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顽疾何时了

千年顽疾何时了
作者:五湖四海 文章发于:乌有之乡
一个社会的基本结构,决定着其发展与演变的运动轨迹和方向。一种基本社会结构的重复出现,则意味着这个社会即将或正在经历某种周期性运动。现在,一种在中国已有两千年历史的社会基本结构正在再次出现。这种社会结构是否预示着中国社会将再次经历在两千年中反复出现的那种周期性运动呢?  

时下的中国,官僚利益集团已然形成,并已得到体制化,而且还在进一步深化过程中。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利益集团对自己利益的认识已从不自觉的状态逐渐清醒起来,日益获得了自觉的认识,并一天一天地主动追求起来。整个社会由此形成了这样一个两极结构,那就是以散沙般的老百姓构成一极,以整个官僚利益集团构成另一极。这样两极之间的位置关系,则是后一极完全压置在前一极之上。整个官僚利益集团控制了全社会所有资源的配置权,定价权,垄断了一切政治、经济、文化及军事权力,形成了一个政治全能的社会。整个社会的投资、生产、分配、消费完全围绕着官僚利益集团的利益而展开。官僚利益集团的利益就是社会发展的指针,绝大部分的社会发展战略方针策略和技术的制订、出台和适用,都是为了服务于实现官僚利益集团利益的最大化和可持续化。官僚利益集团成为了社会的主体,而处于另一极的散沙般的老百姓则逐渐沦落为社会的客体,变成了官僚利益集团这一主体满足自身需要的的资源而已,只有在官僚利益集团的鼓励、许可、容忍的地方,才有后一极的权利可言,而只要违背或威胁了官僚利益集团的地方,就决没有后一极的任何权利可言。这样一种日趋明显、日益制度化的两极社会结构,也正是几千年以来在中国不断重复出现并导致中国社会周期性振荡的社会结构。  

秦王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这种社会结构的朝代。秦始皇、李斯合谋建立的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为形成这一社会结构奠定了制度基础。在这一制度基础上,在短暂的时间内,形成了强大的官僚统治集团,并把其余一切社会阶层都推到了另一极之中去了。官僚统治集团第一次获得了超越于其余一切社会阶层之上的强大权力,作为一个集团,不再受到任何有形政治力量的制约。在没有相应制约的条件下,随着这一强大的官僚统治集团对于自身利益的自觉化,其对社会另一极的剥夺和压迫也就势必不断加剧。其结果就是秦王朝整个官僚利益集团的暴政,农民起义和秦王朝的灭亡。非始皇之暴也,乃官僚利益集团之暴也。秦王朝的灭亡,其实质并非是秦始皇家族的灭亡,而是秦王朝所赖以统治的整个官僚利益集团的灭亡。这是官僚利益集团首次从社会其他阶层完全分化分离出来,形成为社会的一极主体后的首场演出。这场演出以悲剧告终。但这场悲剧的脚步却并不是到止为止,而是继续向前,在随后的两千年历史中,不断地周期性上演着。视线穿透历史,可以发现,秦王朝的悲剧,并非是剧终,而只是一出至今还没有落幕的长剧的序幕而已。  

自秦以后,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这一政治制度被历代王朝所延袭。这一治理模式的实施,必然要依靠一套庞大的官僚系统。而一旦这套庞大的官僚系统获得了经济上、政治上、文化上的自觉,就会成为有独立生命力的一种社会组织体,必然形成为一极独立的社会主体。借助于其强大的高效的组织网络,这一极主体能够轻而易举地凌驾于整个社会之上。即便是这一庞大体系中的首脑人物,也不得不依赖于它,顺从于它,屈服于它,而难以撼动它分毫。当这一庞大的利益集团的利益之轮一旦启动,就必然滚滚向前,辗过社会,辗碎一切,践踏一切,无人可以阻挡,真可谓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不到它落下悬崖撞碎崩解不止。自汉以后,这种格局和运动在中国每过数百年就会出现一次。中国历史的轮回,其实是这种社会结构的轮回。两千年来的周期性振荡,不过是这种社会结构反复生成、发展和消亡的过程而已。自汉以降,两千年以来的历代王朝,没有哪一个能逃脱这个规律。因为没有哪一个王朝不是靠庞大的官僚系统来统治的,而没有哪一个王朝的官僚系统最后没有发展成独立的凌驾于其他阶层之上的社会一极的。而且官僚集团是一个比较封闭的体系。虽然有两种制度帮助它缓和了这个封闭性-------其一是官绅制度,所谓在朝为官,在野为绅,官绅一体,他人无与;其二是中国传承了上千年的科举制,可以把社会另一极中的优秀人士经过洗脑后挖过来成为这个集团中的一员-- -----但这些不过是缓和了这样一个两极结构的必然冲突的制度缓压器而已,并没有根本改变这样一个两极结构。也就是说,并未形成一个第三极结构,可以在这两极结构之间进行平衡,从而改变那种必然的一强一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格局。民不与官斗,官逼民反,这些俗语正反映着这样一个两极社会结构的格局。历史上对官僚利益集团约束比较厉害的要数朱氏王朝,朱元璋对官僚利益集团非常警惕,但它的警惕并非为了社会的另一极,而是为了自己,保证自己能够驾驭这一集团,不致于被这一集团所支配,不致被这一集团所绑架和裹挟,从而使身在官僚利益集团这一极顶点的自己能够分到这一集团中最大的一块蛋糕。因此,虽然他重典治吏,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最后,他所创立的王朝仍然走上了历史的老路,在官逼民反中被灭亡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庞大的官僚利益集团,并开始了新一轮的循环。  

