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周西成 / 杨森

有所思,有所感,从历史的时空中来,再回到历史的时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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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周西成

杨森

 

    刘健群先生的银河忆往》问世,以其文笔流畅,叙事生动,所描写的人物,声音笑貌,跃然纸上。我买来一本,一口气将它读完。其中有关川黔云南的旧事,我都略有所闻,于是读起来倍增亲切之感。

    不过,他在「贵州怪军人周西成」一章中,有这么一段:「……有一次一个驻在重庆的将领失败了(姓名忘记了),把他的军火,由轮船上运退到蘷万。这一个消息,不知如何传到了周西成的耳朵里。周妙想天开,把涪州县大堂上的几尊老将军砲(满清时用的,早已生锈,成为废物),运到江边,用绿油布包里起来做成砲衣;把他的军队,布在沿江岸边用洋铁筒高喊停船,否则立刻开砲。轮船上的押运部队,本来是败军,而且数目有限,看见周西成沿江都是军队,又有新式大砲几尊,早已亡魂皆冒,乖乖地将轮船靠岸,听候处置。周缴枪之后,将人船一齐放水东下。据说这一次周得到的枪是好几千条,而且都是新式快枪,周西成变成了暴发户。(也真亏他化腐朽为神奇,想出了将军大砲的用途。)」 

    刘先生说:周西成从此已非吴下阿蒙,他开始募兵,自称靖黔军总司令,回贵州戡乱剿匪,登上贵州省政府主席的宝座。 

    这一段描写,滑稽突梯,读来足以令人喷饭,确是茶余酒后,作为谈助的好材料。因此最近以来,已有不少朋友向我提起,而且颇感兴趣的问我:「这位将领究竟是谁?」 

    「就是我么!」我总是这么坦然的回答。只是,接下去,我便需要大费唇舌,加以解释,关于这一件事,大概是刘先生为传闻所惑之故,因他已经指明了是 「据说」)。因为事实上我那次失败出川,周西成不但没有缴过我的枪,而且绝对不曾抬出涪州大堂的老将军砲,来吓唬我的队伍。我平生所带的队伍不大容易被人吓倒,而且也打得起硬仗,这是不争的事实。抗战期中,长沙第一次会战,我的儿子杨汉域,带一批弟兄,在硝烟四飞,弹下如雨,战壕里的弟兄被轰得抬不起头的时候,他曾有冲入敌人砲兵阵地,夺获大砲两门的战绩。 

    朋友们问的次数多了,我把同一桩故事,接二连三的覆述,实在是不胜其烦。我的口头更正,被传记文学编者刘绍唐先生辗转听到,他託人来和我说,可否请我写一段文字,就在「传记文学」上刊登。他认为这不但是一段史实的公开,而且原作者刘健群先生也必乐于看到这一段往事的真象。我细细一想,关于这事的来龙去脉,在我最近将发表的百万言自传上,倒是不曾表明,刘先生盛意可感,不便推却,于是我决定,写出来就写出来吧。 

 

    时间是在民国十四年四五月间。前一年,我以一师部队,一万多人,在潼川县城缴了熊克武三万多支枪,三十多门砲,他的军队全部投降。然后我直薄成都,就任四川督军兼省长,四川一省,我占了十分之八的地方。其余在重庆和下川东一带,力量薄弱,各据一方。 

    刘湘和我是四川陆军军官速成学堂的同学,他当军长,我当师长,他称川军总司令,我任重庆市政督办、警备司令,接替了他的第二军长职务。两次西进靖川乱,目标指向成都,第二次西上我获大胜,他回重庆。自此想尽方法,集结川境残余武力,利用银弹攻势,收买我的部下,企图一举而将我推翻。 

    周西成,这时候是在黔军袁祖铭的部下,当旅长。而汤子模跟刻为匪酋的贺龙,则都在川湘黔边酉秀黔彭一带,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土匪。刘健群先生说周西成和贺龙,同在汤子模的部下,大概也是传闻之误。 

