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银行的故事（四）

（四）
李教授看着儿子和那女孩上了车才转身回家，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他从心底感谢老天给了一个好儿子，从小就没有让他们失望过，成绩好，从不惹祸，到了初中，就长成一米八几的个头，体体面面，比他年轻的时侯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尽管太太很早眼睛里就只有儿子没有他了，他毫无怨言，心想自己忙，太太多给一点关爱，只当替自己做的。
儿子一到高中，他对儿子表面严厉内心却有点有点怯生生的，不管吗，怕孩子出错，管吗，怕孩子对他反感，从此疏远。有一段时间儿子迷上了电子游戏，他们急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被逼得没有办法，狠狠地训了儿子几次，儿子含着眼泪对他喊道：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感到自己的心真教碎了，他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叫人受不了。不过还好，很快儿子就控制住了自己。
太太更是无可救药，看见儿子满眼都是高兴，几天不见脾气就大得不得了，叫人受不了。儿子上高中的时侯，太太突发奇想，晚饭后让儿子陪她散步，她打毛衣，儿子帮忙提着装毛线的小篮子，这不是在展览儿子吗。她回来倒得意得不了得，想必赞扬的话听了一箩筐，他完全想得到，可他看到儿子满脸的尴尬，不得不硬着头皮对太太说：
“你不能这样，这样炫耀不好。”
“什么不好，怎么不好，让人知道我儿子和我贴心有什么不好？你好，那你陪我散步去，帮我拿毛线，你干吗？”
“你要替儿子想一想，他是一个大小伙子了，他朋友会怎么说，女孩子会怎么想？”
“就你知道替孩子想，你根本就没资格说这话，你什么时侯真正关心过我们娘俩”
但从此以后，就没有再发生过。
高考填志愿时，太太要他跟儿子说填本地大学，他死顶着不去，他知道儿子的几个同学鼓动儿子跟他们一起报外地学校，他不能因为自己而把儿子留在身边，但儿子还是听了母亲的话，上了本地的一所名牌大学。到了大四的时侯，儿子考了托福，太太又有点烦躁，跟他说最好儿子结了婚再出去，因为两个人也好互相照顾，再说国外选择范围小，找女朋友难，但他怀疑太太潜意识里想把儿子留一天算一天。
到了现在，他感到太太有点过分，只要涉及到她的宝贝儿子，就死活不顾的，完全丧失了理智，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儿子在这个事情上对他们心生芥蒂，那将来儿子一家都可能疏远他们，而这是他根本忍受不了的。必须做点什么来避免，他感到自己越来越老了，对家庭和孩子越来越看重了，一看到儿子笑容，就感到这是他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那些地位和所谓学术成就只不过是一些浮云罢了。

趁儿子出差，一天快下班时，他让司机把车不要停在银行门口，走了几步推门进去，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她，上次在家里，他必须不停的打圆场，根本就没有机会，再她又很拘束。只见她亲切跟顾客谈笑着，从容而又自信，儿子的确有眼光，这姑娘不是那种漂亮得惊人的那种，但赖看，越看越顺眼，突然她抬眼看到了他，吃了一惊，但迅速冷静下来，朝他一笑，马上把手里的顾客处理完，大大方方笑着对他说：
“您是存钱还是找我？”
他心里暗暗赞赏，真不像是那种家庭出来的。他开玩笑式地说：
“想请你喝咖啡，不知你肯不肯赏脸。” 他注意到对面有个咖啡店，儿子也提到过。
“好啊，我把手上的事情顺一下就来。”
“噢，那倒不必，我在对面等你下班好了。”
“我还有半个多小时呢。”
“没事，没事，我今天晚上只想休息，李磊说这里的咖啡不错。”实际上他晚上有一个会。
“那到是真的。”
