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卡索聽了那女子的話,看看時鐘,站起來對大千道:“我只顧說話,忘了吃飯,廚房的飯早已做好了,我們一起去共進午餐吧?”
“當然,謝謝!”小趙沒有征得大千的同意就搶先答應了,因為他知道,到了吃飯的時間,大千是不會推辭的。
午餐很簡單,每人一盤咖喱雞飯,由於今天請中國客人,畢卡索關照廚房添了兩道菜,一道中國咕嚕肉,一道法國黑菌燒鵝塊。
吃飯時,畢卡索問大千道:“這道中國菜是我指導廚師做的,味道如何?”
大千不無幽默地回答:“和你的中國畫一樣,有點中國意思。”
“哈哈,”畢卡索很高興,指著另一道黑菌燒鵝塊道:“這是一道典型的法國菜。”說著用叉子叉起一塊黑菌問大千:“你吃過這個東西嗎?”
大千叉起一塊,放進嘴裏慢慢咀嚼,然後搖搖頭。
畢卡索道:“這叫黑菌,在法國烹飪界有‘黑贊石之稱,其珍貴程度可以和黃金等價,法國人常說‘一克黑菌一克金’。”
“哦,我知道了,黑菌原來就是它,怪不得味道那麼鮮美。”趙綴麟道,“我來法國不久,就聽人說黑菌非常珍貴,可是今天才頭一次嘗到。”
畢卡索接著說:“黑菌雖然在瑞士和義大利都有出產,但是最好的,出產在法國南部的培瑞古地區。那裏的黑菌,一般長在 橡樹下離樹根十英寸的深處,據說,最早發現黑菌可以食用的,是巴比龍人。起初他們看到野豬常在橡樹下哄刨,然後將一種黑乎乎的東西挖出來吃掉,後來有人也挖出來嘗試,結果發現,味道異常鮮美,煮熟後食用,營養十分豐富,於是就流傳開來,現在人們用獵犬在森林中尋找,因為獵犬嗅覺靈敏。”
大千聽完小趙的翻譯,歎息道:“世界之大,知識之博,我以前從未聽說過西方有這種食品,今天長見識了,可見東西方的知識是要相互交流的,交流對雙方都有好處。”
小趙將這話翻譯給畢卡索聽。畢卡索也頗有同感道:“我非常讚賞你東西方文化要相互交流的理論,譬如沒有你剛才的指點,我就不知道中國畫的墨色有五種變化。”
飯後,畢卡索的興致很好,對大千道:“我們倆人像兩顆東西方不易相遇的星星,不知多少年才能碰面一次,既然你來了,請你參觀一下我的城堡。”
說完,用餐巾擦了擦嘴巴,拉著大千的手出去。
這座城堡外表看起來古老,但經過改建,裏邊隔成四十多個房間,畢卡索有個習慣,喜歡光著身子在房間裏作畫,然後把作品留在那裏。當房間裏放滿作品,甚至在牆壁上也畫滿了畫,就把房門鎖上,再換一間,如此周而復始,一間一間把城堡裏的房間填滿。
為了向大千介紹自己的作品,畢卡索叫漂亮女人打開幾間放滿作品的房間給大千看,房裏堆放淩亂,像倉庫似的,但打掃得非常乾淨。
參觀完房間,畢卡索把大千帶到一個庭園裏,這裏擺放著許多畢卡索的許雕塑,由他設計的各種野獸模型的造型,有的不對稱,有的斷肢少腿,小趙悄悄地告訴大千,這些作品在藝術市場上非常昂貴,每具可以賣十幾萬美金,而且非常搶手。
大千以微笑回答,那神情間,彷佛充滿著迷惑和不解。
離開堆放藝術品的庭院時,畢卡索指著雯波胸前的照相機道:“我們就在這裏照個相吧。”說罷,把大千拉到中間,自己站在左邊,雯波站在右邊,叫小趙合了一張影,然後又單獨和大千合照了一張。
照完相,畢卡索叫侍從取來一個馬戲團小丑戴的紅鼻子,給大千戴上,又拿出一頂聖誕老人戴的紅尖頂帽,給雯波按上,自己則把一張報紙挖了三個洞,做成一個假面具戴上,叫小趙拍了一張化妝照。
正在興致高漲時,女秘書過來對畢卡索說了幾句話,他突然勃然大怒,連連搖手。
大千覺得納罕,問小趙發生了什麼事。
小趙悄聲道:“有位義大利畫商出鉅資想跟他合影,被他惱怒地拒絕了。”
畢卡索回過身,見大千一臉迷惘,解釋道:“有些畫商千方百計想跟我拍照,然後拿著照片去兜銷假畫,說我是畢卡索的朋友,這些畫都是畢卡索那裏出來的,我碰到過好幾個這樣的傢伙,討厭透了,你們中國有這樣的情況嗎?”
