁浩然询问病史: “ 你是家属?病人最近有没有什么大病,或者在长期服用什么药物?有没有对什么药物过敏? ”
梁浩然回答: “ 她曾经对青霉素过敏, 没有服用药物,但是她怀孕了。 ”
医生点点,小心下药,也给她架上点滴。
病房里静下来,梁浩然坐在两床的中间,回忆起医生护士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目光,切实地感受到夏宜所承受的压力。尽管夏宜看起来并不老,但是只看一个学龄的儿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就能明白他们两个人的年龄差距,就足以引起 “ 正常人 ” 的好奇目光,纷纷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这关系背后是不是另有隐情。
所以她一再要求他维持现状,她一再告诫他不要无事生非。她并不是不爱他,也不是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他,她只是太了解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不愿意承受这样沉重的压力。她是个有着太多历史的女人,千丝万缕的牵扯让她身上承受着太多的重负。她有传统体面的父母;有个稚龄,又不得不分离的儿子;她还有个前夫,虽然这个前夫现在跟她没有太多的联系,但是他是本市有头有脸的商人,这个商人还时不时地跟他的父亲打打交道。所有的这一切都决定了她不可能像他那样无所顾忌,奋不顾身。
年龄的差距已经让她不堪承受,再加个第三者的罪名,就算她愿意跟他在一起承受那些世俗的眼光,她也不能不考虑她身后的亲人能不能承受,愿意不愿意承受。
跟她在一起,他看到的她一向乐观,淡定,从容不迫,很有主张。可是今天他看到了她脆弱无力的一面 —— 即使是他们重逢,她向他承认她陷落在他的感情里走不出来,也没表现得象今天这么软弱无助。
那一晚上,梁浩然守在夏宜和她儿子彦成的病床之间,想明白了很多事,对她的猜忌和怀疑,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夏宜微弱地说: “ 阿浩,彦成生病的事不要对别人说。让彦成奶奶知道了,下次会不让我带他出来的。 ”
梁浩然有些鼻酸: “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但是小孩子生病,这是免不了的,不关你的事。 ” 他依稀还记得,他小时候经常生病,都是父亲抱着他去医院。他长大了,父亲在外面有了人,经常不回家,他跟妈妈相依为命。妈妈过世,他跟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完全改变,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 还有, ” 夏宜有些迟疑, “ 他们给我下的什么药?你有没有对医生说我怀孕了? ”
梁浩然说: “ 我说过了。里面没什么,就是盐水葡萄糖,还有点保胎的药。 ”
夏宜舒出一口气。梁浩然又说: “ 你能睡就睡一下,我看着呢。 ”
凌晨的时候梁浩然陪他们母子平安回家。他给他们煮清淡的龙须面。彦成只是看着他眼熟,已经不太记得他。他也不多解释,只说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吃完面条,夏宜又督促儿子上床睡觉,一直到儿子入睡,才悄悄起身,把卧房的门掩上,走到厅里,坐在梁浩然身边。
梁浩然问: “ 你为什么不也睡一觉? ”
夏宜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说: “ 睡不着。看来如果带着孩子,家里确实需要一个男人 —— 今天多亏你了。 ” 她以前说的独立抚养孩子的话,纯属无知者无畏。
梁浩然说: “ 所以你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国外生活,我说你不现实。早晚有一天你会给孩子再找个父亲。而且你这个人,下定决心的话,别的本事我不敢说,找男人的本事那是一流的 —— 很有可能半年不见你,就被你踢出局。 ”
夏宜把脸埋在他怀里。
梁浩然问: “ 七七,你感觉身体怎么样?能不能支撑十个多小时的长途旅行? ”
夏宜有些诧异地问: “ 怎么啦? ” 她的股票已经清空,钱已经差不多转完,只留些基金在那里没动。
梁浩然说: “ 如果你身体能行,早点飞温哥华吧,到那里去等我。 ”
夏宜沉默,然后问: “ 怎么回事?你父亲知道了?你们吵架了? ”
梁浩然没说话。夏宜回头望望卧室,心中就有万分的不舍。
梁浩然就说: “ 看看能不能跟蔡剑宏好好商量,把彦成带去。要是他们不信任你,你就把彦成奶奶也带上。年纪大的人有经验,也可以照顾照顾你。 ” 他想了想,又试探地问, “ 要不我找他谈谈? ”
夏宜说: “ 还是我跟他谈吧。你跟他谈,可能会弄巧成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