    因为我在重庆的时候,对于酉秀黔彭一带的股匪,不论剿抚,都很头疼。酉秀黔彭包括酉阳、秀山、黔江、彭水各县,地区辽濶,山险路窄,地形尤其复杂。东是湖北,南为湖南,西走贵州,四省边界,犬牙交错。那几县地方相当富庶,还有很多着名的特产。好些年里,盘踞其中,飘忽不定的土匪,一共有三大股。一股是汤子模,一股是罗镜光,一股就是贺龙,各有三五百人枪。清剿的部队一来,他们向不抵抗,东边来往西边逃,北边剿往南边窜,走不多少里,就是邻省的地界。因此,我们四川内争,连年用兵,我虽然肩负戍守川东南的重任,对他们那三股匪,始终苦于鞭长莫及,只好让他们占山为王,骚扰地方。 

    经过几次的清剿和招抚,到了后来,三股匪中,总算被我敉平了两股。汤子模拿了我几万块钱,我把他的匪众调到一处地方集中,然后加以解散。另方面,罗镜光也得了我五万块现大洋,将他的几百人枪,统统交给我,再回家去做太平绅士,果然得到善终。 

    唯有贺龙,狡狯谲诈,他只有数百人枪,可是号称几千。他和我派去的军队捉迷藏,打游击战,对于我的招抚,更是置之不理。贺龙是湖南人,我一把他逼急了,他便越过边境,跑回湘西。 

    因此,据我所知,周西成倒是不曾在酉秀黔彭干过棒老二(川语土匪)的。他是黔军,隶属袁祖铭的部下,驻防地是重庆下流,向以出产榨菜著名的涪州。 

    话说回来,当年蓉渝对立,刘湘、袁祖铭、邓锡侯、田颂尧、刘存厚等人联合起来,组成联军。希望根本铲除我的力量,将我推翻,然后由他们共分四川。 

    十四年四五月间,战事在永川爆发,我请黄毓成为川军总指挥,驻隆昌,指挥前方军事。我的部队,计有三师九个独立旅,不过因为收编的部队太多,份子复杂,素质也不整齐。黄毓成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生,有功于云南起义,护国军兴,他在蔡松坡部下当梯团长,我是蔡松坡的参谋。我和他订交于民国二年,癸丑二次革命,我们在重庆并肩打过王陵基,王当时在拥护袁世凯的川督胡景伊手下当团长,兵败后黄毓成邀我同去贵州、云南,这是我和滇军发生关系的渊自。后来我在四川当了督军,黄毓成便被我请来帮忙,他与我是生死不渝的知亡之交,我对于他,非常相信得过。 

    王缵绪和我中学同学,他从我很久,可说是当时我麾下的第一员大将。我的三师九个独立旅,就有两个半师是由他指挥的。 

    大战一起,我也到达隆昌,亲自调兵遣将。我先派杨春芳等旅,由泸州推展到长江南岸的合江,再与我北下的大军会合,两路采钳形攻势,一举攻占重庆。没有想到王缵绪竟会被刘湘收买,临阵倒戈,发出一道通电,声言反对在四川用兵,主张「和平」,记得接到消息时我正在喫饭,一气一急,我连嘴里的饭菜都吐了出来。 

    王缵绪的部队旣多,武器又是很精良的,他实在是我部的主力,他一倒戈,我的钳形攻势顿告瓦解。不但如此,王缵绪在遂宁不听命令往重庆进兵,他反过来直扑成都,这一来,我变生肘腋,腹背受敌,在隆昌四面楚歌,情势十分危殆。这时候,根据我所获得的情报,刘湘是以两百万元的巨款,把王缵绪收买过去。自王缵绪以次,我的部将如蓝文彬等(就是台湾电影明星蓝天虹的叔父)也被刘湘或多或少的化钱收买了。他们算比王缵绪好些,只是按兵不动。 

    胜券在握,忽然发现了自己身陷重围,进退维谷,无可奈何,于是黄毓成劝我,云南既是旧游之地,滇军中朋友很多,如今之计,何不南走云南。 

    王缵绪叛变了,我的实力尚存六七万人,川中各将领的力量,仍然数我最大。只是形势逼迫,不得不走。我为制敌机先,不免要用用捭阖之术,我想不论我和川军那一方面合作,都同样可以兼併群雄,重震声威。但是,我新经挫败,雅不欲贻人以投奔投靠的口实,君子俟时而动,谁想跟我联合,应该让他们来求我。于是,我开始把部队移转到自流井一带,而以川南重镇宜宾为中心,宜宾,距离云南边境,所在已不远矣。 

