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陆战队纵火案忆楚溪春、廖耀湘、郑介民将军谈匪谍/罗友伦

有所思,有所感,从历史的时空中来,再回到历史的时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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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陆战队纵火案忆楚溪春、廖耀湘、郑介民将军谈匪谍

罗友伦

    中共领导人一直梦想「统一」,从历史上看,中国统一,都是靠武力完成的,不曾有过以谈判达成统一的。而武力统一,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最好的机会就是利用内部动乱,不给外国势力任何干涉,介入的藉口。

    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鼓吹「两岸通航」,外加上偷渡。如果中共派了一、两万人偷渡上岸成功,外加枪枝接应,一旦人枪结合,引起台湾内部动乱就容易了。现在,中共不断地派渔船来沿海骚扰,其实就是其人海战术的变化,一旦有一、两万艘渔船靠近海岸,让我军打不胜打,支应不暇,就有机可乘了。

    中共还会有其他的战略可以使用,像经济战、政治战等等。其中则以「破坏战」最可怕。「破坏战」最厉害的就是制造火灾。只要一根火柴,往往能得到比在战场上动用无数兵力还要多的成果。

    中共采取破坏战的策略,可以从我在担任陆战队司令时发生的一件小事看得出来。

    有一天,接到报告说,「二团的四二重迫击砲连失火了」。当时,一个团,只有一个重兵器砲连,有四二重迫击砲,以及八二迫击砲等,配置的火力非常强大。没想到这些武器在一夜之间就因失火而烧个精光。

    等天一亮,我就坐吉普车到现场视察。师长及师政治部主任已在现场,询其失火原因,他们都说是电线走火。

    但我并不相信他们的说法。我检视现场,察看火场是幢铁皮木造房,各门重砲置于屋内中央,现今烧得精光,武器也没有用了。幸而没有砲弹,否则不知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觉得奇怪,火势究竟是何等强烈,居然能把钢制砲管烧成这样。我就召集各连卫兵,询问谁目睹起火情况,有两名卫兵回答说,火势是由地下储藏室起来的。我想,电线多装在房屋上方,如系电线走火而失火,应由上往下延烧,怎么可能是由下往上烧呢?因此,我推断,起火原因绝不是电线走火,而是其他原因。我于是找来住在房里的人。

    住在屋里的是一名士官长,他是全连众口皆碑的大好人,不但特别照顾兄弟,办伙食也最好,从不揩油贪污。我怀疑他涉嫌纵火,大家都感不平;于是我派了一个小组询问,他才承认说是因为抽香烟后,不慎将烟蒂丢到放在房里的汽油桶内而引起失火。我又感到怀疑,汽油桶平常都是盖住的,怎么会打开?即使是打开的,油桶盖孔非常的小,烟蒂如何能这样准确的投入其中呢?我断定他一定是在扯谎。但是他坚决否认。

    于是,我又嘱令调查其身世,知道他是东北八面城人,在国军撤离东北时随军入关,服役军中至今。因为我在东北打过仗,知道八面城这个地方是共军的老巢,因此怀疑他可能加入过中共组织。于是严加盘查,他自知无法狡辩,这才承认他幼年时就加入中共的儿童队,后再加入少年先锋队,受其上级指令,携黄金一条及钱币若干,随国军入关,从事兵运。后来加入江西的部队,再改编转入陆战队,从事破坏活动。平素在连中乐于照顾弟兄,表现良好,其实正是在做组织工作。至此,失火一案亦告顺利侦破。

    此后,对于类似的部队失火报告,我特别注意。担任国防部总政战部主任时,屡屡接获失火报告,原因均曰电线走火;我曾要求详加严查,但却都不了了之。由此案例观之,我认为,部队官长不肯详加严查,层层相因,皆以电线走火搪塞了事,其实其中恐皆另有他情。而中共破坏战之技俩于此可见一、二。

    平素若想在战场上消灭一连部队,不知将投注多少之人力,而以区区的一根火柴,即可能获得相同的效果,面对台湾地区如是频繁的火灾案件,吾人实应严加注意方是。
 
除了破坏战之外,中共的「间谍战」也很厉害,更令人防不胜防。其厉害,可怕之程度,可见诸以下事例:

    阎锡山手下的一名将领,是赵家骧的岳父,曾驻守太原的楚溪春,颇富名声。他当时担任沈阳防守司令官,我是第六军军长兼沈阳防守副司令官。城内的警察、宪兵由他指挥,我指挥其他的四个军。