李教授看着她坐到桌边，点了咖啡，用双手把头发理好，然后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说话，一点都没有慌张拘束，跟那天完全不一样，他琢磨着应该怎样讲。他不同意李磊母亲的说法，他的儿子他当然知道，李磊虽然涉世不深，但很聪明，看人的直觉极准，他跟李磊并不常谈自己的工作，主要是李磊没什么兴趣，但一谈起来，李磊对李教授周围人的看法却都大致没错，那帮人无疑个个老奸巨猾，他的工作的关键就是跟人打交道，识别人，深知看人其实就是那开始几分钟的直觉，所以说，要糊弄李磊并不容易。别人跟李磊介绍女孩的不少，李磊自己接触也不少，但完全把他迷住这是头一回，李磊要是容易冲动，这事早就定下来了，所以说这女孩必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决定实话实说，因为从他的经验，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玩花招是一件极危险的事，这又不像谈一笔合同，吹了拉到，这件事他不能失败。心里不由恨恨地想，这本该是太太的事情，他来做有点不合适，但她不添乱就谢天谢地，根本指望不上。等她喝完了第一口咖啡，他非常诚恳地说：
“我首先要向你道歉，李磊母亲那天对你有些失态，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那倒不会，如果我母亲看到那个样子，脾气会大得多。”
“李磊一定告诉过你，他那样的男孩子肯定不会没有接触过女孩子，可他从来没有像这样，说实话我承认自己有点好奇，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显然她听懂了这句恭维，她沉稳地望他浅浅一笑，意思是 ：谢谢你，但并没有答话，好像在说，我在这里，你要知道就知道吧。 他继续说：
“虽然李磊经常谈到你，但我们是过来人，知道你们这时侯的想法有时会靠不住，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多到我们家里来，和李磊一起或单独来都可以，我们就能更好地相互了解，因为我们都爱李磊，让他幸福是我们的共同利益，所以我们应该相互了解。”
他发现她眼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我也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爱不爱李磊。”
“是的吗？为什么？你觉得李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嗯…..，他像一个热情的大孩子，要的东西他都得到了，我不知道如果他失败了会怎么样，他不可能永远都不失败。”
“这样说对他可有点不公平，他也失败过很多次，他前一个女朋友不就和他分手了吗？他的优点就是恢复的很快，我有时真羡慕他。”
“当然恢复得快，他认为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为什么认为是他的错？”
“不，不，不，我并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就是想这种事很难说是一个人的错，虽然当事人都这样想。”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儿子迷上这女孩子了，她很成熟，不像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根本不为李磊所左右，这就激发了他的征服欲望，这是男人最原始而根本的动力。他喝了两口咖啡，接着缓缓地说：
“我们有时侯挺为李磊可惜，他非常聪明，如果静下心来，做点什么，一定能成功，我这么说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学生有很多都是这样的年轻人，我相信我不会看错，如果你能让他安定下来，把心放到事业上，我们都会非常感谢你。”
他们又聊了几句闲话，他站起身来，笑着说：
“你跟李磊商量一下，我们想请你父母亲吃个饭，家里餐馆都可以，你们定，大家也应该认识一下了。”
他走出门时想到，这件事恐怕就这样定下来了，看不出这女孩有什么别的企图，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这女孩倒也拿得出手，他不像太太有那么多陈腐的观念，他最好的学生就出生贫寒。他知道李磊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全力以赴，况且又是这种事，李磊对女孩子的魅力他是知道的，和他走在大街上，女孩子经常会盯住他不放，他母亲就会气鼓鼓的，他说也没有用。李磊的条件可算万里挑一，他不相信那女孩能不动心，在人的潜意识里，利益终归是最大的动力。他倒是有点担心李磊，对这种家庭的差距有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下面的事就是要跟他母亲认真谈一下，她那种做法完全不能接受，就是反对，也不能用那种方法，那分明是把李磊往那女孩子身边推嘛。