大千答道:“當然,情況一樣。”
畢卡索笑道:“看來東西文化是一個母親生的,他們有同樣的優點,也有同樣的弊病。”
走出庭院,眼前是一片幾百畝的草地和花圃,畢卡索問大千道:“聽說你在巴西有一座中國花園,裝修得比我美麗,是嗎?”
大千道:“我是完全按照中國園林的風格修建的,歡迎大師有時間過來作客。”
畢卡索用無奈的口吻道:“我多麼想來看你的中國花園啊,可惜我已經七十五歲,沒有精力到遙遠的巴西去了。”
雯波在一旁道:“不,你才七十五歲,還年輕。”
聽小趙翻譯完,畢卡索高興地抓起一把花瓣,撒在大千和雯波的頭上,喊道:“哈哈,我還年輕!我還年輕!”
大千也抓起一把花瓣回敬畢卡索,高喊:“我們都年輕!我們都年輕!”草地上響起一片歡笑……
花園裏起風了,大千看看時間,想告辭。畢卡索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道:“還是回到我的畫室再坐一會吧。”
回到畫室,畢卡索拿出一本近作請大千夫婦欣賞,翻開畫冊,裏邊都是一些構思稀奇古怪,畫面生澀難解的圖片。大千一面翻閱,一面說些日常慣用的恭維話。
突然畫冊裏出現一個呲牙咧嘴,大鼻子眨眼,滿臉長著蝌蚪般鬍鬚的人物頭像,大千粗略一瞥,要翻越過去,雯波覺得好奇,用手按住道:“這人的鬍子長得比你還要多呢!”。
畢卡索以為雯波在讚美他的畫,回過頭去問:“夫人,你喜歡這張畫嗎?”
雯波問:“喜歡,不過,我不知道他是誰?”
畢卡索已經看出了他的意思,不等翻譯說完就回答道:“當然你不會認識他。他‘是西班牙牧神’,夫人,你看畫得好不好?”
“當然好囉。”雯波隨口答道。
“那我就送給你囉。”畢卡索見雯波讚賞他的畫,非常高興。
“真的?”畢卡索和大千不一樣,以不肯送畫出名,雯波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畢卡索說著,從口袋裏掏出水筆,在畫上簽上“ 7 - 26 - 56 I M PASS D. C. Chang ”幾行字,然後恭恭敬敬把畫交給雯波。
雯波高興地接過畫。大千對畢卡索不好意思道:“我還沒有送畫給大師,倒是大師先送給我了,慚愧,慚愧。今天我沒有帶文具無法給您作畫,我回到巴黎住所一定給您好好畫一幅還禮。”
畢卡索倒也爽朗:“你剛才說中國畫講究墨色濃淡,我希望得到您一幅表現這方面內容的作品,我可用作示範。”
“我剛才就想,送你兩枝竹子,一濃一淡,可作墨色對比。”大千道。
“好,好!”畢卡索像孩子似的,拉著大千的手,久久不肯鬆開。
張大千和畢卡索在法國的這次會面,本是中國繪畫史上的一件大事,可惜當時海峽兩岸的當權者,本著各自的短視,量小氣狹,兄弟鬩牆,沒有借此東風,將中國繪畫推向世界藝術舞臺,致使在世界級的拍賣行中,中國畫的行情至今還是遠遠落後於西洋畫。中國人沒有重視這個事件,但西方的新聞界和藝術界卻轟動了,歐洲的報紙連篇累牘地登載張畢會晤的新聞,並稱之謂“中西藝術界的高峰會議”;“中西藝術史上值得紀念的事件”;一位西方權威的美術評論家甚至說:“這次張大千和畢卡索兩位巨擘的會晤,是中西美術史上的一大事件。中西美術都是人類精神的產物,相互之間有交融的基礎,隨著歷史的進展,它倆將越來越親和……”
大千夫婦離開畢卡索的城堡,第二天在趙綴麟的陪同下,參觀了位於尼斯城裏的馬蒂斯博物館,又去逛了一下海灘,第三天一早飛回巴黎。
從尼斯到巴黎坐飛機只需一個小時二十分鐘。
一出機場,趙無極和幾位朋友迎上來,走在最前面的是林藹,她和大千寒暄幾句後就和趙綴麟一起先走了。
趙無極迎上前對大千道:“祝賀你老前輩,這次高峰會議開得好極了,畢卡索這個老怪物從來沒有這樣熱情接待客人,你算是破天荒了。”
大千感到納罕:“怎麼你都知道啦。”
潘玉良搶先道:“這裏的主流報紙都登了,你看——”她展開一張報紙,頭版上登著他和畢卡索的合影。
趙無極把大千接到自己家裏,剛坐下,潘玉良就迫不及待地問:“張老師,你對畢卡索的印象如何?”
