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请你原谅我

  001.杨守诚之手机被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杨守诚原本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
  杨守诚大学毕业后,为求稳定在一家大型的建筑公司做了一个小设计员,简称,小职员。十年如一日地过去了,当他仍然是小职员,而同事同学朋友们升官发财的消息满天飞,不管是真是假都一个光鲜亮丽的时候,杨守诚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确不够精明。
  上星期陪客户吃饭,多喝了几杯,微微有些醉意,出门后被人撞了一下,等到反映过来,前一秒钟还拿着的手机已经不翼而飞。
  杨守诚看过电视电影,那里面的女人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尖叫:有小偷,有抢匪之类的话。
  杨守诚不是女人,是坚强的男人,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客户。
  所以,他很有风度地叹息说,现在的抢匪真是猖狂。
  客户之一说,这些害群之马,就应该抓到一个枪毙一个,最好是当场枪毙。
  客户之二说,这点事够不上枪毙,警察要真掏了枪毙了人,坐牢的反而是警察。
  客户之三是位娇小玲珑的女士,没加入讨论,而是在第一时间给男友打电话:你快点过来接我……刚才差点被人抢了……不是,我没被抢,我是说差点,被抢的是杨守诚,出门的时候,他走在最前面,帮我们开门的时候被抢了……
  杨守诚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走在最前面,再也不帮女人开门了。
  男人两只手,女人同样两只手,凭什么男人要帮女人开门。
  客户之四说,杨先生,你去忙你的事,我们先走了。
  杨守诚为女士打开车门,说,“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送你们回去了。”

  002.杨守诚之电信详单
  杨守诚打电话给女友,告知手机被抢一事。
  女友陈若兮是记者,正忙着采访,回答说,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点,人没事就行,就当破财挡灾。然后提醒他去电信局挂失。
  杨守诚来到电信局,进门第一感受,还是这里的空调效果好,冷气足。
  在电信客服小姐的提示下,杨守诚出示身份证,开始庆幸抢匪只抢去了手机,还给他留下了钱包和钱包里的身份证。
  客服小姐报出他这个月的话费金额,很体谅,安慰他说,其实他的手机因为欠费一块钱,已经处于半停机状态,抢匪这一次没占到便宜。
  杨守诚不是多疑的人,至少,出生到现在没怀疑父母不是亲生,看见垃圾堆福利院从来没有产生过联想;考试的时候没有查过分数,老师说多少分就多少分;工作后没有查过工资表,会计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但是现在,他对电话费产生了怀疑。
  杨守诚表示,他前天才刚刚交付一百块话费。
  客服小姐查过电脑之后告知:他的手机费用里除了打进打出的通话费之外,还应包括,月租费,来电显示费,彩玲,小秘书,语音信箱等功能费林林总总每月共计36块,另外,还订制了三款手机短信包月服务,每款每月20块,共计60块,合计86块。
  前面的部分,尽管抱怨,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所有人都一样交,杨守诚也认账,但后面的内容,杨守诚表示抗议。
  客服小姐脸上的微笑在告诉他,订了就承认吧。
  客服小姐微笑里的嘲讽在告诉他,我知道你都订了些什么,那些私下的,见不得人的服务,你都订阅了,享受了,现在被人发现了,不认账已经迟了。
  杨守诚总算明白过来,原来他手机里时不时蹦出来的无聊笑话,以及被女朋友陈若兮疑云重重的所谓下流无耻,每月侵吞着他六十块大洋。
  杨守诚肯定地告诉客服小姐,他没有订制这些包月的短信。
  客服小姐说,不是她说他订了,是电脑说他订了。
  电脑取代人脑的记忆功能之后,人脑成了错误的代名字,而电脑的名字,改成了真理。
  杨守诚现在只想死得明白点,他问,这些短信到底是怎么订制的?
  客服小姐很有耐心地一一指点,三款短信的共同点都是首先会发一条确认短信,但操作方法各不相同,第一款,回复视为订制,不回复视为拒绝;第二款,不回复视为默认订制,回复视为拒绝;至于第三款,客服小姐左看右看,想了半天,说了一句,反正电脑显示您订制了。
  杨守诚大为惊讶,问道,“难道你也不明白是怎么订制的?”
  客服小姐说,“我们电信跟短信运营商不是一家。”
  杨守诚问,“那你们为什么代他们收钱?”
  客服小姐说,“这是业务人员做的事。”
  杨守诚气得脸色铁青,眼看就要发作。
  客服小姐也是见过世面的,马上说,“这样吧,有什么事你去找我们领导,万一不行,您去找媒体反映反映也行,我也是按上面的规定办事,每月的工资还不及那些领导们的零头。”
  这倒提醒了杨守诚,堂堂男子汉,欺负一小姑娘,还真有点说不过去。
  退一步海阔天空。
  杨守诚说,“过去的我不追究,现在马上替我取消这些短信订制。”
  客服小姐说,“这个简单,本机号发送五个X到0000就可以全部取消。”
  杨守诚说,“我的手机刚刚被抢,没法拨打本机号。”
  客服小姐说,“这个我真没办法帮你。”
  事情眼看陷入僵局,聪明且经验丰富的电信小姐想到了解决办法,“反正你手机已经没有了,干脆重新上个号,把这个号码废了。”
  杨守诚一想也是,“那就报停吧。”
  客服小姐说,“您把欠的那一块话费给缴了,行不?”
  杨守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的钢绷扔给客服小姐。
  客服小姐处理完这一块钱的债务之后,拿出厚厚一沓宣传单,“我们最近推出多款优惠服务,您可以选择一款适合您的。”
  杨守诚保持最后的清醒说,“下次吧,我要赶着去警察局报案。”

  003.杨守诚之警局报案
  警察局很好找,白的底,黑的字,称得上黑白分明,门也开得很大,车也好,人也好,进出都很方便。
  除了,有门卫守着。
  杨守诚被门卫拦下,提醒他,“先登记。”
  杨守诚再一次掏出身份证,再一次庆幸随身携带身份证是一件多么方便的事。
  守门人问,“做什么?”
  杨守诚看着这守门人,没穿警服,没带警帽,也没出示警官证,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报案。”
  守门人说,“报案走左边。”
  杨守诚出于好奇,往右边看了看,那里有一幢很气派的高楼。
  “右边是做什么的?”杨守诚纯粹是问问。
  “办公的。”守门人回答。
  杨守诚进入左边的旧楼,排除等候了很久,终于有个穿警服的过来问他,“做什么?”
  杨守诚看办公桌前的工作铭牌,两个字:刘义,应该是这个警员的名字了。
  “手机被抢。”杨守诚看过不少警匪片,记得这种情况下的警察,应该是拿出笔还有纸,做些记录些什么的。
  刘义的手里,既没有笔,也没有纸,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根烟。杨守诚眼尖,认得烟的牌子,很普通的牌子,还不及他抽的。
  刘义问,“有没有其它损失?”
  杨守诚摇头。
  刘义问,“人有没有受伤?”
  杨守诚再次摇头。
  刘义问,“记不记得犯罪嫌疑人的长相?”
  杨守诚说,“具体说不上来,不过,如果你把那人带来,我应该认得出。还有,我听酒店的服务人员说,这帮人几乎天天在那里抢劫,你们派人去守着,不出一个星期肯定可以抓到人。”
  刘义说,“手机丢了,几千块的事,我们这里就这么几个人,几十上千万的事都处理不过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再买一部算了。”
  杨守诚说,“我照章纳税……”
  话没说完,刘义截住了他,“看见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没有,偷税还殴打税务人员,这不,被我们关起来了,没个三五年出不去,最大的好处是关在这里用不上手机,可以省点力气做点别的手指运动。”
  杨守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朝脑门涌去,他很想一拳打掉眼前这位叫刘义的小警察脸上的笑,把他夹在手指里的香烟塞进他的嘴里,让这个没有同情心,没有责任心的警察,小男人,知道什么叫男人的血性。
  杨守诚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是松开的,还陪着笑,掏出口袋里的烟,递到刘义跟前。
  刘义摆摆手,说,“抽惯了糙烟,抽不惯你们这种高级烟,还是留着自己抽吧。你既然坚持,我就帮你做个笔录,当是立个案。我们现在人手不足,你这抢劫案,发生得早了点,要是在下个月,正好赶上我们的严打,那帮小子,肯定没好下场。还有,看在你这人还实在的份上,你也别带钱去赎了,现在抢劫不象以前单枪匹马,都是团伙作战,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抢劫案弄成伤人案,甚至杀人案,你不划算,我们也有得忙。”
  杨守诚绝对相信,那帮抢匪今天出门抢他之前,看过黄历。
  刘义写了一页纸,让杨守诚签名。
  杨守诚一眼就看完了,“这么少?”
  刘义说,“事情经过写清楚就行了,你真以为是看电影,一个案子又是证据又是目击证人。你上网吧,上网去看看,比你这严重多的事,哪天不是十条八条的新闻首页上挂着。回去等着吧。”

  004.叶蓝秋之病历报告
  叶蓝秋在医院,坐在肿瘤科主治医生路天明的办公室。
  叶蓝秋问,“特地打电话找我来什么事?”
  路天明说,“上个星期,你在我们医院做了体检。”
  叶蓝秋说,“常规检查,公司要为我们办医保。”
  路天明说,“原来是这样。”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叶蓝秋说,“我的体检报告,是不是出了问题?”
  路天明把病历递给叶蓝秋。
  叶蓝秋打开,只看了一眼,立马合上,“你的天书鬼画符我看不懂。”
  路天明说,“医生都这样写字。”
  叶蓝秋说,“那倒是,要不然病人们都拿了病历到外面买药,你们医生只能喝西北风了。”
  路天明说,“多年的老同学了,你就放过我吧。”
  叶蓝秋说,“你比读书的时候,发福了不少。”
  路天明说,“还行。”
  叶蓝秋说,“早知道现在医生这么好混,当年我也读医科了。”
  路天明说,“当医生其实也不好混。”
  叶蓝秋说,“怎么不好混,我倒是听说你们年薪几十万,还有什么回扣,红包之类。”
  路天明说,“昨天我们医院一个医生,就被病人家属打成骨折。”
  叶蓝秋说,“这应该算工伤吧?”
  路天明说,“那是当然,做医生就这点不用担心。对了,你的医疗保险办了没有?”
  叶蓝秋说,“这次的体检报告出来就办。”
  路天明很久不出声。
  叶蓝秋看着路天明,一眼不眨地看着。
  路天明说,“别这样看着我。”
  叶蓝秋说,“老同学了,你就告诉我一句实话得了。”
  路天明说,“我们不仅是老同学。”
  叶蓝秋说,“我知道,医药费方面,你会帮我打折。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跟我父亲一样的癌症。”
  路天明不说话,也就是默认。
  叶蓝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她没有烟瘾,但此刻,她需要抽一支来放松心情。
  路天明接过打火机,帮她把香烟点上。
  路天明身后的墙壁上,写着四个大字:禁止吸烟。
  叶蓝秋的香烟,只吸了两口,就被放下了。
  叶蓝秋问,“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路天明说,“还没到那一步。”
  叶蓝秋说,“你哄别人还行,我就算了,我父亲得这个病,从检查结果出来到去世,前后不过两年的时间。”
  路天明说,“我帮你把住院手续办了。”
  叶蓝秋说,“忘了说一句,当年我家卖房子卖地,弄得家徒四壁,也不过让父亲多活了一年。我现在既没房子也没地,母亲也乐得轻松,跟着父亲走了。你帮我算算,还剩下多少时间?”
  路天明说,“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叶蓝秋说,“你来想办法?老同学?”
  路天明说,“我们不止是老同学。”
  叶蓝秋说,“是啊,我们还是老情人,现在这样算什么,奸夫淫妇?第三者?还是狐狸精?红颜祸水?”
  路天明说,“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说话别这么难听。”
  叶蓝秋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别人骂过之后,我记下来的。”

  005.叶蓝秋之公车让座
  叶蓝秋从医院出来,搭上了回家的公车。
  公共交通的领导们永远都是说亏损的,永远都是有困难的,所以公车永远都是拥挤的,座位永远都是不够用的,罚站也就成了自然的。
  站了两站地之后,叶蓝秋终于轮到一个座位,她筋疲力尽,所以毫不客气地坐下了,把身后那位年轻力壮男士的忿忿不平的目光无视。
  坐过一站地之后,上来一位老大爷,直接站在叶蓝秋身边,开始咳嗽。
  叶蓝秋明白,按照尊老爱幼的传统,她应该给老大爷让座。
  老大爷说,“如今的年轻人越来越不象话,年纪轻轻的,就坐下来不动了,哪象我们年轻的时候。”
  叶蓝秋忽然有些伤感,为她这辈子不会有年老的机会,不会有发表这番感慨的机会而伤感。这样的伤感让她做出一个有别于平常的举动。
  她端坐不动。
  旁观的售票员出于职责也好,习惯也好,开始说话了,“麻烦车上的年轻人给老人和小孩让个座。麻烦那位穿白裙子的小姐给老人家让个座。”
  叶蓝秋身上正穿着白裙子。
  叶蓝秋看着窗外,装作没听见。
  老大爷说,“也不知这些人的父母怎么教的,怎么这么没家教。”
  这一句,叶蓝秋听清了,她说,“我的家教不烦您老操心。”
  老大爷气得满脸通红,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叶蓝秋的鼻子大骂,“太不象话了,太不象话了……”
  老大爷想是气糊涂了,除了这句,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售票员出来打抱不平,“小姐,你年轻力壮的,就让个座算了,再说,你也希望你老的时候有人给你让座是不是。”
  售票员这话说得在理,但这理,却同时是叶蓝秋的痛处,不由自嘲。
  叶蓝秋说,“我没福气活到老,也没福气希望别人给我让座,你们什么也别说了,今天这座位,我坐定了,谁也不让。”
  无计可施的售票员和老大爷最后同时说,“媒体就应该把这种不道德的人好好暴光,出她们的丑!”

  006.陈若兮之现场报道
  陈若兮是记者,记者的工作原本是记录生活中的真实,但这已是她当记者之前的想法了。
  现在的陈若兮,对真实二字的理解,可以说更全面,也可以说,更圆滑。
  她手下的实习记者杨佳琪问她,何为真实。
  陈若兮说,事实之部分。
  杨佳琪不解,继续问,何为谎言。
  陈若兮说,事实之部分。
  杨佳琪糊涂了,所以,她对于时下流行的所谓记者即妓者称呼,愤怒且绞尽脑汁据理力争,恨不能赤膊上阵,摆出扭转乾坤的架式。
  陈若兮,不过,一笑了之。
  陈若兮认为,愤怒并非所谓进攻的武器,不过是人类与身俱来,无法克服的弱点罢了。
  她拒绝愤怒,但从来不拒绝还击。
  陈若兮认为自己人生最值得纪念的时刻,是25岁那一年,她意识到,与其等待有可能出现在身边的好男人,还不如停靠自己的力量,创造一个好男人,也就在这一年,她遇到了杨守诚,因为采访杨守诚的所在公司总裁的缘故。
  杨守诚是这家公司旗下,一位小得不能小的,但也还可以称为“师”的建筑设计师,贝聿铭于他,是不知人间积苦时的梦想而不是现实目标。陈若兮的记忆里,杨守诚最得意的设计作品之一是母校的大门,当然,最大的失误也在于此,门卫的屋子设计在左边,用校长的猜疑说,这杨守诚,是不是在英国呆得太久了。
  陈若兮坐在返回电视台的公车上,叶蓝秋刚一上车,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陈若兮看叶蓝秋的目光是羡慕且妒嫉的。
  在陈若兮看来,叶蓝秋细长的丹凤眼,眼神过于纤弱,唇形也过于丰厚,唇角略略上翘显得有些神经质,略带心形的脸庞,过于苍白的肤色,鸦翼般浓黑长发,就女人挑剔的眼光看来,无一不是缺点。但陈若兮是成熟的女人,成熟到知道男人会喜欢怎样的女子,会在怎样的女子面前充满好奇心,会被怎样的女子迷惑,甚至,失去理智。
  陈若兮少女时期最大的遗憾,是她这一生都不可能成为叶蓝秋那样吸引男人眼光,被男人呵护的女子。她的眼神过于犀利,她的薄唇也使得她显得寡情薄义,甚至,她的短发,某些时候,甚至成了男人婆的代名词。
  陈若兮看着叶蓝秋上车,看着她和老大爷发生争执。老实说,她看着老大爷在叶蓝秋身边停下,要求叶蓝秋让座,而不是隔着两个座位的她,她有那么一点,自得的窃喜。
  她原以为,有着叶蓝秋这样外貌和气质的女子,是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座位与人起争执的,她应是属于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等着骑士男人保护的柔弱女子。
  陈若兮甚至会很不道德的猜想,叶蓝秋这样的女子,最适合扮演电视电影中被男人强暴,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做,除了美丽一无所有的女主角。
  作为为生活挣扎的平凡女人,陈若兮对这种女人嗤之以鼻的同时,却又同时羡慕男人们对这种女人过于轻易,过于泛滥的情感。
  叶蓝秋不让座的固执,激发了陈若兮作为新闻记者的本能,她悄悄打开手机上的摄像头,把这一幕拍下来,并且尾随那位老大爷下了车,并且从他那里获得她想要的总结陈词。
  果然,老大爷忿忿不平地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象话,我那个年代,见到长辈,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别就大大咧咧坐下,就是站在一边也要把腰弯下。”
  陈若兮在当天的晚间新闻里播出了这则新闻,同时,出于台里创收的需要,让观众发手机短信参与讨论。节目获得了广泛好评,观众反响强烈,有年长者谴责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漠视传统美德,有年轻者辩护说现在的年轻人也不容易,上班已经够瞧累了,公车已经够挤了,占个座位也不容易,老年人应该多体谅……
  参与讨论,信息费每条一元,国家有规定,必须明码实价,电视屏幕下方的标注得清清楚楚。
  一元钱,再小不过的数目,就能获得一个发言的机会,天下最便宜的事也不过如此。再细想,那些有资格,有权利发言的人──领导、老师、明星、主持人,再不济,也是学生、员工等等中间的代表。平日里被代表惯了,今日花一元钱就能代表一次,也算得上是一种补偿了。
  陈若兮得到来自消息灵通人士的内幕,这一次的新闻,短信收入超过20万。

  007.路天明之家庭风波
  路天明回家,妻子沈惠琳已经准备好晚餐,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
  路天明盛赞餐桌上每一道菜色香味俱全,妻子新做的发型如何十全十美,一年前买的衣服到了今天仍然落落大方,端庄雅致。
  沈惠琳说,“少灌迷汤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路天明说,“还是你了解我。”
  沈惠琳说,“我们是夫妻。”
  路天明说,“咱们那套复式楼,能不能暂时别买了。”
  沈惠琳说,“为什么不买,你不是很喜欢吗?而且你们医院哪个医生不是几套房,我们才买第二套,已经很落后了。”
  路天明说,“那些钱,我有用。”
  沈惠琳说,“做什么用?”
  路天明说,“我有个朋友住院等钱用。”
  沈惠琳问,“什么病?要多少钱?”
  路天明说,“癌症,估计最少也得20万。”
  沈惠琳说,“能不能治好。”
  路天明说,“有希望。”
  夫妻二人都沉默了。
  饭后,路天明要帮沈惠琳收碗,沈惠琳拦着不让,路天明打开电视机,按着遥控器,不停地换着频道。
  叶蓝秋的图像出现在电视画面里。
  路天明愣住了,迸住呼吸看完新闻,再回头,沈惠琳坐在身边。
  沈惠琳问,“那是叶蓝秋?”
  路天明点头。
  沈惠琳说,“她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大学时跟你谈恋爱那会儿不是好好的吗?”
  沈惠琳必须承认,看到老公过去的恋人陷入道德危机,这让她,有抬头吐气的感觉。
  叶蓝秋一直是她心底的结,那样美丽的女子,她的照片,仍然在她家的相片薄里留着,因为她在老公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大方得体,理智体贴的。
  路天明说,“叶蓝秋得了癌症,已经确诊。”
  沈惠琳很久才消化这个消息,“什么时候的事?”
  路天明说,“今天上午,我亲自把病历交到她手上。”
  沈惠琳立刻找到了当务之急,“电视台也真是的,怎么不调查清楚就乱做新闻呢,我给他们打电话去澄清。”
  路天明拦住她,“算了,叶蓝秋现在未必有心情理会这种事,现在最重要的是说服她尽快住院。”
  沈惠琳问,“有病为什么不住院?”
  路天明说,“应该是经济方面的问题,我今天问了她,她们公司没帮她们办医疗保险。你也知道叶家的底子,她父亲那场病……”
  路天明没往下说,沈惠琳也问往下问。当年的事,他们都记着。
  如果不是叶伯父那场病,路天明的妻子,也许是叶蓝秋。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今天的大医生路天明。
  夜深人静的时候,夫妻二人躺在床上。
  沈惠琳和叶蓝秋之间,因为对同一个男人的感情,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约束沈惠琳的是理智,禁锢叶蓝秋的是道德。
  叶蓝秋患了癌症,叶蓝秋快死了,沈惠琳知道,理智于她,仍然是约束,而道德于叶蓝秋,却已不再。
  沈惠琳有了决定,“钱是你赚的,你可以用来帮叶蓝秋,但是,除了钱。”

  008杨守诚之一时冲动
  杨守诚把整个身体交给沙发,一动不动。墙上的钟滴哒滴哒地转着圆圈,白天发生的一幕一幕在他眼前闪现,抢匪,电信局的客服小姐,警察局的小警察……
  陈若兮下班回家,一边开电视一边问他,“今天回来得这么早,手机挂失了没有,买了新手机没有,现在抢匪这么厉害,还是买便宜一点的手机好了。反正你也就是打电话接电话,连个短信都发得慢死了,其他的新功能更是一窍不通,买了也是白花钱。再说那些抢匪也是长眼睛的,就捡贵的抢,咱惹不起还躲得起,干脆买一款抢匪看不上眼的……快看快看,我的新闻,今天做成专题了。”
  杨守诚瞟了一眼电视,看到电视镜头里的叶蓝秋。
  作为陈若兮的男友,他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对陈若兮的工作提出表扬,鼓舞,至少,也得是支持。但他透过电视镜头,看到了那位美丽女子脸上的伤痛、不平、愤怒,还有,更多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陈若兮很兴奋,“我的这个节目反响相当强烈,几大主流网站,论坛,还专门就这件事设置了专题,今天的论坛还有人悬赏万元找到节目中的女主角,还有,台里拨了十万元节目经费,让我来作深入报道。守诚,我现在是制作人了,不再是一名小记者了。”
  杨守诚说,“本来是件小事,让你们这么一闹,还不翻天覆地。”
  陈若兮说,“翻天覆地才是新闻。”
  杨守诚说,“你们有没想过那女的,这事她做得是有些不对,但是将心比心,我们也有上下班一整天,累得走得走不动的时候,上了公车只想找个位置坐下来,也有不想让座的时候。说不定,那女的刚好身体不舒服。”
  陈若兮说,“你既然有想法,跟我说没用,上网去发表意见,就上我们电视台的网站好了,为我们增加点点击率,也算是为我的事业添点砖加点瓦了。”
  杨守诚说,“算了,我累了一天,烦了一天,洗洗早点睡吧,一天到晚新闻新闻,你不累啊。”
  陈若兮说,“有什么累的,不就是掉了个手机吗,对了,我听你们同事说,下午你没去上班,怎么回事?”
  杨守诚说,“我去警察局报案了。”
  陈若兮说,“一点小事,有什么好报案的,报了警察局也不会理你。”
  杨守诚说,“你有先见之明,你本事,你厉害,知道报了案警察也不会管,要是人人个个都象你这样想,遇到事都不报案,警察局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陈若兮说,“我没有说人人个个有事都不报案,你别歪曲我,我是说象抢手机这样的小事不用报案。”
  杨守诚说,“那公共汽车不让座比抢手机的事还要小吧,你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报。是不是想显得你们这些记者比普通老百姓能耐,把人强奸了还找一群观众问人家有没有快感,不都是你们这些记者做的好事!”
  陈若兮火了,“杨守诚,你自己不当心,手机被抢了,回家找我撒什么邪火,有本事你去找那些抢劫犯,把火往他们身上撒去。”
  杨守诚说,“你当我不敢,我就去抓那几个抢匪给你看看。”
  陈若兮说,“你去啊,你走前头,我扛摄像机在后面跟着,帮你做个头条,给你送面见义勇为的锦旗行不行!”