    我不退回成都,用意是让侷处川北的邓锡侯、田颂尧能够乘机入据蓉城,邓田坐大,四川便将产生一股新兴势力,与我联合,力量足以应付刘湘。另一方面,刘湘向来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阴险诡谲,出尔反尔,他若眼见邓田占了四川省会,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他说不定倒转过来连络我,又恢复往日的合作局面,驱除邓田。 

    在这样的决策之下,我的部队逐渐集中,逐渐南移,司令部由自流井而宜宾,由宜宾而川滇边境的高县与珙县,摆出一副进取云南的姿态。表示个人暂时无意于川局。 

    殊不知,王缵绪叛变,带走了我的主力,他们打仗,仍然雄风不减当年,进兵神速,出人意表。邓锡侯、田颂尧还来不及开进成都空城,王缵绪早已抢先一步,占了成都。连我所设的兵工厂,也被他捷足先登。同时,刘禹九部下的一名团长刘文辉,混水摸鱼,乘机占领西康雅安。 

    这两支兵异军突起,实已严重威胁我的后路。我为解除后顾之忧,急调原驻川康边境的陈遐龄部,进驻乐山,先行稳定。陈部虽然人数只有三四千,但是兵精粮足,武器犀利,是所谓养精蓄锐已久的劲旅,倘若刘文辉、王缵绪南犯,他们很可以抵挡住一阵。 

    局面粗定,八月,我留守成都一带的部队,陆陆续续的向乐山集中,这时,我为了便于指挥连络,将司令部设在宜宾。 

    安定不久,内忧外患,开始交相煎逼。王缵绪不敢和我照面,刘湘也不愿逼我过甚,六七万训练有素的部队,倘使背水一战,回师反扑,他未必是我的对手。同时,他还忌惮王、邓、田、刘,因为他们个个都在等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被我打垮固然不好,两败俱伤更是划不来,他唯一的办法,是竭力培植刘文辉,利用他来对我加以监视局面僵持,他们人人心情苦闷,苦闷的情绪凝而为一,一盘散砂终于团结起来了。他们各派代表,举行会议,便用会议的集体名义出面,公然对我提出要求,要求我下野,离开四川,条件则是:我的部队仍可保留。 

    他们这么样做,最巧妙的一点是要求旣经会议公决提出,因此他们谁也不须出面,谁也不会得罪我。同时,当时他们以为这个要求提出来了,我决不可能轻易答应,于是:「哀的美敦」书下过,我若置若罔闻,他们的「联军」,也就可以顺水推舟的组成。 

    那里知道,他们对我下这么一个「哀的美敦」书,却是正中我的下怀,我竟欣欣然的一口应允。我怎么会欣然俯允所求?说起来很简单,第一、我需要出川求援,第二、以当时的处境,我实在不能不走。 

    因为,我的部队,多年来都驻扎在四川膏沃之区,地方富庶,生活安乐,薪饷高,喫穿都好,那时当兵的收入,要比时下公务员好得多。然而一到川滇边界,童山濯濯,寸草不附,贫瘠边远,地穷水恶,大部份的官兵,一时不能适应,住不惯,喫不来苦。加以我的干部和士兵,在川军中向称优秀,四川各将领以为我时运蹇滞,穷途末路,纷纷派人前来争揽,许以升官,许以厚利,士兵悄悄逃跑的颇不在少。影响军心,至为重大,这一层使我极感忧虑。 

    还有,为了进取云南的问题,我的高级干部,意见纷纭,不易统一。四川籍的干部不赞成取云南,他们认为由川入滇地势险峻,我军实在难获必胜的把握,倘若再来一次失败,那么全军大局实难想像?却又有云南籍的干部希望入滇,但是他们有附带请求:将来我军平定了云南省,大军旣然喫云南,用云南,那么部队就应该交给云南人。 

    放眼云南,山高水深,艰险重重,我无法否认,打这一仗,我的胜算不太大。尤其,我当初改走川南,分明也是摆个入滇的姿态,一面安定军心,使大家认为我们还有路走,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也在静观变,看刘湘他们那一帮人,等我避开了以后,再怎么样来群雄角逐。一遇有利时机,我随时都可以引军北上,重复故土。 