大千不假思索道:“他是一個天才,一個玩世不恭的天才,唯其如此,他才會創立一個不為世俗所囿的著名畫派 ! ”
這時趙綴麟和林藹一起回來了。
大千指著趙綴麟道:“幸虧小趙在陶器展覽會上一把拖住他,否則就是失之交臂了,小趙功德無量啊。”
趙綴麟放下行李道:“張老師,我現在可以問這個問題了,你能看懂畢卡索的畫嗎?”
大千沉思一下,反問道:“你是學西洋美術的,你能看懂嗎?”
趙綴麟道:“老師,我說看懂是假話,我說看不懂是渾話,一個學西洋美術的人,能說看不懂世界級藝術大師的作品嗎?這個問題在我心裏困惑多時,一直又不敢問。”
大千捋須哈哈大笑道:“畫和人一樣,它具有兩個方面組成,形體和靈魂,中國的傳統畫之所以了不起,在於兩者兼備,就拿《韓熙載夜宴圖》來說,畫中人物逼真,情節交代清楚,作為一個載體,它是完整的,而畢卡索的畫只有豐富的靈魂,缺乏給人看得懂的形象。”
潘玉良問:“張老師,你是否認為凡是圖畫都應該講究神形兼備?”
大千想了想回答:“中國人說的‘圖畫’二字,是兩個不同概念的東西,嚴格說,圖是圖,畫是畫,畫是具像的,圖是抽象的。譬如說,你看到牆上一塊水跡,你只能說他是圖,因為它是抽象的,你就是看出它像什麼,也只是你心裏的感覺,每個人看了感覺不一樣,而畫就不同了,他是畫家用心智創造出來的,它表達了畫家的思想,大家看了至少公認他的形體,這就是‘圖’和‘畫’的不同之處,畢卡索之大膽,是打破了‘圖’與‘畫’的界限。”
潘玉良高興道:“聽了張老師這番話,勝讀十年書,我很多年思索的問題,一下子豁然開朗了,我要好好咀嚼你的這番話,說不定還能得到許多啟悟。。”
大千笑道:“我是亂擺龍門陣哦,貽笑大方了。我的這些胡話,都是在畫畫時悟出來的,你們不要當真。”
趙無極道:“你們都光顧著說話,快叫先生把那張《西班牙牧神圖》拿出來,給大家開開眼。”
“真是,”林藹瞥了潘玉良一眼,埋怨道,“光顧說閒話,進山陰道忘了看風景。”
大千道:“這畫是畢卡索送給我太太的,由她保管。”回頭對雯波道:“拿出來給大家飽飽眼吧。”
雯波從行李中取出《西班牙牧神圖》,眾人的目光都聚攏過來。
潘玉良道:“畢卡索要表現的是什麼,牧神為什麼要眨眼睛,為什麼要呲牙咧嘴,為什麼要畫那麼多的蝌蚪形線條,這只有畢卡索自己知道,我們東方人更無從得知。張老師說得對,這只是一張圖,不是畫。”
趙無極反駁道:“有些畫只是畫家內心的宣洩,沒有意思可言,就像一個人心裏有壓力,嘴裏發出一種哼哼聲一樣,這種聲音本身是沒有什麼意思的,只是一種自然的流露,誰規定世界上每個聲音都要表達一個意思,每一幅畫都要表達一種思想。”
大千道:“對,趙師兄的話也有道理,有句成語叫‘自言自語’,自己對自己說話,你能理解為,自己的甲在對自己的乙在表達思想嗎?反正賞畫就像啞子飲水,冷暖自知。再往深處鑽牛角尖,理論就沒法解釋了。”
林藹插嘴道:“這個問題應該由諸神來探討,我們凡夫俗子就是說上一百年也扯不清。請大家回到現實中來。”
潘玉良挖苦道:“你自己說不清,就請出諸神來嚇人,你這個邪教徒。”
林藹正要反駁,突然想起了門鈴聲。趙無極太太出去開門,看見門口站著一個穿戴時髦的法國中年男子。
趙無極迎出去道:“先生,你找誰?”