  009.莫小渝之家庭危机
  莫小渝在35岁之时,辞去工作,做起了全职家庭主妇,用朋友们的话,叫做上岸,享清福。她自己的感受,只能说是找到生活的平稳,而非十全十美,皆因这份平衡,和全天下所有平稳,有着同样的组成结构,既有喜,又有忧。喜的是丈夫沈流舒的事业越做越大,她的生活,脱离了柴米油盐的小忧愁,伴随而来的,却是患得患失的大忧愁──沈流舒的目光,停留在她这个妻子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少,那些越来越多的空白,被沈流舒的秘书,叶蓝秋,那位美丽而狐媚的女子占据了。
  一开始,莫小渝对叶蓝秋并不是那么在意的。叶蓝秋确实美丽,但婚前婚后,沈流舒身边来来往往的女子,莫小渝见过更美丽,更有手腕,更吸引男人的。但五年时间过去了,那些更美丽,更有手腕,更吸引男人的女子都走了,只有叶蓝秋,从五年前摇摇欲坠的小文员到今天稳如泰山的沈流舒的贴身秘书,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了。贴身秘书之后的职位是什么?莫小渝每每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时,背脊开始冰冷,夜夜开始恶梦。
  莫小渝开始收集有关叶蓝秋的一切消息,渐渐地知道她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父母双亡,也没有亲戚。当然,也还有些未经证实的消息,例如,大学时代的落魄恋人曾来公司苦苦哀求,被沈流舒打发走人;公司新来的大学生因为叶蓝秋神魂颠倒而未能通过试用期;客户因对叶蓝秋出言不逊导致沈流舒冲冠一怒为红颜,连生意也不做了……
  传言听得越多,莫小渝越发不安。她想听听身边的意见,寻找一些安慰,她出门见朋友,朋友伸出右手,握成拳头,说男人都得捏在手心里,捏得紧紧的;她回娘家,父母说早日生个孩子,男人有了孩子心就拴住了。莫小渝有苦说不出,她何尝不想把沈流舒捏在手心里,她每天中午晚上两次借吃饭的机会查行踪,一开始,是沈流舒本人接的电话,回答很简单,三个字,“有应酬!”。发展到后来,接电话的变成了叶蓝秋,回答还是三个字,“陪客户。”莫小渝想再问清楚是哪些客户,沈流舒接过电话,扔下一句,“公司的事你不懂,少掺合。”
  莫小渝听了这话,觉得这“不懂”二字才是关键,她需要学习,学到懂为止。为此,她常常去公司,结识沈流舒的属下们,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叶蓝秋。她开玩笑地对叶蓝秋说,“小叶,我帮你介绍个男朋友好不好。”沈流舒也不知从哪里出来接过话茬,“你介绍的人,还是算了,没一个配得上蓝秋。”莫小渝注意到沈流舒对叶蓝秋的称呼,省略了姓氏,极是亲热。夫妻二人用眼神对峙之时,叶蓝秋消失得无影无踪,莫小渝常常怀疑叶蓝秋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示威来着,她寻找一切机会撕破脸大吵一架,毕竟她跟沈流舒之间,有一张法律认可的婚书作为保证,只要吵起来,身败名裂,在公司呆不下去的肯定是叶蓝秋,而不是她这个老板娘,但叶蓝秋躲她躲得太彻底,常常是她后脚到了公司,叶蓝秋前脚就出去了,而且每次都是不得已的公事。偶尔遇到了,那一定是沈流舒也在场。莫小渝不敢当着沈流舒的面给叶蓝秋脸子瞧。她心里明白得紧,她到底,还是怕着沈流舒的,又或者,她告诉自己,那是一种在乎,情感在乎的方式。
  这一天,莫小渝去了公司,见到了公司的行政经理唐小华,她正在帮叶蓝秋整理报销凭证。莫小渝走过去问道,“叶蓝秋的报销凭证,怎么让你整理。”唐小华嘴一撇,“人家是沈总面前的大红人,别说是报销凭证这种小事,就是让我洗内裤我也得洗啊。”莫小渝当然知道叶蓝秋也好,沈流舒也好,不会真要唐小华洗内裤,唐小华表明了态度,而莫小渝,也看到了机会。
  莫小渝问,“叶蓝秋人呢?”
  唐小华回答,“去了医院,拿体检报告。”
  莫小渝再问,“什么体检报告?”
  唐小华回答,“公司要给核心员工办医疗养老保险,前些天统一做了体检。真不知是美女面子大还是事多,常规体检而已,还让医院兴师动众,弄个主任医师亲自打电话来让她去拿报告。”
  唐小华独自忿忿不平,这也提醒了莫小渝一件事,这一批的员工保险里,没有唐小华的名字。莫小渝知道,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莫小渝说,“要论资历,你比叶蓝秋还早几个月到公司。”唐小华说,“早六个月,叶蓝秋还是在我手里面的试。”言下之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让她进公司。但莫小渝心中暗笑,叶蓝秋是沈流舒在大学招聘会上亲自挑中的人,哪由得她唐小华说半个不字。
  莫小渝说,“这批赶不上,就赶下批吧,反正再过得两个月就行了。我听流舒说,现在办公司不比从前,这方面上面查得紧,得抓紧办。”唐小华是行政经理,两个月后是第二批这个消息她当然再清楚不过了,但如果这话从老板娘莫小渝的嘴里说出来,意义,又完全不一样了。唐小华顿时觉得心里舒坦多了。她把莫小渝拉到一边,低声说,“那家医院的主任医师,就是叶蓝秋以前的男朋友。”莫小渝一听这话,举顿时来了,“你怎么知道?”
  唐小华说,“那男人经常打电话过来,我接过几次,声音很好认,一听就听出来了。我听人说,上大学的时候叶蓝秋嫌人家家里穷,甩了人家。谁知道那男的争气,拿了奖学金出国,学成回国后成了炙手可热的主任医师,这下叶蓝秋后悔了,又跑去缠人家。人家又不是傻子,又有院长的女儿做女朋友,哪里会肯吃叶蓝秋这根回头草。反正这事热闹着呢!”
  莫小渝回想最近沈流舒的反映,深知此传言可信度不高,但仍然问了句,“有这种事,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唐小华说,“叶蓝秋手腕高着呢,这事公司早传开了,就瞒着你和沈总。”莫小渝却知唐小华这话里的意思,叶蓝秋的风流韵事,瞒着她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得传到沈流舒耳里。
  “你们沈总哪里有空管这些闲事。”莫小渝嘴里说着,却是心情轻松的回了家,出乎意料,沈流舒居然早回来了,在家等着她。
  “今天公司事多不多?”莫小渝也就是随口一问,并非存心想打听什么,毕竟她要打听的,从唐小华那里已经得到了答案。
  “叶蓝秋辞职了,你今天到公司都乱说了些什么?”这才是沈流舒今天提前回家的主要目的。
  “叶蓝秋辞职了!”莫小渝必须承认,她是用一种喜悦的心情在消化这块天下掉下来的馅饼。
  沈流舒从莫小渝的惊讶表情,证实莫小渝与这件事无关,但莫小渝的喜悦,让他心情不悦,叶蓝秋的忽然辞职,不仅让他损失了办公室的赏心悦目,同时,也损失了工作上的井井有条。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一天到晚疑神疑鬼,有事没事到公司找那些女职员遇的碴,现在人走了,你高兴了。”
  “你自己心里要是没鬼,我怎么会疑神疑鬼。怎么,走了一个叶蓝秋,又不是心头挖了一块肉,至于这么回家找你老婆的碴!”莫小渝也上了火,因为沈流舒的指责,更因为平时的积怨。
  “懒得理你。”沈流舒知道再吵下去必无好话,抬头看钟,晚上还约了客户谈生意,本来的打算是乘回家吃晚饭的工夫,把叶蓝秋辞职的事告诉莫小渝,一则为自己澄清,二则,也是借机警告莫小渝以后少去公司给他添乱。
  夫妻做到这份上,七年之痒也好,日久生厌也好,沈流舒知道自己的心,淡了,剩下的,只有习惯,但习惯,还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他起身离开,但起身动作过大,把莫小渝刚刚为他洗净切好并且细心插上牙签的苹果,连着果盘一起扫落在地上。
  玻璃果盘摔成了两半。
  果盘是前不久莫小渝的朋友们,为他们夫妻结婚七周年纪念,而精心挑选的礼物。沈流舒不是故意,他正打算开口道歉,但他没有跟莫小渝道歉的习惯,话到嘴边,又一阵犹豫。
  这一犹豫,莫小渝已是怒不可遏。
  “叶蓝秋那个狐狸精走了是她的事,谁知道她在外面又勾搭上什么人,你回家找你老婆发脾气,算哪门子本事,有本事你去找叶蓝秋的男人算帐去。”
  莫小渝这一闹,把沈流舒心里仅有的一点歉意冲得一干二净。“神经病。”沈流舒怦地一声,大力关门,扔下莫小渝,离开了家。
  门响之后,是仿佛地震一般的整个房子的摇晃,莫小渝一个人在家,骂了一阵,骂累了之后,随手开了电视,为安静得几乎能令人捉狂的房子增加点来自人类的声音,或是热闹。
  莫小渝看着电视屏幕,忘记了哭泣,惊讶得合不拢不嘴。
  她在电视专题新闻里,看到了叶蓝秋,也听到了电视评论的声音: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给需要帮助的人让座,是最基本的品德和修养,本台记者就这件事现场采访了几位过路群众,现在,我们来听听他们对公车让座的看法。”
  莫小渝无心看电视节目,也无心关注那些路人甲乙丙丁们的看法,她惟一关心的是,这个事件的女主角,是叶蓝秋,那位让沈流舒今天回家,摔盘子骂人,破坏她家庭的狐媚女子。
  电视台公布了热线电话,方便观众打电话进来互动参与。
  莫小渝拨通了现场直播电话,“喂,电视台吗……刚才的专题片我看过了,是的,我有话要说,我认识不给老人家让座的女人,她叫叶蓝秋,是四海贸易公司的职员。这件事发生在叶蓝秋身上,并不是偶然的。这女人从来就没有什么道德观念,介入别人的家庭做第三者。”
  现场主持人一脸愕然,“请问,您有真凭实据吗?”
  “你去查一下自然就知道了,叶蓝秋的那些丑事,谁不知道。她当第三者破坏别人家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莫小渝咔地一声挂上电话。
  她给自己泡上一杯热茶,看着绿色的茶叶,在透明玻璃杯里上下翻腾,看白色的蒸汽,从玻璃杯口逸出来,她的心,也似乎,因此而轻松了很多。

  010.叶蓝秋之救人一命
  路天明几乎每隔一小时一个电话,电话不接之后是短信,内容都是催促叶蓝秋尽快办理入院手续,还说什么钱的事她不用担心,他已经想到办法了。
  叶蓝秋知道,他担心她想不通,跑去自杀什么的。
  公司方面,沈流舒也打过电话了,说是关于她辞职的事,要和她好好谈谈。
  叶蓝秋很想告诉这个男人,他们之间看似不清楚,实则什么有没有的暧昧,只是她保住工作的手段之一,而非出自她的本意。
  叶蓝秋苦笑,如果她真的这么说了,沈流舒会不会恼羞成怒,找人教训她一顿。她昨天去问了保险公司,医疗保险是没法做了,不过,意外伤害险还是可以保的。
  到底要不要买十份八份意外险呢?
  叶蓝秋躺在城市中心广场的草坪上,阳光很好,晒得她汗水直流,有些不舒服。但不舒服才是活着的体现,至于舒服,跟死去没什么两样,她还是留给死后再慢慢体会吧。
  但身体不舒服是次要的,叶蓝秋瞪着眼前的男人,形容他,只能用四个字,鬼鬼祟祟,一下子用报纸挡着脸,一下子躲在花坛后面。
  叶蓝秋忍不住了,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守诚不好意思笑了,“你别管我,对了,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呆在这里了,呆会儿有事发生。”
  叶蓝秋想问,呆会儿会有什么事发生,但杨守诚已经走远了。
  叶蓝秋继续躺在草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段对话。
  “就是你,你你你,你三天前抢了我的手机,还给我!”
  “谁拿了你的手机,眼睛放亮点。”
  “你手里拿的就是我的手机,你把外盒打开,里面刻有我的名字,杨守诚。”
  “小子你找死!”
  叶蓝秋睁开眼睛,看到三个男人把刚才那位鬼鬼祟祟在她身边晃悠,后来好心提醒过她的男人按倒在地,拳打脚踢。
  被抢的男人一开始在反抗,但时间很短,到后来就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地上有血,空气中,弥漫着的,似乎是死亡的气息。
  路边的行人们都停下来了,站在那里,变成了看热闹的旁观者。
  老人在说,造孽啊。
  小孩在说,妈妈,那个人是不是死了。
  母亲在说,没有,叔叔们在拍电影呢。
  男人们没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着对方第一个冲上去。
  打人者之一掏出了刀子,旁观者开始惊叫。
  叶蓝秋想,这个男人会不会死得比她还早呢?
  她喊了一声,“等一等。”
  打人者之一回头,说,“小姐,小命要紧,别多管闲事。”
  叶蓝秋说,“我快要死了。”
  打人者停下来,面面相觑。
  叶蓝秋笑着说,“不骗你,是真的。”
  她打开手提包,双手捧着医院的诊断报告,笃定他们看不懂医生们的天书,无比真诚地说,“不骗你,是真的,我有医院的诊断报告,说我有爱滋。”
  打人者吓得往后退。
  叶蓝秋前进一步,“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们,用刀子捅爱滋病人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点,医生告诉说,这病是通过血液传染的,你们捅的时候要闭上眼睛,如果血溅出来,万一溅到眼睛里,你们说不定会感染的。还有,我这人习惯不好,万一捅痛了,不小心咬了你们一口,也有可能染上爱滋病……”
  叶蓝秋话没说完,打人者扔下杨守诚的手机跑得飞快。
  当然,还有比打人者跑得更快的,是旁观的路人们。
  偌大的广场,只剩下声称有爱滋的叶蓝秋和想跑却跑不动的杨守诚两人。
  叶蓝秋忽然想恶作剧,她走到杨守诚身边,手指点在杨守诚的伤口上,沾上一点血迹,再举起手,在阳光下,把那血的颜色,看得更清楚。
  叶蓝秋问,“喂,你死了没有。”
  杨守诚吓得全身发抖。
  叶蓝秋拾起地上的手机,递给杨守诚,“这是不是你的?”
  杨守诚看着失而复得的手机,想接而不敢接。
  叶蓝秋把手机扔给杨守诚。
  叶蓝秋说,“刚才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被那群人马上砍死,要么被我这个爱滋病人救下来,运气好的话,平均寿命是三五年,当然,如果你经济条件好,用钱象用水,说不定还能活上十年二十年。所以呢,不管三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终归是我救了一命,你应该怎么表示?”
  杨守诚哭丧着脸说,“谢谢。”
  叶蓝秋说,“你还能不能走?”
  杨守诚问,“做什么?”
  叶蓝秋说,“去医院啊,伤口要包扎,要照X光,看看有没有内伤,还有,最好是还做个脑电图。”
  杨守诚说,“脑电图就算了,刚才他们打我的时候,我护住头了。”
  叶蓝秋说,“你懂什么,是我想看看检查结果,看看你脑子是不是真有毛病,说什么是什么,还真相信我有爱滋。”

  011.陈若兮之解决方式
  陈若兮接到杨守诚的电话,说是他被打了,在医院,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匆匆赶去医院。
  杨守诚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看着手机发呆。
  陈若兮一看这情景,又是心痛,又是难受,“我那天说说气话,你真的跑去找那些抢劫犯理论,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为了一部手机,值得吗?”
  杨守诚说,“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是我心里那口气,咽不下。”
  陈若兮哭着说,“你差点没命。”
  杨守诚说,“皮外伤而已,不过,今天还真是险,幸亏一个女的救了我。”
  陈若兮环顾四周,“哪个女的,得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杨守诚说,“早走了,乘护士给我包扎伤口的时候不声不响走的。这世道,还是有好人的。”
  陈若兮说,“真可惜,要不然,我又可以好好做条新闻了。”
  杨守诚说,“你还真三句话不离本行,这也是新闻那也新闻,那个小让座事件还让你折腾得不够吗?”
  陈若兮说,“你说对了,还真是不够,现在台里打算把这个新闻作头条,配合网站开通,好好地造一把势,一举把网站点击率搞上去。”
  杨守诚说,“你们台长真够黑的,拿个女人做垫脚,你们也跟着起哄,就这么点小事拿来做头条,大炒特炒,你们的点击率是上去了,那个女人怎么办?名声臭了,你们这不是把人往死逼吗?”
  陈若兮说,“叶蓝秋她活该!”
  杨守诚觉得这话不对劲,“怎么了?她叫叶蓝秋?你们这么快就把人家名字都搞到了?”
  陈若兮说,“又不是我们去搞的,是那个叶蓝秋去做第三者拆散人家夫妻,本来这个新闻放在网上,象你一样为她说话的不少。人家受害者打电话进来,把这第三者的事说出来,根本没人敢替她说话了。”
  杨守诚知道第三者是陈若兮的心结,她父母的婚姻,就是因为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插足而破裂的。事情既有了新的变化,他只能不予置评。
  杨守诚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些记者的笔可以杀人,记者煽动起来的那些口水,更可以杀人,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陈若兮说,“不说这个了,你还真有能耐啊,怎么找到那些抢劫犯的?”
  杨守诚说,“哪里是我有能耐,是那些抢劫犯根本就是天天在那里蹲点,我听那里的小商小贩说,都快一个月了。”
  陈若兮说,“都欺负到我老公头上来了,就不是小事了,这事警察不管我来管。”
  杨守诚说,“你怎么管。”
  陈若兮说,“山人自有妙计。”
  第二天的晚间新闻,一组抢劫犯在本市内肆无忌惮抢劫行人手机,手提包等物品的镜头,在电视台播出之后,引起观众强烈反响。
  三天之后,警察局重拳出击,一举歼灭抢劫犯罪团伙,抓捕数十人。

  012.陈若兮之继续报道
  陈若兮喜欢一切事都在掌控中的感觉,感情如此,事业,也是如此。让座事件的新闻播出之后,网络里有了新的名字,叫做“叶蓝秋让座事件”,当然,还有更详细的称呼,叫做“美女叶蓝秋不让座事件”,或是“第三者叶蓝秋不让座事件”!
  每一个标题都被加粗,或套刺眼的红,或套流行的绿,或静止在头条,或跟随鼠标上下左右跳动,迅速成为最具吸引力的网络热点主题之一。
  “美女叶蓝秋不让座事件”的热心观众中,好事者居多,虽然有伦理专家,教育专家痛心疾首人心不古,道德不再,但仍有大批不愿署名的网友恶作剧地认定,公车上的座位让美女们来坐,更为赏心悦目。
  但“第三者叶蓝秋不让座事件”的热心观众却是众口一词,身为第三者居然不让座,简直是恃美行凶,天理不容,必须彻底打倒之,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能翻身是当然的结局。
  人们对于的第三者的好奇心和批判力度总是惊人的,不过一夜之间,第三者叶蓝秋的简历就被公布在了网上。那是一份很正式的简历。
  叶蓝秋:女。
  出生年月:1979年5月5日。
  电话号码:1XXXXXXXX
  7岁,进入实验小学,班主任杨端颖,现任实验小学校长。
  13岁,进入第一中学,班主任张绫霜,目前仍然是普通教师。
  18岁,进入S大,英语专业。
  22岁,大学毕业,进入四海贸易公司担任董事长沈流舒秘书至今。
  简历的出处,源于一家既找不到注册地,也找不到法人代表,但名头却是响亮无比,署名是某某教育管理部门招聘网站,简历的最后列出了叶蓝秋的私人联系电话。
  陈若兮笑了,这家网站也是老熟人了,一年前,她的个人简历,私人电话,甚至照片也曾以什么个人秀的形式出现在这个网站的页面上,并且与时下最流行的网络搜索引擎捆绑在一起。换言之,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仅仅是出于好奇,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陈若兮”三个字,就等于了解了她的一生经历。
  陈若兮很幸运,她是个与时俱进的记者,时刻关心着网络动向的同时,也关注着网络对于自身的影响程度,所以,她的被侵权,被及时发现了。
  陈若兮也很有办法,她借助记者身份,也有时间,这也属于职业范围之内的调查──从主管单位查起,兜兜转转,查到了牌子大得吓人的某家教育管理部门下面的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办公室。交涉的结果也很顺利,基本上在陈若兮出示了记者证的同时,就标志着结束和胜利。
  陈若兮问他这些信息是哪里来的,剃着小平头,戴着眼镜,胡子还没长全的小年轻痛哭流涕地说他是花了大价钱从某知名招聘网站买来的。陈若兮记得,她大学毕业那一年,出于对名牌的认可,也确实在那家网站注册了。既然找上门了,陈若兮本人的全部信息在她的严厉监视下被一一删除。
  至于其他人,用那个小年轻的话说,“姐姐,你总得给咱们年轻人一条活路吧。”
  陈若兮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她给了那个年轻人一条活路。
  有人在叶蓝秋的简历后面加上一条解释说明,叶蓝秋这个小小秘书的薪资,在四海公司,仅次于董事长沈流舒。
  陈若兮疑心加上这一条的人,要么是打电话到电视台说叶蓝秋是第三者的匿名者,要么是叶蓝秋的同事──薪资待遇不如叶蓝秋,但自认能力强于叶蓝秋的失意者。
  网络是失意者的天堂,每一个失意者都有平等发泄的权利。
  陈若兮知道怎样把“第三者叶蓝秋事件”这个新闻做得更有影响了。
  她的后续报道需要排除的采访对象,第一个是叶蓝秋小学的班主任,现任实验小学校长的杨端颖,如此春风得意者即使很乐意也很适合担任批评者的角色,但这样的批评,反而让叶蓝秋站在了弱者的位置,美女本是赏心悦目之事,真正需要添加的是嫉妒而不是同情。
  陈若兮选择了叶蓝秋的中学班主任张绫霜,十年前的普通老师,十年后依旧原地踏步,如果没有隐情就必定有怨言,一旦被采访,必是怨言渲泻的最好机会。
  陈若兮请张绫霜站在教育者的角度谈谈“美女叶蓝秋不让座事件”。
  张绫霜说,“这是教育的缺失,现在的独生子女,爷爷妈妈外公外婆,四个老人还有父母,六个人都围着一个孩子转,有理也好,无理也好,无节制地满足孩子的要求,很容易养成孩子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不为他人作想,缺乏同情心和社会责任感。”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令陈若兮满意,独生子女问题,教育问题,随便弄出一条都是网络热点,但现在叶蓝秋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陈若兮不能容忍叶蓝秋的风头被抢。
  她要求摄像人员,剪掉这一段,重新来过。
  张绫霜不明所以。
  陈若兮提醒她,叶蓝秋那个年代,并不是独生子女泛滥的年代。
  张绫霜换了个角度,“现在的应试教育,学校、家庭、社会,对学生的唯一要求就是分、分、分!只要考试分数高,道德、品质这些为人处世最基本的基本,反而被忽略不计。”
  这一次的切入点显然让陈若兮非常满意,因为网络资料显示,叶蓝秋在学校的时候,是个优等生。
  “叶蓝秋中学时成绩如何?”陈若兮问。
  “成绩很好,那一年高考是全校第二名,而且她是英语专业,算上加分,可以说是第一名。”张绫霜回答。
  “你们学校是不是以叶蓝秋为傲?”
  “在此之前,是的。从今往后,叶蓝秋是我们学校的耻辱。”最后这一句,是陈若兮早就写在纸上,由杨佳琪高高举起,张绫霜一个字一个字照着念。
  当然,杨佳琪不会出现在镜头里,否则,要剪接何用?
  电视屏幕上,张绫霜的语言铿锵有力,张绫霜的态度,旗帜鲜明,对于那些因为茫然而深陷网络娱乐的人们,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他们立刻因此而振作了精神。
  也几乎是一夜之间,叶蓝秋的校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有匿名的同班同学绘声绘色讲解叶蓝秋当年是如何的目中无人──对人爱理不理,除了有钱的,和有势的。
  有匿名的学姐控诉叶蓝秋当年如何用心机抢走了她的初恋情人──一位据说是既有钱且有势的白马王子。
  有匿名的学妹哭诉叶蓝秋当年是如何骄傲霸道,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终生不可磨灭的伤痛──据说是用蔑视的眼光,冷漠的讥笑嘲笑她发育过晚的青春期。
  ……
  陈若兮微笑着把鼠标一拖到底,略过这些声情并貌的信息。
  费尽心思整理这些材料的杨佳琪,不懂且不服气陈若兮的处理方式。杨佳琪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目前在电视台的职位是实习生兼陈若兮的助手。
  电视台并不是那么好进的,实力之外,还要人脉,杨佳琪之所以能进电视台实习,介绍人是陈若兮,以实习生的身份当上正式记者的助手,也是因为陈若兮的提议,而陈若兮做这一切的理由,全是因为杨守诚。杨佳琪是杨守诚的表妹,用杨守诚的话说,走得很勤的亲戚。但经过陈若兮收集蛛丝马迹,细细打量总结下来,其实是一表三千里的远亲。总结出真相后,陈若兮很是生气杨守诚的热心过度,杨守诚却认为能帮则帮,反正没什么损失。
  没什么损失?!陈若兮绝对不相信,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件事跟杨守诚产生隔阂,影响两个人的感情,但如果时机合适,她还是会发作的。
  杨佳琪问,“陈姐姐,这些信息要不要跟?每一条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咱们的系列报道不是还缺不少内容吗?”
  “这些消息,要么是胡编乱造,要么夸大其词,没一件靠谱。”陈若兮说。
  “怎么可能?”杨佳琪不信,她整整一下午的工作成果是零!
  “没什么不可能,叶蓝秋这样美丽的女人,就是让座事件不暴光,直播时没有被人称为第三者,也已经处于被羡慕被嫉妒的境界了,这样的人,或者被同性嗤之以鼻,或者被异性意淫,或者被无聊的旁观者捕风捉影恶作剧。”
  杨佳琪打算动手删除这些材料,陈若兮却是阻止了她。
  “谣言不是新闻,但澄清谣言却是最具眼球价值的新闻,留着吧,去找到叶蓝秋这个人,如果她够聪明,就应该知道丑闻比赞美更具经济效益。”陈若兮说。

  013.沈流舒之情感冲击
  有阳光的下午,太阳斜斜地从灰色高楼的缝隙中好不容易找到流淌的角度和位置,于是,生意人就在那个地点把整面墙砸开,换上透明玻璃,再摆上美丽的桌布和鲜花。
  如果这个生意人凑巧识得几个字,凑巧看过诸如《格调》一类的书,就会在男人们正眼看不到但一定会想方设法斜眼瞅到的地方,再请一位受过专业训练却未能有幸成为专业人士但还有三分姿色加上灯光和气氛也能修炼成十分的美女,每天弹上那么几首,即使不懂也风雅。
  莫小渝曾经是那位钢琴美女。
  沈流舒在那里遇到了莫小渝,他那时候还只是掏钱买单的大老板身边的小跟班,能够被莫小渝这样的艺术气质美女亲睐,年轻的沈流舒还是很激动的。沈流舒做成第一笔生意,置下第一份产业之时,他向莫小渝求婚,得到了应允。
  两个人的感情,甚至婚姻过程,就沈流舒回想起来,顺利得简直没有天理,顺利得让人心有余悸。所以,当沈流舒偶尔听到莫小渝和朋友们的私下祝福,不是传统的百年好合夫唱妇随,而是恭喜莫小渝成功俘虏一支绩优股,莫小渝却是含笑接纳之时,沈流舒开始反思这段婚姻。
  他事业的成功,来得太过艰难,而莫小渝,感情的成功也好,事业的成功也罢,却是太过容易。
  反思和反悔,从来只有一字只差。
  就在这个时候,沈流舒遇到了叶蓝秋。
  第一次是在咖啡厅,叶蓝秋坐在莫小渝曾经坐过的位置,弹一首《少女的祈祷》,勾起了沈流舒的回忆。
  第二次是大学校园的招聘会上,沈流舒遇到前来投递简历的叶蓝秋,沈流舒直接对人事部的唐小华下达指示,收下。
  沈流舒安排叶蓝秋做业务员,每日里,正眼看不到,但开会的时候,总会在角落有一席之地,不能忽视。
  一年后的一天,也是在这咖啡厅,沈流舒想起有份文件忘了公司,打了电话吩咐人送过来,办这事的人,本应是唐小华,却不知怎么换成了叶蓝秋。沈流舒记得那一日,叶蓝秋穿了件宝蓝色的丝质长裙,纤细的低跟鞋,慵绻的长发,把女子的职业与柔媚结合得恰到好处。她出现在门口,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男人们追随着她的身影,看着她,走到他身边,坐在他的下首。
  他,沈流舒,成了整个摩天楼咖啡厅,最让人妒嫉的男人。
  这一刻,让沈流舒把回忆、梦想和现实,全部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也让沈流舒食髓知味,并且,日渐成瘾。
  从此,叶蓝秋成了沈流舒的秘书,沈流舒也常常找些机会,或是文件,或是客户,打电话给叶蓝秋,让她从僵硬死板的办公室走出来,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用她的美貌,优雅,还有微笑,全程陪伴,他和客户们试探,洽谈,讨价还价,达成意向。
  男人彰显身份的方式有很多种,名牌、靓车、豪宅,甚至内涵、学识、优雅等等,但都不如陪伴在男人们身边,优雅得体的女人。
  远古时代,最漂亮的女俘,被赏赐给最英勇的男子。
  现代社会,最优秀的女子,把自己嫁给最匹配的男人。
  人们常说,文明在进步,而生命,在轮回。
  沈流舒知道莫小渝因此而坐卧不安,疑心、怨恨、甚至无理取闹,但他袖手旁观,看着莫小渝的表演,微笑着,带着快感,并且找到一种微妙的心理上的平衡。
  沈流舒也知道公司因此而谣言四起,他是发工钱的老板,女人们只敢在他背后嘀嘀咕咕,男人们却是在羡慕他这个老板的艳遇。但叶蓝秋是打工的,女人们敢当面给她白眼,聚餐也好,逛街也罢,三五成群却故意扔下她一人;而男人们,则在交流经验教训并私下打赌,谁能搞定叶蓝秋,谁能成为下一个沈流舒。
  对此,叶蓝秋从不抱怨,女人的排挤和男人们的别有用心,叶蓝秋一律用沉默来忍耐,从而与莫小渝的抱怨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沈流舒的感情天平一天天倾斜。但是,当沈流舒想着前进一步的时候,叶蓝秋不声不响扔下一纸辞职报告,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流舒拨打叶蓝秋的电话,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结果总是无人接听。
  商场上的朋友过来打招呼的时候,他放下电话,寒暄之后,朋友问,“今天怎么不见叶小姐?”
  沈流舒笑着回答,“公司有事要忙。”朋友笑得很奇怪,“这种时候叶蓝秋还有心做事,沈总,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沈流舒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朋友不再多话,指指悬挂在高处的电视,电视机开着,正在重播昨晚的新闻专题。沈流舒看到叶蓝秋出现在镜头里,看到没有坐到座位的老大爷、目睹现场的售票员、叶蓝秋中学的老师,都在众口一词地谴责叶蓝秋。
  沈流舒震惊且混乱,他拿起手机,再次拨打叶蓝秋的电话,电话占线,沈流舒略略放了心,打算过一会儿再打。这时候,电视镜头转到了热线电话,沈流舒听出了电话里的声音,他愣住了。一旁的朋友也是识得莫小渝的,自然也是识得莫小渝的声音,一开始本来有些疑惑,在看到沈流舒脸上的惊愕和愤怒之后,顿时了然,这样的了然,再折射到沈流舒这边,无疑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此之前,沈流舒只是觉得他应该找到叶蓝秋,和她好好谈谈,劝她回心转意,重回莫小渝抱怨,叶蓝秋容忍,他沈流舒双手背在后面看戏的原有轨迹中去。但事情发生了变化,沈流舒觉得他对莫小渝的容忍,到了极限,他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他应该下定决心。

