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农场记事目录
1. 毕业分配: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memory&MsgID=167066
2. 北去的列车:
3. 齐齐哈尔集训:
4. 南场: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memory&MsgID=166520
5. 嫩江清队: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memory&MsgID=166802
6. 北场: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memory&MsgID=166945
7. 文艺宣传队: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memory&MsgID=165202
8. 八班长和护士: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memory&MsgID=165300
9. 四排长的婚事: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memory&MsgID=165696
10. 副连长李文生:
东北农场记事__北去的列车
从我定了去黑龙江农场之后,我就觉得从此和原子能拜拜了。我一打听,嗬,自控系无线电系居然总共有四十来人要去黑龙江农场,顿时觉得一点儿也不孤单了,我就说嘛,那能就便宜了我一个。自控系,无线电系和工物系不一样,尽是出身不好的,加上表现不好,比如发明“晕倒”嘲弄工宣队,那还不是找死?黑龙江北大荒,多么合适的锻炼场所,小子,让你晕去吧。再一打听,就是工物系也不是一个,另外还有一个女的。乍听起来,工物系去黑龙江农场是一男一女,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远分”的“对儿”呢,其实人家那位女生就是闭着一只半眼睛也不会看上我这么笨、没心计的主儿。人家是为自控系的男朋友作出牺牲的。两个方案,一个好,可不能和男朋友在一起;一个差,就是黑龙江,可以和男朋友一起。挑吧。人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定了黑龙江。看人家这爱情的力量!人家是准备在共苦中去体验甘甜,和我等被惩罚纯粹一个味儿的去吃苦的从根本上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要说虽是惩罚,我还真得承认的确和由专人押解出京流放到边疆的那些傻蛋们有所不同,我们也就是不得不去,限期离境而已。为了找到共同感觉,找回自尊,必需寻找同路人。我自己找到自控系,打听到一个屋里有那么两三个要去黑龙江的,敲门,听到一声“别开门”,还没反应过来就推门进去了。刚迈进一只脚,觉得有些不对,屋里没灯黑屈屈,一人大叫“快关门!叫你别进来,你怎么就进来了,快进来呀。”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怕不是屋里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干吗让我进来快关门?刚要全身而退,一个人影冲过来,一把把我拉进去,一手就把门推上了,随手哗啦一声把门划上了。我被抓感觉力道很大,“哎,哎,你,你,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心想要坏事,学校里也有打劫的黑店?还出不去了?好在钱包里没钱,可这汗就下来了。