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怪军人周西成 (1) / 刘健群

有所思,有所感,从历史的时空中来,再回到历史的时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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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怪军人周西成

刘健群

黔北有二怪,且说周西成

    就我所知。黔北有二怪:

    大怪周西成,以其为总司令,为省主席,故大之。

    小怪李群仙(人称为李神仙),以其为类似祝由科之走方郎中,故小之。

    大小虽略有悬殊,其不失为怪则一。先从其大者,其小者留待后补,暂不论焉。

× × × ×

    周西成同我毫无关系,不相识也无恩怨。说起了他的好处,根本于我不相干;说到了他的坏处,骂的人也牵连不到我。但他是以前贵州省主席,对贵州老百姓的生活,是有影响的。我也是贵州老百姓之一,不能说我们没有关系。凭这一点关系,我才有兴趣替他写一写。在台湾的贵州老乡不算少,也许有人吃过周西成性命交关的大亏,想把周西成贬得个痛快;也许有他的亲朋好友子弟,受过他的惠,想把周西皮褒得个了不起。这都不是我的见解。我写周西成,既不是褒,也不是贬。我只想告诉人们,天地间有这样的一个人,也做了这许多的事,该褒?该贬?该痛恨?该鼓掌?通通不关我的事。让人们自己去理解,如是而已。所以我既不称之为怪杰,又不斥之为怪物。只说他是一个怪军人。军人是他的本行身份,怪是指他的事有些特别。只算是还他一个本来面目。不想加一点,也不想减一点。 

一逃始惊人,知非池中物

    书归正传。周西成,贵州桐梓县人也。满清时桐梓县属于遵义府。若果正当周西成在贵州红的发紫的时侯,我们遵义人可以去认他为同乡,比起冒认祖籍某省的识时务的俊杰来说,一点不牵强,也一点用不着害羞。他系军人出身,但不是士官保定,也不是陆军小学或贵州讲武堂。可也不是「马桑大学(注)毕业。大约是参加某一种的训练大队,受过训。是一年是半载,我可不知道。但他在军队里当连长营长出身,不能不说他是一个正规军人。这是冒充不来的。此事不关重要,我们也根本不必去调查。

    说起军队,令人感慨万千!在黄埔开办之前,国父一切救国救民的主张,都苦于以没有革命武力,不能实现。在广东时,他设法去劝导范石生,想滇军能随他参加北伐。结果是范率滇军回滇,使国父完全失望。其次我们贵州有一旅精兵,住在桂林,旅长是谷正伦。当时的部队,能够有几桿毛瑟枪,已经不错。据说这一旅,是全部七九花梨枪,(甚么是花梨枪?我至今还是不明白。)真是了不起!为了他们,国父曾亲自到了桂林。不单是对部队集体讲话,而且对连排长都亲自握手送毛巾。为的是甚么?当然也是希望这一支精锐部队,能够参加北伐。假如谷能率队北伐,纵然不一定是北伐总司令,至少不会推板到那里去。可惜贵州人无福,他们还是来了一个黔军回黔。

    谷正伦回黔任了主席。这个时候的周西成,仅仅是在驻扎黔湘边境靠近洪江的一个游击司令王小山的部下,充当一名营长。游击司令照例是「兵不成兵.枪不成枪,打仗不足,扰民有余」的队伍。可能谷正伦当时便有解决王小山的意思,下命令要他的部队向贵阳开拔,听候点编。王小山是服从了。第一个奉派先遣的便是周西成所率的一营。周西成平素并不愿意听命王小山,而且知道回到贵阳去,并没有好出处,所以他便决心逃亡。他若无其事地先向贵州境内进二三十里,表示奉命。到了夜半他率了全营转向湘境逃窜。一夜便逃了一百余里,让其他部队,根本无从预料,也无法截堵。又有人说,他因为怨恨王小山的缘故,还带了几个人冲进司令部,杀了王小山,然后离去。这个我弄不清楚了。

    总之,这一逃便是周西成一生的转折点。他脱离了贵州军队,单独自由行动,凭他个人的本事去闯天下。贵州军队,最是注重服从的,像周西成这样的逃亡,在当时要算得是惊心动魄的表现。我当时很年轻,也听人说得有声有色。周逃入湘西,据说当时士兵,虽有四五百人,而可以勉强打得响的枪,不过一百余支;其余的枪,根本连枪柄都无有,只算是废物。周下命令士兵用洗面毛巾将枪托包裹起来,扛在肩上,看去跟好枪一样,用以装门面,壮声威,并防止湘西团防见财起意来缴他们的枪。湘西也是地瘠民贫的区域,不可以久留。大约是通过四川边区酉秀黔彭一带,到达了四川涪州附近。投靠在汤子模下面,当了旅长。另一位旅长,听说就是现在共匪中的贺龙。汤的关系,倒是属于国民党的。他并没有基本队伍,就全靠收纳这一些游杂队伍和土匪来撑持门面。周也不过是利用汤的名义,先就食川境谋得一个暂时安身之所。甚么思想抱负,一切还谈不到。

抢了两批枪,自封总司令

    一百多条枪的周西成,当然说不上生存与发展。因此周西成心目中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如何夺取枪支,壮大自己的力量。

    据说他利用机会,抢了两批枪:

    第一、他的同事贺龙,有枪数百支。他用尽心机,和贺龙交好。有一次汤子模和敌军作战,派贺龙的部队作先锋。周西成认为机会难得,把他的部队换了衣服,埋伏在贺龙的后面,等到贺龙与敌人一接触,周西成的队伍,就在后面放起枪来,把贺龙的队伍完全缴了械。贺知道一点消息,向周质问,周指天誓日,否认其事。并表示第二次自己愿作前锋,请贺龙老大哥押阵。贺不知其诈,到了第二次,周派一连人作先锋。却暗中吩咐连长,见敌即溃败散开,仍然让押阵的贺龙部队与敌人正面接触,再把自己的主力,依然埋伏在贺龙的后面照样如法抢枪。贺龙虽系土匪出身,但再万想不到周西成是如此的狡诈和无赖。据说只此两次,贺龙的几百条枪,都归了周西成,贺成了光桿。

    第二、四川军阀,年年都在打仗。有一次一个驻在重庆的将领失败了(姓名忘记了),把他的军火,由轮船上运退到夔万。这一个消息,不知如何传到了周西成的耳朵里。周妙想天开,把涪州县大堂上的几尊老将军炮(满清时用的,早已生锈,成为废物)运到江边,用绿油布包裹起来做成炮衣;把他的军队,布在沿江岸边用洋铁筒高喊停船,否则立刻开炮。轮船上的押运部队,本来是败军,而且数目有限,看见周西成沿江都是军队,又有新式大炮几尊,早已亡魂皆冒,乖乖地将轮船靠岸,听候处置。周缴枪之后,将人船一齐放水东下。据说这一次周得到的枪是好几千条,而且都是新式快枪。周西成变成了暴发户。(也真亏他化腐朽为神奇想出了将军大炮的用途。)

    有了这两批的枪械,周西成已非复吴下阿蒙。他发信到黔北一带,凡是遵义桐梓各县愿当兵的来当兵;有资格可以当官的,都可以到他那里去立即任用。当时贵州军队,以西路为骨干。黔北的讲武学生,大部份都闲散在家,听到这个消息,一个约一个,都去周西成那里参加训练新军的工作。

    周西成凭此基础,自称靖黔军总司令回贵州戡乱剿匪,登上主席的宝座。有人估计,从周营长逃亡起算,到靖黔军总司令回来,为时不超过一年有半。你说这是时来运转吗?还是周西成真有点本事呢?

练兵重军纪,赢得好名声

    军阀时代,谁都是靠军起家,文人不值半文钱,周西成当然也不例外。民国元年,正规军以云南的边防军为最标准,士兵穿黄咔叽制服,揹上背包,再加水壶、刺刀、干粮袋,神气活现,威武庄严;川黔的正规军,大都尽力之所能及,尤而效之,装而备之,这是一类。另一类是游杂部队,既说不上穿,也说不上吃。薪饷之说,根本谈不到。当时流行的笑话:㈠是三多式的兵——即官多于兵、兵多于枪、枪多于子弹。㈡是两盏灯的兵,甚么是两盏灯呢?即前面一根太子登(基)—— 「基」与「鸡」谐音,其意极不雅;后面两个屁股瞪,换言之,即士兵裤子破了,前后赤露的表示。你想这种军队,还成何体统?

    周西成之整军也:

    第一、是财政公开。让士兵吃得饱,官长有待遇,虽不太多,但勉强过得。士兵与官长均穿灰色土布军衣,但都干净整齐。他也不学正规军,可能也是无力学。他只让士兵揹一条毯,一把雨伞,一只洋瓷碗,吃饭漱口,都包括在内。他不注意威仪,只注重实用。

    第二、他特别练习强行军。据说周西成的军队练到登山涉水,一日一夜能行二三百里。他最精彩的表演,是三抢铜元局。铜元局位于重庆南岸,是四川铸铜元银圆厂地。隔岸的重庆江北,都驻有袁祖铭的大军,周西成驻在南川附近,相隔听说很远。周西成第一是要枪,第二是要钱。所以他连夜行军,来抢铜元局。隔岸的大军,骤不及防,等到大军调好,周西成早已走得很远了。抢一次不足奇,一年之内,连抢三次。弄得风声鹤唳,大众惊心。来得快,走得快,近乎神话,这不是偶然的。

    第三、他特别注重军纪。他当时有句口号叫「惩军不罪民」,他的执法队,经常在各地巡查。遇见军人和老百姓冲突争吵,他们干脆的办法,是把军人当街打军棍,老百姓无条件自行走路。也不问谁是谁非?谁曲谁直?因此弄得周西成的军官士兵,上街买东西时,根本不敢同商人还价,以免争论。我曾经亲眼看见一个乡下挑柴的农民,在大街之上,一个不小心,把扁担将周部一位下级军官的军帽撞落在地上,那位军官检起帽子,对乡农看都不再看一眼就走了。这种办法照说,是有一点矫枉过正。对于军人,也算是不公平的待遇。但在当时人民畏军人如虎狼,那一个善良老百姓真敢欺负军人呢? 周的办法,似乎恰恰是尽乎人情,合乎中道。尤其是自从民国元年以来,滇军也好,黔军也好,都免不了驻民房。军队一驻民房问题太多,锅瓢碗盏,门窗铺壁,损害尚属余事;家里媳妇、大姑娘,受调戏,受侮辱!实在令人不安与难堪之至!周西成的军队,绝不驻民房。有时万不得已驻庙宇,整连整连的军队,站在风雨之中,让副官去庙上先行交涉好了,才敢进入。第二天早上打扫干净,当面问过和尚,有无损失。礼貌周到,然后离去,这都是事实。因此老百姓对周西成的军队,真是敬之而又爱之。这是从民国元年以后,贵州一般老百姓梦想不到的事情。亏他想得到,做得到,而且命令贯彻到下层。这是令人由衷佩服的。

    总结一句,周整军的要点,是经济公开,注重部属的生活,爱民为主,命令贯彻,不折不扣,这才是他起家的资本。若以枪为资本,比他枪多的军人多着呢,要第三第四才数得到他。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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