  014.杨守诚之不想否认
  陈若兮以为,网络把叶蓝秋的资料公开之后,叶蓝秋会自动现身。
  叶蓝秋没有,没有声泪俱下澄清之类的记者招待会,没有义正严词的律师公开信,没有绘声绘色情文并貌的留言版黑幕大起底,甚至,连电话,也没有一通。
  叶蓝秋什么也没做。
  陈若兮疑惑,第三者叶蓝秋如何甘心放弃如此之好的炒作机会。
  娱乐圈不是在说吗,不怕负面,不怕丑闻,只怕没新闻。
  老百姓不也在说,男人有钱就变坏,那是有资本;女人变坏就有钱,那是天赋。
  陈若兮相信沉默是一种高贵的品质,但这种高贵,不属于叶蓝秋这样的第三者。最重要的是,新闻,更不允许沉默的存在。
  陈若兮吩咐杨佳琪,“从明天开始,你们都出动,直到找到叶蓝秋为止。”
  杨佳琪问,“怎么找?”
  陈若兮说,“网上不是都有吗,打手机,一天24时不停地打,发短信,我就不信她能受得了。去她公司……”
  杨佳琪说,“叶蓝秋已经辞职了。”
  陈若兮说,“她还有同事,那些同事总应该知道她住的地方,打听到之后,到她的住所蹲点,她总不能不回家吧。”
  杨守诚也在找叶蓝秋,是在看了网络新闻之后。
  网络新闻比电视新闻的优点在于,图像更清晰,可以随心所欲放大缩小;观看更便捷,没有时间限制,没有次数限制,可以随时随地想看几遍就看几遍。
  杨守诚是在看到那些网络照片之后,这才想起叶蓝秋之谁。
  他记得叶蓝秋跟那家医院的医生好象很熟,并约好过几天来拿药什么的。
  他用最笨的法子,在医院门口守着。
  三天后,他守到了叶蓝秋。
  叶蓝秋说,“是你。”
  杨守诚松了口气,还好,她还认识他。
  杨守诚说,“我特意在这里等你。”
  叶蓝秋说,“等我做什么?说谢谢吗,你已经说过了,难不成救命之恩想以身相许?”
  杨守诚脸红了。
  叶蓝秋笑了,这是一个还记得害羞的男人,很少见。
  杨守诚说,“对不起。”
  叶蓝秋说,“什么对不起,难不成有爱滋的是你,所以你不能以身相许?”
  杨守诚脸红得更厉害了。
  杨守诚跟着叶蓝秋进了医院,路天明等在那里。
  路天明问,“你男朋友?”
  解释是件再麻烦不过的事。
  叶蓝秋说,“就算是吧。”
  杨守诚抬起头,想否认,但叶蓝秋笑吟吟站在那里,否认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叶蓝秋说,“你在外面等着。”
  叶蓝秋跟着路天明进了办公室,关了门。
  路天明问,“他知不知道你的病?”
  叶蓝秋说,“不知道。”
  路天明问,“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叶蓝秋说,“再等等。”
  路天明急了,“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叶蓝秋说,“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还有,医药费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了,好歹我也是有人要的人了,没理由要你掏钱。”
  路天明说,“我能承担。”
  叶蓝秋说,“你有钱是你的事。”

  015.杨守诚之熊掌砒霜
  叶蓝秋出来,看到杨守诚还守在门口,很惊讶,“你还没走。”
  杨守诚说,“你不是让我等你吗?”
  叶蓝秋说,“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杨守诚看到叶蓝秋手里拿着药,无意问起,“怎么,你病了?”
  叶蓝秋笑着说,“怎么,你还怀疑我有爱滋?”
  杨守诚慌忙说,“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怀疑你有爱滋,你怎么会有爱滋,要有爱滋也是我有爱滋……”
  杨守诚已经语无伦次了,叶蓝秋不得不打断他,“你怎么了,没发烧吧?”
  叶蓝秋伸手去探试杨守诚的额头,杨守诚吓了一跳,连忙一让,叶蓝秋的手落了空。
  “你还是怀疑我有爱滋。”叶蓝秋说。
  杨守诚连忙否认,“我没有。”
  叶蓝秋说,“你有,要不然你怎么不让我碰你。”
  其实,在杨守诚心里,任何有最后那么一点点怀疑,但是,此时此刻,他顾不得了,一咬牙,抓住叶蓝秋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说,“我相信你,这下放心了吧。”
  叶蓝秋的手,在杨守诚的额头停留了片刻,“我相信你,你体温正常,没发烧。”
  杨守诚的脸又红了。
  叶蓝秋说,“杨守诚,我叫叶蓝秋。”
  杨守诚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叶蓝秋说,“你手机上刻着呢,你不是跟抢劫犯说过吗?”
  杨守诚说,“我也知道你的名字?”
  叶蓝秋说,“我可没跟抢匪说过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的?”
  杨守诚一怔,过了半晌,方才说道,“这些天,你有没有看新闻?”
  叶蓝秋说,“我从不看电视。”
  杨守诚再问,“上网呢?”
  叶蓝秋说,“没时间,没顾得上,怎么了?”
  杨守诚又问,“有没有人打你电话?”
  叶蓝秋说,“自从有一次无意中接听了一通陌生人的电话,电信扣除我一百块话费之后,我从此不接陌生来电。”
  杨守诚知道这不是笑的时候,但是他忍不住,却原来,甲之熊掌,乙之砒霜,生活中比比皆是。
  杨守诚说,“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要不这样吧,我们找一家网吧,你上网看了就明白了。”

  016.莫小渝之夫唱妇随
  冲动是魔鬼。
  妒嫉是魔鬼。
  莫小渝承认,她心中,有两个魔鬼。
  所以,鬼使神差,她打了那个爆料电话。
  没有人能够承受魔鬼的惩罚,更何况是两个魔鬼。
  沈流舒要求离婚,态度十分坚决。
  “为什么?”莫小渝想要一个理由。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说得太明白,反而伤人。”沈流舒微笑着。
  往日,他喜欢把微笑留给商场上的对手,松懈对手的意志。今日,这一套,他用在了莫小渝身上。
  “有什么话比你提出离婚更伤人。”莫小渝说。
  “你对付叶蓝秋的手腕,让男人没有安全感,男人找老婆,要的是安稳,不想时时刻刻都得担心背后有人捅刀子。”沈流舒很冷静,冷静得让莫小渝心里,一阵一阵发凉。
  “笑话,我对叶蓝秋做什么了,她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值得我去做的,我对你背后捅什么刀子了,不要乱冤枉人。”莫小渝冷笑,掩饰心底的发慌。
  “这个月的电话详单我打出来了,有号码,感谢中国电信,拨号时间精确到了每分每秒,你还需不需要我去电视台把节目录像调出来作为凭证。你真本事,主动跟电视台交待你丈夫在外面玩婚外情,你撕破脸我也只好成全你。”
  莫小渝愣了半天,“你狠,把商场上那一套用来对付你老婆。”
  “你就当我未雨筹谋好了。”
  “借口,一切都是借口,你怎么不说你变心了,喜欢上了叶蓝秋那个狐狸精!”
  沈流舒对此指责,不予否认,“房子、车子,存折,当然,还有你的私房钱,加起来不下两百万,都归你,我只要公司。莫小渝,这是底线,不要想跟我打财产官司。惹急了我,把公司帐目做成负资产,别说两百万,你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
  沈流舒说得出,定做得到,做了七年的枕边人,莫小渝再了解不过。
  但她不甘心。
  她想再说些什么,门铃响了。
  夫妻二人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流,沈流舒拿起茶几上的报纸,而莫小渝,则换上一脸的笑容。屋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刚才还恨不得你死我活的男女,这此刻,又成了配合默契的夫妻。
  莫小渝走到门口,透过小小的猫眼,看看此刻前来拜访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若兮站在门口,后面,是她的摄制组。
  电视台的电话,和所有中国电信的用户一样,每月交纳五块钱的来电显示服务费,所以陈若兮知道,打电话过来的,是这一家。
  “你找谁?”莫小渝隔着对讲机问。
  “电视台的,来做个访问。”陈若兮回答。
  沈流舒的生意越做越大之后,他的名字前多了一个定语,叫成功人士,也因此,也常有电视台、报刊之类,上门采访做些专访之类。
  成功人士必须完美,事业成功,家庭也和和美美,这是观众们的美好追求,媒体在这方面,也从不吝啬,尽一切努力满足观众的需求。
  莫小渝开门让陈若兮进来,拿眼看沈流舒,她以为是沈流舒预约的。
  而沈流舒,放下手头的报纸,用眼神询问莫小渝。
  “我们电视台就叶蓝秋事件制作的专题节目,你们作为知情者,也有份参与,能不能说说看法?”陈若兮开门见山。
  工作方面,陈若兮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当然,也更不会给采访者以深思熟虑的机会
  沈流舒啪地一起放下报纸,腾身而立,离开客厅进了书房。
  莫小渝的头,仿佛轰地一声,被炸开,她慌了神,看着沈流舒的背影,但沈流舒不回头。
  “流舒!”莫小渝急急喊道。
  “我有个电话要打,你知道的,打给律师。”当着外人的面,沈流舒这样打发莫小渝,既是提醒,也是威胁。

  017.陈若兮之事业腾飞
  莫小渝一开门,陈若兮就在心里断定,打电话的人,必是莫小渝无疑。这是女人的直觉,可以说是迷信,也可以说是――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
  陈若兮乘着莫小渝慌乱的工夫,仔细留意了家里男主人的神情,可以说,火山即将爆发。
  只可惜,尚在控制之中。
  她的新闻,需要的是失去控制的火山。
  陈若兮认为,新闻采访,本质上跟性没有区别,都需要高潮。
  对此,她有些遗憾。
  她希望能从莫小渝嘴里,掏出点什么。
  但莫小渝的注意力,很明显,被退驻书房的男主人占据了。
  “什么叶蓝秋,我们不认识。”莫小渝说。
  “刚才进去的是您先生沈流舒吧,据我们所知,他是叶蓝秋的老板,叶蓝秋是他的秘书,天下哪有做老板的不认识秘书的道理。”陈若兮说。
  莫小渝恼了,一伸手,挡住镜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们是哪家电视台的,再乱说话,小心我告你。”
  陈若兮还真欢迎莫小渝下定决心告上一告。他们电视台现在年薪最高的首席记者,就是因为一场与某位影视天后的官司,由名字之前的定语,死狗仔队,杀千刀的狗仔队,一跃而成首席记者,著名记者,当然,有时候会省略成:名记。
  但这一招,现在用,还不是时候。
  陈若兮微笑着递给莫小渝一张名片,“不好意思,说不定是我们弄错了。这样吧,我们电视台就是做新闻的,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有任何新闻线索,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陈若兮看着莫小渝,如果莫小渝接下名片,叶蓝秋事件可以从内部突破,挖到独家猛料。万一不接,就只能往大里造声势,属于下下策了。
  莫小渝接下了名片。
  陈若兮带着摄制组告辞出门。
  助手小杨问,“若兮姐,是不是回台里?”
  陈若兮说,“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
  助手不解,但也没多问。
  每个人都有隐私,多问一句往往会发展成刺探隐私。
  陈若兮和电视台台长吕建湘有约,这样的场合,当然不方便带助手出席。
  “这些天怎么不见小杨,小两口是不是闹意见了?”吕建湘比陈若兮大十几岁,陈若兮的父亲陈明,曾经是电视台的资深记者,而吕建湘,则是从陈明手下的一名实习记者起步,一步一个脚印,成了今天的电视台台长。
  “他这些天工作比较忙。”陈若兮支吾以对。
  要说在电视台有何不痛快之事,莫过于父亲在此工作多年,稍稍年长一点的,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都可以打着关心的旗号,干涉她的隐私之事。
  陈若兮只希望快快羽翼丰满,快快跳槽。
  她希望在30岁前,以制片人,而不是普通记者的身份离开电视台。
  “吕台长,您不是说,想跟我谈谈网站方面的事吗?”陈若兮适时用公事提醒吕建湘。
  “让座事件的新闻专题出来之后,电视台网站的点击率明显提高,台里的意思是,打算借叶蓝秋事件聚集人气,提高网站的知名率,最好是一鼓作气,让网站独立运营。”
  陈若兮心潮起伏,电视台出面搞网站,雷声大雨点更大,资金投入方面有保证不说,项目负责人更是可以借此机会登上网络头条。网络头条虽比不得传统媒体根基浓厚,但也算是热热闹闹,赚了人气十足。
  她略一思索,脑海里立时有了大概轮廓。
  “叶蓝秋事件非常典型,涵盖了两个社会热点,一是公车让座,一是婚外恋。婚外恋在任何时候,只要稍微点拨一下,都是新闻热点中的热点。公车让座则是由掌握网络话语权的年轻人,在公共道德要求他们,把座位让给放弃网络话语权的老年人前提下,积累了相当的不满情绪,再加上网络匿名制,以及年轻人冲动、容易失去控制这个特点,很容易从简单叙述、抱怨,发展到网络发泄、谩骂,网络的特点就是这样,哪里有发泄,有谩骂,哪里就有人气。有了人气,有就商机,再借助我们电视台的资源,注册,短信,广告,网络电视等等这些收费项目都可以应运而生。”
  吕建湘点头赞许,“这样吧,把你这个想法弄成文字方案,就这两天交给我,越快越好,台里一通过就可以开始运作了。”
  吕建湘的这个提议,陈若兮没有马上答应,但也没有立刻拒绝,只是不痛不痒嗯了一声,低头喝了一口茶。
  吕建湘看在眼里,再补充一句,“你在方案里,顺便把网络部的组织构架,机构预算也一并做进去,至于部主任,为了方便工作,这样吧,直属台里领导。”

  018.杨守诚之很有办法
  杨守诚年少的时候,曾经玩过他那个时代,流行于屋前屋后,现在这个时代,则流行于网络的游戏――好人坏人游戏。
  据说,这个游戏有了个更响亮,更专业的名称,叫RPG,角色扮演游戏。
  有时候想想,现代人真是无聊得可以,家里外面扮演了还不够,还得跑到游戏的虚拟世界里扮演一把过瘾。
  游戏规则很简单,年少的时候,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剪刀石头布,赢了是好人,输了,对不起,只能做坏人。网络社会更自由,更民主,好坏不再由输赢界定,而是,由心情,来决定。
  心情好的时候,日行一善,做好人;
  心情不好,不好意思,发泄一把,就做坏人吧。
  在杨守诚的概念里,只要心情允许,做坏人,其实并不难。大部分时间里,他甚至喜欢上了做坏人的无责任,无约束。
  但他坐在网吧里,看着叶蓝秋打开一个又一个的页面,看到满版满版的不堪入目,都和叶蓝秋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一位坐在她身边的美丽女子,联系在一起。
  他说不出话,语言在发泄,在诅咒面前,从来,都是苍白无比。
  叶蓝秋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笑容很淡,但确确实实是笑容,从唇角逸开,慢慢延伸到眼角。年轻的叶蓝秋,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没有皱纹,所以,她的笑容,是那种年轻,动人的笑。
  杨守诚打了个寒噤。
  他的心理学朋友告诉他,人们遇到打击的时候,通常会顺序呈现三种情绪,震惊,伤心和淡然。如果把叶蓝秋的笑,理解会淡然,那么,跳过的两个阶段――震惊和伤心,在她往后的生命里,将去向何方?
  会不会,都堆积在心底?
  杨守诚立刻在网络留言:
  “你们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出此污言秽语,太过份了!”
  杨守诚自认这段话很理智,很克制,但他等待了30秒钟之后刷新,网页上不仅没有出现他的留言,反而出现了更多的谩骂。他以为是自己操作失误,把刚才的话重新打了一遍,再次留言。
  再一次,没有结果。
  杨守诚想起不久前,他跟陈若兮的一段对话:
  陈若兮曾经问过他,看新闻,喜欢看正面报道还是负面报道。
  杨守诚的回答是:负面。
  陈若兮又问,怎样看待芙蓉姐姐?
  杨守诚答:没有那些骂声,可以算得上稍有姿色的年轻女子。
  他记得他读书的时候,班上也曾经有那么一位体形稍胖,但柔软度很好,也常常在班上的文娱晚会上表演舞蹈的女同学。那些舞蹈不算很专业,所以印象也不算很深,多年之后走到街上,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牵着小孩子,面对面看了老半天,觉得熟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大家是同学,然后也算是高兴地聊上几句,交换一下电话号码,然后,该干什么,仍然干什么。
  陈若兮问,若是加上那些骂声呢?
  杨守诚答,也算得上是一名人了。
  陈若兮说,很多女人羡慕这样的出名方式,更多女人正在搏取这样的出名方式。
  杨守诚说:我知道,最早叫一脱成名,大家都脱的时候,就改行一骂成名,大家都骂的时候,不知该怎样成名了?
  陈若兮说,还有一死呢!
  杨守诚说,死了还要什么名?
  陈若兮说,死也分很多种,自杀和他杀,真死和假死。
  杨守诚说,真死也好,假死也好,把人逼到死这个份上,也够缺德了。阮铃玉就死于人言可畏,她那是真死。
  陈若兮说,做新闻真能做到把人逼死,也算是一种境界了。
  杨守诚问,什么境界?
  陈若兮说,赌术上叫赌场无父子,武打小说里叫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杨守诚好奇,怎样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陈若兮说,再简单不过,理智的,专业的,和稀泥的,一律不要,最愤怒的,最狗血的,最煽情的,最没事找事的,一律留下。
  杨守诚说,那和垃圾场有什么区别?
  陈若兮当时的表情很奇怪,说,你认为网络那些最有人气,最火暴的留言版,BBS是什么?
  现在,面对电脑屏幕的杨守诚知道了:
  最火暴的留言版,BBS,是最大的垃圾桶!
  “网站在操纵留言。”杨守诚告诉叶蓝秋,他希望用这个结果,让叶蓝秋心里好受些。
  “你是不是想说,我被人陷害了。”叶蓝秋问。
  杨守诚点头。
  “你以为这样就算是安慰我了?”叶蓝秋似笑非笑。
  杨守诚很尴尬,因为心事被女人看破,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坦承。
  “如果我说,他们所说的事都是真的,我确实在公车上不给老人家让座,确实想勾引别人的老公,想取别人的位而代之,你怎么看?”
  杨守诚张口结舌。
  “我有今天的结果,都是自找的,你用不着同情我,我还有事,先事了。”
  叶蓝秋起身离去,离去的方向,她不知,只是,有路就走。
  杨守诚跟在叶蓝秋身后,保持三米的距离。
  两个小时后,叶蓝秋停下来。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杨守诚眼睛看向别处,很小声地说。
  叶蓝秋无奈,“我保证,我不会自杀。”
  叶蓝秋当然不会自杀,自杀很痛,她只有不到一年的生命,不想多痛这么一回。
  杨守诚反而吓了一大跳,女人最大的爱好是说谎,如果叶蓝秋保证不会自杀,那就肯定是盘算死的法子了。
  “这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杨守诚慌忙说。
  叶蓝秋有些好奇,“什么解决办法?”
  “我女朋友是记者,她……很有办法。”杨守诚想到了陈若兮,陈若兮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属于那种――很有办法的人。
  例如,她看演唱会从不买票;春节期间能搞到紧俏的火车票;坐飞机的折扣比正常渠道拿得低;还有省市领导们的题词之类,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弄来。
  杨守诚有时候也会觉得,这种,很有办法的生活方式,似乎是一种不公平,但当他和陈若兮在一起,成为这种不公平的受益者之后,他也慢慢,习惯了,甚至,还因此,有了些许的小小自得。
  杨守诚拿出电话,也不知那些抢匪拿他的电话都做了什么,这段时间,这手机回到他手里之后,不是没电就是无缘无故关机。
  此时此刻,是没电。
  杨守诚说,“叶小姐,能不能借你手机用一下。”

  019.陈若兮之文明上网
  作为记者,陈若兮经常接到陌生来电,而这些陌生来电,常为她带来意外惊喜,为了这些意外惊喜,电信局每分钟一毛钱,对于别人而言,也许是沉重的费用,对她而言,反倒是无足轻重起来。
  她接到一个电话,陌生的电话号码,但打电话的人,她很熟悉,是杨守诚。
  杨守诚的手机被抢之后,来不及,也没心情买新的。叶蓝秋的手机在口袋里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杨守诚提出借手机打电话。
  叶蓝秋觉得,把手机这种累赘,扔给杨守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陈若兮接到杨守诚的电话,还是有些惊喜的。
  “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办点事,有个事你帮帮忙行不行?”杨守诚觉得,以他跟陈若兮这么年的感情,不需要客气了。
  “有什么事要办,你们公司催你去上班,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还是马上回来吧。”
  “回来再跟你解释,你做的那个让座事件的报道,那个女主角叶蓝秋,现在网络上越闹越凶,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做个澄清。”杨守诚觉得陈若兮没有理由拒绝。
  陈若兮了解杨守诚,是个不多管闲事的老实人。
  如今,他要管这事,只有一个可能。
  “怎么,你认识叶蓝秋?”陈若兮眼前一亮。
  也许是陈若兮说话的语气过于急切,让杨守诚有了警惕,他犹豫片刻,“朋友的朋友,好好一个女孩子,被你们新闻这样一报道,弄得跟变态连环杀人凶手一样,到处喊打喊杀,太过了。”
  “这事容易办,这样吧,你联络上叶蓝秋,让她接受我的专访,我派一个摄制组过去做一个专访,专门澄清这件事,你看怎么样?”陈若兮说。
  杨守诚有些动心,拿眼看叶蓝秋。
  叶蓝秋在看天,天气很好,天空,是纯净的蓝,云朵,是干净的白,两下交映,美丽得让人说不出任何闲话。
  “叶小姐,你的意思怎么样?”杨守诚问,没想过捂一下手机听筒。
  陈若兮在电话对面听得清清楚楚。
  杨守诚,果然是识得叶蓝秋,而且,此刻,正和这位女子在一起。
  叶蓝秋回头,微笑,轻轻摇头。
  她的生命太短,不需要那些繁琐的澄清。
  但杨守诚的生命还很长,还需要很多理由,所以,他无法理解叶蓝秋的决定。
  “就这样吧,我有时间再跟你联络。”杨守诚匆匆挂断电话,赶着去说服叶蓝秋。
  陈若兮望着电话发呆,她不知,杨守诚怎会跟叶蓝秋在一起。但她见过叶蓝秋,知道她那样的美丽女子,是所有女人的天敌。
  陈若兮的助手小杨见陈若兮已经打完电话,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条。
  “有人在网络上公开了叶蓝秋的手机号码,说不定,我们可以用这个方法联络到叶蓝秋,做个独家专访。”
  陈若兮瞟了一眼纸条上的号码,心头一震,赶紧翻查手机的来电显示,赫然是纸条上的号码!
  杨守诚已经和叶蓝秋熟悉到共用一部手机的程度?
  还是偶然,或巧合?
  陈若兮坚信一点,男女之间的事,偶然或巧合的比例,只有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全是私情。
  她按拨号键,再打电话过去。
  电信局告诉陈若兮,“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如果您需要秘书服务,请发短信留言,信息费每条0.5元。”
  陈若兮最后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消失了!
  她想起她跟杨守诚的上一次通话,不是柔情蜜意,连好好说话也够不上,而是激烈的争吵。
  现在,她开始惊慌,那是不是男人变心,另结新欢的前兆?
  小杨问陈若兮,“网络上对让座事件的保持中立的留言越来越多,要不要继续删?”
  陈若兮不假思索,“删,为什么不删?保持中立的发言比率绝对不能超过百分之二十,绝对不能让中立者把情绪激动的网友同化。”
  小杨有些犹豫,“现在论坛的情绪已经相当激化了,有人发帖子出一万块喊着要做掉叶蓝秋为民除害,台里有领导发话了,让我们收敛些,省得被网络警察查。”
  陈若兮早已成竹在胸,“你现在就去晚报拿张报名表,就是他们搞的那个什么文明上网活动月活动,再到财务领两千块钱,明天中午之前把表格和报名费一齐交过去。再让技术方面做个提醒网友遵纪守法,文明上网的动态画面,明天下班前要挂在主页,记住,颜色一定要鲜艳醒目。”