只一瞥,发现双层床中间夹着的桌子上有一点点红光,杀人的案板?那人回到桌子边儿,说,“你把我的照片都爆了光了。”啊,我长出一口气,原来在洗照片。那人又说,“嗳,你不是我们班的啊?你哪儿的?上这儿来干吗?”我说,听说你们宿舍有人也要去黑龙江,想认识认识,结个伴儿。他说,“好啊,我就去黑龙江,你坐,你坐。我叫王大光,你叫什么?”说着伸过手来,微弱的光线中我伸过去手握了一下,湿湿的,缩回来的时候觉得有点酸味儿,是显影液定影液的味儿。我通报了姓名,坐在了对面的床上,看他洗照片。他洗照片只用一只手电和二个盘子。一盘显影液一盘定影液,外加一块红布。底片放在相纸上,夹在两片玻璃中间,曝光的时候到桌子底下,用手电照几秒钟,关上手电,拿上来放进显影液,手电蒙上红布,打开,监视显影程度,估摸着差不多了就放到定影液中。他一边洗我一边看,还一边聊着。原来他们系有差不多二十个人分到黑龙江农场锻炼。当听说工物系就我和一个女的去黑龙江,他说知道那个女的,她男朋友就住隔壁,而且早就听说他们俩决定一块儿去黑龙江了。他夸那女的,够意思,够义气。问我,有女朋友了吗?没有?没有也好,省得惦记了。不过看样子你是单崩儿一个,属于“受照顾”的吧?一句话说到我的痛处,一口气叹出去,他马上就向我道歉,“哎哟,对不起,我可不是故意的,我还不是一样?我们都是受照顾的。没啥,哪儿的黄土不埋人?”所有的照片都洗完后,放在定影液中泡着的时候,开了灯,他就让我看照片。看吧,都是我们刚照的,拿到黑龙江去也能解个闷儿。照片都是120相机照的黑白照片,用手电筒洗出来的,居然还都挺清楚。这时我也注意到了他的长相。王大光论身高也就是我这么个个儿,可壮得多。剃得齐齐的小刺儿头,一张很生动很胸有成竹的脸,配上浓黑的小胡子,感觉很亲近,还带点儿洋气。照片上的他永远是笑的,他和他的女朋友到好几个公园照了不少的相,想来是临别前好好的玩儿一阵子。看了照片上他的女朋友,我楞了一下,见过,为什么?因为他女朋友是清华有数的几个校花之一。那几朵花儿,几乎清华所有的男生都能数得出来,没想到他就捞上一个。嗬,这是你朋友啊?我没有掩饰惊讶。就凭这一点,他就比我高,比我能,值得我佩服。其实王大光本人确具特殊魅力,如西方牛仔的野性的放荡不羁的气质足以让现代女性们倾心。后来听说他中学时是那种淘气打架惹事生非的却学习成绩特别好的那种学生,体育又格外突出。入得大学来,进了体育代表队,成为清华十项全能的一颗炙手可热的新星。正当体育成绩直线上升的时候,文化大革命了,从此结束了他在体育上发展的路。不少人为他可惜,可大光不觉得有什么。“嗨,我就没想过要吃体育那碗饭。”他总是这么不在乎。我俩的性格截然不同,他痛快淋漓,我优柔寡断;他豁达乐观,我忧心忡忡;我俩的体型也完全属于不同的类型,他膀大腰圆,体健如一头豹子;我面黄肌瘦,文弱象一只落汤鸡。但我俩却成了好朋友。我们的友谊从农场一直保持到分配以后,乃至回京以后,直到因为调来调去失去联系。许久以来我一直想方设法在找他。
我们的通知书上写明是新年前到黑龙江齐齐哈尔报到。为了不让家人替我担心,着急,我也不愿意家里人有离别的悲伤,我在新年前好几天就搬到了王大光的宿舍里,给家里人一个幻觉,似乎我还在北京,我准备从清华直接到火车站,登上火车就走了。
乘火车离开北京的那天,没有人送我,我也没让任何人送我,是那种少有的没人送没人疼的主儿。王大光的女朋友到车站送行了。我避开了他俩,在座位上整理东西。心里总是有点凄凉,酸楚。到处都是惜别的情景,老人送孩子的,伙伴送朋友的,情侣送心上人的,。。。不过说实话,那种场合,想有点情调也不容易。你想,火车站里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又肩扛手提,大包小包,气喘吁吁,满身大汗。哪还有花前月下,小桥流水的情调儿?最不好玩儿的是老人送孩子,老人不厌其烦的嘱咐,换来的是孩子的白眼儿,知道了知道了,还有完没完?得了得了,快回去吧。行,行,写,到那儿就写信。走吧,走吧。