法國人有禮貌地問:“你是趙無極先生嗎?”
“對!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助?”趙無極道。
客人遞上一張名片。
趙無極一看,原來他叫皮埃爾·米龍,是一位畫廊的老闆,再朝他看一眼,仿佛在什麼地方見過,有些面熟。
“我能進你屋裏談嗎?”米龍問。
“當然,請——”趙無極禮貌地把客人引進小客廳裏,再一次問:“先生,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助嗎?”
米龍寒暄道:“我的畫廊就在塞納河旁邊,你來過我那裏。”
“哦,想起來了,你那時候用低廉的價格收購過我的畫。”趙無極笑道。
“當然,那時你還是學生,我當然只能按這個標準出價囉。你不會介意吧。”米龍道。
“呵呵,這是學生時代的事,誰還會把它放在心上。”趙無極道。
“今天你家裏有聚會嗎?”米龍指著大客廳裏的客人問。
“不,不,我的幾個朋友歡迎張大千先生從尼斯回來,聽他談論會見畢卡索的趣聞。”
“張大千,他是非常有名的中國畫家。我今天就是來找他的。”米龍道。
“你怎麼知道張大千在我家裏?”趙無極趕到奇怪。
米龍笑道:“我雇傭人打聽的,但我沒有惡意。”
“你找他有要緊事嗎?”趙無極問。
“聽說他得到一張畢卡索的圖畫,我想出高價向他收購。”
“哦——”趙無極為難道,“張大千不可能會把畫賣給你。”
“我願意出高價呀!出比市價高幾倍的高價。”米龍有把握地說。
趙無極道:“張先生是一個非常講情意的中國人,他不可能將朋友送給他的禮物變錢。”
米龍還是不死心道:“你能介紹我引見一下張先生本人嗎?”
趙無極沉默了一會,為難道:“既然這樣,我也只能試試看,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請他過來,你們自己談。”
趙無極回到大客廳,把米龍的意思告訴大千。
大千道:“中國人說上門為客,上門來的都是客人,既然是找我,我理當去接待。不過你得替我做翻譯。”
趙無極本來怕大千搭架子,聽他這麼一說,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大千走進小客廳,米龍熱情地上前作自我介紹。
大千道:“你要我幫助你什麼嗎?”
米龍道:“我早就知道您的大名,前不久我參觀了你的展覽會,你的作品是驚世的。法文報說你是中國畫的皇帝,一點也不誇張。”
“先生如果喜歡討論美術,我歡迎你加盟到隔壁去,和大家一起交流。”大千熱情邀請道。
“不,不,”米龍看大千沒有跟她兜圈子的意思,單刀直入道,“張大師,我願意出十五萬美金的價錢,買你那張畢卡索的《西班牙牧神圖》。”
大千哈哈大笑道:“先生,法國人的天性幽默,你不是在和我不是開玩笑吧。”
米龍認真道:“真的,我是在塞納河畔開畫廊的紳士,決不和你開玩笑。”
大千也認真道:“我是畫家,我從來不賣畫,你要買我的畫,請找我的經紀人。至於朋友送給我的畫,我是堅決不賣的!”
米龍很有韌性,還糾纏道:“我可以出一個讓你滿意的價錢。”
大千站起來道:“對不起,我很忙,我還有很多藝術問題要和朋友們探討,如果你有興趣,歡迎你一起來參加。”說完就走。
米龍望著大千的背影,喃喃道:“真是不可思議!”
大千回到大客廳裏,看見大家圍著臺上的一具塑像議論。他湊過頭去,潘玉良轉身阻擋道:“你不能看!”
“呵呵,你們神神秘秘的,在忙什麼呀!”