  020.杨守诚之锲而不舍
  杨守诚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叶蓝秋。叶蓝秋接在手里,顺手关机。
  杨守诚担心,“要是有人找你怎么办?”
  “找我的都没好事。”叶蓝秋说。
  “为什么不澄清?你放心,我女朋友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的事,一定有办法平息的。”杨守诚急着说。
  “澄清了又能怎样?发我两面牌匾,一块道德风尚奖,一块贞节烈女牌?”
  叶蓝秋这个笑话有点冷,杨守诚知道他如果风流倜傥,就应该笑出来,但他扯了扯面皮,还是做不出笑容。
  叶蓝秋继续走。
  杨守诚锲而不舍继续跟,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只是,依照他的本能,跟在叶蓝秋身后走着。
  叶蓝秋走得有些累了,在市区公园里找了把长椅坐下来,杨守诚也在长椅上坐下,只不过,坐在长椅的尽头。
  叶蓝秋看着两个人中间隔着那么大的空隙,不觉笑了。
  “你这人真的很有意思。”
  杨守诚反倒是觉得不好意思,摸摸脑袋,“我女朋友常常说我特傻。”
  “那不叫傻,叫心肠好。”叶蓝秋忽然很认真的解释,“找个好心肠的男人是女人的福气。”
  这样当面的称赞让杨守诚面上有些窘迫,但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他的自信心,也因此提高了不少。他挺直了腰,安慰叶蓝秋,“这么大的事,你家里人只怕也知道了,你就这样把手机关了,家里人找不到你,不知会急成这样。”
  杨守诚的好心,刺中了叶蓝秋的痛处。
  “我没有亲人。”越是平淡的语调,越是因为伤痛太深,不想触动。
  “对不起。”杨守诚赶紧道歉。
  叶蓝秋见杨守诚一副手足无措,反倒不忍心起来,笑着解释说,“我父母去世很多年了,跟你有什么相干。”
  叶蓝秋这一笑,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但叶蓝秋不是多话之人,杨守诚在叶蓝秋面前,总有些诚惶诚恐,惟恐说错一句话,行错一步路,触动叶蓝秋的心事。
  二人一时无语,但杨守诚终是耐不住沉默的,隔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问道,“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叶蓝秋正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发呆,羡慕他们的生命里,还有值得繁忙的目标。
  她没有听到杨守诚说话,回过头,看着杨守诚,“你说什么?”
  眸清如水!
  杨守诚的脑海里猛然闪现出这四个字。他一直知道这个词语的,但从来只在不谙世事的孩子脸上看到这种眼神,而不是充满心机和算计的成人。
  杨守诚认为他可以在那样的眼神里,幸福地死去。
  他呆呆的,忘了回答叶蓝秋的问题。
  叶蓝秋无奈摇头,不再追问,继续看路边的行人。
  二人一直坐到天黑,杨守诚不得不再次开口询问,“天黑了,你不回家吗?”
  叶蓝秋这次听清楚了,但她有些迷惑。
  “我没有家。”她说。
  杨守诚一怔,好半天才说道,“怎么也不能在公园过夜啊,要不,你去我家。”
  叶蓝秋白了杨守诚一眼,没说话。
  杨守诚赶紧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我跟女朋友住一起,你跟她睡,我去朋友家睡。”
  叶蓝秋想起一事,“我有住的地方,对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无论从感情理智还是男人的英雄情结,杨守诚都没有理由拒绝。
  “麻烦你送我回家。”叶蓝秋说。
  叶蓝秋打算起身离开,但坐得久了,手脚有些不听使唤,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双有力胳膊扶住了她。
  胳膊的主人,是杨守诚。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寻常男人看女人的欲望、占有,而是单纯的关心、担忧。

  021.沈流舒之不想了结
  沈流舒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他的成功之处在于,当大家都买股票的时候,他做期货,而等到所有人都知道做期货赚钱的时候,他转向了房地产。
  沈流舒最大的秘密是,除了他自己,包括他的妻子莫小渝,都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钱。
  低调,也是沈流舒的成功原则之一。
  叶蓝秋事件愈演愈烈,沈流舒却看得很清楚,这里面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
  和做生意的原则一样,最激烈最火爆的时候,触动不得,只能不动声色,但不动声色不先于什么也不做,他开始暗地里找人调查这事的始末。
  但关心也好,调查也罢,首先要做的,是找到叶蓝秋。
  他问朋友、公司的下属,打电话,发短信,能做的都做了,叶蓝秋,却好象忽然之间,从这人间消失了一样。
  沈流舒无奈,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守株待兔。
  他在叶蓝秋的住处等候。
  他送过叶蓝秋回家,知道她的住处。
  但事发之后,叶蓝秋一直没有回家。
  沈流舒几乎失去耐性的时候,叶蓝秋出现了,和一个陌生男人。
  杨守诚很担心叶蓝秋。
  “你没事吧?”他问。
  “我能有什么事?”叶蓝秋不解。
  “你脸色很不好。”杨守诚说事实,叶蓝秋确实是脸色苍白,眼底,也有些发青。
  “大概是没睡好。”叶蓝秋随便找了个理由。
  “那今晚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对了,这几天我不用上班,我明天再过来找你好不好。”杨守诚说。
  “找我做什么?”叶蓝秋觉得很好笑。
  是啊,找她做什么?杨守诚一怔,顿时哑口无言。
  叶蓝秋一笑,朝四周看了看。
  杨守诚注意到了,“你在找什么?”
  叶蓝秋有些失望,她知道自己的这种失望很过份,甚至,有些卑劣的成份在里面,但是,她控制不了。
  “是不是掉什么东西了?”杨守诚低头在地上找来找去。
  叶蓝秋不觉失笑,满腹心事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拉了杨守诚一把,笑着说,“什么也不掉,你这人,还真是……”叶蓝秋本想说他傻,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还真是……实在得可以。”
  沈流舒从黑暗中走出来,“蓝秋,这几天你去了哪里?”
  实在得可以的杨守诚,也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看着叶蓝秋。
  “蓝秋,怎么没去上班?”沈流舒再问。
  “我辞职了。”叶蓝秋回答。
  杨守诚悟到,这人,正是叶蓝秋的老板,传说中第三者插足的男主角,他的名字,在网络上也有转载,叫沈流舒。
  “我没批准。”沈流舒说。
  这两个人,一个问得直接,另一外,回得简单,看在杨守诚眼里,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叶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了。我的电话号码已经输入到你手机里了,有事随时打我电话。”杨守诚叮嘱之后匆匆离去。
  “唉……”叶蓝秋有心留下他。
  “是……”杨守诚停下脚步。
  叶蓝秋实在找不住留住他的理由,想了想,摇头,“没什么。”
  杨守诚也想了想,只说了句,“你放心。”
  杨守诚走后,心头恼火的沈流舒终于问了出来,“你跟他什么关系?”
  “原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两天,他让我觉得,是惟一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叶蓝秋回答。
  这一句,伤了沈流舒的自尊。
  “不,他不是唯一,我能够做得更好。”沈流舒说。
  叶蓝秋开始头疼,她原本想用这话做个了结,却发现,男人和女人,除了是天生一对之外,更是天敌。
  女人想抓住男人的时候,男人会逃。
  女人想逃的时候,男人却会抓得更紧。
  叶蓝秋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男人。

  022.莫小渝之不想离婚
  女人是感情的动物,看重自己的感情,也看重别人对自己的感情。
  莫小渝是女人,她认定,感情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包括,婚姻问题。
  莫小渝出动了自己的父母,沈流舒的父母,轮番上阵,劝说沈流舒打消离婚的念头。
  沈流舒一概不见。
  沈流舒的父亲大骂儿子“六亲不认!”,沈流舒的母亲则拉着莫小渝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流舒不要你,我们二老要你。”
  莫小渝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
  天下的老子骂过儿子之后,还是血缘至亲的父子,不会有任何改变。天下的婆婆跟媳妇,比起母女,永远都有或近或远的距离。
  只要她不是沈流舒的妻子,她和这两位老人,就什么也不是。
  沈流舒的律师张沐,如期而至。
  莫小渝问,“真的没有挽回吗?”
  律师张沐回答,“沈太太,您别为难我,我为沈先生打工,端人饭碗为人办事,沈先生交待的事,我一定得完成。”
  “好一个端人饭碗替人办事,你堂堂一个律师,也为了几个臭钱帮着沈流舒而欺负我。”莫小渝适时流下几滴泪水,是真心,也是即兴发挥。
  张沐不为所动,他办惯离婚官司,拿惯臭钱,拿了臭钱再找个可心的女人结婚生子,既是他的人生过程,而是人生理想和目标。
  “沈先生说了,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一个星期后签字你可以拿到两百万,如果你把这个期限提前,每提前一天增加十万,延后一天扣除十万。”
  “沈流舒这么就迫不及待要离婚?”莫小渝的感情,在一点一点消磨殆尽,转变成怨。
  张沐是很好的律师,只谈公事,不谈感情。对莫小渝的指责,他保持沉默。
  “你去告诉沈流舒,离婚可以,咱们上法院说清楚,是他在外面乱搞女人,是他做错事,凭什么赖到我头上,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沈太太,作为律师……”张沐刚开了个头,马上被莫小渝打断,“什么沈太太,人家沈流舒都要跟我闹离婚了,你还假惺惺地喊什么沈太太。”
  “莫……”张沐稍一犹豫,用了一个比较亲切的称呼,“莫大姐,站在律师的立场,这场官司不好打。沈先生手头有您打电话给电视台的证据,摆到法院,就是损害名誉。”
  “那你怎么不说沈流舒在外面包二奶,我还要找他要精神损失费。”
  “莫大姐,捉奸在床,不知莫大姐手头有没有类似的证据,如果有,我倒是可以跟沈先生商量一下,改改离婚的条件。”
  莫小渝哑口无言。
  送走张沐之后,莫小渝开始翻电话号码本,想找一个帮得上忙的人,最好是律师、法官,甚至是黑社会打手也行。
  她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最后的结果仍然是,徒然放弃。
  她的电话号码本上,以夫人太太这些麻将搭子为主,然后就是沈流舒的朋友,然后,附带的,成了她沈流舒夫人的朋友,而不是她,莫小渝的朋友。
  这样的朋友,自然不会选择站在她莫小渝一边。
  没有了沈流舒,莫小渝感到了真正的无助。
  她的手,放在电话机上,这是最好的电话,价值上千元,如果离婚,就能归她所有。但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人。
  她心里烦恼,把电话推到一边,电话机下面压着的名片,显露出来。
  莫小渝拿在手里,陈若兮,三个粗体的黑了映入眼帘。
  她记得陈若兮的眼神,笃定,掌控自身的眼神。
  莫小渝拨通了陈若兮的电话。
  “我是莫小渝,叶蓝秋的老板,沈流舒的妻子,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023.陈若兮之提供帮助
  “你能不能保证你所说的,都百分百真实吗?”陈若兮问。
  “不能。”莫小渝很干脆。
  “我能不能把你所说的,用你的真名,发表出来?”陈若兮再问。
  “不能。”莫小渝再答。
  陈若兮沉默片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最好的结果是,我想拿出失去的东西,即使不能,我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莫小渝回答。
  不知怎的,陈若兮忽然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被父亲抛弃的母亲,当年,怀着怎样的心情,强令她选择跟父亲一起生活。
  一切过往,陈若兮不愿再想。
  现如今,父亲的身边,已多了一位年轻美貌,她称为“阿姨”的女子。两个女人之间,保持着不咸不淡,相安无事的太平状态。
  “我帮你!”陈若兮冲口说出三个字。
  莫小渝惊讶地看着陈若兮。
  陈若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头看向窗外,天在下雨,蒙蒙细雨,看不清行人的面目,还有表情。
  “我帮你,是因为,你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任何一个女人的感情,青春,都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回报。”陈若兮说。
  莫小渝潸然泪下,陈若兮这一句,说到了她心里。
  “但我不能用电视、报纸这些传统媒体帮你,这方面法律法规管得严,稍有不慎,还容易让人抓到把柄,反而引火上身。最好的方法是利用网络,网络这玩艺,隐了身份,说句难听的,你吵了半天,说不定连吵架的对象是人是狗都不知道。比街头骂架更胜一筹。街头骂架,那些嘴巴笨的,脑筋不灵活的,临时找不到帮手的,肯定赢不了。网络不同,嘴巴笨点,脑筋不灵活,你可以慢慢琢磨,慢慢写,琢磨几天,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几年,总能写出几句来。临时找不到帮手,更没问题,上网的人有多少,你有多少帮手。上网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无聊找点刺激,什么最刺激,无非是吵架发泄,哪里有吵架,哪里就有人义务帮忙。当然,还有一条,就是人类的忘性,这一点你更不容易担心。口头的吵架,说过的话,风吹过就忘了,网络里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写着呢,从这个网站传到那个网站,还有什么百度,Google,搜狗之类帮着存档记录传播,想抓小辫子?永远都有!想找源头?休想!”
  “你的意思是,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些,可以通过网络传播出去?”莫小渝问。
  陈若兮笑笑,“我只是告诉你网络作为一种新兴媒体,法律在很多方面还涉及不到,所具备的优点而已。”
  莫小渝环顾四周,“在哪里上网比较好?”
  她记得自己从家里打出的那个电话,电信公司的记录,精确到了几分几秒,也成为了沈流舒握在手里的铁证。
  电信局如果是自家开的就好了,莫小渝不得不如此感慨。
  “作为新闻记者,我觉得最奇怪的事情是,这两年,城市里的网吧,有证的,没证的,居然比酒吧夜总会的坐台小姐还多。”陈若兮说。
  莫小渝跟陈若兮分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部电脑,再到电信局,办理了上网业务。
  电脑当天送到,网络,在三天之后,也开通了。
  莫小渝自认是嘴笨的,脑筋不灵活,也找不到帮手,忘性比较大的那种人,她不适合,面对面的吵架。
  她没有工作,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拜访,只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慢慢回忆。
  她不擅于言辞,也没有写作的天份,但她有庞大的互联网系统,有浩如烟海的故事,自传,让她慢慢借鉴,慢慢挖掘。
  慢慢慢慢,莫小渝学习着,把一些零星的记忆,还有听来的,或是好象听说过的闲话,记录,加工,润色,最后一步,是发表,但不是在自家的电脑,通过自家的网络。

  024.杨守诚之玫瑰百合
  杨守诚再次去了电信局,买了新手机,上了新号码,却不是为他自己,是为叶蓝秋。
  好奇一探究竟者,无聊发泄谩骂者,当然,也有沈流舒路天明这样的纯粹私事者,陈若兮这样纯粹公事者,这些天,不停拨打叶蓝秋的电话。杨守诚看见叶蓝秋对待这些电话的反映--一律关机了事。
  如果有得选择,杨守诚永远不想再用电话,不想每月为已经赚得盆满钵满的电信局再作利润贡献。但他没得选择,他担心,如果叶蓝秋一旦有事,找不到他。
  他为自己大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而震惊。
  他问自己,为什么是叶蓝秋,而不是陈若兮。
  他在电信局的柜台前想心事得太久,以至于电信的客服小姐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最近投诉太多,领导们处理投诉的方法一律是扣奖金,奖金扣完了扣工资,至于工资扣完了怎么办,领导们还没想到。
  其实客服小姐反倒是希望,领导们能早早想到解决办法。很可惜,被扣奖金,扣工资的不是奖金最多,工资最高的领导们,领导们一时想不到,当然,也是,情有可原的。
  客服小姐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喘,等着杨守诚发完呆。
  “今天几号?”杨守诚问客户小姐。
  “五月六号。”客服小姐小心翼翼回答。
  杨守诚觉得这日子不错,心情大好。
  “谢谢。”杨守诚真心向客服小姐道谢。
  客服小姐马上拿出顾客意见薄,“您帮我就本次服务写个意见吧。”
  本子上列出了四个选项:很满意,满意,一般,不满意。杨守诚本来想填一般来着,在他动笔前一刹那,客服小姐忽然说,“我们每个月必须有十个很满意才能拿全额工资,我这个月已经有九个了。”
  客服小姐死死盯着杨守诚,正确的说,盯着他如何下笔。
  杨守诚终于有“很满意”这一选项前打了勾,并签了名。
  客服小姐连忙把薄子收起来,甜甜地说了声,“谢谢。”
  电信局的隔壁是花店,杨守诚捂着鼻子,指着香水百合问,“百合多少钱一枝?”
  “八块。”沈惠琳是花店的老板娘,看见杨守诚忍得很难受的样子,问道,“先生,你是不是对香水百合过敏?”
  杨守诚点头。
  “那你还买?”
  “我女朋友喜欢。”
  沈惠琳想了想,“还是买红玫瑰吧,女人不一定喜欢红玫瑰,但肯定会喜欢红玫瑰的花语,,你的鼻子也少遭点罪,还有就是,红玫瑰今天特价,一块钱一枝,买三十支免费帮你包装。”
  杨守诚大为惊讶,“别人做生意你也做生意,怎么别人推销价格高的,你反倒推销起价格低的来了。”
  沈惠琳一努嘴,“你看看我的店招就知道了。”
  杨守诚回头一看,花店的名字叫:君再来。
  “五年前,这条街一共有五家花店,现在,只剩下我这一家了,我一半以上的客人是回送客。”沈惠琳解释的同时,递过去一张名片,“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打上面的电话,我不仅帮你送花,还可以出谋划策。”
  杨守诚接过名片,有一种,被眼前这个女人看透的感觉。
  “你大概猜到了,我买花是打算求婚用的。”素不相识,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杨守诚决定放下面子求教。
  “而且你没什么把握。”沈惠琳笑着说,“否则你会直接买红玫瑰,不会投其所好买你会遭罪的香水百合了。”
  “女人喜欢什么样的求婚方式?”
  “你问错问题了,你应该问,你的求婚对象,是不是有结婚的打算。如果你,你就是在路边捡一根留尾巴草送给她,她也会答应,否则,你就是把我这个花店买下,也不见得会成功。”
  “我不信。”杨守诚说,拿着包裹得花花绿绿的红玫瑰正打算离开,一眼瞥见脚下的花瓶,花瓶里错落有致地插着几枝艳花,金黄的颜色,无叶的花枝,升展几近极致的花瓣,再在尾端,卷成一个小小的波浪,把花的妩媚,展示得,极之嚣张。
  “这是什么花?”杨守诚停下脚步,问道。
  “太阳花。”
  “我要一大把。”杨守诚说。
  太阳花,连同新手机一起,杨守诚亲自送到了叶蓝秋的家门口。
  他敲了门,没人开门,他也打了电话,电话关机。
  他把花和手机留在了传达室,还有一张便条: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打扰,但我真的很担心你,请用这支电话和我保持联络好吗?
  杨守诚

  025.陈若兮之答应结婚
  婚姻,是一种开始,更是,一种结束。
  陈若兮看到杨守诚手里红玫瑰那一刻起,立时明白过来,她和杨守诚之间,属于恋人之间的激情,已经消失殆尽,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所以,杨守诚需要用代表婚姻誓言的红玫瑰,而不是投她所好的香水百合,来维系,他们之间的情感了。
  她问自己,是自己的错,杨守诚的错,还是,感情本身出了错。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陈若兮问。
  “记得。”杨守诚点头。
  那时候的陈若兮,严格意义上来讲,还不能称之为记者,而是一名刚刚大学毕业,在电视台拿零工资的实习生。
  零工资,对电视台意味着,她的名字,还不够资格列入工资表。
  零工资,对记者这一行意味着,没有记者证,甚至,连参加记者考试的资格,也没有。
  零工资,对陈若兮意味着,即使她要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必须开拓工资之外的收入。
  比起一张白纸似的其他实习生而言,陈若兮,毕竟有一个当了几十年记者的父亲,她明白,记者之外的收入是什么。
  父亲的年轻妻子,比她大不到十岁的继母,曾经轻蔑地说过,只有最窝囊,最没本事的记者才靠工资吃饭。
  此话一出,陈若兮不能以零工资为理由,要求父亲象大学时那样,每月提供生活费。相反,她毕业了,就不仅要养活自己,以及,当年为了让她生活得更好,前途更好而主动放弃她的母亲,也是她需要补偿的对象。
  陈若兮象所有刚入行的实习生一样,削尖脑袋参加每一个“包会”。
  所谓“包会”,顾名思义,自然是有红包可拿的会议。
  企业的新闻发布会,产品推介会之类,看似主角是台上的企业老总们,实际上,大爷们却是坐在台下的记者,你台上再热闹再风光,台下的记者们不高兴,一个字也不写,一条消息也不见报,照样没戏。
  但台下的大爷也分三六九等。
  既不用名片也不用记者证的,那是一等一的,有发稿权的大爷,多半是首席记者之类,跟这些企业有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他们不拿红包,而是包红包,发红包,包剩下的,直接揣口袋里就行了。
  既用名片又用记者证的,叫给面子,捧场的大爷,多半是混了三五七年,有了一席之地,正如狼似虎等着机会,他们拿红包。关系一般拿小份,关系铁的拿大份。
  既不用名片又不用记者证的,叫混饭吃的记者。运气好的拿小份,运气不好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当然,也是有可能的。
  零工资的陈若兮,既没有名片,也没记者证,那一次参加房地产公司的新闻发布会,混饭吃的时候,碰上,运气不好,白搭上十几块路费不说,没拿到小份的红包,还被一等一的记者大爷们奚落成要饭的叫花子。
  陈若兮躲在洗手间抹眼泪。
  尴尬的杨守诚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若兮一时没留意,进了男洗手间。
  陈若兮哭得声嘶力竭,欲罢不能。
  杨守诚脱掉西装,只穿白衬衫,有七八分象洗手间的侍应生,守在门口,劝告每一位男性访客:洗手间正在维修,请去二楼别家。
  “当年你为什么帮我?”陈若兮问。
  “你哭得那么伤心,不帮忙说不过去。”杨守诚很自然地回答。
  “那好,你现在怎么忽然想起娶我?”
  “不是忽然想起的,是……”杨守诚斟酌词句。
  “是什么,怎么,这也需要想吗?”陈若兮逼近二人的距离。
  杨守诚猝不及防,猛地向后避让,没留意身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若兮问,“对了,你认识叶蓝秋吗?”
  杨守诚不知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问题,他的眼光看向别处,“听说过,她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
  陈若兮说,“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她,我这里要找她做专访,找得很急。”
  杨守诚脸色变了,“你就不能放过叶蓝秋吗?”
  陈若兮站起身来,拿起刚刚脱下的外套,“台里还有事要加班,你要是累了就早点睡,别等我。”
  今天晚上,陈若兮原本无班可加。
  她在网上到处乱逛。
  论坛里,有一篇标题是《我所知道的叶蓝秋》的文章,一日之内点击率破万,回贴率过万,陈若兮自然也要停下来仔细看看:
  高中时作风不正派,跟班上有钱的男生勾勾搭搭,跟社会青年鬼混,甚至还有堕胎的传闻。
  所谓传闻,就是没有来缘,没有根据,却能绘声绘色。
  大学毕业前夕抛弃相恋四年的男友,只为谋求一份高薪工作。
  工作后任职秘书工作期间,在公司一手遮天,被公司员工称为“老板娘”,据传,此老板正着手办理离婚手续,二奶有望转正。
  “人道毁灭叶蓝秋!”
  有人用鲜红的粗体如此回贴。
  莫小渝果然聪明!
  陈若兮也知道,接下来的工作,应该怎样做了。
  传闻跟新闻,本只有一字一差,所以,传闻变成新闻,也是容易之极的事。
  她打电话给新闻部负责人的齐辉。
  “齐主任,你们新闻部网络热点追踪栏目,能不能帮我上条稿子……不用担心,绝对是热点。”
  齐辉同意了,他没理由不同意,陈若兮还是实习生的时候,齐辉曾经对她,就有那么点意思。对此,陈若兮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尊严。例如,齐辉这人有时候喜欢沾点便宜,在女同事肩上拍拍,偶尔,装作无意,摸摸手而已。这些,陈若兮都装作不知。只不过,一旦齐辉有得寸进尺之举,她就顺手抄起文件夹、皮包之类,脸上保持好笑容,半真半假砸过去,让齐辉既翻不了脸,还心头继续痒痒。
  但齐辉心头再痒,她陈若兮认定的男人,只有杨守诚一个。
  杨守诚,这三个字,让陈若兮停下手头的工作,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跟杨守诚的感情出了问题,自从上一次杨守诚挂她电话的那一刻起。
  现在的问题是,反应迟钝的杨守诚也感觉出他们感情的问题了。
  婚姻,既然能成为小人放纵的借口,又何尝不能成为君子自律的达摩克斯之剑。
  杨守诚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君子。
  陈若兮深吸一口气,打电话给母亲。
  “妈,我跟守诚要结婚了。”
  母亲那边沉默半响之后,问她,“你们现在,有能力结婚吗?有钱买房子吗?还有,你爸什么态度,他会不会资助你们……”
  “妈,这些事,我自己会解决。”陈若兮打断母亲的絮絮叨叨。
  陈若兮有些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把语气放缓,“妈,你放心,守诚这几年存了些钱,够我们结婚用的。房子方面,爸爸也答应了,会拿出一笔钱来,帮我们付头期,以后就是月供了,这个,我们两个的工资就足够了。还有,你上次不是说,要办医疗养老保险吗,钱我帮你准备好了,明天就汇过去,你记得查收一下。你放心,我很好,没事的,爸爸对我很好,我是她亲生闺女,她不对我好对谁好……”
  放下电话之后,陈若兮从抽屉里拿出存折,上面的两万块,刚好够给母亲交医疗养老保险金。
  她头疼,如果真答应跟杨守诚结婚,她跟杨守诚,还是只能住在出租屋里。
  父亲说,西方人的子女养到十八岁,就一脚踢出门,没有嫁妆、结婚费用这回事。
  她想说,中国不是西方,还有,西方的子女也有嫁妆,也有结婚费用诸如此类的事。
  但她看到年轻的继母,身边坐着不满十岁的弟弟,脸上那抹别有深意的笑容时,她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她不想父亲提起诸如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不是不结婚了,不活了之类的话。
  陈若兮拨打杨守诚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电信系统用中文和英文同时告诉她这一信息。