老人的泪眼模糊,也不挑拣孩子的态度了。孩子这一出远门儿,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呲哒就呲哒两句吧。当家长的其实不明白,这种时候不能给孩子“掉份”。。。。朋友送朋友都是春风满面,谈笑风生。你丫挺的别忘了哥们儿,有啥要我干的来个信儿。得啦,还我不忘你们呢,我这一去,专业就全没用了。国家将来的发展就靠你们了。。。。要说最别扭的就数情侣们了。人前人后,大庭广众,想亲热亲热都不好意思了,可邻近长时间的离别,总觉得会留下遗憾。那种欲言又止,含情脉脉,扭扭捏捏,想作出豪爽利索的样子,又舍不得这最后的时刻,让人心里感觉有如武大郎攀杠子,上下够不着。。。。嗳,光说人家了,凡是这时候在车厢里正襟危坐的,都是和我一样的“个人英雄”了,还说什么呀,连个到火车站送行的都没有,还说什么呀,是最惨的一类了。
开车的时刻到了。随着一声低沉的汽笛声,车身轻轻抖动一下,然后向前移去。同时人声骤然鼎沸起来,达到一个顶峰,有叫声,也有哭声。有的人原地站着,也有的人随着火车跑着,甚至有的人车上车下拉着手跑。只几秒钟,火车就快了起来,终于把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抛到了后面。当车里的人们收回脑袋,调整座位时,不少人在擦眼睛。
前方是怎样的地方?不知道,没去过。前途又是如何?也不知道,没有主动权。人们已经习惯了受人摆布。文化革命中不就是天天盼着有什么新的消息新的指示吗?哪天要是没有指示了,就觉得没着没落儿了。要自己拿主意,百分之九十九要犯错误。也许让你撞上一次,走了运,可下次你又犯经验主义,肯定撞错,一巴掌拍下来,打到反党反人民的泥坑里去了。所以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听喝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往东就别往西。火车拉咱去哪儿,咱就去哪儿。我们的直达列车终点站是齐齐哈尔,黑龙江第二大城市,距北京三千多里地(约合1000MILES)运行约23小时。东北的铁路发达,这还要感谢小鬼子。日本鬼子占东北时大力发展铁路运输,给东北人留下了比南方多的铁道线儿,让东北的老百姓再穷再土也坐过火车。这算不算事物的一分为二?挨欺负受侵略,但物质文明发达了。当然老百姓坐火车是一种坐法了,有座儿没座儿不大紧,只要快。不象中国的国宾西哈努克,从北京到哈尔滨,铁道线儿两边儿十米一个兵十米一个兵,还不能让他看见,都是爬在那儿,为的是确保他的安全。西哈努克在中国可出够了风头,都说那几年中国最有名的电影明星就是西哈努克。他带着一个比他高的绝代风华的老婆到处游山玩水,歪歪着嘴朝中国老百姓微笑。中国从上到下,从伟大到平凡,都捧着他。他生下来的使命就是享受,他的舒服象征着友好。他倒是给柬埔寨做了些好事。听说柬埔寨人爱吃大蒜,中国给的少了,西哈努克就不高兴,他一不微笑,几车皮大蒜就运过去,西哈努克就又乐歪了嘴,朝四面鸡啄米似的点着油光锃亮发育绝对优等的脑袋。西哈努克到哈尔滨参观访问,哈尔滨用当地的土特产招待他,酒席宴上上了一道名菜:熊掌。西哈努克吃得高兴,非要见做熊掌的大师傅不可,可谓平易近人之极。不想此大师傅其貌不扬,据说是一只眼,官方怕有损中国人的形象,推托不予见面,西哈努克还以为中国要保守熊掌烹调秘方呢,又不高兴了好几天。