    当时,他是六、七十岁的老前辈,我还年轻,两个人面对面坐办公桌,常常向他讨教。他就告诉我一件事。

    他原先有一名侍从官,文笔很好,服务热忱又周到,甚至连洗脚水都会帮长官端来,实在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侍从官。没想到,就在太原失陷的前一天,他向楚溪春告辞,说他是共产党,被派来专门做楚的工作。现在事已办妥,因此向楚溪春告辞。楚就问他说,「既然你是共产党,为什么不把我杀了呢?」他回答说,「因为你人太好了,不捨得杀你」。可见共谍渗透的工夫,相当厉害。

    而著名的匪谍刘斐(为章)对国军军事行动之受挫,戡乱战役之失利,更有相当大的影响,但却始终未被揭穿。

    最近读了李元平写的《俞大维传》(台中,台湾时报出版社出版,民国八十一年元月),其中俞大维提到了刘斐,为他辩白洗谤,我觉得是没有必要的。

    俞大维说:

    有很多人说刘斐是匪谍,但我的看法则不然……我的理由有二:㈠民国三十九年(一九五年)初,我在香港的一家饭馆碰见刘斐:在这之前四、五个月,中共已在北平成立政权;如果刘斐真是匪谍,真是有功于中共,他早已到北平报到,邀功去了;何必还滞留香港,徬徨如丧家之犭?固然他在香港劝说李宗仁、白崇禧投共,都确有其事,但这一点也只能说他是墙头草,无关匪谍。㈡他死了以后,蒙古籍的中共副总理乌兰夫为他主持追悼会,悼词中,仍称呼他是国民党员,而不称他是『本党同志』,更不提他是否曾暗中将作战情报输送给中共。如果确有其事,中共不可能不在他死的时候,给他『身后哀荣』。(页120—21

    但是,我由东北回南京述职时,到国防部看见刘斐,当时就发现他冷眼冷语的,说什么我们作战不力。同行的廖耀湘将军出了门就骂,「国防部尽是匪谍,作战计划还没传达到手,共产党就知道了,这样下去还能打什么仗!」

    我来台湾之后,在自由之家理发,旁边正好就是以前在南京国防部当第二厅厅长的郑介民,来台后担任国家安全局局长,同他聊天时,我就问他有关刘斐的事,我说:「当年你在国防部第二厅当厅长时,顶头上司国防部作战次长刘为章(斐),第三厅厅长郭汝瑰是共产党,难道一点也不晓得吗?」

    郑介民说:「我怎么不晓得!我在当国防部第二厅副厅长时,厅长杨宣诚(海军出身)就告诉我说,『刘为章是共产党,在日本念陆军大学时加入的,与陈毅、邓小平同一个时期。老郑,你是蒋委员长的学生,说话比较方便,你应该向委员长报告』。我想,要报告,也应该由厅长去报告;我又没有证据,空口报告,岂不是会挨一顿臭骂嘛!所以,我们俩谁也没有去向蒋委员长报告这件事。」

    郑介民又说,「到大陆沦陷,国防部搬到广州,再迁香港,后来就分手了。在香港时,国防部的人都住在同一幢旅馆里,刘斐就住在我楼上。有一天深夜,刘斐跑来叫醒我,说:『老郑,你不要到台湾去了,国民党没希望了。我老实告诉你,我是共产党,你跟我回大陆去,包你有前途。』我这才恍然大悟,确切证实他是共产党。」

    郑介民将军当然没有同刘斐一起投共,而且来到台湾之后,担任国家安全局局长,直至逝世,鞠躬尽瘁而后止,是戴笠之后的第二把手,做情报很有成绩。

    而刘斐投共,只当上了「国防委员会」的委员,但俞先生说刘斐未获中共的高官厚禄,我则不以为然。因为像刘他一定是同共方单线联络,中共领袖不见得个个都知道他的功劳。后来他回大陆,当了「国防委员会」的委员,毛泽东请吃饭,向他敬酒,说他功劳很大。事实上,共产党一定是认为,像刘斐这种人在国民党这边当了大官,享尽荣华富贵,什么好东西没享受过?现在投降共产党了,何必再有什么好享受的?