  026.杨守诚之医院风波
  陈若兮走后,杨守诚接到一个叶蓝秋的电话,严格来说,有人用他送给叶蓝秋的手机给他打了电话打电话的人声称来自医院。
  “请问您是杨守诚先生吗?我们医院刚才收容了一名昏迷病人,是名年轻女子,她身上有您的名片,您能不能抽空来医院一趟认一人,看是不是您的亲属或朋友。否则,我们医院将无法为这位病人办理入院手续。”
  杨守诚明白“无法办理入院手续”的意思,医院这些年,要创收,要效益,要给医生、护士还有后勤人员,发工资,发奖金,发补贴,发福利……以人为本,自己人都养不活,养不滋润,对于医院,对于医院的领导们来说,是一件很困难,很不可想象的事。
  所以,如果其他人,例如,非医生,非护士,非医院后勤人员,非医院员工家属朋友之类的其他人,再例如,病人这样的其他人,说一声“抱歉”,好象,也说得上是无可厚非了。
  杨守诚匆匆赶到医院,在急诊室门口的病床上看到躺在上面昏迷不醒的叶蓝秋。
  “怎么把病人搁这里?”杨守诚愤怒之极。
  护士小姐很有礼貌的说,“请问您是病人家属吧?”
  “你们还是医生吗,还有没有人性,怎么能把昏迷不醒的病人扔这里!”杨守诚几乎要动手打人了。
  “医生刚才检查过了,病人只是休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护士解释说。
  “没有生命危险也不能把人搁这里……”杨守诚还要继续往下说,手机响了,是公司打来的,杨守诚打算先接电话再说。
  护士小姐看在眼里,想起前几天一起医疗事故,病人家属一个电话过去,来了几十彪形大汉把医院闹得鸡犬不宁,赶紧防患于未然。
  护士小姐说,“医院不准用手机。”
  这一点,杨守诚倒是可以理解,磁场原理,有相生,自然也会有相克。
  他原打算直接关机,但公司打过来的电话,应该是催问他什么时候上班,他杨守诚小市民一个,不是医院,没那么在招牌,没胆子直接把公司撂一边,
  故而,杨守诚使了个小小心眼,手指一动,把手机电池松开,立时制造一起:非人为因素!
  机灵的护士小姐也抓住杨守诚分神的机会,提出建议,“这样吧,您现在到门诊那边把挂号住院手续办好,我马上替这位小姐安排留院观察。”
  杨守诚正要离开,叶蓝秋在这时醒来。
  杨守诚赶紧过去,“你怎么样,没事吧?”
  叶蓝秋环顾四周,有面容憔悴的,有心事重重的,也有,鲜血直流的,这些都是病人。剩下的,挂着职业微笑的,眼里有几分不耐和冷漠的,是医生或护士。
  “我在医院?”这个不是问题,而是确认。
  “你在街上昏倒了,有过路人拨打了我们医院的急救电话。”护士解释来龙去脉。
  “谢谢。”叶蓝秋还能说什么,只有这两个字。
  护士小姐呈上账单,统共800元。
  杨守诚赶在叶蓝秋之前把账单拿到手里,别的氧气费,抢救费,处置费等等倒也罢了,只有一项,杨守诚有些想不通。
  “怎么这么贵?”杨守诚出于本能的抱怨,“你们120的急救车怎么比出租车还贵,出车费30元之外,3公里之外还按每公里5块收取里程费。出租车这次才涨的价,坐大奔的起步价也才十块,里程费不过两块。你这贵了一倍不止。还有,出租车司机帮着提行李从不收费,你们这担架上一层楼收5块,搞半天急诊室不设一楼设三楼就是为了十五块的行李费。”
  护士小姐这会子不高兴了,白了杨守诚一眼。
  “人命重要还是行李重要?大奔有什么了不起,大奔上有急救设备吗,有担架吗,有医护人员吗,大奔除了有辆车,有个司机,还有什么!我们这里所有的收费项目,都经过物价局核准了,有意见你找物价局去。”
  护士小姐讲的,合理又合法,杨守诚没得说了,乖乖掏钱之余,不由感慨,“幸亏119还免费!”
  叶蓝秋摇头,一把抢过账单,“我来吧。”再摸摸口袋,不由失笑,她临时出门散步,只带了手机,没带钱,“好吧,你先帮我垫上,呆会儿去我家把钱还你。”
  “去你家?”杨守诚一脸惊讶,“医生要你住院观察,做彻底检查。”
  叶蓝秋不想杨守诚知道自己的病情。
  “我这是老毛病了,贫血,平时记得按时吃饭,多喝点水,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不需要住院。”
  “还是检查一下比较保险。”
  “公司上个月才给全体员工做过身体检查,我身体好得很,一点事也没有。还记得上次吓那群抢匪的病历吗,其实不是什么艾滋病,是我的体检报告。”

  027.叶蓝秋之救命之恩
  叶蓝秋原以为,没有亲人,没有依靠,自然,也就没有牵挂,没有,面对死亡的难分难解,或是,恐惧。
  但昏倒前的那一刻,她站在江边看风景,云霞似火,夕阳,是开到茶蘼的最后一朵花,鲜活得让人敬畏。
  她想把夕阳看得更清楚,她睁大眼睛,但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她努力挣扎,想要听到声音,耳边,是沉寂的声音,然后,是没有感觉,没有思想,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她害怕,害怕死后,没有风景,没有声音,没有感觉,没有自己的黑暗世界。
  她想活!
  这是叶蓝秋失去意识前最后想法。
  叶蓝秋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关心自己的人,是杨守诚。
  她问自己,既然死亡已是无可挽回之事,她的不甘,要怎样去抚平?
  她还没想到答案,杨守诚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堆瓶瓶罐罐。
  “什么东西?”叶蓝秋好奇地问。
  “我买了点补品给你。”杨守诚回答她的话,眼神却是看向别处。
  叶蓝秋的心情,豁然开朗。
  杨守诚送叶蓝秋回家,到了楼下,杨守诚打算离开,叶蓝秋却提出邀请,杨守诚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也不好意思拒绝,跟着叶蓝秋上楼。
  叶蓝秋的房间,和她的名字一样,以蓝色为主色调,窗帘、桌布、沙发罩……都是深深浅浅的蓝,墙壁和装修除外。
  叶蓝秋顺着杨守诚的目光看到有些斑驳的墙壁和天花板,笑了,“租来的房子,只能凑和着住了。”
  杨守诚想到的是自己跟陈若兮的家,也是租来的房子,也同样斑驳的墙壁和天花板,但远没有眼前的蓝色,温馨得,让人沉醉。
  也或许,这世上,有一些女人,是让人敬畏的,例如陈若兮。
  还有一些女人,是让人沉醉的,例如叶蓝秋。
  叶蓝秋捧出一杯热茶。
  杨守诚看着墙上一幅相片,相片里没有人,只有风景,绿的山,明亮的水,还有,从山顶落到山脚的,白色的瀑布。
  “这是哪里?”
  “我父亲出生的地方。”
  “瀑布很美。”
  “瀑布的水更好,是甜的。”叶蓝秋回忆着。
  “这么好的地方,很应该抽时间回去看看?”杨守诚问。
  “我父亲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能在死前重回出生的地方,这一生,才算得上圆满。”叶蓝秋意有所指。
  杨守诚想到网上那些恶意诅咒,心头不由一窒,忙强笑着把话题扯开。
  “我大学时的理想就是走遍天下。”
  “那你的天下到目前为止,走了多少地方?”叶蓝秋笑问。
  “不过一城罢了。”杨守诚自嘲。
  “寻根也好,求心安也好,我想去我父亲出生的地方去看看,你呢,有没有出城一游的打算,算是,走遍天下的第一步?”
  叶蓝秋忽如其来的邀请,杨守诚呆如木鸡,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可当他抬起头来,他的眼神,与叶蓝秋的眼神,相遇在一起,到了嘴边的“不”字,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我的救命之恩你还没还呢,这样吧,我也不要你以身相许了,陪我出去散心当报答,如何?”
  叶蓝秋搬出救命之恩,杨守诚更难拒绝了。
  男人不应让女人失望,杨守诚这样给自己找理由。
  这个男人还没学会拒绝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叶蓝秋在提出邀请之前就笃定了。

  028.沈流舒之出离愤怒
  沈流舒的公司,经过只能在媒体一笔带过,不便细说的原始积累期之后,给骨干员工们办理医疗养老保险,诸如此类法律上称之为必备,生活中却被视为福利的相关内容,开始摆上公司日程。
  人事经理唐小华把资料交上来,沈流舒随手一翻,结果在意料之中。
  “怎么没有叶蓝秋的名字?”
  唐小华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如实说出答案,“您太太说,叶小姐已经辞职了,不能再算是公司员工,所以……”
  沈流舒把资料往桌上一扔,打断唐小华的话,“看来作为公司职员,你已经听过我妻子的意见了,那么,现在我的意见是,叶蓝秋仍然是这公司的员工,还有别意见吗?”
  唐小华不敢多说一个字,拿了资料离开沈流舒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叶蓝秋的体检报告找出来。
  唐小华找不到叶蓝秋的体检报告,她打电话给医院,并且基于女人的好奇心与同情心同时过剩的本能,以及米饭班主沈流舒先生对此事的关注度,又亲自去了一趟医院,找到主治医生甚至医院领导,把情况了解清楚,并且证实准确无误之后,这才详细告知沈流舒。
  沈流舒的情绪,从震惊、心痛,再到冷静下来,对唐小华的吩咐是,有关叶蓝秋的病情,不得对任何人提及。
  沈流舒在说“任何人”这三个字的时候,特地加强了语气,眼光,落在办公桌上的相框上,相框里,有一张莫小渝的照片。
  沈流舒相信唐小华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沈流舒太过了解莫小渝,至今仍未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莫小渝,会认为叶蓝秋的绝症,是她的机会。
  这也无可厚非,死,本来就是生的机会,大自然如此,世界如此,人类,自然,也如此。
  但沈流舒发现,自己连这种最起码的机会,也不愿留给莫小渝了。
  或许,他对这段婚姻生活,真的厌倦了。
  唐小华出去之后,沈流舒把相框反扣,扔进最底层的抽屉。然后,他用用一个整整下午,不停拨打叶蓝秋的电话。
  电信的回答是,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
  沈流舒担心的是,叶蓝秋是否还在他的服务区内。
  沈流舒正心烦意乱之际,办公室外面传来争吵声,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沈流舒听出其中一人的声音,是刚刚从他这办公室出去的唐小华。
  沈流舒猛地打开门,阴沉着脸,问了句,“什么事?”
  相关人等一个一个赶紧低头快速回到座位,唐小华例外,只有她,没有回避沈流舒严厉的目光,反而是迎了上去,并非无知者无畏,而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网上有些谣言,是关于叶蓝秋的。”唐小华说,并且移动鼠标,打开几个网页,打算让沈流舒一探究竟。
  沈流舒从未象此刻这般怀念叶蓝秋。
  叶蓝秋绝不会背后说人是非,让别人难堪的同时让自己也难堪,不会因为知晓秘密而沾沾自喜,她只是坐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卡座里,安静地微笑着。
  “既然是谣言,就不必给我看了,你们是不是很闲,还有时间上网,要不要我再多安排一些工作给你们?”
  沈流舒在员工们面前表明态度之后,回到办公室上网,用搜索引擎查找那些所谓的谣言。
  沈流舒出离愤怒了,如果之前的让座事件,匿名电话针对的只是叶蓝秋一个人,那么,现在的焦点,已经是他沈流舒和叶蓝秋两个人了。
  旁观者的热情其实也可以理解,老年人与年轻人之间的礼貌道德问题,当然不可能是是一男两女伦理风化问题的对手。
  惟一的区别是,叶蓝秋是赤裸着,而他沈流舒,还穿着最后一条遮羞的内裤,被称为S先生。
  直觉告诉他,这事,跟莫小渝脱不了干系。
  莫小渝这样的女人,做得出这样的事件,这也是他下定离婚决心的最大原因,男人的家,是安全庇护之所,而不是定时炸弹。
  沈流舒拿起电话,拨通一个服务区之内,不会拒绝他的号码。
  “刘义,有件事,你帮我查一下。”

  029.沈流舒之初一十五
  刘义是个警察,跟沈流舒是小学同学,哥们,但沈流舒发达之后,他开始在这个警察之前,加上个“小”字,来彰显自己的身份。
  是的,他是一个小警察,24小时待命,没有双休日节假日例行值班的工作让他每月所挣的工资,即使是不吃不喝,在他所居住的居住的城市,连一平米的位置,也买不来。
  所以,刘义有理由羡慕沈流舒那套近三百平米,外带豪华装修的,而且据说只是他的“其中之一”的住所。
  沈流舒一次喝酒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面包已经有了,房子也会有的,老婆,也会有的。”
  刘义只当是沈流舒喝醉了,他却清醒的很,他这辈子,在这个小警察的工作岗位上,不可能吃和沈流舒常吃的法式面包;不可能住沈流舒住的豪宅,也不可能娶到,莫小渝那样,有气质有涵养的女人做妻子;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他这一辈子,也绝不可能找到,叶蓝秋那样美丽而善解人意的女人,做红颜知己。
  刘义接到沈流舒的电话,并不吃惊,作为商人,沈流舒常常会委托他这个小警察,利用职务之便,办一些法律边缘的调查,例如,合作方的资信,竞争对手的隐私之类。
  但这一次调查的,是沈流舒的私事,这是沈流舒的原话。
  一开始,刘义以为自己听错了,把叶蓝秋的私事,听成了沈流舒的私事。
  叶蓝秋的私事,什么时候等于沈流舒的私事,刘义不关心,他最近想买房子,想付首期,想开口找沈流舒借钱,就必须得把这个调查,办是扎扎实实。
  更重要的一点,沈流舒让他帮着查的,是网络的事。就他这个小警察的专业看法,网络的事认真查起来,其实比起真实的世界,更加容易。真实的犯罪现场,指纹可能破坏,脚印可能擦去,凶器可能毁灭,还有尸体,都有可能抛弃、埋葬,甚至,烧成灰烬,被风吹散……
  但网络,每一串数字后面隐藏着一个ID,一部电脑,ID可以注销,电脑可以物理损毁,但ID所浏览的每一个网页,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保存全好,不仅仅是一份,极有可能,是无数份。往往在你认为删除得足够干净的时候,它又在意想不到的角落,保留下来。
  刘义找到了那些谩骂后面的ID,ID之后的电脑,是本地的一家网吧。
  刘义找来一个美术学院的大学生,再找到网吧的老板,掏出警官证之后,老板亲自出马,亲自回忆,还找来倒水的小妹,拖地的小弟,一齐上阵,不到两个小时,画出了上网人的画像。
  刘义自然认得画像中的女人是谁,当他把画像交给沈流舒的时候,沈流舒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惊讶,而是,如释重负。
  “你打算怎么做?”刘义问。
  “我可以怎么做?”沈流舒苦笑。
  刘义沉默不语,现在的舆论环境,准确地形容,是原配苦大情深,奸夫淫妇直接浸猪笼,会有一大堆不相干的旁观者燃放鞭炮送瘟神。换句话说,打离婚官司,这些新闻拿到法院,有利的是,莫小渝,有过错的是,沈流舒。
  “我这里还有点资料。”刘义把一张VCD光盘放入电脑光驱,是昨天的晚间新闻,主持人用了整整三分钟的时间,评点这则网络热点新闻,强烈谴责第三者插足,破坏幸福家庭现象。
  “我查过了,写这则新闻稿的记者,叫陈若兮。”刘义说。
  沈流舒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那个女人,带着整整一个摄制组,闯入他的家的,那位女记者。
  接待这位女记者的,是他的妻,莫小渝。
  “再帮我做一件事,给我查这个记者,陈若兮,查她的底,包括她父母是什么人,在哪里出生,上学,有没有结婚,有过几个情人,总之,越详细越好。”沈流舒说。
  “没问题。”查人是刘义的工作,当然没问题,“现在的舆论环境,已经从可信度极低的网络转移到了电视媒体,沈哥,只怕要采取些措施制止一下,报警吧。”
  “不用。”沈流舒摇头,“让他们尽情表演,我们还要好好帮她一把,刘义,你帮我找几个可靠的人,也弄些稿子传上去,内容嘛,这样吧,就说S先生是连环变态杀人犯,叶蓝秋是做了变性手术的人妖,S先生是老婆M女士是苦大仇深,完美无缺的秦香莲。”
  “M女士,这不是把嫂子……”刘义看了看沈流舒的神情,马上换了个称呼,“莫大姐给暴露了。”
  沈流舒说,“她既做得出初一,我做十五又何妨!”

  030.叶蓝秋之白马王子
  网络传言白热化的时候,杨守诚和叶蓝秋到了乡下。
  “这个乡叫白马乡。”叶蓝秋说。
  “为什么叫白马乡?”杨守诚不解。
  “不知道,反正不是白马王子的那个白马。”叶蓝秋看着满眼的绿色,呼吸着干净的空气,心情,也轻松起来。
  听了这话,杨守诚有少许的失落,女子们的梦想是白马王子,而男子,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是那些美丽女子心中的白马,即使平凡如杨守诚。
  但前面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叶蓝秋招一招手,“杨守诚,你怎么这么慢,比我还慢。”
  杨守诚答应一声,那一点点失落,也顿时,释然。
  “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山顶好不好?”叶蓝秋说。
  “先到有没有奖品?”杨守诚笑问。
  “有啊,白马乡四面环山,手机没有信号,不过,到了山顶就有了,先到的可以先打电话,对了,你想给谁打电话?”
  杨守诚想跟陈若兮打电话,但不知说什么好。这一次,他尽管有过犹豫,但结果还是跟着叶蓝秋出来了,他有一种出轨的感觉,但他对自己说,陈若兮的拒绝,应该是最直接的理由。
  但这个拒绝,到底真是理由,还是自己给自己找出来的借口,自己的心境,到底是遗憾还是庆幸,杨守诚分辨不出,也不敢深究。
  “怎么,这种事也要想这么久?”叶蓝秋伸出手,在杨守诚眼着晃了晃。
  “我要跟公司打电话把假期延长。”杨守诚说。
  “说谎!”叶蓝秋扔下两个字,继续走在前面。
  杨守诚追上去,两人并排,“叶蓝秋,你想给谁打电话?”
  叶蓝秋装出努力思考的样子,“我决定……跟电信局打电话,告诉他们这里是信号盲区,让他们发我三千块奖金。”
  杨守诚一愣,看到叶蓝秋的笑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骗我。”
  “我就是骗你,你能把我怎样,还能吃了我不成。”
  叶蓝秋忽然伸出脚,拌了杨守诚一下,杨守诚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两步,差点摔倒,抬头看叶蓝秋,又在前面招手。
  “杨守诚,你太慢了。”叶蓝秋大声嚷嚷着。
  杨守诚心中一动,快步追了上去。
  几十米之后,叶蓝秋忽然停下脚步,一手捂住鼻子,抬头看天的同时,另一支手已经把水瓶盖拧开,再把水倒在脸上。
  “蓝秋,你怎么样,要不要紧,要不要紧……”杨守诚围着叶蓝秋团团转,但叶蓝秋把自己打点得妥妥当当,他半点插不上手,只得在一旁干着急。他浑然不觉,自己口中的“叶蓝秋”,已经换成了“蓝秋”。
  叶蓝秋把半瓶水倒在脸上,强行降温之后稍稍止了血,再从包包里拿出药瓶来倒出几粒服下。
  杨守诚把药瓶拿在手里,翻来倒去的看,“怎么没有说明书,连个药名也没有,这到底是什么药,有没有问题啊?”
  药瓶上的包装纸是叶蓝秋自己撕掉的,她不想引来好奇者近似冷酷的探究,以及关心者近似骚扰的关心。
  “医生开的,我哪知道是什么药,我要是知道的话,还要医生做什么?”她故意强词夺理,想把杨守诚的注意力引开。
  “你不是说只是贫血,没病吗?”杨守诚仍然有些疑惑。
  “贫血难道不是病,医生想多开点药多拿点回扣,我想吃点补药骗一点医疗保险金,行不行!”
  女人强词夺理起来,男人从来不是对手,陈若兮如此,叶蓝秋也是如此。
  来到这山青水秀的白马乡,原本沉默忧郁的叶蓝秋一下子变得活泼开朗起来,甚至,精力旺盛到跟他斗嘴,杨守诚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然后,他想到了陈若兮,他不应该不辞而别,应该给陈若兮去个电话,至少,报个平安。
  杨守诚想到这里,站起身来,说,“你行不行,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自己去山顶,马上就回来。”
  “怎么,急着打电话给女朋友?”叶蓝秋似笑非笑。
  杨守诚不好否认,也不好意思承认,只得保持尴尬的沉默。
  叶蓝秋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之前,走到杨守诚的身后,“我也要去山顶,不过,我是贫血的病人,现在全身疼得没力,你得背我上去。”
  杨守诚背着叶蓝秋,一步步朝山顶走去。
  叶蓝秋伏在杨守诚的背上,咬着牙,熬着身体里一阵一阵的疼痛。
  医生说,癌症病人最难忍受的,不是流血,不是消瘦,不是浮肿,而是,身体的疼痛。
  杨守诚的后背,感受着叶蓝秋温暖而柔软的身体,这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暗骂自己卑鄙下流之后,随便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对了,刚才好象有人说,我太慢追不上来着。现在也不知是谁,才跟了两步就跑不动,让人背着上山。”
  “你得意吧你,要不是我病了,十个杨守诚加起来,吹牛拍马也追不上我。”叶蓝秋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流下来,滴在杨守诚的背上。

  031.莫小渝之网络吵架
  作为家庭主妇,莫小渝见过居委会的大妈大爷们,朋友加亲戚,甚至,还有她自己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常常因为夫妻吵架了,邻里之间有纠纷了,孩子们不听话了,小青年们闹事了,还有小媳妇撒点泼之类的,他们都会比警察的反映还快,效率还高,第一时间出现,现身说法,声泪俱下,常常是当事人已经烦了,劝架者还意犹未尽,不得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莫小渝并不欣赏这种吵架管理方式,缺点是,旁观者看不到热闹,解不了闷,当事人没有得到彻底的发泄,泄不了火。
  网络吵架就痛快多了。
  子女若是抱怨父母的不是,网友们多半会得出父母不是亲生的结论。
  父母若是数落儿女孝,这个更简单,网友们会一起祈求上天降下威力雷电直接劈了这些儿女。
  学生若是埋怨老师的不是,网友们自会一起回忆起学生时代无数的魔鬼变态老师。
  老师若是抱怨学生的顽劣,网友们会比先知们更有预见性,这孩子长大了,不去杀人,肯定放火。
  男人若是抱怨女人的不是,网友们一定会发挥兄弟情谊,然后,女人肯定水性杨花,大街上随便找个站街的也比这女人有情有义。
  女人若是抱怨男人的不是,网友们一定会体现姐妹情深,然后,男人百分百十恶不赦,连被判处死刑立刻枪毙的杀人犯也不如。
  …… ……
  莫小渝承认,第一次上网发贴子,第一次在网上骂人,她心虚,且害怕,害怕得全身都在发抖,可是,她必须诚实地面对自己,当网友们痛骂叶蓝秋比妓女还不如,S先生即沈流舒可以直接人道毁灭时,她心里,还是,蛮痛快的。
  痛快必须酣畅淋漓,有了第一次,并且第一次之后,不仅无人追究,反而附和者无数,莫小渝没有理由不做第二次,第三次。
  当然,她更大的喜悦在于,沈流舒似有缓和的趋势,他派来的那个的律师,也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放缓了语气,放低了姿态,说万事有商量,家务事家里了,何必闹得人众皆知。
  莫小渝疑心,沈流舒已经把网络和她联系在一起,她找陈若兮商量对策。
  陈若兮满不在乎,“怕什么,你先生出轨在先,舆论都站在你这边,打离婚官司法官肯定同情你,分他一半家私还是客气的。”
  莫小渝开始低头计算沈流舒的一半家私,但算来算去,算去的结论是,她不想离婚,她想要的,是沈流舒这个人。
  “我不要离婚。”莫小渝说。
  陈若兮对莫小渝的态度,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了,但,她从来支持正版,反对盗版,夫妻,当然,也是支持原配夫妻。
  “这样吧,这些天网络传言越来越离谱,说叶蓝秋是变性人,心理变态,S先生是同性恋,结婚是为了掩人耳目,论坛上已经有了不少置疑的声音,我这里还稍稍能压得住,别的网站就难说了。正好,昨天有个帖子,发起网友投票,要求选出代表对叶蓝秋事件的真实性进行一次彻底客观的调查。既然是客观调查,我们电视台作为新闻机构,当然责无旁贷。你放心,这个调查,电视台全程监控,实况转播,一定会钉死叶蓝秋这个第三者,让你老公看清叶蓝秋的真实面目,重新回到你身边。”
  莫小渝感激之余,也有些担心。
  “这样,会不会牵连到你。”
  陈若兮不以为意。
  “没关系,这种事资深记者当然不会亲自出面免得树大招风。我手下有个助理小杨,实习期刚满,还拿试用期工资,正在争取转正,我吩咐她去打前站,她不敢不应。”
  和莫小渝分手之后,陈若兮再次拨打杨守诚的手机,手机仍然不在服务区内。
  杨守诚曾经打过一个电话回来,很短,不到两分钟,说是有个朋友出了点事,陪她出去散心几天就回来。她问朋友是男是女,他犹豫之后方才回答说是男,并且匆匆挂了电话。但陈若兮分明听到电话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那个声音,象极了……叶蓝秋。

  032.沈流舒之暗中部署
  刘义把调查来的资料扔到沈流舒的办公桌上,笑着说,“想不到这位陈大记者的经历,也不那么简单。她家里那些事,再精彩不过了,足可翻拍成一部40集的现代陈世美。”
  “这世界,没有人可以简单。”沈流舒翻看资料。
  资料记录得很详细,陈若兮的父亲,名校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当年原是电视台的新闻部主任,正要提拨副台长的时候,被糟糠妻抓到跟实习生鬼混的铁证,典型的捉奸在床。这件事当年在电视台闹得沸沸扬扬,男方为这事丢了官,连普通记者也做不成,干脆辞职下海,做起生意来。女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死咬着不肯离婚,男方只要一提离婚,就去找妇联,找电视台,哭诉,下跪,撒泼,说来就来,弄得男方只好作罢。拖拖拉拉过了几年,陈大记者的父亲做生意亏了本,被债主追债上门,找到女方,女方这时倒也爽快,立时把离婚协议签了,还把陈若兮的抚养权扔给男方。再过得几年,男方接了一笔生意,还了债,翻了身,还娶了一位比陈若兮大不几岁的年轻女子,前些年生下一个儿子。女方现在到处告状,说是男方当年假装做生意赔本,坑了她。
  “真是可惜了,陈大记者父亲那事闹得凶的时候,还没有网络,要不然,哪能象现在这样风平浪静。”刘义不无遗憾。
  陈若兮大学毕业之后,虽是通过父亲的关系进了电视台,但也和普通记者一样,熬过三个月实习期,再加三个月试用期。
  据说,因为母亲的关系,她与父亲以及后母的关系,极差。
  “我找电视台的熟人问过了,陈大记者就是因为这次的叶蓝秋事件的报道,为电视台创收,为电视台的网站提高点击率,得已升迁为网络新闻部主任。”刘义在沈流舒看资料的时候,补充说。
  “升官好啊,不升官不知当官的好处,得了好处再被人夺走,就跟剜心窝子一样痛,这才有趣不是吗?”沈流舒玩着手里的裁纸刀,再扔到一边,“算了,陈大记者的事不急,我们慢慢处理,我请你帮我查找叶蓝秋的下落,怎样了?”
  刘义摇头,“不过,我查过她的手机记录,她手机上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陈若兮陈记者的,通话时间长达三分钟。”
  沈流舒一惊,“叶蓝秋打电话给陈若兮,难不成,她找陈若兮寻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星期前。流舒,叶小姐失踪这么长时间,于情于理,你都可以报案了。”
  “报案?”
  沈流舒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但叶蓝秋的资料他看过,父母双亡,在这个城市,也没听说过她有什么亲戚,惟一合适的报案人,应该,是……他了。
  时机未到,沈流舒不想让自己这么早就暴光在媒体面前。
  “对付陈若兮那些人固然重要,但叶小姐的安危更重要。”刘义心知肚明,这一次,沈流舒想对付的,应该不仅仅是陈大记者一人这么简单,他真正要对付的,是陈若兮背后的……莫小渝。
  刘义这一句,提醒了沈流舒,他现在纵然是逼得莫小渝乖乖跟他离婚了又如何,他跟叶蓝秋,只怕,也剩不了多少日子了。
  当前最重要之事,莫过于找到叶蓝秋,他已经联络了最好的医生,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那就报案吧,以我们公司的名义,还有,你帮我多查一个人的底,就是陈记者身边的那个助理,姓杨的。”
  “杨佳琪,大学刚毕业不到一年,是陈若兮介绍进电视台的,听说是她男朋友杨守诚的一个什么表妹,三个月实习期刚满,还在试用阶段,不过电视台用人也真够狠的,三个月实习,三个月试用,前三个月一分钱工资没有,后三个月每月不过五六百块,手机费交通费一律不报销,喝西北风只怕都不够。真不明白这些大学生,倒贴钱打这份工,还削尖脑袋了往里钻,为的是什么?”
  “为什么,为了对新闻事业的热爱,不行吗?”沈流舒冷笑,拨通内线电话,让唐小华过来一趟。
  唐小华的资料显示,她跟杨佳琪,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虽然前后隔了有那么好几年,但认个师姐妹还是没问题的。
  “你的工作,就是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跟这个小姑娘混熟,注意,要做得不露痕迹。还有,顺便跟刘警官去一趟派出所,把叶蓝秋失踪的事,报一下案。”
  “叶蓝秋失踪了?”唐小华乍一听到这消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网络传言开始到叶蓝秋辞职,她是有些欣喜,或是幸灾乐祸的成分在里面的。叶蓝秋太过美丽,与不甚美丽的她站在一起,常常掠过她的风头,叶蓝秋不自知,她却是,深以为憾的。所以,她一直有意无意跟叶蓝秋保持着距离,不作深交,更何况,同事之间,利益冲突是明摆着的。
  但不管怎样,相识一场,一起逛逛街,吃吃饭,说说笑话的时候,也是有的。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一转眼的工夫,说病就病了,还是,绝症。
  唐小华不是感性之人,也不由感叹人生无常。