    现在,四川各将领集会频仍,联军之议,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概,情势已不容我再守株待兔。因此,我晓得自己唯有出川之一途。我一出川,「联军」没有作战对象了,势将土崩瓦解,此其一。我一出川,部下都明白我是为了争取外援,可以重新激发他们的士气,苦守等待,此其二。我一出川,川中将领心腹大患旣除,他们必将掉转枪口,相互火併,重起争霸全川的野心,我明知道,最强大的力量走开了,他们谁也不会服谁。这才是顶顶重要的第三点。 

    至于争取外力援助一点,那也是势在必行的。我曾痛定思痛,检讨我这次失败的原因!全力扩军,以致份子复杂,奸宄混迹。大量制造军火,因而枪械陋劣,不足以用。因此我急于得到省外的大力援助。吴佩孚新败奉军,虎踞洛阳,拥兵百万,官拜直鲁豫巡阅副史兼长江巡阅史,我这个四川督军,就是由他保举得来,他对我素极爱重,一向兄弟相称,如今我势偪力穷,我不找他,能找谁呢? 

    这就是所谓我失败出川的种种前因。然后我再说出川的经过。 

 

    我向他们反提条件:一、我的干部不得随意更换。二、我的部队不许化整为零。──他们一一应允。我说走就走。 

    带了一百多名参谋、卫士,我从宜宾泸州之间的江安出发,乘的是一条小火轮。那上面,当然不会如刘健群先生故事中所说,有几千条新式快枪(真有几千条新式快枪的话,也不会往并无自己军队的地方运送)。 

    过重庆,时值夜晚,山城灯火辉煌,层层叠叠,我命火轮偃旗息鼓,熄灭灯盏,静悄悄的顺流而下。记得当时船上人人提心弔胆,颇显惊惶,我为了安定军心,装做若无其事,站在船头,和他们谈笑风生。我还说: 

    「刘甫澄(刘湘的号)他们,只怕现在麻将打得正热闹!」 

    涪州,那时确是周西成的驻地,我过重庆人不知,鬼不觉,他那边显然不曾得到情报。时至今日我还在想,倘若当时周西成晓得我顺流而下,一路出川,他不把我捉住才怪?试想,无论川军黔军的将领,有那一个不忌刻杨某?抓到杨森,就凭杨森这颗脑袋,价值决不在几千条新式快枪之下。──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理。 

    周西成和驻守重庆的刘湘一样,万万想不到我敢轻舟简从,公然闯过鬼门关,而且一关二关三关乃至于无数关。这在他们心目之中,确是不可思议之事。我正是利用他们这种心理,过重庆、过涪州、过万县,顺利出川,一路不费一兵一卒,一枪一弹,更莫说被周西成用假大砲吓倒,缴了几千条快枪。这一次处处化险为夷的行程,我唯一的损失倒是在过了万县以后,小火轮驶经一处乡镇,突有一批不知隶属何人的军队查问,我为息事宁人,以免打草惊蛇,暗暗的送了两千银元红包,换了声声的道谢,以及高声一喊: 

    「请开船吧!」 

    事后,也不知道聊以解嘲,还是别具用心,周西成逢人便说: 

    「杨惠公下野出川,船过涪州,我那有毫无所知的道理?只不过,头几天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化身为一条小龙,浮沉于汪洋大海之中,被许多虾兵蟹将,幺魔水怪包围住了,拉拉扯扯,正在无法脱身。突然之间,看到一条百尺大龙,排山倒海而来,那些小丑,见了立刻纷纷走避。我这才突围而出,刚要向那条大龙道谢,一瞥之间,我发现大龙面貌和人一样,他正是杨惠公。后来一惊而醒,不几天便听说杨惠公单骑过涪,我感于他有恩于我,而且物以类聚,惺惺相惜,当然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请他过去了。」 

    于此一端,也可以想见周西成这个人,临机应变,信口开河的本领。 

    他的这一段胡诌,在川黔军将领之间众口腾传,不胫而走。有人指他附会迷信,胡说八道,周西成便争得脸红耳热的说: 

    「我说这些个话,绝对不假,不信你们各位请看,」好多人不约而同的当诉我说,说时他便把头低下来,反手指着自己的后颈:「我的后颈上生癣,是不是?你们去看看杨惠公的后颈脖么?他也生癣,其实,这不是癣,这是龙鳞。」 