他是一个律师，深知不能脱离客观条件去要什么，只能在现实里争取好一点的结果，这件事只能是李磊说了算。能把太太劝过来吗？他毫无把握，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刘敏看着李教授在柜台前付了帐，走出门去，回眼看到满桌的点心，都是她喜欢吃的，他一定问过李磊或老板娘，浪费了太可惜，可打包带走将来他知道了更会瞧不起她，他父亲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想到刚才的谈话，她不由地愤怒了起来。是什么意思嘛？李磊接触过很多女孩子，我还不是从来就有人追，陈星还排着队呢，我们都应该爱你们的儿子，因为那对他很重要，那我呢，我就不重要？我一样是父母亲的心肝宝贝。我应该让你们的儿子安定下来，好事业上有所成，我就应该做他的垫脚石，可我一样也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我根本就不稀罕你们的什么感谢，我只想要一个心疼我的丈夫！我干吗要受你们的冷眼，我又不是没人要，等李磊回来我就跟他断！
她注意到这是他们夫妻两第一次提到她父母，可她母亲第一次见到李磊，就高兴得不得了，凡是她和帅气的小伙子在一起母亲都这样，离开时赶紧对李磊说：问你爸爸妈妈好啊。可他的爸爸妈妈到好，一句问好的话都不会说，还是名教授，大知识分子，这点礼貌都没有！
一起吃饭，爸爸要是一喝开了肯定得醉，那可怎么是好，对了，可以叫李磊不要拿酒。妈妈一高兴就要拉着人在耳边讲，李磊的母亲要是被妈妈拉住了那肯定逗得不得了，她想到那个情景不由想笑，可马上就叹了一口气，自己怎么这样倒霉，碰到了这么难办的事情，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妈妈会说什么她闭着眼睛都可以猜得出来，今天跟小包说，小包吃惊地望着她，说：
“你真的不想跟李磊谈吗，我当你是故意吊着他的呢，”接下来又气愤地说：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那么一个帅哥，人又好，我倒贴都干，况且他家里还那么有钱，我就不懂你到底要一个什么样的，你看中了陈星？不会吧？他长得像猪八戒，还不如，猪八戒至少不带眼镜。”小包现在弄得比她还要积极。
“可她母亲……..”
“那有什么关系，天下的婆婆有几个能喜欢媳妇，将来孩子一生，就把婆婆彻底搞定，像我现在，婆婆经常打电话来问我想吃什么，为什么？要见孙子，不把我彻底伺候好，想见孙子就没门！”
她只好不再作声，小包像男孩子，是属于那种想得开放得下的人，而她知道自己不是。她有时买些好酒偷偷给跟爸爸，只想他少喝点，喝好一点，妈妈知道后总是骂她：你真是一个贱丫头，你还嫌那该死的喜欢这黄汤把我们害得还不够吗，然后用指头使劲戳戳她的头，带着点悯爱说：你要这样想不开，将来就是一个受苦的命！。
问她的同学，那可不成，她可放心不下把李磊带去见她们，也许应该找时间问问秦主任。
她一点都不怕李磊的妈妈，哼，你对我越凶，你儿子就会对我越好，教授也有这样傻的。但她真有点怕他父亲，如果他父亲认为我对他儿子不利，什么事都可能做都出来，在那些描写豪门的电视剧中不就是这样的，她原来以为那不过是人编的，可现在一下子离她那么近！
可她原来想男朋友最好是知识分子家庭的，可看现在，一个那么高傲瞧不起人，用那种充满蔑视眼神看她，而另一个说话像谈判，完全冷酷无情，叫人不寒而栗。要跟李磊结了婚，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相处。而她跟大多数女孩一样，是想做个好媳妇的。
她越想越想不清楚，越想越乱，不禁泪水哗哗的就下来了。

李磊应该星期六五点半回到家，可等到六点，还是不见他的影子。太太打他的手机，仍然关机，于是对李教授说：
“磊儿可能下飞机后忘了开机，你在家等着他，把他带来，他姥姥肯定要问的。”
李教授笑了笑，没有回答，太太明白他笑的意思，低下眼睛， 先去她弟弟家了。他太太就是不说，他今天也一定等他，起码要告诉李磊自己找刘敏的事，他不想李磊先听刘敏说，也想认真地跟李磊谈一下。
达到了快七点半，才听见李磊进门，他走出书房，李磊看见他，说：
“爸爸，你没去姥姥家？”
“我想等你。”
“哦，我还有事，不去了。”
“吃饭了没有？”
“和同事一起吃过了。”
“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嗯，我换了衣服就来。”