  033.杨佳琪之暗恋游戏
  杨佳琪有时候也真不明白,她从小所崇拜的表哥,怎么会看上陈若兮,在她看来,陈若兮的缺点,实在是太多了。
  陈若兮太瘦,瘦得没胸也没臀,表哥应该找更丰满,更有女人味,说话柔柔的女人。
  陈若兮不会做饭,杨佳琪看到表哥在小屋里拖地、炒菜,洗衣服,甚至包括陈若兮的内衣内裤的时候,陈若兮这三个字,就好像苍蝇一样,堵在杨佳琪的胸口,想吐,却怎么也不敢吐出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陈若兮没本事,她是表哥交待又交待要陈若兮好好照顾,照顾到现在,虽然从零工资的实习转成了试用,每月仍是入不敷出,如果不是表哥偷偷补贴一点,她只怕早就支撑不下去,回县城老家了。
  对了,杨佳琪出生在一个比农村大,比城市小的县城,她拥有一本城市户口,故而将自己定义成城市人,但读了书,受了教育,开了眼界,到了大城市,留在大城市,却被陈若兮这样的大城市人定义成农村人,杨佳琪,很有些忿忿不平。
  但杨佳琪更清楚,目前,至少,在她担任陈若兮助理期间,她必须小心谨慎,必须藏好自己的所有不满。
  所以,至少,表面看来,杨佳琪,是快乐的小杨佳琪。
  杨佳琪接到大学同学的电话,说是几个校友一起聚聚。
  这一次的聚会,让杨佳琪特别满意,一位年长她五岁的师姐,刚好坐在她身边,问清楚她没有男朋友,嚷嚷着要帮她介绍男朋友,又听说她在电视台做事,又开始嚷嚷着要帮她介绍业务。
  饭桌上,二人交换名片,杨佳琪记住了这位师姐的名字,叫唐小华,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行政经理。
  饭桌上,众人谈起男人和女人。
  一位有房有车师兄回答,“女人最要紧就是漂亮。”
  “照你这么说,那我们为些长得丑得女人,是不是都应该去死。”唐小华忽然插了这么一句,让杨佳琪深以为然。
  另一位有车无房的师兄回答,“那倒不必,努力成为女强人就行了。”
  此话一出,男人的笑声,女人的骂声交织在一起,饭桌上顿时笑闹成一团。
  笑声过后,另一位既无房也无车的师兄很是惋惜的样子,“那个叶蓝秋,你们知道吧,漂亮倒真是漂亮,可惜,是个人妖。”
  “叶蓝秋不是人妖。”一个声音肯定地说。
  杨佳琪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坐在她身边的唐小华,刚才还好言好语的她,提到这个问题,顿时严肃起来。
  “你怎么知道?”不用杨佳琪开口,已经有人代她提出疑问。
  网络热点,永远不乏追问真相的人。
  “我跟叶蓝秋是同事,我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唐小华此言一出,马上引来一阵骚动。
  “叶蓝秋是不是真跟那位有妇之夫S先生有一腿?”男人对这个好奇。
  “那位S先生是不是你们老总?”女人对这个好奇。
  “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因为这件事,叶蓝秋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来公司上班了,所有电话都打不通,昨天,公司已经正式向公安局报警了。”唐小华说。
  片刻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个叶蓝秋,会不会想不开,跑去自杀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探询的目光,留给了唐小华。
  唐小华却摇头,“我们要是知道,也不会报警了。”
  忽然有人提及,“对了,杨佳琪小师妹,你不是电视台的吗,叶蓝秋的那个新闻报道,最先就是你们电视台报道的,有没有内幕消息吧?”
  人命关天,杨佳琪猝不及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样的表态,显然不能让在场众位满意。
  “现在的电视台也真是,那么多贪污腐败人命关天的事不报道,揪住一个弱女子不放,算什么本事,吃准了人家好欺负,标准的欺软怕硬。”有人当场表示出对电视台的不满。
  杨佳琪想起上午才上班,陈若兮就跟她提及,打算遵循网友的提议,更为深入详细调查叶蓝秋这个人,并且已经向台里汇报,准备让她主持这次的专题采访工作。
  杨佳琪记得,陈若兮当时,以少见亲热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小杨,好好表现,做出成绩来,我才好跟台里提你转正的事。”
  杨佳琪在此之前,因为这件事,还频为兴奋,但现在,她有些不敢确定了。
  如果真的因为这次调查弄出人命来,是陈若兮来收拾残局,还是她杨佳琪,来做替罪羊?
  “提起贪污腐败,你们看新闻了没有,你们说,是贪污腐败可恶,还是渎职罪可恶?”旁观者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得快,分散得更快,马上有人找到了新的讨论话题。
  杨佳琪乘机松一口气的时候,悄悄拉了拉唐小华,“师姐,你呆会儿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喝茶,有些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034.杨守诚之好吧随你
  山顶,阳光下,叶蓝秋和杨守诚背靠背坐着。
  杨守诚问,“网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你为什么不澄清?”
  叶蓝秋说,“你怎么知道那些是谣言,说不定是真的呢?”
  杨守诚马上说,“不可能,你人这么好。”
  叶蓝秋说,“我这人怎么好了?”
  杨守诚说,“你救了我一命,当时那么多人围着,还有一些大老爷们在里面,都袖手旁观,就你站出来了。”
  叶蓝秋说,“说不定我跟那些抢匪串通好了的。”
  杨守诚总算有些明白了,红了脸,“总是骗我很好玩吗?”
  叶蓝秋说,“不是,我喜欢看你脸红的样子。”
  杨守诚的脸更红了,“我在你后面,你看不见。”
  叶蓝秋说,“我猜的。”
  她从后面伸出手,握住他的,“你的手心在发烫。”叶蓝秋问,“如果我那天我没有救你,也没有网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会不会跟我来这里?”
  叶蓝秋的手,纤细而柔软,虽然是她握住他的,看上去却好象是他的手,包裹着她的。杨守诚一动也不动,他想要陈若兮,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挣脱,但他不敢。
  杨守诚说,“我不知道。”
  叶蓝秋说,“你不会,我们会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两个陌生人,也许同坐过车,也许同走过一条路,也许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不会打招呼,不会说心事,也不会安慰对方,更不象现在这样,背靠着背,手握着手。”
  杨守诚说,“我有女朋友了。”
  叶蓝秋说,“是啊,你有女朋友了,你很爱你的女朋友,是不是?”
  杨守诚说,“是。”
  叶蓝秋说,“那就去好好爱她吧。”
  杨守诚说,“你怎么办?”
  叶蓝秋说,“我继续坐在这山顶,等着看日落。”
  杨守诚问,“日落真有那么好看吗?你天天看也看不厌。”
  叶蓝秋说,“看一次少一次,怎么会看得厌呢?”
  杨守诚说,“好吧,随你。”
  叶蓝秋说,“晚上我们不下山好不好?”
  杨守诚说,“山上晚上有点冷,你身体不好,我们还是下去吧。”
  叶蓝秋说,“冷就生把火。”
  杨守诚说,“好吧,随你。”
  叶蓝秋说,“你也不准走,要陪着我。”
  杨守诚说,“好吧,随你。”
  叶蓝秋说,“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准想你女朋友。”
  杨守诚说,“……好吧,随你。”
  叶蓝秋说,“跟你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准想我。”
  杨守诚说,“……好吧,随你。”

  035.唐小华之心中有数
  聚会之后,唐小华等了两天,果不其然,接到了杨佳琪的电话,说是想买衣服,陪她一起逛街。
  女人想要亲近,这是最好的借口。
  唐小华岂会不知小丫头打什么主意,跟着杨佳琪逛了整整一天,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杨佳琪看衣服的顺序是先看价格标签再看款式,见到有大甩卖大打折大出血的字样必定细细光顾一番,但挑来捡去,杨佳琪最后的购物清单上只有一样,一打最便宜的袜子,12块。
  唐小华心中有数了。
  “前几天我看报纸说,现在各大媒体,除了网络,就属电视台的工资最高。”唐小华拉着杨佳琪在一家自助餐厅用餐时,状似闲聊。
  “记者也分三六九等,正式记者的工资当然高,医保社保房产公积金一样也不少,我们这些不入流的记者别说三保,工资都没有。”
  “没有工资?”唐小华状似惊讶,“没工资你们怎么过日子?”
  “靠运气,你们企业不是经常有什么新闻发布会,产品发布会之类,去采访的记者都会有红包。”
  “那倒是,上次我们公司开产品新闻发布会,给你们记者的红包还是我亲自包的,就数你们电视台丰厚,别的媒体就一个,你们电视台,一个文字,一个摄像,还有一个司机,我们足足给打发了三个红包。还是你们电视台好啊,我们企业见了你们记者,哪一个不是跟伺候老太爷似的,战战兢兢的,深怕一个没伺候好,惹你们不高兴了,在全国人民面前揭发批评我们一顿,哪个企业也受不了。我记得我们公司每个红包封两百块,天啊,如果每天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一天两百,一月少说也有四五千,再加上稿费之类,每月还不得大几千,还要工资做什么,相当我们公司的中层了?”
  杨佳琪苦笑,“天天拿红包,哪有这么好的事。我们这些人,又不是正式记者,连个记者证都没有,企业开新闻发布会,我们就得求爹爹告奶奶一样求那些有记者证的记者带我们进去。否则,别说红包,被公司保安当要饭的赶出来的时候都有。我现在每个月红包加稿费,能有个七八百就心满意足了。”
  唐小华的脸上,显露出无限同情的表情,“上海最低工资标准都有750,你一个人在这里,租房,吃饭,样样都要用钱,几百块怎么过啊。”
  “住的方面还好,电视台有宿舍,不过,如果转不了正,就得从宿舍里搬出来。平时我表哥也偷偷补贴我一点。”
  “你表哥?”
  “也姓杨,做建筑设计的。其实我们也不是真正的表兄妹,只不过老家都在一个县城,我们那个县城,一半以上的人都姓杨,我跟他,都出了五代了。”
  “出了五代,也就是说,你们要是想结婚,婚姻法也管不了你们。”唐小华笑道。
  杨佳琪脸红了。
  “看来有人玩暗恋。”
  杨佳琪脸色黯淡下来,“表哥有女朋友的,也是我们电视台的,很能干,最近还升了主任。”
  “没关系,刚出社会工作都这样,我刚毕业那会儿还不如你,八百块的试用期呆过两三家公司。你现在在电视台,钱虽然不多,可结识的人多,机会也多,熬上几年就好了。对了,我们公司最近打算出几十万,在电视台做个专题,你有没有兴趣?”
  杨佳琪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失落,“这事我只能帮你们搭线,具体操作的事,得找陈若兮陈主任,现在她是我上司,作决定的事,必须得她点头了才能行。不过,如果你们愿意出钱,肯定有得商量。”
  “这样啊,牵线就牵线吧,你放心,我们校友一场,中间的好处费少不了你的。你找个时间,把陈……陈什么来着?”
  “陈若兮陈主任。”
  “对对对,陈若兮,你帮我把她约出来,那个人怎么样,好不好说话。还有,办事能力怎么样?”唐小华说。
  “你放心,工作方面,陈若兮绝对是说一不二,我听台里的资深记者说,上面有意提拔她做新闻部主任。我们电视台的列任台长,都是坐过那个位置之后,平步青云的。”
  “那你岂不背靠大树好乘凉。”
  “大树也不是那么好靠的,还不是一样要做死做活。”杨佳琪说。
  “那确实,帮人打工就是这样,每月就拿那么点死工资,老板要你东绝对不能西。要是天上能掉下笔横财就好了。”
  “你还别说,记者这个行业其实很容易一夜暴富的。我们电视台有个记者,抓到一个房地产老板行贿的铁证,往人家老板的办公室一坐,出门的时候就拿了一套房的钥匙。”
  “你吹牛吧你,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再说,明白的多出一套房子,几十上百万的财产,就没人查不成?”
  “怎么不可能,明面上说是广告提成。现在哪个记者不拉广告。”
  “这倒也是。”唐小华说。
  “对了,你们公司下次做广告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我。”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你说是不是。”

  036.莫小渝之徒劳无功
  沈流舒把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扔到莫小渝面前。
  “我劝你签了它。” 沈流舒面无表情。
  莫小渝既心虚且困惑,她以为网络一出,她可占尽上风,沈流舒应该过来哀求她放过他,然后她大度地原谅他,然后两人破镜重圆,重拾欢好。但是,沈流舒现在言行举止,似乎握有把柄的是他,而不是她。
  莫小渝问,“我不签又怎么样?”
  沈流舒说,“你会一无所有,身败名裂。”
  莫小渝说,“我有什么身败名裂的。”
  沈流舒说,“你一定要把离婚弄成你死我活的战争吗?”
  莫小渝说,“什么你死我活,不要把你自己说得那么伟大,想我死的是你吧!你巴不得我早死,你好好早早跟叶蓝秋那个妖精双宿双栖,过快活日子,就是不让我好好活。升官发财死老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又是一个无法讨论,无法沟通的话题,沈流舒转身离开。
  莫小渝追到大门口,“怎么,提到叶蓝秋你就心虚。”她大声嚷着,用来增强气势。
  沈流舒停住,“我跟你离婚,不是开始,是结束,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与他人无关。”
  “沈流舒,怎么,心疼了,我提到叶蓝秋你就心疼成这样,我告诉你,沈流舒,只要我莫小渝还活着,就不会让叶蓝秋有好日子过!”
  “七年夫妻,就劝你一句,为自己积点德,还有,那个记者陈若兮,不是什么好人,你少跟她瞎掺合。”
  “积德?我积什么德,你这种喜新厌旧的陈世美才应该积德!”莫小渝大声说,沈流舒已经打开了大门,准备离开。
  “沈舒流,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有种你没走!”莫小渝在沈流舒身后大喊。
  沈流舒头也不回。
  莫小渝坐回电脑面前,打开网页,直接点击“叶蓝秋”三个字,就可以进入新闻专题,而不是象以前那样,需要打开搜索引擎,键入“叶蓝秋”三个字才能一条一条找到相关新闻。
  这是一个从搜索到链接的过程。
  这也是一个单枪匹马个人独斗到群骂群吵交流探讨得以提高的过程。
  莫小渝看着网上那些对叶蓝秋的谩骂,诅咒,甚至改头换面的图片,动画,FLASH,歌曲,甚至还有标题为叶蓝秋,实则是莫须有的AV性爱小电影。
  莫小渝从一开始的快意,解恨、兴奋,到后来的麻木,旁观,以至于今时今日的不忍之心,使她对叶蓝秋的感情,恨之外,另有一种复杂在里面。
  她拨通陈若兮的电话,“若兮,我们收手,好不好。”
  陈若兮却是哭了,这是莫小渝意料之外的,她原以为,陈若兮这样的刚性女子,不会哭。
  “我怀疑叶蓝秋现在跟我男朋友杨守诚在一起。”陈若兮说。
  莫小渝半天才回得一句,“怎么可能?”
  陈若兮说,“杨守诚没跟我商量就跟公司拿了大假去旅行,还有,他上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叶蓝秋就在旁边,还说话来着。开始几天,我跟他打电话,他总是说信号不好,匆匆说几句就挂了。最近两天,干脆连电话也不打了。”
  莫小渝想了想,“难不成,叶蓝秋……在报复你?”
  陈若兮说,“这不是报复是什么,我破坏她的名声,她就抢我男人。”
  莫小渝说,“别着急,叶蓝秋未必有那个本事,知道那些新闻是我们弄出来的。”
  陈若兮说,“叶蓝秋能够把你老公那样的男人捏在手心里,言听计从,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莫小渝感觉后背的虚汗,一层一层,从心底,向外渗透。在她看来,沈流舒今日如此决绝的离婚,也应是,叶蓝秋报复的一部分。
  莫小渝拿着电话,不知该自怜,还是安慰陈若兮。
  门口有敲门声,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却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这个家,有钥匙的是两个人,男主人沈流舒,和女主人,莫小渝。
  莫小渝看着门口,门开了,进来的是唐小华。
  “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呆会再打你电话。”莫小渝挂断电话,“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
  唐小华一愣,“沈太太,你在家?”
  “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莫小渝提高了声音。
  “钥匙是总经理给我的,他说有些资料和书籍要搬走。”唐小华说。
  沈流舒虽是商人,却有读书的习惯,常说书是他的第二个老婆,现如今,这些书也要搬走了,还是借他人之手。
  “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莫小渝问。
  唐小华不好回答。
  “把钥匙留下,你跟沈流舒说,这屋里的东西,他想拿什么都行,但必须得是他亲自来拿。”莫小渝说。
  在莫小渝的身份还是老板娘的时候,唐小华知道,任何的争辩都是不智的,她把钥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准备离开。
  莫小渝忽然在她身后轻笑,“对了,有件事,我差点忘了,你既然来了,就当是笑话,讲给沈流舒听吧。现如今,那个叶蓝秋,正跟一个叫杨守诚的男人在外面风流快活呢。”
  莫小渝利用唐小华,她赌沈流舒还不知道,叶蓝秋身边有杨守诚这号人物。
  唐小华不是傻瓜,她心里也明白得紧,知道莫小渝在利用她。但这世间,谁没有利用过人,又有谁没有被利用我,关键在于:是否对她有利!
  现在的这条消息,如果既能让沈流舒放弃叶蓝秋,又能让莫小渝得不偿失,她自然不妨,成为:甘心被利用的那一个。

  037.叶蓝秋之害怕寂寞
  路天明病历写得有如天书般的,幸好,每日就她的病情所发来的短信,是方方正正的汉字,叶蓝秋感谢短信服务提供商。
  叶蓝秋回复了他的短信:“你是否对每一位病人,都这么热心?”
  路天明回复说,“说真话,有违我的职业操守;说假话,我怕你伤心。”
  路天明是对的,如果他对每一个患者都是这样的热情,叶蓝秋会觉得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特别,甚至,会恨他。她回忆年少的爱情,那时不懂爱,不明白爱之后还有婚姻,还有生活,还有物质,还有现实的艰难,只知道,看到一个人就内心充满喜悦,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希望对方也同样自己一样满怀喜悦。
  只可惜,纯粹的爱,最终,还是倒在在现实面前。单纯的喜悦,敌不过金钱、物质的悲哀。
  “我现在仅剩的,只有时间,所缺的,也是时间。”叶蓝秋回了短信。
  “网络流言你打算怎么处理?”路天明问。
  “随它吧。”这是叶蓝秋的态度。
  “有没有想过把病情公开,有我这个医生作担保,定能让你扭转乾坤。”
  “扭转乾坤能让我的癌症不药而愈吗?”叶蓝秋问。
  路天明看着短信发呆,此刻,他是医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叮咚”一声,叶蓝秋的另一条短信也到了:“在死亡面前,所谓谣言已经失去了所有杀伤力,你放心。我真的非常想知道,我死的那一天,这场闹剧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真可惜,我看不到。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我死后,你一定要记得,把那些消息打印出来,在我坟前化了。我不想死得太寂寞。”
  发完这条消息之后,叶蓝秋打算关闭手机,手机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她本能地按下通话键,沈流舒既急且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叶蓝秋才醒悟过来。
  “蓝秋,你在哪里?”
  叶蓝秋不知如何回答。
  “蓝秋,你说句话好不好。”沈流舒几乎是在哀求了。
  叶蓝秋惊讶,沈流舒是她的老板,她一直认为,这世上,有一部分人,是真正的能干人,例如沈流舒。有一部人,不过是依附于这些能干人,显得很能干的无能者,例如她自己,叶蓝秋。
  “我已经辞职了。”叶蓝秋回答。
  “辞职的事咱们不说了,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接你,我们先去医院,你那个病,我找过一些专家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我的什么病?”叶蓝秋打断沈流舒,“我什么病也没有,我好得很,还有,我已经辞职了,从此跟你沈老板没有任何瓜葛。”叶蓝秋匆匆挂断电话。
  杨守诚从后面的树林钻出来,在此之前,叶蓝秋说,各人打各人的电话,不准偷听。
  杨守诚却是听到了最后一句,不小心是大前提,叶蓝秋忽然提高说话的声音,也是原因之一。
  “你没事吧?”杨守诚问。
  “我能有什么事?”叶蓝秋猛地抬头。
  叶蓝秋否认得太快,杨守诚有些疑惑。
  叶蓝秋的手机,再一次响铃,低头看来电显示,是锲而不舍的沈流舒。
  叶蓝秋直接关机。
  “你脸色不好,一直都不好。”杨守诚点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都说了我贫血。”叶蓝秋很不耐烦。
  “还是去医院再查查吧,你的气色真的很差。”杨守诚再次劝解。
  “你烦不烦,你又不是我男人,我气色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叶蓝秋扔下一句伤人的话,径自朝山下走去。
  杨守诚跟在叶蓝秋身后,保持三米的距离。
  “你跟着我做什么!”叶蓝秋大声问。
  “你气色很差。”杨守诚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
  男人打动女人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武器,从来,都只有一种,那就是:执着!
  叶蓝秋心软了。
  “我走不动了,你背我下山。”叶蓝秋说。
  “明天我们回去,去医院再做一次全面检查,好不好?”杨守诚背着叶蓝秋,继续进行简单直接的说服工作。
  “好。”出乎意料,叶蓝秋答应了。
  每天清晨的爬山运动,她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她很清楚,真相离杨守诚越来越近,她能做到的,只是尽量延长那个时间,让这种偷来的陪伴与体贴,更加长久。

  038.沈流舒之下定决心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电脑里一再重复的这个声音,提醒沈流舒,叶蓝秋的拒绝。
  但拒绝二字,从来就不属于沈流舒的字典。
  桌上的固定电话响铃,刘义打过来的。沈流舒以公司名义正式向警方报案失踪之后,刘义得以名正言顺利用警队资源寻找叶蓝秋。
  现代社会,寻人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是:手机定位。
  现代人用手机方便了自身的同时,也禁锢着自身。
  却不知,下一个使现代人作茧自缚的工具是什么?
  互联网吗?
  也许!
  “是通知警察局派人一起过去,还是……”刘义征询沈流舒的意见。
  “不用,就我们两一起开车过去。”沈流舒回答的同时,右手,已经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
  有人敲门,沈流舒挂断电话,示意敲门的人进来,是两手空空的唐小华。
  “书呢?”沈流舒问。
  “您太太说,要您亲自去拿,钥匙也在您太太手里。”唐小华很是尴尬。
  沈流舒苦笑,他们夫妻间的事,本不应让外人掺合进来,是他办得鲁莽了。
  “算了,这事我来处理。”
  沈流舒这话说完,照理,唐小华应该出去,但她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犹豫不决。
  “还有什么事?”沈流舒问。
  “我听人说,叶蓝秋现在跟一个叫杨守诚的男人在一起。”唐小华终于说了出来,但说完之后,不敢看沈流舒的表情。
  沉默片刻之后,唐小华听到沈流舒的声音,“没根据的事,不要乱传。”
  唐小华却是知道,沈流舒所说的没根据的事,已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唐小华出去之后,沈流舒手里的车钥匙,又重新被放回了桌上,静静地,在那里呆着。
  沈流舒想起他最后一次见到叶蓝秋,她身边有一个男人,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他问起那男人的身份,叶蓝秋说,“原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两天,他让我觉得,是惟一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
  他承认,一开始听到这话,他非常生气,但事后细想他与叶蓝秋的过往,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身患绝症,网络上传得乱七八糟的时候还有心情另结新欢。他更愿意相信,叶蓝秋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怕了莫小渝的胡说八道。
  沈流舒为自己没能保护好叶蓝秋而自责不已。
  刘义敲门进来,问,“沈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沈流舒说,“再等等。”
  刘义问,“等什么?”
  沈流舒说,“你再帮我查一个人,杨守诚。”
  刘义说,“是谁?你等等,你这个名字很熟,让我想想……对了,那个陈大记者的男朋友,正是叫这个名字。沈哥问的是不是这个人?”
  好一个叶蓝秋!
  沈流舒释然了,笑了,他欣赏叶蓝秋的报复方式!
  他拿起车钥匙,“我们走吧。”
  沈流舒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唐小华身上。唐小华没有抬头,看着电脑。也许,她是真的在工作,以表示她对得住他的薪水。也许,她是因为心虚,所以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但不管是哪种,这样的女人,只能给公司添乱的女人,都不能继续留在公司。
  沈流舒暗暗下定了决心。