    许多年来,我后颈上确实有癣,但那当然不会是「龙鳞」。我生的是鱼鳞癣,症状是后颈的表皮增殖,呈鳞屑状,这个毛病对于健康并无影响,不过要说澈底治癒,倒是很难。 

    我同意刘健群先生的说法:「天间曾有周西成这样的一个人,也做了这许多的事情,该褒?该贬?该痛恨?该鼓掌?通通不关我的事,让人们自己去理解,如是而已。」周西成为贵州做过不少事,这是事实。他和我没有一面之缘,但是几十年里,我不知听到多少人说过:周西成很佩服我,他在贵州严军纪、剿盗匪、办教育、兴建设,凡事都参考我在四川的作为。甚至于有人告诉我说,周西成不止一次在当众训话的时候,公开承认他事事仿效杨惠公。 

    周西成自封黔军总司令、贵州省主席。我读刘健群先生的《银河忆往》,晓得周西成死于李晓燊联结滇军夺权之役。而我却在八年浴血抗战的末期,亲历长沙三次大捷,以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二十七集团军总司令,于湘桂会战,日军进占独山,大后方局势岌岌之际,临危授命,遵领袖蒋公之嘱,主持抗战末期,以至胜利初期的贵州省政。 

    力御顽敌,抚揖流亡,当时我的任务是无比艰巨,但是军书倥偬,政事繁剧中我还有从容自在的心情。我曾在百忙之际抽出时间,去参观周西成造在贵阳的主席官邸,那是一幢肯构肯堂、美仑美奂的西式洋房。我前后走了一遍,始终觉得有些安排布置实嫌不伦不类。譬如说,每一间卧室都附有一个小小的空房,照洋房格局那里应该是盥洗室,偏又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我很讶异的问别人,这些小房究竟为何而设。守屋者满脸苦笑的告诉我说: 

    「起先是抽水马桶间么!但是洋房造好了,周主席跑来一看,就皱眉头。他大发脾气的说:『那有厕所跟寝室连在一起的道理?痾屎撒尿,臭死人!还不赶紧给我把这些厕所搬到花园后面去!』」 

    又有一次,一位有收藏银癖币的美国人,他因公途经贵阳,特地央人先容,专诚来拜访我。寒暄过后,他请我设法帮忙,替他搜求一枚贵州省发行的银元,他从怀中掏出一元美金,作为换取这一枚银元的代价。我问他那究竟是甚么样的一枚银元呢?他指手画脚好半天,才说清楚,原那是贵州省政府,早年纪念川黔公路落成的纪念币,那块银元的正面,镌刻了一部汽车,──贵州人第一次看见的汽车,不论是在银元上,还是在贵州省境。而那条曾在抗战时期,成为大后方交通动脉,为抗战尽了最大力量的川黔公路,就是刘健群先生所描得很生动的贵州怪军人,不曾读书,略通之无的周西成排除万难,建造竣工的。他曾说:「杨惠公曾经在四川建成第一条公路,我也要在贵州造一条。」 

    如应斯响,他的宏愿终于达成。 

 

    附带的,将我「失败出川」以后,四川一省在极短期间所发生的急剧变化,略微说明,以为本文作结束。川东:刘湘和袁祖铭为争夺重庆利益,冲突开始尖锐化。川北,王缵绪占了成都,又窃夺我所设的兵工厂,邓锡侯、田颂尧想分一杯羹,三者之间形如水火。而刘湘除开奉送王缵绪两百万银元,还允许他在我离川以后,发表他为川军副总司令,兼盐务局长。事成,刘湘食言,王缵绪遂将刘湘恨之入骨。 

    于是,四川将领人人有气,人人自危,纷纷派人到湖北,和我联络,许以种种优渥的条件,只要我在表面助长他们的声势。我趁此机会,要求我的部队移驻重庆以下,富庶肥沃,古称天险的下川东,谁先让,我便加入那一边。刘湘唯恐错失,首先应命,因此,我留在川滇边境的大军顺利东移,川中将领心怯,纷纷送礼。邓锡侯拱手送梁山,我照收不误,各方代表热烈欢迎我回川,咸称省长督军,任我择,成都重庆,随便我住。我轻松一笑,我说我的意思最好还是恢复原职:督军兼省长,至于驻防地,我也不逼人过甚,选定长江下游自重庆江北以至与湖北接壤之地,司令部设万县。于是在民国十五年二月,我从汉口乘一条大轮船,浩浩荡荡,又返回四川。 

【完】 

原载《传记文学》杂志总第55(1966)

网上见【析世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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