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飞过秋千去:炊烟奶奶 引子

老被砖头砸碎玻璃,干脆关起门来自己玩吧。自娱自乐,但是欢迎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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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红飞过秋千去:炊烟奶奶




蝶恋花

【宋】欧阳修

庭院深深深几许?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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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里的痰越来越多了,胸口象压着块石头,喘不上气。。。这屋里头真乱,人来人往的。老四,老四这炮仗脾气又来了,嚷嚷什么呢?还是让你二哥去和护士说吧。你一吵吵,人家都糊涂了,不知道该接氧气还是先去拉吸痰器。

我真的很难受,我是不是快不行了?孩子们都来了吧?老二,四儿,老五,还有老三也从成都来了吗?老大呢?他不会来。我进朱家大门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上海念书,没回来看他爹再娶。丫头也来不了,娘要不在了,谁照顾你这可怜的闺女?

老二,你别理你那糊涂的四弟。他就是那个脾气,打小儿被我惯坏了。也难怪,他是我第一个男孩儿,没有他,我几乎在你们朱家站不住脚了。老二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小时候叫“浑子”,可你一点不浑。你亲娘死的时候,你十几了吧?你一定还记得你死去的娘的模样吧?听说她很美,很贤慧,念过女师,又是个大家闺秀。朱家的人,老老少少没有不夸她的。也许,就是因为你娘压在上头,那么多年我都抬不起头来。后来。。。后来,朱家的亲戚都不来往了,家败了他们都怨我。我不怨你娘,怨她干什么?不干她的事。她是个好女人,好媳妇,好母亲,我倒希望着自己能象她,可惜我不行啊。

老二你是个好孩子。你也不大喜欢我这个后娘,这我知道。可你还帮衬着我养了你那些弟弟妹妹们。你爹死的时候,家里乱成了一锅粥。主心股儿没了,钱也没了,弟弟妹妹们还小,我成了没脚蟹,你还在念书,也没钱交你的学费,还是你老姑供的你。你爹他说过,你们哥儿仨出洋的钱,他早给你们留好了,这我也知道。可他一去,那些个钱全没了影儿,谁也不知道上哪儿了。我不敢问,谁也不敢问呐。老二你从来没说过啥,工作了就帮老三念书,老三念完了又每月给我几个钱,接着养老四老五他们几个。。。

老四呢?四儿你又胡闹些啥?你就让那护士姑娘先给我接上氧气,再吸痰不成么?娘知道你孝顺,你着急,急也没用。娘要不行了,娘要走了。娘吃够了苦要去找你死去的爹了。你别吵了,你听娘说。。。我说儿啊,娘短见娘对不起你。当年你考上了大学,娘嫌那地偏远,娘舍不得你,就没让你去。不然,你现在也能跟你二哥一样当教授了。虽说,如今你也不错,有技术是个高级技工,钱也不少挣,可是娘总觉得心里有点憋屈。你别象娘,要让你的宝贝儿子我的亲孙子上大学,念书,也成个文化人。你别耍性子了,听娘的话别忘喽。

还有老五。老五你比你二哥还老实,可这家里就你一个象你死去的爹,有生意脑筋。可你没赶上好时候哦。你现在的媳妇不错,你不怨娘了吧?我当年不让你和那个姑娘好,娘是对的。你是狗崽子,她哥是现行,你们俩在一起有好吗?你熬不到回城就得叫人撕巴啦。你是我最 的儿,娘能不疼你吗?你还记得老六吗?你们俩一起去的兵团,小时候就象孪生似的,一直没分开过。他现在在哪儿你还知道吗?还有他的娘我那妹妹?他们走了就再不回来了。我看,我是见不着喽。

老四老五,还有老二,你们可别忘了你们的小妹妹。她可怜啊,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不该送她上那个学校让她受人欺负。她那时候那么聪明,考上个那样好的学,我明知道人家会拿她爹说事,干嘛还送她去呢?她不如你们二哥经的风雨多,不知道明哲保身,不会开导自己,想不开啊。。。现在她脑子有病,虽然还能照顾自己,可是她成了半废的人,凑合着活。你们要常看看她去,娘这一去才好见你们的爹。。。

我不行啦。我还有话没说完,我说到哪儿啦?对了,娘糊涂了,娘什么也没跟你们说过。那,就让我带着那些陈年往事一起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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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奶奶走的时候,我还小,还是钻在大柳树下,和同楼的小孩一起,蹶着屁股抠泥巴的年纪。可能因为太小了,爸爸也没有想到应该带上我去医院送终。其实我也不在乎:我不是奶奶带大的,姐姐才是。因为我是爸爸四十几岁上才得来的宝贝,比唯一的姐姐小了十二岁,最小偏伶,爸爸妈妈不舍得我住奶奶家。不过后来她得意地对我说:“我是朱家的长孙女,所以奶奶死了,挽联上有我的名字。你个小屁孩儿,谁知道你是谁?!”