孙中山是历史上第一个真正向这个社会结构发起挑战的人。但是他只是勾画了蓝图,却并没有来得及实施就倒下了。于是历史继续在既定轨道中循环。  

历史上另一个对这个社会结构发起挑战的人就是毛。但毛的挑战的意义长期以来一直没有受到认真的对待。新中国的成立并没有改变传承了两千年的这一社会结构。到1957年后,官僚利益集团的幽灵就又开始附体复活了。1958、59年的大跃进、大炼钢铁等运动等一系列事件的发生,是新的官僚利益集团初步形成的标志。因为如果不是已经取得了对全社会的凌驾和控制地位,其意志可以支配整个社会,这样的运动是根本不可能发动得起来和进行得下去的。既然这样的运动都能发动起来和进行下去,这就表明官僚利益集团已经在组织上成形了,已取得了对全社会的控御地位,具备成为独立的一极社会主体的基础了,只不过在意识、意志和理论上尚未达到自省自觉的程度而已。毛虽然作为这一极的顶点,但他并不认同这一极作为独立的主体存在。他对官僚系统抱有很深的怀疑和戒心,很早就警惕着这一魔头的转世。实际上,他把自己当作中立于这两极的另外一极,起平衡作用。在早期,由于这一系统内部的派系斗争,这个问题并不突出,也没有提上毛的日程。但随着这一系统内部的整合和妥协,一个以刘、邓为核心的新的官僚利益集团终于成形了,而且不断强大和牢固起来,对全社会形成了一种反噬的强势态势。在六十年代初的一些社会运动中,官僚集团和普通群众之间产生了根本的分歧。官僚集团对此问题的解决方法是压制,控制,夺权,总之明显是要占据支配权,以自己的意志取代压倒群众的意志。这意味着中国社会的两极结构分化又重新开始呈现。毛深知这一集团一旦形成,将会必然带来什么样不可逆转的后果。因此,这时毛开始认真起来了,把解决这个问题提上了自己的议事日程了,而且是作为中心任务提出的。于是他决定并发动了文化大革命,希图通过这一革命运动,把底层群众的力量翻上来,把虽然尚未成精但已妖形闪现的官僚利益集团打下去,并且希图在这一运动中产生出一种新的社会阶层,彻底打破两千年来的两极社会结构,形成一种比较平衡的能够互相制衡的社会结构。但他深知没有相应的经济基础,这种社会结构是不可能实现的。于是他祭起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这面哲学大旗,从政治上、文化上入手,希望通过政治上、文化上的革命在上层建筑上形成这样一种结构,以期反作用于经济基础,从而使中国社会跳出两千年来的历史悲剧循环。只有这样理解,才能合理解释毛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要亲手打碎自己建立起来的一套庞大的官僚系统,力扶社会底层崛起的各种力量。这并不象一些人所解释的毛是为了一已的独裁地位,而是毛站在历史的高峰上,通观两千年的变局,针对现实的状况,考虑将来的发展,所作出的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举措。这一举措是一次历史性挑战,可惜其意义远未得到认真的对待和总结(其实这也是一种必然,因为毛挑战的对象最终仍然夺得了天下,掌握了话语权,当然不可能去认真对待和总结对自己的挑战与攻击)。毛的挑战虽然以失败而告终,但其遗响不绝,必将传于将来,因为基本的社会结构一仍如旧,这个问题迟早来还会来。  

毛后时代,中国社会经过几次短暂的调整,又很快回到历史的轨道上来了。新的社会阶层没有形成,官僚利益集团却完全成熟了,并且达到了自省自觉的高度,闷声发大财地一统天下了。随着这些年的发展,现在这种传承了两千年的社会结构越来越清晰了,其发展逻辑也越来越明显了,其行进的鼓点也越来越急促了。也许扣人心弦的周期性振荡又要开始了?是重复历史还是浴火重生?  

国家与社会两分法的分析范式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中是人们经常使用的范式,但是只有中国的社会结构才是这一范式最好的例证。两千年来,作为一个整体,中国的官僚利益集团就是国家,就是政府,三者是合一的,以此与社会相对立而存在着。而所谓的社会,则完全是一盘散沙式的个体家庭或个人而已。两千年了,历史会重演吗?千年顽疾何时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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