老百姓就不奢望吃熊掌了,沟帮子烧鸡挺有名,就很好。车到沟帮子,站台上满是推着玻璃柜车卖烧鸡的,一块钱一只,小点儿,纸包包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生意特好。车一开,一个个打开纸包就吃,一吃就发现味儿不那么好,看来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黑区区不说,不怎么香。就有经验老到的采买员说了,那不是鸡,是老鸹。老鸹也能吃?能吃,没看鲁迅写的小说“奔月”,羿的箭术实在太好了,把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打光了,只剩下乌鸦可打,就天天打来乌鸦给嫦娥做乌鸦炸酱面,吃到后来嫦娥忍无可忍,飞了,去了月球,早了老美登月球若干万年。那烧老鸹果然不好吃,没有烧鸡的香味儿和余韵,不过好歹也是肉,嫦娥吃得我们吃不得?就当是烧鸡了,精神变物质嘛。
车厢里有不少学生,清华的大都认识了,还有些生面孔。凡学生模样的,一问,十有八九是到黑龙江农场的,共同的目的地一下子把人们的心里距离拉近了。“哪学校的?”“农大,你呢?”“清华。”“嘿,清华也分农场吗?干吗去?”“锻炼哪。”“哪儿锻炼不好,要上黑龙江农场?”“既然是锻炼,哪儿还不一样?”“也对,不管那些了,以后咱们就是同路人了。”大部分人都有共同点,即从来没有去过东北黑龙江,对黑龙江是谈冷色变。
“听说黑龙江山里常会把耳朵冻掉,那得怎么个冷法儿?”一个南方人问。
“我也听说了,说是撒尿得拿根棍儿,边撒边棒,要不就冻上了。”
“哎哟,那可。。。”不少人都不自主地朝车厢后面的厕所望望,打个冷战。似乎是先撒干净为妙,免得到了齐齐哈尔不好处理。
“也没那么邪虎。”一个穿对扣棉袄的象老农民模样的人插话。
“你知道?”几个人一块儿问。
“我是黑龙江黑河镇人。”他说,旁边一个接着补充,“这是我们农大同学老张,家在黑龙江,又分回黑龙江了。”啊,原来是学生,可不象,单眼皮,小扣扣眼儿,老气横秋,象三、四十岁的人。
“快,快给我们上堂课,给点儿感性认识,黑龙江怎么样?”呼啦,围上来一大帮。
“黑龙江让我说还真不错。”
“还是人人都说家乡好啊。”
“真的,是不错。要不怎么河南山东的盲流儿都往黑龙江跑呢?甭管哪儿的人,到黑龙江就能活。北大荒,地肥呀,撒下种子,秋天就收,饿不着。”
“可咱们不能当盲流处理吧?”
“那当然,咱们是吃国家商品粮的,月月还能拿旱涝保收的几十块呢。我是说那地方是宝地。当年小鬼子就看上了那块地方了。”
“冰天雪地,冻掉耳朵的地方,要我可不喜欢。”南方人这么说。
“对你们南方人是难了点儿,冬天真冷。可你要是热爱大自然,那种北国风光,南方可是找不到的呀。毛主席诗词,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晴了天,出了太阳,就是红装素裹,分外妖娆了。”
“一年四季都这样?”
“不,哪能呢?也有夏天,就是短点儿。夏天草原上花盛开,一望无际,没遮没拦,再小心眼儿的人也会心胸开阔。”
“有狼吧?”胆小的人哆嗦着问。
“有。草原上狼是主要的有害野生肉食动物。白天常见,可它也不攻击人,除非是饿急眼了。晚上老能听见狼叫,和小孩儿哭一样。”
非东北人都傻傻地面面相觑一番。
“还有什么,先跟我们讲讲,好有个准备。”心细的人要求。
“在黑龙江生活要有点特殊的生活常识,和关里,南方不一样。头一样,拉屎撒尿就不一样,叫做顶风拉屎,顺风撒尿。”
“为什么?”这话太新鲜。
“顶风省得闻味儿,顺风免得落在自己身上。”
大家用了一、二秒钟才回过味儿来,一片大笑。“没厕所啊?”
“广阔天地就是厕所。”那倒方便了,随地大小便,拉稀拉不了裤兜里了。
“森林里有熊瞎子。万一,我是说万一,一般没事儿。万一碰上熊瞎子,千万别顶风跑。”
“顶风跑得慢,是吧?”接碴儿快的人自以为说到点儿上了。
“不是。你跑得再快也跑不过熊瞎子。为啥叫熊瞎子?它眼周围都是长毛儿。顶风跑,毛儿让风一吹,它眼睛露出来,看着你追,一会儿就追上。顺风呢,毛儿挡住它眼睛,你瞅不冷子一拐弯儿,它就找不着你了。”
经验是记下来了,可心里还是念叨着千万别碰上。
“碰上熊瞎子,第二条,不能爬树。熊瞎子爬树本事可大,你爬不过它。它上树快,下树更快,一个屁股墩儿摔下来,起来就追。所有不能爬树。”
“那要是没风怎么办?”
“记住,熊瞎子不吃死东西,装死是一招儿。”
“怎么装死?”
