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十年代初期,曾被派去修建那条从湖南到贵州的湘黔铁路,当了一名工地医生。那时正值中国文化最荒芜的年月,文化大革命已闹了六年, 文化的“命”也确实被“革”得差不多了。那时如果在北京上海,想看戏,还有几个样板戏;想听音乐, 还剩一个殷承宗的“黄河颂”。难得因外事需要,来一个阿尔巴尼亚的歌舞团或者日本松山芭蕾舞团, 就令人发疯一般开后门搞票子了。然而在贵州那荒凉的工地上,这一切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那唯一的文化活动就是看露天电影,每月看一次。 片子总是那三部:地道战、地雷战、平原作战。打日本鬼子的。
纵然如此,看电影仍然是全团的一件大事。在露天的大坝子上, 临风挂一幅大白布。八百多民工,天未断黑就眼巴巴地坐在坝子上等。他们你呼我叫,你打我闹,高兴得象办喜事一样。夏天看电影,权当乘凉,本该是十分愉快的,但可恨蚊子咬得厉害。贵州蚊子奇大,有“三个蚊子一盘菜”的美誉。八百多民工人聚在一起, 对贵州其大无比的蚊子来说,无异是一场盛大的人血筵席。倘若是冬天,蚊子是没有了,但得对付严寒。民工们往往手提一个铁盒子,里面放几块烧得将尽的木炭,拿在手中呼呼地转几圈。炭火得着风势,就发出殷殷的红光。他们坐在小凳上,把这盒炭放在身边,不断地去烤那冻得发麻的手,一边看, 一边烤,一边骂: “日他妈的,真冻得僵!”
看露天电影,要数散场时最为壮观。 民工归去时,人人手上都有一杆手电筒。原来漆黑的山间,立刻飘浮起点点亮光,从山脚一直到山顶,似乎天幕上的繁星,全泻到人间来了。刚刚享受了革命文化的民工们,有的在笑电影中鬼子队长的愚蠢,有的则放声高唱电影插曲:“地道战,嗨! 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 真高兴满足到了极至。
有一次破例,放了一部苏联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电影中有红军战士华西里和老婆依依吻别的场景,还有芭蕾舞《天鹅湖》的镜头。华西里的老婆乳峰高耸,芭蕾舞舞女玉腿高跷,令农村来的民工看傻了眼。电影放完后,在归去的山路上,一个民工脱口说道:“今天这电影带劲, 看得!”。另一个在黑暗中长叹一声:“天呐! 老子要是也有这么个老婆,那才安逸哟!”
电影放映队因此挨了批评, 《列宁在一九一八》就没有再放过。民工们轮番著看的仍然是那三部片子: 地道战、 地雷战、平原作战。打日本鬼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