    整体来说,几乎国军的每一个机关都被中共的间谍渗透,战事一再失利,实是必然。

    例如在东北的时候,赵家骧当参谋长,有一个管作战的随从参谋,就是共谍。我们这里每回有什么作战计划,他就用家里私藏的无线电电报机把消息传出去。后来,派他到华北开会,刚好就在华北破获共谍组织,供出这位参谋也是他们的同伙。华北通知赵家骧,准备好俟其返回东北立即逮捕。没想到,他回渖阳后,下了飞机就先打电话回家,一听声音不对,赶紧就熘掉。此后,再也没抓到过。

    所以,日后国军作战时,师长以上的长官,自己都保管着一份密码;挑选通信兵,也都挑最优秀而忠贞的,目的就在防止洩密。而像傅作义有行动时,对谁都不肯讲目的地何在,只管叫部队行动,等快达目的地时,才对全军宣布。如此,他就不会被敌人侦测到他的行动,故能屡次发动奇袭。

    当然,我们也曾派遣间谍到中共内部埋伏,也很有成绩:至于对日抗战期间,我军、日军、美军彼此侦测,搜集情报等情况,更是屡见不鲜了。情报工作可以说是任何国家在任何时刻都必须重视的业务。

    如住在天母我家附近的邻居,叫做沈之岳,就是当年我们派到毛泽东身边去的祕书。像共产党这样严密的组织,他依然能够打进去,帮毛泽东当记录写文稿,等到被发现,马上就熘走了,跑回我们这里来了。他是红军抗日大学(抗大)毕业的,是共产党自己训练出来的学生,文笔又好,所毛泽东才会选他来当祕书。

    而日本为什么后来节节败退的原因也在这里,他所有电报消息,统统被美国人窃听了,这是日本打败仗最重要原因之一。

    美国也常常偷译我们的电报,甚至于打回家问候家人的电报也被偷译,闹了个笑话。但是,你能说我们对这方面管制不严吗?实际上是非常严的,都是由部队长亲自翻译,所以每回只要有电报来,翻密码翻得头都要昏了。师长以上的,更有直接与最高统帅联系的密码,不经过任何人。

    情报工作的另一面,就是尽可能防止情报的走漏,因此要时时提防,刻刻小心。

    所以我对「敌人就在你身边」这句话很欣赏。现在虽然是民主时代,这句话依然适用,因为只要有敌人,就有可能潜伏在你身边的时候。从历史来看,姜太公(吕尚)就是躲在敌人身边做事的,西施也是最高级的间谍。我们在抗战的时候,日本人与外国间谍都在我们身边,所用的人,佣人、下人、司机,都有被敌人收买的机会。现在开放了,自由了,敌人更容易潜伏在你身边,你都不晓得。他会装作非常勤劳,非常努力,非常忠诚的样子。所以,我认为,「敌人就在你身边」这句话是不错的。

    此外,现代化的情报战之中,电子作战也很重要。这一次的波斯湾战役,国内的分析报导都很肤浅,就是一位西北军的老将领李铁军将军,是黄埔一期毕业的,当过集团军司令官,对这个战役就很有研究。他因为英文、听力都不好,就请他的儿子当翻译,把有关的外电消息都译出来,综合判断分析。他就发现,为什么在这一次的战役中,伊拉克会被打败,主要是通讯、电信设施都被破坏了,失去了连系作用,可见其影响于一斑。

    军事情报更是所有各种情报中之最要。最近发表出任参谋总长的刘和谦,前几天来看我,他从海军总司令下来后,调到联训部,那是敌人的情报很多的单位,他都每天看。他告诉我说,共产党的政治、经济等都搞得非常落后,非常糟,就是军事非常认真,军事教育按步就班的来,完全上了轨道。

    刘和谦这个人说出来的东西都是很有分寸的,他担心万一打起来我们这边空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所以他说要改进我们三军大学的教育,对批评我们陆、海、空军不切实际的地方也都要切切实实的改进。

    整体来说,中共的军事、情报工作对当年的战争造成很大的影响,而破坏战的策略,也无时无刻不在推行,所以,我们应当小心提防,随时注意。

原载《罗友伦先生访问纪录》(台北:中研院)。网上见【析世鉴】,标题为【析世鉴】所拟。

罗友伦(1912-1994),广东梅县人,黄埔军校第七期毕业,曾于陆军大学、国防大学、美国陆军指挥参谋大学深造。历任中华民国排、连、营、团、师、军长,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宪兵司令,海军陆战队司令,国防部参谋次长,副参谋总长,军团司令,陆军作战发展司令,陆军训练作战发展司令,陆军副总司令,国防部总政治作战部主任,联勤总司令,驻萨尔瓦多共和国大使,总统府国策顾问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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