  039.唐小华之步步紧逼
  唐小华找到杨佳琪,问联系陈若兮的事情怎么样了。杨佳琪有些为难,说是陈若兮最近跟男朋友出了点问题,脾气特别大。
  “男朋友?你那位杨姓表哥?出什么问题了?”唐小华好奇,多问了一句。
  “什么杨姓表哥,人家有名有姓的,叫杨守诚,是个老实人。”
  杨守诚,这个名字让唐小华心惊肉跳。这世上有两个名词,一个叫巧合,一个叫故意,旁观者常常喜欢“巧合”二字,但在唐小华心里,总本能地把“故意”二字,写得更清晰一些。
  “你表哥是老实人,那问题就出在陈大记者身上了。”唐小华故意说道。
  “要是别的事,我同意。不过,这一次,很难说。”杨佳琪吞吞吐吐。
  “不会吧,难不成是老实人不老实,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唐小华继续着这个话题,引导杨佳琪证实自己心中的疑问。
  “黄姐,你上次不是说,叶蓝秋失踪了吗?我怀疑,她现在跟我表哥在一起。”杨佳琪终于说出来。
  唐小华心中一松,“你怀疑,怎么不打你表哥的电话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照理说,你表哥是老实人,冤枉了老实人可不好。”
  “我打了,表哥的电话要么打不通,要么接通了信号不好,表哥一句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就挂了。”
  “发条短信试试。”
  “怎么发,难不成,我直接问表哥,你是不是跟网络名人叶蓝秋搅合在一起?”
  “傻瓜,还是实习记者呢,问题问得一点技巧也没有。你发条短信过去,就说未来表嫂已经知道他跟一位叫叶蓝秋的网络美女在一起,现在每天以泪洗面,要他赶紧回来。”
  “什么未来表嫂,陈若兮才不是我表嫂呢?再说了,陈若兮那种女人,以泪洗面?得了吧,骂人的口水洗面还差不多。”杨佳琪鼻子一哼。
  远处的天空,忽然传出一声闷雷,天,有些要下雨的样子。
  唐小华不由笑着说,“都说是未来表嫂了,天气都能说变就变,结了婚再离婚更不是稀奇的事,未来的事,谁敢说没个变故什么的。”
  杨佳琪觉得唐小华这话,说到心坎上去了,于是低头按照唐小华所说,发了一条短信过去,问杨守诚是否跟叶蓝秋这个狐狸精在一起。
  加上“狐狸精”这三个字,杨佳琪是故意的。她在试探杨守诚的底线。
  这一次,杨守诚的信息回得很快,“叶蓝秋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人,我跟她只是朋友,明天回来来详细解释。我这里信号不好,你不用再发短信了。”
  杨佳琪有了确实消息,立刻告诉唐小华,“我表哥明天回来。过了明天,应该可以把陈若兮约出来了,对了,你们公司打算做什么专题节目,有什么计划?”
  唐小华把文件递过去,“我们市场部有个初步的计划书,你好好看看,有什么补充再告诉我。”
  两个人坐在路边的咖啡厅,唐小华喝着咖啡,看人来人往,杨佳琪低头看计划书。
  计划书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由沈流舒的公司出钱,电视台出人,拍一部以介绍沈流舒公司为内容的专题片。
  杨佳琪直接翻到计划书最后一页,预算是20万。
  “这个计划我找几个同事就可以做了,不需要通过陈若兮。”杨佳琪承认她这个提议,有私心。她对陈若兮的不满,已经到了宁可给些好处给不相干的人,也不会剩下给陈若兮。
  “必须通过陈若兮,实话说了吧,这种专题片,如果不是为了叶蓝秋,按照我们沈总的一向行事作风,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好大喜功出风头没有经济实惠的事。”
  杨佳琪模模糊糊猜到了一点,陈若兮是带她入行,可以称之为老师的上司,更同时,是她有可能产生,并且希望产生变数的表嫂。杨佳琪觉得,无论是知恩图报也好,吃里扒外也好,当唐小华吐露这个意思是,她是应该在第一时间抬脚走人的,但她留下来,坐在那里,看着唐小华,听她说完所有的话。
  “有一个词,叫媒体暴力,你应该不陌生吧,叶蓝秋的事情,就是件典型的媒体暴力。你不用反驳,你们电视台可以用据传、据说逃避举证责任,我们企业既然这作个正经事来跟你们办,跟你们耗,就不会回避,自然会调查取证。我们沈总的目的,不仅是砸掉你们陈大记者的饭碗,而且还要她身败名裂,在新闻界混不下去。”
  杨佳琪觉得,唐小华提出的这个结果,超出了她的良心底线,她放下茶杯。
  “对不起……”她准备拒绝。
  “公车事件,叶蓝秋之所以不让座,是因为那一天她被检查出来,得了癌症,准确来说,叫非霍金斯型淋巴癌,我在网上查了一下相关资料,死亡率奇高。换句话说,叶蓝秋慢则一年,快则三个月,必死无疑。”唐小华抛出重砰炸弹。
  杨佳琪的手,碰翻了茶杯,茶水在桌上漫延开来,再滴滴嗒嗒滴在木地板上。
  “陈若兮知不知道这事?”杨佳琪问。
  “陈若兮跟我们沈总的夫人走得很近,叶蓝秋得病的事,在我们公司,是公开的秘密,你说陈若兮会不会知道?”唐小华让杨佳琪自己推测答案。至于杨佳琪推论的结果是否与事实相符,却不由她来承担责任。
  杨佳琪用暂时的沉默来消化这个消息。
  “你愿意让这样一个女人成为你的表嫂,杨守诚的妻子?”唐小华再问。
  “你说,我表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陈若兮做的那些事,才跟叶蓝秋出去的?”杨佳琪问。
  这个答案,黄小华也想知道,但她却说,“我不认识你表哥,如果象你所说,他是个老实人,好人,做出这种事应该不稀奇。”

  040.叶蓝秋之终极狂欢
  叶蓝秋在半夜醒来,身体的疼痛让她醒来,强力止痛药的剂量一天天增加,而作用,却在一天天减小。医生说,止痛药,终有止了不痛的一天。
  今晚,也许,就是这一天了。
  她推开窗,看窗外月朗星稀,明天,又是一个太阳天,那么,清晨,应该会有很好的日出,还有日落。如果她还有时间,又可以耍赖痴缠杨守诚背她上山看日出日落。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贪恋日出日落的美景,但日子一天天过,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贪恋美景,还是,男人的温暖。她原本不是认真的人,更何时日无多,阳光的热度也好,男人的温暖也罢,于她,根本无暇顾忌。
  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温存一天天增多,她想要的更多。
  叶蓝秋吃下最后的止痛药,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杨守诚的房前,她调整一下呼吸,用手轻轻一推,门,无声无息,开了。
  杨守诚对她,从来没防备心,总是,把门敞开。
  她脱下身上的睡衣,月光下,她的裸体洁白柔软,她只是在床边犹豫了片刻,就掀开他的被子,象猫一样,钻了进去。
  她的身体,滚烫似火,紧紧依偎着他的。
  杨守诚从梦中惊醒,却又疑惑,他的梦,还在继续。
  他手足无措。
  叶蓝秋却是微笑着,把他的手,轻轻放在洁白的乳房上。
  “我的心在跳,跳得很快,感觉得到吗?”她说。
  柔软的乳房下面,是急速跳动的心脏。杨守诚感觉到了,但他一动也不敢动。
  “你想要我吗?”叶蓝秋问。
  “想要!”这两个字从本能里跳出来,杨守诚只来得及在喉咙口用理智咽下去,他保持沉默。
  “不想吗?”叶蓝秋很失望,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你连一个梦也不愿给我吗?”叶蓝秋很忧伤,窗外的月光在她的眼波,停留,流转,是玉一般的温润,泪一般的透明。
  他在她的忧伤面前,不再抗拒。
  她的唇,印上了他的唇,他的唇,在慢慢融化,但是,在他打算回应的那一刻,她却停下来,调皮地用手指称抵住了他的唇。
  “让我来。”她说。
  他屏住呼吸,看着她的唇,从他的唇边,缓缓向下,下巴,咽喉,胸膛,腹部……在他的全身点燃火焰,然后,她停下来,抬起头,嫣然一笑,问一句,“要不要继续?”
  那是一种从云端跌下深渊,然后知道有更高的云端可以飞跃的幸福,他无法拒绝,她的唇继续向下,就象他无数次梦想过的一样,以一种最直接,最谦卑的姿态到达他炙热的中心。
  他躺在床上,宛若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全身赤裸着,大脑不再因思考而沉重,或是犹豫不决,而是空空荡荡,轻松之极,他感觉全身上下被最直接的幸福充盈着,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激情之后,她温顺地在他怀里躺下。
  他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是最好的男人。”她吻着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这一句,几乎让他落下泪来,男人的尊严与骄傲,全部回到了他的身边。她的裸体吸引着他,他的手顺势向下,抚摸着任何他想抚摸的地方,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纵容之下的随心所欲,让他的心,充满了感激。
  她低声问他,“你想要我吗?”
  “是。”这一次,他清晰而肯定地回答了他,并且,用行动,用一整夜的疯狂,印证了,他的肯定,他的不再犹豫。
  她的手指滑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她用心记住他身体每个细微的特征。
  “为什么我没能在最美丽的时候遇到你?”她问。
  “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美。”他说,他不是甜言蜜语的人。
  “谢谢。”她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天亮之后,请忘了我。”梦醒之后,她这样叮嘱他。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离开之前,她这样告诉他。

  041.叶蓝秋之终于放弃
  疼痛总是让叶蓝秋在半夜的时候醒来,每一次醒来,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日出。每一次,她都跑去敲杨守诚的门,让他背她上山。
  叶蓝秋知道自己很过分,任性,不体贴,甚至,不讲道理,她一次又一次地试探杨守诚的底线,想知道他到底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但是,杨守诚从不抱怨,从不拒绝。
  她疑心,杨守诚如果不是上辈子欠她一大笔钱,就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杨守诚的确有心事,提到女朋友的时候吞吞吐吐,对于网络传闻比她还介意。
  叶蓝秋不愿再深究,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找寻一个肯定会让她不快乐的答案。
  夜半醒来,月亮正好,她看得见杨守诚熟睡的脸,她描绘着他的脸,他的眉,他的唇,她知道,她不能永远贪恋这个男人的后背。
  昨夜,是最后的任性。
  今晨,是最后一次日出。
  然后,她会悄悄地离开,离开这个男人,离开这个世界,她把一次都计划好了。早在来白马乡之前就计划好了。
  上山的路很累,她慢慢走。
  上山的路很寂寞,她小声地吭着歌。
  她终于到达了山顶,她赶上了日出,她看到太阳温顺地一点点拨开黑幕,远远地挂在天空的样子,象孩子们的糖果。
  孩子们真是福气,可以因为吃不到糖果而流泪,就象……沈流舒。
  沈流舒应该是有福之人,她之于他,就象小孩子没有吃到的糖果,他为之而固执,甚而哭泣。
  他和她,应该有个了结。
  如果说沈流舒是有福之人,则路天明就是那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她曾偷偷见过他的妻子,一位温柔体贴,并且聪明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她全心全意地爱着路天明。
  这样的男人,应该珍惜握在手里的幸福,而不是自寻烦恼。
  这样的男人,应该得到祝福。
  “看日出真没劲。”身边有人在说。
  “早知道还不如睡懒觉。”另一人表示赞同。
  “明天回学校,我去告诉那帮睡懒觉的家伙,看日出真他妈的爽。”第三人打着哈欠说。
  “这么没劲的日出你也能爽?”
  “你懂个鸟,老子好不容易上回当,不能白白便宜了那帮小子,总得让他们也上好好上回当才心理平衡。”
  这话一出,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叶蓝秋好奇,看到身后三个年约20的男生,感觉象是大学生,正坐在草地上指天说地。她不禁笑了,曾几何时,她也那样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间疾苦,一点小玩笑,一点小恶作剧,不是杀人放火,只想让自己快活来着。
  她回头对着这群男生笑了笑,算是友好的招呼。
  “你!”其中一人张大嘴指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
  “我怎么了?”她问。
  “你是叶蓝秋!”另一个肯定地说。
  “我是叶蓝秋怎么了?”她很好奇,网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扑天盖地是一回事,面对面轻而易举被人认出来是另外一回事。
  “你一个人来的?”其中一人走上前来,走得很近,他的手,几乎要搭上她的肩膀。
  叶蓝秋退后一步,“你做什么?”
  那人说,“有什么了不起,你不是谁都可以上吗,借我摸一下又不会死人。”
  叶蓝秋看着地上歪七竖八倒着空啤酒瓶,提醒他们,“你们喝醉了。”
  三个男生一步步围了上来,形成合围之势,其中一人拎着一瓶酒说,“陪我们喝一杯就让你走。”
  叶蓝秋只能向后退,后面是悬崖,清晨的草地上满是湿滑的露水,她滑倒了,整个身体向悬崖外摔去。其中一个男生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撑住,抓紧了,别放手,我们拉你上来。”他们都在说。
  叶蓝秋看着身下的悬崖,那么高,那么深,那么宽广,如果就这么掉下去,一定没有痛苦。她再看抓住她的那只手,一只年轻而并不强壮的手。
  叶蓝秋说,“对不起,太累了,我撑不住了。”
  她挣脱了抓住她的那只手,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落下了悬崖,很久之后,崖底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回声延绵不绝。

  042.杨守诚之无法满意
  杨守诚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口斜斜地照进房里,与其说是阳光的舞蹈,还不如说是微细尘埃的疯狂。
  昨夜的记忆,并没有因为阳光照耀而灰飞烟灭,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他翻身,枕边空空如也,枕间仍然留有淡淡的香味。
  他知道经过了昨夜,他必须有所交待,无论是对陈若兮,还是叶蓝秋。
  他想起来白马乡之前的那个晚上,陈若兮拒绝了他的求婚,或许,这可以成为一个理由吧。
  他打开手机,输入一条短信:若兮,我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人,是我的错,我们分手吧。
  他停下来,因为短短的一条字太过残忍,也太过不负责任。他删除,重新输入:若兮,你不愿和我结婚,我想我应该尊重你的决定,我们分手吧。
  他再次停下来,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太过卑鄙,明明是他出轨在先,却把责任推卸到陈若兮身上,他再次删除,再次重新输入:若兮,我们分手吧。
  他还是停下来,这一次是因为太简单,这么多年的感情,这样肯定交待不过去。也是,分手的语言,无论怎么表达,都不会令人满意。
  门口传来敲门声,他以为是叶蓝秋要进来,心一惊,连忙按键退出短信编辑,手机提示他,是否保存到草稿箱,他选择:是。
  “进来,门没锁。”杨守诚说。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叶蓝秋,是他们借住的乡户农家的主人。
  “杨先生,我山上山下都找遍了,搞半天你在家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叶小姐出事了。”
  “叶蓝秋出事了,出什么事?”杨守诚赤脚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抓住房东。
  “你去山顶看看吧,唉,真惨啊,那么漂亮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唉,真是造孽啊。”
  杨守诚朝山上冲去,房东在背后喊他,“杨先生,你还没穿鞋呢。”
  杨守诚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唯一想听见的,是叶蓝秋的声音,他唯一想看见的,是叶蓝秋的身影,他心中唯一牵挂的人,是叶蓝秋。

  043.叶蓝秋之请你原谅
  沈流舒到达白马乡的时间是深夜,他跟刘义商量的结果是,先休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再上山找叶蓝秋。他听当地的农家说,每天早晚,都有一男一女上山下山,那女的好象身体不好,都是那男的背上背下。沈流舒听到这样的消息,又是痛心又是闹心。
  他几乎一夜没睡,天没亮,他喊醒了刘义,一起上山。
  他跟刘义上了另一座上,快到山顶的时候,他的手机有了信号,然后,是“叮”的一声,短信到达的声音。他打开手机,上面显示着,发件人:叶蓝秋。他心头一惊,赶紧查看,很短,不过一句话--
  沈流舒,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沈流舒停下脚步,看着短信发呆,他不知叶蓝秋什么时候发的这条短信,也不知她为什么会发这样内容的短信。
  一旁的刘义忽然推了他一把,手指着前方,大声喊着,“沈哥,你快看,有人从悬崖上摔下来了!”
  沈流舒顺着刘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对面山顶,一个白色身影从悬崖跌落。
  “象是个女的。”刘义说。
  沈流舒心中一沉,“我们去看看。”
  沈流舒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山顶,看到悬崖边有三个男生,一个坐着,另一个站着一动不动,第三个则嘴里念念着,“是她自己松手的,我没放手,我没放手。”
  刘义亮出警官证,“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男生说,“是叶蓝秋,那个网络名人,她跳崖了。”
  沈流舒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原来,那一则短信,是最后的遗言。
  叶蓝秋,比他想象的更无情!

  044.路天明之忍无可忍
  路天明在临晨的时候收到一则短信,发件人叶蓝秋,内容很简单--
  路天明,你一定要幸福。
  他哭了,捂住脸,眼泪隐藏在指缝后面。
  沈惠琳醒了,“出什么事了?”
  路天明说,“叶蓝秋死了。”
  沈惠琳一惊,“你怎么知道?”
  路天明说,“她给我发了短信。”
  沈惠琳拿起手机,看了手机留言,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安慰他,“不会的,她还年轻……”
  路天明说,“我知道她死了,她父亲就是癌症去世的,死得很痛苦。癌症病人最需要的亲人的关怀,她没有。她甚至连朋友都没有,男人跟她亲近,是因为她的美貌,女人们嫉妒她的美貌,不愿跟她做朋友,远离她,她们担心她抢走她们的丈夫,时时刻刻提防着她,一有机会就往她身上泼脏水……我曾经想让你们成为朋友……我对不起她……”
  沈惠琳从后面抱住路天明,她哭了,因为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但更多是因为丈夫的悲伤而哭泣。
  路天明挣脱她,“我还应该为叶蓝秋做些事。”
  路天明打开电脑,一边流泪,一边键入下面的文字:
  我叫路天明,是你们口中那位贱人,婊子,狐狸精叶蓝秋的初恋情人。我是职业是第一医院的一句医生。
  叶蓝秋的父亲在她十六岁那年因癌症去世,之后不到一年,她母亲也因为积劳成疾去世,给叶蓝秋留下的就巨额的债务。叶蓝秋用她母亲去世时单位发的抚恤金交了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大学四年,她去做家教,给化妆品公司、超市做导购赚来的钱交学费完成学业,并不是象网络传言所说,去坐台,给人做二奶。
  再来谈谈我,我,路天明,不是一个好男人。我必须承认,一开始和叶蓝秋交往,是因为她是我们学校最美的女生,我跟同学打赌,一定要追到她。我在她的寝室门口站岗,帮她打饭打开水,情人节送花,写诗写情书,夜晚在她窗前唱歌。
  我成功了,叶蓝秋说,因为她太寂寞,而她偏偏是最害怕寂寞的人。
  我成功了,叶蓝秋说,因为我对她太好。
  其实我对她不好。
  大学毕业之后,我有机会出国留学,但大部分费用必须自己承担。我的父母为此花光了全部积蓄。叶蓝秋选择留在了国内,因为她必须偿还她父母留下的债务。
  用我父亲的话说,她不仅是不能提供资助的女人,更是会成为负担的女人。
  叶蓝秋离开了我,五年后,我学成回国,成为所谓精英,有一份高薪职业和一位美丽的妻子。
  叶蓝秋跟我从分手的那一刻起,就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我回国至今,我们一起见过三次面,一次是我回国之后,另两次是最近,在医院。我要说的是,她从未介入过我的家庭,她也从未因此而在金钱方面敲诈于我。恰恰相反,即使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仍然拒绝了我主动提供的金钱资助。
  再谈谈公车不让座事件,让叶蓝秋成为网络名人的导火索。
  前因后果我不想多说,我只想出示一份公车事件发生当天的病历,这份病历,医院一份,叶蓝秋本人手里也有一份,叶蓝秋患有癌症。
  公车不让座事件发生的那一天,正是叶蓝秋拿到病历的那一天,我亲自送她上了那辆公车。
  上车之前,我跟她说,公车太挤,还是打车吧。
  叶蓝秋说,挤就挤吧,这样反而热闹,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寂寞。
  我在这篇文章里写出我的真实姓名,工作单位,是因为我对我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那些躲在网络后面辱骂,发泄的语言和文字,你们能不能保证,是用你们的真名实姓说出来的,能不能对你们说出的每一个字负责!
  网络是一个自由的社会,但自由不等于捏造谣言,传播谣言,不等于不负责任。那些反对网络实名制的人们,你们扪心自问,是不是也有一份害怕承担责任的自私在里面!
  叶蓝秋和每一个一样,也有缺点,但她到目前为止,已经还清了她父母所欠的每一分钱的债务,她活在这个世上,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网络的一切种种,绝不应该由叶蓝秋来承受!

  045.杨佳琪之改变主意
  唐小华把话挑明之后,杨佳琪既躲着唐小华,也同时躲着陈若兮。
  她年轻,家里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无风无雨,知热知冷长到二十几岁,不喜欢的人很多,恨过人,骂过人,甚至,诅咒过人去死,例如,公车上对她毛手毛脚的公车色狼,下雨天溅了她一身泥水的出租车司机之类。但是,真正设局害一个人,她下不了那个手,即便陈若兮是她不喜欢的人,抢走了她喜欢的杨守诚。
  唐小华交到她手头的那个企划案,她看了又看,又在电视台拿了不少类似的案例对比,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问题。但唐小华却说是这个方案是专门用来对付陈若兮的,她当时很想问唐小华一句,为什么把内情告诉她,为什么不能瞒着她?但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之后,她为自己的卑劣而惊出一身冷汗,难道,她的道德底线,仅仅是不能接受故意害人的结果,而无心之失的害人,特别是为了自己利益的,却是可以原谅的。
  唐小华的计划书被她扔到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底层,她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可心里,还总是惦记着,就象是,揣着一团心火。
  心不在焉的陈若兮注意不到杨佳琪的心事,莫小渝的态度,更是让她心灰意懒。
  就在昨天,莫小渝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她改变主意,准备跟沈流舒离婚了。陈若兮诧异,不明白莫小渝为什么就此放过叶蓝秋?
  莫小渝说她了解沈流舒,生意场上心狠手辣的沈流舒,并不象他外表表现得那样儒雅。更何况,这一次的网络风波,让莫小渝在离婚事件上,占尽了上风,至少可以分去沈流舒一半的身家,不下千万,法官是这样暗示的。
  但莫小渝没透露的一点是,就在昨天,刘义忽然打电话给她,让她放手。
  刘义说,“叶蓝秋失踪,肯定跟网上的风风雨雨脱不了干系,沈哥已经报了警,万一闹出人命官司来,嫂子是知道沈哥的性子的。嫂子不为自己作想,还得为家里人想想。”
  莫小渝惊出一身冷汗,想起沈流舒劝她签署离婚协议书时的决绝,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就这样罢手,你甘心?”陈若兮问莫小渝地。
  “甘心?我有什么不甘心的,叶蓝秋现在已经身败名裂,长得再漂亮又怎么样,哪里还有正经男人会娶这样的女人进门。”
  “沈流舒呢?”陈若兮问。
  “叶蓝秋勾引你家那位的丑事,沈流舒已经知道了,以他的性格,会放过叶蓝秋?你放心,你家那位会迷途知返的。”莫小渝说。
  莫小渝话里怨气冲天,心里,其实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的那些似是而非的内幕消息发布到互联网上之后,网络舆论,对叶蓝秋已经是烧杀淫辱千遍万遍了。她知道,如果真象刘义所说,把叶蓝秋逼出个好歹来,她即便不是提刀杀人的那一个,也至少是个帮凶。现如今,在叶蓝秋还在风流快活的时候,让沈流舒来接手收拾残局,结果是杀人还是放火,都与她莫小渝无关了。
  陈若兮的心里在隐隐作痛,在此之前,她上网看到第三者插足,男人出轨的文章时,无一例外的留言是让女人痛痛快快做个了结。她曾经自信满满的说过,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她甚至对那些重新接纳出轨丈夫的妻子破口大骂,认为她们软弱无能,是女人的败类,丢尽女人的脸。
  确实,伤口只有伤在别人身上才不知道疼痛,现在,轮到她自己,她恍惚有些懂得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出轨,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原谅,甚至,当父亲不再回头时,死缠烂打的,反而成了母亲。
  母亲说,男人其实比女人更忠诚,永远忠诚于18到25岁的美丽女人。
  父亲如此,杨守诚,也如此。
  陈若兮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跟杨守诚分手看后母幸灾乐祸的笑脸,还是睁一眼闭一眼放过杨守诚的不忠,继续之前的结婚计划,哪一样,更容易容忍。
  杨守诚现在几乎不再打电话了,而她,又放不下自尊主动打电话过去。
  还有一点,陈若兮不便明说,心里却明镜似的,网络上的声音,为叶蓝秋辩护的越来越多,特别是有人把叶蓝秋的生活照在网络上发布之后。陈若兮必须承认,那些照片,拍摄得相当好,抓住了叶蓝秋的特质: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至少,占据网络叫骂主流的男人们,面对那样的照片,骂人的气势,少了不止三分。
  网络所谓热点,叫骂声越来越低,就意味着关注度的降低,甚至是偃旗息鼓。
  陈若兮想到杨佳琪,杨佳琪是杨守诚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从杨守诚介绍她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就对她充满敌意。一开始,她不明所以,待到久了,看清小丫头看杨守诚的眼神,心里也就明白了。那时的她,想着跟杨守诚好好过日子,结婚生子,对着杨佳琪这个小情敌,好笑之余,也生出几分厌恶防备之心。现在,她得考虑,她跟杨守诚万一结不成婚,帮了杨佳琪,让杨守诚觉得亏欠于她,于情于理,她都占了优,只有好处没有损失。
  陈若兮找到杨佳琪。
  “你的三个月试用期快满了,我已经打了转正报告,如果没有大问题,下个月就可以转正。不过你来台里这么久,一直没有单独做过专题节目,转正的理由不是很是充分。这样吧,叶蓝秋事件,也炒作得差不多了,网络上不是说要电视台出面调查核实吗,你就应个景,随便写个报道,最后编个结尾,就说叶蓝秋从原单位辞职,销声匿迹,躲起来忏悔去了。”
  这一次陈若兮真心实意帮着杨佳琪转正,就目前而言,她有这个能力。
  但杨佳琪听过之后,想到的却是唐小华的话,心中恼怒之极,却又不便当面发作,应承之后,从抽屉底层拿出那份企划案。
  “对了,有家公司找我们电视台拍一部广告专题片,他们要得急,好象是要参加什么博览会要用的,给的报酬很高,若兮姐,咱们要不要接?”
  陈若兮把企划书接到手里翻了翻,心里有些怀疑,从企划案来看,摆明了是让电视台赚钱,企业吃亏。这样的单,一般是跟企业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资深记者,或是企业跟电视台记者内外勾结,双方吃回扣,才能拿得到,怎么会落到初出茅庐的杨佳琪手里。
  “就这个企划案来看,这家公司的实力雄厚,给的报酬也很优厚,做当然没问题,不过,这家公司的老板是谁,约出来当面谈谈比较好?”
  “企划书是我一位师姐给我的,我听她说公司的老总姓叶,出差去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临走时把这个工作任务交待给我师姐,要她在她回来之前一定办好。”
  “你师姐?她有没有说要多少回扣?”陈若兮虽是又多问了这一句,心,却是放了下来。
  “20%。”杨佳琪按唐小华交待的说,手里,捏着一把冷汗。
  “没问题,不过,你跟你师姐说一声,照规矩,所得税由她来承担。”
  杨佳琪站着不动。
  “怎么了?”陈若兮问。
  “我来台里没多久,拿到这样的项目,知道是说是运气好,不知道的,保不住会说些难听的,还有……”后面的话,杨佳琪没说下去。
  陈若兮想起年前,有实习生拉来十几万的广告的第二天,成为那家公司老总的情人,在电视台当新闻被议论了近一年的风流韵事,不由失笑。
  “还有,我在台里资格老,广告提成比例高,你的小算盘,也打得蛮精的。合同拿来吧,我签字,当是我做的单,到时候,广告提成一分不少全给你,你拿了钱,请我吃顿饭就当是谢谢我了。真看不出,你还真应了记者行当的老话,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046.杨佳琪之独家新闻
  杨佳琪把合同拿到广告部盖章之后,正想打唐小华的电话告知此事,却不料,唐小华的电话先来了,电话里,唐小华的声音很急,而且不容拒绝,要她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带上摄像机,立刻从电视台出来。还有,不能跟任何人透露。
  十几万的摄像机,她这个刚出茅庐的实习记者,借出来的手续繁琐不说,磕坏哪儿,碰掉什么,一律照价赔偿。万一弄丢了,十几万的家什,赔出来,还真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她杨佳琪卖身。其实,这事,反而应该高兴高兴才对,至少证明了她这个人,比一台十几万的机器值钱。
  杨佳琪既好气又好笑地安慰着自己的同时,还是陪了笑脸,编了个理由,说是有同学结婚,撒着娇找一位资深记者借了摄像机,到了电视台的楼下,却发现唐小华和警察局的车早等在那里了。
  “怎么回事?”杨佳琪问。
  “叶蓝秋死了,她那个案子一直是这边的警察局办的,刘义首先通知他们同事,让我们坐他们的车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对了,本地的新闻单位都还没得到风声。佳琪你可好了,这可是个独家头条。”唐小华说。
  杨佳琪不知是该为叶蓝秋的死而悲哀,还是该为自己有机会做这个独家头条而高兴。
  对于叶蓝秋的死,唐小华心里,有过一闪而过的愧疚,甚至是绵延至今也许还会继续下去的感伤,她甚至想到,多年以后,和朋友们谈起叶蓝秋这个人的时候,她还会发表一些看法,顺便,落几滴同情的泪。但同时,她无法控制心里的那一份轻松在里面。
  叶蓝秋死了,意味着沈流舒和莫小渝这对夫妻,走进了死胡同,而属于她唐小华的机会,来临了。
  正在这个时候,杨佳琪的手机响了,拿起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是陈若兮。她不知如何是好,就把电话拿给唐小华看,等她表态。
  唐小华拿过电话,直接从手机底部抽掉电板,然后,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想打电话,用这部。”
  “这样……好吗?”杨佳琪担心就此得罪了陈若兮,她以后在电视台的日子,会不好过。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看陈若兮的脸色了,反倒是陈若兮,我看她以后就是想在你手下讨口饭吃也不一定有机会了。”唐小华说。