“最好是脸朝下,把脸埋在土里,这样可以稍稍呼吸还看不出来。当然也得看运气了。熊瞎子傻是傻,可有时候它不马上走,没准儿就一屁股坐在你身上,肠子肚子全挤出来。”
“你说要打就打不过它吗?熊瞎子看上去不是挺笨的吗?“
“打不过,武松也打不过,它那一巴掌下来,半边腮帮子就下来了。山里就有半边脸没有,牙邦骨露出来的,那就是熊瞎子扇的。”
“我的妈呀,最好让猎人多打点儿熊瞎子给有福气的人吃熊掌吧。”
“逮熊瞎子最好的季节是春天。入冬前,熊瞎子吃个贼饱,然后就冬眠。它也不老睡觉,也饿,饿了就舔自己的脚巴丫子。舔啊舔,掌上的脂肪就舔薄了,掌也嫩了。等天暖了,它出来找食吃,就一瘸一拐了。这时候它跑不快,又怕疼,最好打。”
“还是说点别的吧。比如饮食卫生什么的。我妈就怕我生病,让我带了好多药来,治拉稀的,治发烧的,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有用。你还真问着了,我的专业是兽医。”
“可咱们是人啊。”
“那没关系,其实都一样,就是用药的剂量不同而已。几点要注意,头一点,没有虫子的水不能喝;”
“喝虫子啊?”
“谁让你喝虫子了?有虫子说明没毒。第二点,没有虫子的果子,蘑菇,野菜不能吃。”
“否则有毒,是吧。”
“对。第三点,所有的鱼,脑袋不能吃,都是线虫。”
“不是说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吗?”
“这看怎么说了。有道理,也有不实的一面。獐子就是黄羊,傻,真傻。你看见黄羊,砰的一枪,没打着不是吗,你别走,一会儿它还回来,要看个究竟。这时候你再瞄准一枪,就打着了。它傻。那鱼呀,死水泡子里有,还贼多,没人捞,越生越多。赶上个小水泡子,也许真能一下了捞上几条。可那鱼千万别吃,肯定有虫子。河里的鱼可以吃。至于野鸡,不定哪辈子有那么一回,飞到火堆里,就传下来说是飞到饭锅里。那野鸡八成是饿晕了头,扑火来了。”
大家都笑了。
“黑龙江那么冷,细菌都冻死了,没啥病吧?”
“也不能那么说。黑龙江最流行的是克山病,大骨节病。大骨节病是缺碘,凡有关节的地方都大,还没劲,干不了重活儿。克山病就分好几种了,都死人。其中要数羊毛疔最厉害,治的及时,在背上,胸口上用针挑开小泡泡儿就会冒出象羊毛一样的东西,挑出来,就好了,挑不出来,人就憋死了。”
大家都浑身起鸡皮疙瘩,从鸡皮疙瘩的小尖尖上往外挤白毛。
“这克山病的病因有几种说法,有说是营养不良引起,有说是一氧化碳慢性中毒引起,有说是水土不服引起,等等了。大概一氧化碳慢性中毒最可信。一到冬天,家家都把屋子糊得严严实实,一点儿气儿都不透。屋里生火,空气污浊加上一氧化碳含量高,引起血液中毒,久而久之就出病。哎,我说,今天咱们先谈到这儿吧,该休息了,明天再接着聊。”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谢谢了。”好几个人都说。
大家都如刚刚看完惊险恐怖电影似的,闪烁着游弋不定的眼光回到自己的座位,眯瞪着眼想自己的事去了。
“这东北黑龙江还挺可怕的,啊?”我和大光说。
“别听那个,人家当地人就不活啦?再说,那么多知识青年都下到那儿去了,他们怎么活的、咱不比他们强?一个月好几十块拿着呢。”大光就不往心里去。
夜深人静唯有火车轮子有节奏地“咣当咣当”响,催人疲倦,却说什么也睡不着。脑子里老闪着对将来的猜想,说不上是憧憬。二十岁出头的人还不知道珍惜时间,只是对未知的事情,未知的前途怀有恐惧。而大光却说,嗨,想那么多干吗?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们的车跨河流,穿山脉,一路风驰电掣,义无反顾地向北,向北。越往北,路边儿景象越生疏,不时有人轻轻抬起车窗,打开一条缝儿,让外面空气进来,体查一下气温。每次都说,好象又冷了点,然后向上扯扯领子,向下抻抻袖子,抱起胳膊回到自己的沉思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