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讲一个老胡的奇遇。还是病人的故事。这一次老胡周末值班,又是在几个医院之间被呼来呼去,忙得脚不着地。大部分病人都是抑郁自杀,谵妄,痴呆,但是这个病人很不一样。
病人是个24岁白人女性,就叫她小艾吧。最近新奥尔良又闹飓风了,小艾随着大批灾民一起被转移到兰州。在兰州收容这些灾民的屋子里,有人发现小艾全身赤裸,没有反应,就把她送到市民医院。市民医院急诊一通检查,除了大麻阳性之外,没有发现什么药物或毒物,觉得“ medically clear ”(没有内科问题)。同时小艾也醒过来了,只是举止表现很不正常,自己还处于半迷糊状态,就开始关心起别人来,说别人更需要帮助,让医生赶紧先去看别的病人。还写了一张纸条,说是要把自己的心肝肾什么的都捐了,这些器官在自己这里没有发挥好作用,让它们为其他好人做贡献去吧。于是,老胡就被叫去会诊,看看小艾是不是精神不正常,需不需要住精神病院。
跟小艾一谈,发现她虽然对自己在哪里,年月日什么的都挺清楚,但思维确实不正常。情绪也非常不稳定。一会儿对着老胡色眼迷离的,一会儿又哭起来了。说起话来,表面上挺合逻辑,仔细一想又不太对,比如讲她自己上过四年半大学,中间还离开大学去做了两年表演艺术,2000年毕业的,学的是英语专业,一会儿又说自己大学老师有艳情,离开了大学。2000年她20岁,那他岂不是15岁就得上大学,还不算离开大学那两年。
小艾说自己没有自杀的想法,但急诊室医生告诉老胡说,她手上有可疑的划痕,她自己解释说是猫抓伤,希望老胡检查一下。老胡在问诊过程中提到这个猫抓伤问题,小艾就把离老胡比较近的右臂拿给老胡看。这一抬臂,被单就被掀起来一些,小艾完全没有穿衣服,胸部就有些暴露出来。老胡说好了,看那个胳膊吧,小艾就要把另外一边胳膊也举起来,一点也没有正常女性那种自然的遮盖动作,反倒是象故意要暴露,色诱老胡。老胡让小艾把这个胳膊放下,再查另外一个胳膊,避免暴露。检查了两个胳膊,上面的划痕很浅,一点不象以前见过的有自伤习惯的病人的胳膊。这时候小艾又说,我大腿上还有伤痕呢,说着就要从上面撩起床单。老胡赶紧说,从下面把腿露出来就行了。小艾说,在大腿内侧。老胡让她把被单盖好,从腿上掀开,看了一下,哪有什么伤痕。这不明显是色性狂吗。不远处一对一看守小艾的护工对老胡微微一笑,老胡知道她的意思肯定是“她就是这样的,你觉得她正常吗?”
老胡这时候心里已经有数,小艾很可能是被人放了致幻剂( GHB, rohypnol, ketamine ),过量致幻剂导致当时丧失神志,完全没有反应,现在醒过来了,但还受到药物的一定影响,有些迷糊,有些性欲过强(HYPERSEXUAL)。如果再观察24小时还是这样,那就有可能是躁狂症,需要收到精神病院里治疗。如果病人是药物引起的,再过24小时很可能表现完全象正常人一样,自己回想起当时的荒唐事都觉得难以相信,甚至记不起来那些事情。总的来说,躁狂症不太会出现一开始失去神志,很快又变成性欲过强的状况。这被放致幻剂的设想也很合理,因为小艾一路上和那么多不认识的人一起坐车过来,人长得又漂亮,保不齐有人动歪脑筋。
老胡把病情向值班的主治医老萨汇报。老萨说,病人长得漂亮吗,老胡说漂亮。老萨说,你知道她说的表演艺术是什么?她很可能是脱衣舞女。老胡说,喔。心里想,这事情就别去跟小艾核实了,去核实她也不会承认的。小艾自己说过,她经常撒谎,有时故意撒谎说自己童年有什么不幸以博取别人同情。老胡倒觉得,撒谎是真,但恐怕是童年真的受到过性虐待,有时忍不住讲出来了,随后又后悔,就说自己是为了吸引人注意力才说自己童年受到虐待。老萨很赞同老胡提出的再观察一天的建议,同意如果过了一天还是这样就送到精神病院去。小艾自己倒也同意,不象那些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或者遭狂抑郁症病人非得违背他们的意愿强行收住院。
当然,提出病人应该住院并不等于病人能住上院。老胡所在的精神科没有自己的精神病房,所以病人可以送到公立或私立医院去。如果病人没有医疗保险,私立医院一般不会要。如果送到州立精神病院,那里的主治医会到急诊室去看病人,如果病人符合“对自己或他人立即构成威胁”的条件才收。象小艾这种病人,即不自杀,也不杀人,只是不知是被人下了药,还是个性有问题,或者是躁狂抑郁症,一副花痴模样,确实需要精神科治疗,但硬卡条件可能还收不到州立精神病院去。这是制度问题,不是任何一个或几个医生能解决的。美国对精神病人的治疗方面,比中国还是要好很多,有不少精神分裂症的病人都能过接近正常的生活,这是题外话了。
回到家,老胡跟河边说,小艾眼睛很勾人啊,充满痴迷,自己很多很多年都没遇到这种眼神了。要说老胡做医生这么多年了,对裸体早就见多了,没什么可惊奇的。病人对医生比较崇敬,有些好感也很常见。特别是做精神科,有时候有些病情严重的女病人口无遮拦,有所表示,老胡也见怪不怪,应对娴熟。但是,这种从接近正常,甚至一两天前还正常生活的病人那里来的迷离痴盼的眼光很少见,弄得老胡这种行医多年的老医生也不得不躲着一点病人的逼视,感觉自己功夫还不够沉厚,很没有面子。河边说,你艳福不浅啊。老胡说,你错了,精神科最难处理的其实不是那种躁动打人的,甚至反社会的也不是最难的,倒是这种喜欢上你的病人最难缠。比如,如果做心理治疗( psychotherapy ),每周都要见病人,病人如果问你“我漂亮吗?”或者“我吸引人吗?”或者“你爱我吗?”,回答起来要讲究技巧。因为显然你不能回答“是”,那就违反了精神科的职业道德。但是,如果你回答“不”,病人就觉得被拒绝了,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了,病情很可能急剧加重,甚至闹自杀。正确的答案大致是“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问明白病人是不是因为自我信心不足,如果是的话,就针对这个问题继续进行心理治疗。如果是其它的原因,也要做相应的治疗调整。如果真的对病人有些超越医患关系的感情,不管是喜欢,还是憎恨,那叫“ countertransferance ”,需要找自己(作为住院医)的上级医生进行咨询。实在不行的话,就要让病人换医生。当然,换医生使病人产生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而且还需要把整个病史重新将给新的医生听,对于病人的治疗很不利,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