她说她的,我还是不在乎,满心只惦记着藏在大柳树下的宝盒子,可别让人给挖走了。我们每个小孩都在那个破铁匣子里放了一件自己的宝贝,然后堀了一个深洞,把它埋了。小芳说,这样我们的宝贝就能真的变成金盒,变成红宝石,变成神奇的万能钥匙。。。

“时间,”她最后在洞口上添了一铲子的土,用脚踩踩实,然后郑重地告诉我们这些崇拜者:“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知道吗?木炭埋在地底下一万年,挖出来就是钻石!”

“钻石是什么?”小三儿是我们中间唯一不上幼儿园的一个,一直跟着他奶奶,成天呆在家里。他奶奶讲了一口不知道哪一省的方言,除了他,我们谁也听不懂,所以我们都觉得他和我们不一样,没受过教育,老问傻问题。看着他仰着一张小脏脸儿,做出一付憨相,期待着我们的“领导”金口给个解释的傻劲,我们全捂着嘴乐了。

“傻样儿!钻石都不知道啊你?”

“就是,你奶奶没教给你么?”

其实我们都和小三儿一样,谁也不知道钻石是什么东西。我猜,大概就是王进喜用来钻石油的吧?所以小芳会听说,因为她叔叔是搞地质勘探的。她有一块紫色的石头就是叔叔给的,里面闪着晶莹的光,她说这就是水晶洞里说的那些宝石的一种。依我看她是吹牛,那块石头的颜色是好看,可是也就比我姐给我的大划石好看那么一点儿罢了,还不如炊烟奶奶箱子里那只红珊瑚戒指呢。不过小芳比我大一岁,个头也比我大多了,小孩全听她的,我不敢惹她,更不敢对“领导”公然表示怀疑。

我指着小三儿的鼻子狂笑的时候,心里倒是真指望小芳以对属下一视同仁的态度,耐心地给他讲讲。这样又不显得我傻,还能多学个乖。

小芳果然比我们水平高,一挥手制止我们的讥笑,一本正经地对小三儿说:“三儿,不知道没关系,你还小,没上过幼儿园,没有老师教嘛。。。”她斜了我们一眼,我觉得她准是看穿了我们这些人外强中干,对我们嘲笑的事也一无所知,不由得脸一红,向后缩了缩。只听她得意洋洋地接着说:“告你吧,钻石就是一种特硬的石头。是用来钻石油的,特贵!比炭贵多了。所以外国人都不嫌它脏,还镶了戒指带手上呢。”

我对外国人同样没什么兴趣。见过他们,在“五一”节的游园会上,他们还跟我们跳“小松树快长大”的小朋友一起拍过照。比较之下我更关心我的宝盒能不能真的变成金的,我放的是炊烟奶奶给我玩的一个金属盒子,小小的圆盒儿,上面刻了很好看的花纹。还是春天在她那儿,奶奶晒东西的时候,我从箱子里翻出来的。炊烟奶奶说,是铜的,不值钱,所以“吵架”就没吵走。我当时还笑,原来大人一吵架也分东西,哪个画片是你的,哪个皮球是我的,跟我们小孩一样啊。

炊烟奶奶教我把小盒儿打开,里面居然挺香,还有一张发了黄的照片,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的样子。那么小我也没细看,倒是炊烟奶奶拿着端详了半天。后来她把盒儿给我,像片就抽走了,放哪里我也没留心,光顾翻来复去地摩挲那个盒子了。奶奶说这是个“粉盒”,可我到底也没看出来粉颜色,在我眼里它黄澄澄的倒象金的。

那天晚上妈妈把我塞进被窝里的时候,我正想着这事,忽然听见妈妈问:“怎么样?都办妥了吧?”本来我没太在意,可是等了半天爸爸都没作声,这就吊起了我的好奇心,以为他们有什么秘密不想让小孩听见,于是支起耳朵等下文。

终于听见爸爸叹了一口气:“我这位继母,其实挺不容易的。。。”

“继母”这个词对我这么小的孩子可能有些深奥,不过我还是能明白它的意思。以前,我的三姑奶奶老说,我长得象我死去的亲生奶奶,我姐姐因此十分不服气,她说我不象。我回嘴说我当然不象炊烟奶奶,因为我象妈妈。我姐姐对此嗤之以鼻:“傻瓜!我们的亲生奶奶不是指的炊烟奶奶。”

“是抽烟奶奶么?”

“也不是。。。得得得,你个小屁孩儿,一边儿去!少捣乱!”

所以我知道,除了整天在大杂院的厨房里忙着做饭的炊烟奶奶,和整天坐在天井里抽着烟卷的抽烟奶奶以外,我还有一个奶奶。妈妈告诉我,这个“亲生”奶奶在爸爸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姐姐也没有见过她,所以,我得出结论:她否认我象奶奶根本就是胡说。

第二天早晨,妈妈告诉我,炊烟奶奶死了。

又过了很多年以后,我听老爸讲起炊烟奶奶的故事,才知道:她的名字原来叫做“吹烟”。而我以为一直在大杂院里通火做饭,和小三儿那不说普通话、出身贫下中农的奶奶看起来没两样的的“炊烟”奶奶,原来有那样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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