几分钟后，李磊拿着头盔，一副出门的打扮走进书房，坐在他对面，在略有些黑暗的书房里，监视器蓝色的光把父亲的脸映得有些半明半暗，李磊突然发现父亲有点老了，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感觉。他父亲略微想了想，说：
“我跟你母亲谈过了，她也明白那天她有点过分了。”
“她完全一点也不相信人，实际上我说的都是实话。”
“爸爸从来就相信你，你母亲恐怕也不是不相信你。”
“那是什么？”
“我们都老了，害怕孤独。你从来没有长期离开过家，你母亲对你恐怕有点依赖，一想到你可能离开家，她就害怕，有了这种潜意识，那天她才会那么做。”
李磊没做声，他接着说：
“我们要慢慢来，让你妈妈习惯这个事实，好不好”
李磊点了点头，他继续说：
“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我在家时间太少，这对你妈妈不公平，我这几天已经开始辞掉一些工作，到年底，要辞掉一大半，多化时间在家里，我向你保证，不过我要你跟我保证一件事。”
“爸爸，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在外面和女孩子乱来。”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想我认为你会乱来，爸爸从来是相信你的啊！我倒是认为你有点相反，像我年轻的时侯，有点理想主义。比如说，你能谈谈刘敏的缺点吗？”
李磊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难道不想想，不知道一个人的缺点，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李磊没做声，
“我去找了刘敏。” 儿子脸上一点惊讶都没有，“她告诉了你？”
“没有，她同事告诉了我，她不是你们想得那样，我经常想她恐怕不是那么在乎我。”
“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重要。”
他听了心里一颤，马上尽力控制住自己，说：
“我认为那姑娘不错，你也许做了一个好的选择。”
“真的吗？那太好了。”
李磊笑了，依然那么灿烂。然后问：
“你跟她谈了些什么？”
“我向她道歉，请她到我们家里来玩，并且想跟她父母亲吃个饭。”
李磊叹一口气，说：
“你们要是不乱掺混就好了，那只会起坏作用。”
“怎么这样想，我以诚相待怎么会起坏作用。”李教授想：我每一句都是真诚的。
“你不知道妈妈怎么说你，说你像个机器人，在家说话跟开理事会一样，什么这合乎我们的最大利益，这也许是一个好的选择。”
李磊又笑了。李教授不禁愕然万分，绝对没想到他在世界上最在乎的两个人居然这样看自己，但他很快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继续把话说完，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但前提是你必须对将来有一个正确地判断，婚姻比你想得要复杂得多，当你和一个人结婚时，就是和她所有的社会关系结了婚，你要没准备，就可能……”
他发现李磊有点心不在焉，在看手表，叹一口气，不想讲下去了。果然李磊说：
“爸爸，我必须走了，不然就晚了。”
“我刚才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
“不管你碰到什么事，有什么难处，第一要跟我们讲，我们不会责怪你，不相信你。”
“我能有什么事，如果你们实在不放心我骑摩托车，那我不骑了。”
那女孩说得对，李磊是个大孩子，“我不是仅仅说这个事，人生无常，有些事是不可预测的，我们最害怕的就是你需要帮助，而我们不知道。”
“嗯，我答应你，我什么事都不瞒你。”
李教授在几天后听到儿子在电话里哭喊时，第一个念头就感谢上天，他对儿子及时说了这些话，而且他听进去了。
李磊站起身，转身打开书房的门，顿时走道上明亮的灯光射到李教授的脸上，有点迷眼，儿子提着头盔走到门口，他看到的是在耀眼光芒里的一个剪影，儿子的身躯显得那么高大而挺拔，他突然有了久违冲动，
“磊儿，你不要为我们考虑，你生活得幸福是我们的最大…利益。永远要知道，我们总是……我们永远是……” 李教授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说不出那个字。
李磊转过身来，接下他父亲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永远是相信我的。”
说完匆匆走进明亮的走道，把他父亲一个人留在暗暗的书房里独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