雯波道:“老爺子,潘小姐給你塑了一尊雕塑,好像哦。”
大千高興道:“那我一定要看一看了。”
果然眼前是一尊他的半身雕像,神氣昂然地記錄著他的容貌。
潘玉良端過椅子,請大千坐下道:“今天對著先生的尊容,我再做些修改,然後拿去廠裏翻制。”
忙碌了一陣,大千突然對趙無極道:“我想早點回去囉。我答應送畢卡索的墨竹要趕緊畫出來。”
這時趙無極的夫人陳美琴從廚房出來道:“大家吃晚飯吧,吃完晚飯再送張老師回家。”
趙綴麟道:“出門在外,忙於趕路,沒有好的美食享受,今天可以嘗到陳老師做的紅燒雞塊了。”
陳美琴道:“既然說我的紅燒雞塊好,就多吃一點。”
大千進入廚房,看見餐桌上擺滿豐盛的菜肴,色香搭配甚是周到,不由稱讚道:“到底是明星手筆,秀色佳餚俱可餐。”
趙無極打趣道:“您老先生有百福,我趙無極充其量也只占了‘口福’和‘豔福’,哪能可與您相比。”
宴席開始,林藹打開一瓶香檳酒道:“為慶祝東西美術兩巨頭高峰會談成功,請大家幹一杯!”
潘玉良詫異道:“你什麼時候買的香檳酒啊?”
“從機場回來的路上買的。”林藹道。
“我還以為你在機場接了趙先生就走,是去親熱的呢。”潘玉良調侃道。
林藹含瞋道:“你非要討我撓你腋窩不成!”
潘玉良道:“對不起,這次是我冤枉你了, SORRY. SORRY 。”
敬過香檳後,趙無極又取出一支紅葡萄酒道:“這瓶紅酒是我是我五年前到波爾多寫生時買的,今天獻給張老師盡興。”
大千道:“抗戰開始那年,我在上海送二家兄回四川,臨別時多喝了酒,酒後兄弟倆合作了一幅畫,我畫虎,二家兄補景,結果這事給東洋人知道了,說我的虎畫得比二家兄好,要出高價叫我畫虎,天哪,畫虎是我二家兄的獨家技藝,我豈能跟自己的二家兄比高低。我知道自己年輕幼稚,酒後誤事,就此戒酒,一直到抗戰勝利,我才在成都昭覺寺開了戒,和一幫朋友喝醉一次。以後我還是非常自律,酒是亂性之物,少沾為好。”
“這樣說,張老師你不喝酒囉?”林藹舉著酒瓶問。
“不!”大千叫林藹斟滿杯子道,“抗戰勝利那回我喝過酒,是因為中國打敗了日本鬼子;今天我要喝酒,是看到畢卡索臨摹我們中國畫,雖然目前中國孱弱,中國的繪畫藝術不為世界所重,但是中國繪畫藝術的魅力是不容忽視的。為此,我提議大家,為中華文化的復興而乾杯!”
一桌酒席吃得熱熱鬧鬧,大千連喝幾杯,妙語不絕,雯波生怕他失態,連連勸阻。
大千站起來道:“既然內子不讓我多喝,我就給大家畫圖吧。”
聽說大千要給大家畫圖,舉桌歡樂,陳美琴是個出名的機靈美女,早就在趙無極的畫案上準備好了筆墨。
眾人一齊擠進趙無極的畫室,磨墨,裁紙,熱鬧非凡。
大千先給陳美琴畫了一張古裝仕女寫真圖,一個水袖飄拂的女子,手指掩面,羞態畢俏,水袖上的線條。行雲流水,似風吹的一般。
給潘玉良畫的是《青松高士圖》。
給趙綴麟和林藹畫的是《鴛鴦戲水圖》。林藹看了翹起嘴唇道:“張老師不公平嘛,人家一人一張,我只有半張。”
“好,你說半張,我就給你裁開來,成全你。”潘玉良又出來和她取鬧。
林藹一把將潘玉良拖到隔壁房間裏打鬧去了。
大千給大家作完畫,叫雯波裁了張紙道:“最後輪到我給畢卡索還債了。”
說罷,在一張斗方大小的紙上,畫了兩枝墨竹,左面的一枝墨色淡,右面的一枝墨色濃。他對趙無極道:“畫面簡單些,濃淡掌握適度,讓他體悟到中國水墨畫墨分五色的韻味。”最後在右側邊緣題道:“畢卡索老作家一笑,丙申之夏,張大千爰。”畫完,把紙貼在牆上,對趙無極道:“你的豆芽文寫得比我流暢,這幅畫就托你寄了。”
大廳裏的打鐘連敲十二下,雯波道:“已經第二天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