  047.杨守诚之真相大白
  杨守诚赶到的时候,山顶已挤满了人,刘义找了村长一起维持秩序,保护现场。几个年轻小伙子把那三个男生看管起来。好事者在绘声绘色讨论甚至夸张抒情,热心者在商量下到悬崖深处,找寻尸首的法子,有同情者或是叹息,或是揉揉眼睛,也许有泪,也许,是风沙迷了眼。
  沈流舒环顾四周,好事者、热心者,同情者都可以说甚众,唯独行动者找不出一个。
  “能不能派人下去看看?”沈流舒问乡民。
  “这么深掉下去怎么可能有活路,又不是武侠小说。”一个貌视识得几个字,看过几本书的领导模样的人自以为幽默地说。
  “这悬崖的中间一段是瀑布,全是光秃秃的石头,连树木都长不了,怎么可能有活路。”理性的同情者在说服沈流舒改变主意。
  沈流舒说,“我出十万块,谁下去就给谁。”
  人群开始骚动。
  “我去。”杨守诚说。
  骚动更厉害了,这一次,是针对杨守诚。
  “我不要你的钱。”杨守诚又说了一句。
  人们拦住杨守诚,“太危险了,我们正在找本地的药农,他们一会儿就到。”
  “没事,我是建筑师,平时也经常攀崖,也算是受过专业训练。”
  沈流舒乘着人们帮着杨守诚做准备的工夫,走上前来,低声跟他道了声谢。
  “不需要,叶蓝秋是我女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杨守诚说。
  沈流舒拉住他,“叶蓝秋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朋友?”
  杨守诚说,“你管不着。”
  沈流舒说,“我为什么管不着,你既然是她的男朋友,明明知道她有病也不好好看着她,把个人看到悬崖底下还有脸说是她的男朋友。”
  杨守诚不解,“她有病,有什么病?”
  沈流舒见杨守诚的神情,不象是作假,“看来你也被她蒙在了鼓里。”
  这一次,轮到杨守诚抓住沈流舒,他想要答案。
  “叶蓝秋得了癌症,确诊的那一天,就是你女朋友拍下她在公车上拒不给人让座的那一天。”沈流舒说。
  “你得意吧你,要不是我病了,十个杨守诚加起来,吹牛拍马也追不上我。”
  “为什么要想明天呢,抓住眼前的快乐不好吗?”
  “天亮之后的烦恼,留给天亮之后。”
  杨守诚想着叶蓝秋那些隐隐约约,含混不清的话。
  杨守诚拿起地上的绳子,绑在身上。
  沈流舒问,“你做什么?”
  杨守诚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下去把叶蓝秋接上来。”

  048.杨佳琪之明知故问
  杨佳琪跟着警局的人一起,在午后时分赶到山顶,到达的时候,杨守诚正在一名当地药农的协助下,把叶蓝秋的遗体从悬崖下背上来。
  杨佳琪素来胆小,见得此景,轻声喊叫一声,差点跪倒在地。几乎是同时,两道谴责的目光扫向她,一道来自沈流舒,一道来自杨守诚,她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尖叫咽下去,同时,也知道,作为一个记者,此时此刻,应该做的事。
  她打开摄像机,开始拍摄现场的一切情况,旁观者,当事人,还有,受害者……叶蓝秋的血肉模糊的遗体,几乎辨识不清的遗容,还有,所有一切惨不忍睹,被毫无生气的黑色塑料包裹的过程,杨佳琪一一忠实记录着。
  唐小华远远地站着,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面对此情此景,流下满脸的泪水。她本来想避开人群,把眼泪擦干,但当她抬头,她的眼神,与沈流舒的相遇,沈流舒脸上的表情,竟是少见的温和,她立时明白过来,便不再掩饰脸上那些已分不清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泪水。
  也正为如此,唐小华得已看清了现场两个男人的截然不同,杨守诚是悲伤,全然的悲伤,他不顾一切地下到悬崖底下三次,将悬崖底下,沾染到叶蓝秋身体气息的一切,哪怕是一片布,一络发,甚至,一根沾上血迹的树枝,他都一一找回来,并且千辛万苦带上来。当他第四次坚持下去的时候,拦住他的,是沈流舒。
  “够了。”沈流舒说。
  “你管不着。”
  “你想死我自然管不着,我只是提醒你,你这样做,并不能为叶蓝秋挽回任何东西。”
  杨守诚冷静下来。
  “你想怎么做?”他问沈流舒,他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怨念,正在疯狂着寻找出路的怨念。
  “替她要债,无论是谁,只要他们欠了叶蓝秋,一分一毫,我都会帮她讨要回来。”沈流舒回答。
  杨守诚想到了陈若兮,他知道陈若兮在这件事里,并非完全无辜,但他没有象从前一样,为她辩护,他只是沉默着走开,坐在离悬崖最近的地方,看着那悬崖,想着昨日的种种。
  完成拍摄过程的杨佳琪找了个机会问沈流舒,新闻要怎么做。问问题是其次,主要是,杨佳琪想乘此机会,结识传说中的大老板沈流舒。
  沈流舒的脸色很不好,说你是陈若兮一手教出来的,会不知道新闻怎么做。
  杨佳琪知道沈流舒在迁怒,没有放在心上,但不敢再多问一句。她害怕沈流舒这样的人,眼睛比刀子还利,还有,他吩咐唐小华让她做的那些事,她虽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但,终归不是好事。
  杨佳琪不想与沈流舒为敌。
  刘义在跟警局的同事一起做询问笔录,现场取证,还有那三个男生,问清身份了,都是大学生,旷课来这里度假,叶蓝秋到底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目前还没有定论,这三个大学生,先作犯罪嫌疑人被当场带上警车。
  至于唐小华,杨佳琪也明白过来了,忙着关心沈流舒去了。
  杨佳琪有些好笑,这世上,有身家的男人永远不缺乏女人的垂青,更何况,沈流舒也算得上是有副好皮相。
  杨佳琪关心的人,是杨守诚,她在杨守诚身边找了位置坐下来。
  “表哥,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点,若兮姐还等着你回去。”杨佳琪在这个敏感时刻提起陈若兮,绝对是故意加恶意。
  “她等她的,跟我没关系。”果然,杨守诚这样回答。
  “你们两没什么事吧?”杨佳琪问。
  “你是故意装傻还是明知故问,杨佳琪,你不如问问你这位好表哥,好男人,昨天晚上都跟叶蓝秋做了些什么?”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说,是沈流舒。
  “我跟叶蓝秋之间的事,跟你无关。”杨守诚说。
  “什么叫与我无关,叶蓝秋是我的女人。”沈流舒说。
  杨守诚站起来,打量着沈流舒,再掠过他,看到他身后的唐小华,看到她小心翼翼奉承讨好沈流舒的样子,他闭上眼,恍惚间,唐小华那张脸仿佛变成了叶蓝秋的,他似乎看到叶蓝秋为了保住那份工作,在沈流舒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他也仿佛看到了他自己,为了保住饭碗,在老总们客户们面前言不由衷的样子。
  杨守诚忽然愤怒了,忽然得让他无法遏制,他握住拳头,咬牙说了一句,“我跟叶蓝秋之间的事,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尤其是你,沈流舒,你根本不配提叶蓝秋的名字!叶蓝秋从来没有爱过你!”
  杨守诚这话,与叶蓝秋最后留给沈流舒的短信内容,一模一样,沈流舒也怒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杨守诚的衣领,“叶蓝秋跟你说了什么!”
  “你管不着。”杨守诚一边说一边动手去拉开沈流舒的手,但得不到答案的沈流舒又用力揪住他不放,两个人从一开始的拉扯逐渐发展到扭打,最后是你一拳我一脚的全武行。

  049.陈若兮之伟大胜利
  技术部把这星期网络新闻点击排行统计放在陈若兮的桌上,陈若兮拿起一看,“叶蓝秋”这三个字,失去了媒体的推波助澜,竟然不知不觉跌出前二十名。
  “人真是淡忘,上星期还高居三甲,才几天工夫,就开始猫嫌狗憎的。”采编部的记者们感叹。
  “人要真是什么都记得,那才真是没有活路了。”陈若兮一笑置之,吩咐技术部,“有关叶蓝秋的所有新闻,全部从首页撤下来,还有,论坛相关帖子,也不用顶了,顺其自然吧。”
  漩涡中的女主角不出面,也不言语,让那些变着花样一日三骂的网民们渐渐的没了兴致。也是,骂字两张口,一张口当然骂不起来。陈若兮为中文造字的奇妙而失笑。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她下了决定。
  夜晚下班回家,没有杨守诚的家分外冷清,她不习惯,她有些后悔,今天应该留在台里加班的。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陈若兮是有些高兴的,这代表,她还是有些用处的。
  电话是电视台同事打来的。
  “若兮,快看网络新闻。”
  “什么事?”陈若兮边问边开了电脑。
  “叶蓝秋死了?”
  短短五个字,把陈若兮炸得动弹不得。
  “消息……确实吗?”陈若兮不敢看电脑。
  “这个独家,不是你让杨佳琪负责的吗?现在公安那边,只认杨佳琪一个,我们谁也拿不到内幕消息。”同事莫名其妙的同时,更有几分恼火。陈若兮醒悟过来,这位同事,正好负责公检法司这条线,杨佳琪这个独家,有踩过界的嫌疑。
  陈若兮想起白天看到杨佳琪扛着摄像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一动,试着打电话一问究竟,电话一直是忙音。陈若兮也是从实习记者一步步走过来的,知道记者采访时常有不方便接电话的时候,当时的她,还有些许的感慨,感慨杨佳琪成为正式记者了。
  现在看来,杨佳琪,早在她感慨之前,就已经是一名真正的记者了。
  网站首页,是署名杨佳琪的最新评论文章,字字如刀。
  中国古代对付淫妇和不敬长者的媳妇,有一套艺压群芳的国粹,叫做骑木驴,在一根木头上竖起一根木柱,把受刑的女子吊起来,放在木柱顶端,使木柱戳入阴道内,然后放开,让该女身体下坠,直至木柱“自口鼻穿出,常数日方气绝”。据神通广大的网友们调查分析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在公车上不给老人家让座,勾引有妇之夫的淫妇叶蓝秋,必须骑木驴。网友们不仅坐而言,更是起而行,拿了叶蓝秋的照片,绘制鲜血淋漓的《淫妇骑木驴图》,意犹未尽的看客们留下评语:淫荡的代价,做鬼也是做爱的姿式。
  现在,看客们可以快感十足了,叶蓝秋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叶蓝秋之死,是网民们的伟大胜利。四名热血大学生网民目光如炬,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认出叶蓝秋,本着淫妇人人皆可上之的网络精神,维护了网络正义。
  叶蓝秋之死,是看客们的伟大胜利。一名身怀绝技的体育教师网民本着治病救人的精神,弃高声呼喊“救命!”叶蓝秋不顾而去,进而目睹叶蓝秋从三百米高有悬崖上跳下去,粉身碎骨,捍卫了网络的纯洁。
  叶蓝秋之死,是人定胜天的伟大胜利。老天爷已经安排叶蓝秋身患癌症,两个月后行销骨立,受尽疼痛而死。叶蓝秋却用纵身一跃,把死亡时间,提前到今天临晨五点三十二分。
  叶蓝秋,女,生于1979年5月5日,死于2006年9月8日5点32分,年27岁。
  文章下面,是三幅照片:
  一张医院的诊断报告,时间是让座事件当日;
  一张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叶蓝秋的遗体被抬上警车的照片,时间是今天;
  最后一张,是摔坏的手表,手表的主人是叶蓝秋,时间停留在2006年9月8日5点32分,也就是她的死亡时间。

  050.杨佳琪之没有选择
  深夜十二点的时候,刘义打电话给沈流舒。
  “那三个大学生的口供问出来了。”
  “怎样?”
  “他们承认那天早晨认出叶蓝秋之后,想起网络上的传言,一时鬼迷了心窍,上前说了几句不三不四的,拉扯了几下,但叶蓝秋确实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当时他们其中的一个还拉住了她,其余几个也在想办法把她拉上来,是她自己把手松开了。”
  “好好的,好好的人怎么会跳崖?”
  刘义很是为难,他明白沈流舒的心情,叶蓝秋死了,他心里那一口气,不找几个人发泄,是无论如何也平不下来的。
  “这几个大学生,也确实是太不象话,好好的书不读,旷课跑到荒山野岭来看什么日出,毛都没长全,就开始对女生动手动脚了,以后还了得。当地公安局的意思,按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来办,刑事拘留两个月。”
  这个结果,显然不能令沈流舒满意。
  “那三个大学生,年满18岁了没有?”沈流舒问。
  刘义一听这话,立时明白沈流舒下一步想做的事,未满18岁,按照未成年人保护法,是不能公开姓名照片了,过了18岁,是没有类似的限制了。
  “两个20,另一个刚满18,这么大的人,又读了这么多书,要说,也该懂点道理,明辨点是非了,还不知天高地厚,要是我儿子,我非打他个满地找牙不可。但,沈哥,真有必要把事做这么绝吗?他们以后还要出社会做事,还有父母家人。法院方面的意思,叶蓝秋的案子,还是倾向于自杀的结论。估计这三个大学生的刑期,刑事拘留三个月出来,这几个娇生惯养的大学生,跟那些好狠斗勇的小混混关在一起,怎么也得脱层皮。现在学校方面还没表态,但不管怎样,处分是肯定的,大学学籍也不一定保得住,这几个学生,前途肯定是大受影响。”
  刘义好说歹说,想为这四个大学生求情,他在拘留所见过这几个大学生,一看就知,都是平日里在家里对父母,在学校里对同学横惯了,实则没见过大风大浪,这一次的事情,其中有一个,都吓得尿裤子了,让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叶小姐出事,一开始是一些人别有用心,又被媒体利用了恶意炒作,这些才是祸根,三个大学生,其实也是受害者,沈哥……”刘义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也是受害者?很好啊,受害者不多,媒体又怎会反省,媒体后面的黑手,怎么浮得出水面。”
  沈流舒一席话,听得刘义呆若木鸡。
  挂断刘义的电话之后,沈流舒拨通杨佳琪的电话。
  “明天早晨,我想在网络上看到那三个大学生的姓名,电话,就读学校、专业、班级名称,尤其不能忘记,他们三个的清晰照。”
  沈流舒的意思,要让这三个大学生走到哪里都能让人认出来。
  沈流舒在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吗?
  杨佳琪觉得这样的举动,跟叶蓝秋事件出来之后,有人在网络上公布叶蓝秋的电话号码、照片,有任何本质区别。
  杨佳琪对沈流舒的要求,保持沉默。
  “如果你不做,我自然会找别的人来做,叶蓝秋这个专题,资料都在我这里,也不是非你不可,多的是人等着做,你可以回去继续跟陈若兮,做你的实习记者。”沈流舒说。
  沈流舒提供给杨佳琪的选择,是死路一条。陈若兮那里,从唐小华抽出她的手机垫板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反目成仇了。
  一边是死路一条,一边是康庄大道,两条道路之间,没有宽深的鸿沟,只有一个度的把握,要跨过去,要偏一下,其实,是容易之极的事。

  051.陈若兮之正面交锋
  陈若兮把从电脑里打印出来的文章啪地一声摔在杨佳琪的桌上。
  “若兮姐,怎么了?”杨佳琪从电脑里抬起头。
  “杨佳琪,你还还越来越本事了,这些文章,是谁同意你发的?”
  “网络发文不是谁都可以吗?怎么,网络发文也需要领导同意,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刚刚得到消息,台里要我把这些内容归整之后,做成专题。这可是台里批准的,不是我擅自作主。”杨佳琪一脸无辜。四下里,有人偷笑出声,陈若兮看时,一个个都摆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
  “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不是,行,我不拦你,你上别的地去飞吧。”陈若兮想着杨佳琪的转正报告虽然已经打上去了,但这种批准,一般是能拖则拖,她还有时间收回来。
  “我飞去哪里是小事,表哥的心飞走了,那就是大事了。”杨佳琪说。
  这一句,正中陈若兮的心事,“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陈若兮虽然知道在电视台里说私事影响不好,但她眼里向来不容沙子,又牵涉到杨守诚,定要问个明白。
  杨佳琪说,“难道你不知道,叶蓝秋死前的一个晚上,跟表哥在一起,整整一个晚上都在一起,孤男寡女在一起,女的又得了绝症,你猜猜他们会做些什么?”杨佳琪说。
  “你表哥决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了。小丫头,有这份心机,你还是为自己的后路打算吧。”
  “若兮姐,我真的很佩服你,到了这种时候,你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我一没做亏心事,二不象有些人成天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有什么好着急的。”陈若兮说。
  杨佳琪说,“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的转正报告批下来了,刚刚拿到的。”她从抽屉里拿出刚刚签订的正式聘用合同,学着陈若兮刚才的样子,啪地一声拍在陈若兮面前,这里面,当然满是洋洋得意。
  “你的转正报告,怎么可能?”陈若兮不信,但拿起一看,上面确确实实是台长吕建湘的签名,盖着电视台的红头章。
  陈若兮明白,她被这小丫头摆了一道,不过,被杨佳琪摆一道事小,她担心的是,杨佳琪的后面。叶蓝秋死了,网络上的声音是找出凶手,那三个大学生陷入漩涡中心的时候,陈若兮认为自己两清了,但现在,如果杨佳琪这个跟她同一家媒体,声称要揪出凶手的人,被人扶持成功上位,只意味着一件事,叶蓝秋事件,马上有第二个,第三个替罪羊。
  陈若兮不怕成为替罪羊,她这十几年,跌倒过不是一次两次,每一次,她都能重新站起来。
  陈若兮害怕,她是替罪羊,最后的那一只。
  她的手机响了,接通之后,是台长的声音,“陈若兮,你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台长的声音,浑然没有了往日的亲切与热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冰冷。
  陈若兮正要离开,杨佳琪在她身后忽然说了句,“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表哥今晚就回来了,你不妨看看他手机里都有些什么,我肯定你不会失望。”

  052.杨守诚之终于决裂
  杨守诚从白马乡回到城市,第一件事是回家收拾东西,他的行李很少,一个箱子都还装不满。
  陈若兮下班回家,看到杨守诚脸上青青紫紫,没留意到地上的行李箱。
  “怎么了,你最近怎么总是跟人打架,你怎么成这样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有什么事能忍则忍,你不是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吗。”陈若兮找了把舒服的椅子坐下,她很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若兮,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你觉得我变了,不再是原来的我了,我也觉得你变了,你也不是眼前的陈若兮了。”杨守诚在陈若兮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
  杨守诚选择座位的方式,还有他脸上的表情,让陈若兮想起了杨佳琪的话,她伸出右手,“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看看?”
  杨守诚说,“你想查什么,查我跟叶蓝秋之间的事吗?不用查手机,我直接告诉你好了,是的,我爱上了叶蓝秋。”
  “杨守诚,爱情和同情你有没有分清楚,你遇到叶蓝秋是什么时候,是她在网络备受指责的时候,还是得知她身患绝症的时候?”
  “若兮,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哭得很狼狈,还有,我们在一起的前三个月,你也常常哭,工作上被同事排挤了,被你父亲教训了,被你继母冷言冷语了,被你母亲蛮不讲理了,你几乎天天哭。这些年,也许那些事你克服了,或者麻木了,习以为常了,你甚至开始痛恨过去那个软弱的你。所以,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我,我最怀念的,是过去那个软弱的,可以在我面前毫无顾忌哭泣的你。若兮,我们回不去了,你成长了,坚强得让我害怕了。若兮,你说说,我们的感情到底是同情居多还是爱情居多,我不会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想和我分手,跟叶蓝秋没有任何关系?”陈若兮的脸上,有了冷笑。
  “我不想推卸责任,如果没有叶蓝秋,我不会想到和你分手,我会跟你继续下去,做一对最平常的夫妻,在外人面前我是一家之主,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你是一家之主。”
  “你什么也不用了,叶蓝秋比我美丽,对男人也更有手腕,我愿赌服办输。”陈若兮打开大门,右手指着门外,“你走,杨守诚,我陈若兮以后跟你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杨守诚起身,提着收拾好的行李向门外走去。
  陈若兮在他身后说,“杨守诚,如果你是男人,想分手想跟你那个小表妹双栖双飞就直说好了,我陈若兮不是死缠烂打的女人。你大可不必在背后搞那些小动作!”
  杨守诚莫名其妙,放下行李,“什么小表妹,什么背后搞小动作,若兮你说什么?”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象别的女人一样查过你的手机,还不是你那小表妹好心提醒我。”陈若兮说。
  杨守诚关上门,把探头探脑的邻居们关在门外。
  “佳琪,她为什么在这样做?”杨守诚不解。
  “这要问你自己才知道?”
  杨守诚掏出手机递给陈若兮,“既然你这么想看,你就自己看吧。”
  “你以为我不敢吗!”陈若兮打开手机,先查打进打出号码,没有可疑,再查收件夹,也没有可疑,最后查到草稿夹,她看到那一则短信:
  若兮,我们分手吧!
  陈若兮的眼泪,滴在了手机屏幕上。
  “这一招,是不是杨佳琪教你的!”陈若兮问。
  杨守诚从来对女人的眼泪无招架之力,叶蓝秋如此,陈若兮更是如此,他慌忙说,“没有,我不知道佳琪看到了这个,在山顶的时候,她手机没电了,借我手机使过来着,若兮,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这条信息不是你有意发的?让杨佳琪看到也是你有意的?好,我相信你,但是,介绍杨佳琪在我手下当实习记者,不是有意的!杨佳琪在台里摆我一道,弄份假合同在陷害我,让台里取消我的发稿权,也不是有意的!第一个通知杨佳琪叶蓝秋死亡的消息,让她抢到独家头条,然后把矛头指向我,让我陈若兮做叶整个蓝秋事件的替罪羊,难道也不是有意的!杨守诚,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骗你!杨守诚,你到底想怎样,想让我陈若兮替叶蓝秋偿命!你是不是还想说一句,不是有意的,还要我原谅你不成!”
  “佳琪?杨佳琪!?”杨守诚做梦也没想到。

  053.杨佳琪之A角B角
  杨佳琪在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位演艺明星的专访。
  “是的,在此之前我一直是B角,做了五年的B角。那一次,A角忽发肠胃炎进了医院,大家都急得不行。我就主动跑去对导演说,我上……”
  这样的励志故事过于老套,杨佳琪换了一个频道,体育台,某运动明星正在接受采访。
  “是的,一开始,教练组并没打算让我上场,但作为职业运动员,我还是一丝不苟地进行了热身。场上情况瞬息万变,主力受伤之后,教练把眼光投向了我……”
  现在的电视越来越没看头了,现在的明星们说话,越来越Ctrl+C,Ctrl+V了,门口传来敲门声,杨佳琪开门,唐小华站在门外。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杨佳琪看钟,晚上十点。
  “沈总让我带来点材料,说你可能用得着。”唐小华递给一个文件夹。
  沈流舒说话处处给人留有余地,但杨佳琪已经学会不去使用这些“余地”,他的所谓“可能用得着”,其实是“必须用上”。
  杨佳琪打开文件夹,有数十篇文章,主角都是目前还在刑事拘留,等待司法机关处理的那三个大学生,文章写道:
  鲁迅先生早说过,中国人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在这样一个几乎所有神话,所有英雄,所有权威,包括说这句话的鲁迅先生本人都被人尝试着在网络社会全盘否定的今天,网民们更愿意相信所有乞丐都是职业骗子,所有慈善捐款都是贪婪罪恶的遮羞布,所有表扬的话都是私下给了红包的……
  但是,所有的愚昧、无耻、残忍、暴行……网民们都是认定是真的。
  对于善行,网民们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没有人百分百行善,更没有百分百的人行善,所以,他们无需行善。
  对于恶行,网民们也理直气壮,恶意的人,恶意的行为,我们的社会,我们的身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所以,他的那一点恶意,那一点恶行,不过是沧海一粟,小巫见大巫,实在是算不是什么,应该可以原谅。
  三个年轻的,更愿意相信残忍和暴行的大学生、网民,相信了网络,媒体有关“叶蓝秋事件”种种恶行的新闻,用恶意来面对生活中的种种恶行。悬崖上,他们遇到了叶蓝秋,这种恶意马上转变成了恶行。
  叶蓝秋到底是被这三个大学生推下悬崖的,还是被逼跳崖的,现在不得而知。
  我们所知道的是:
  叶蓝秋死了!
  三个本应前途无限,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大学生,对叶蓝秋的死,负有直接责任。
  等待这三个大学生的,是法律的制裁!
  但是,叶蓝秋之死,仅仅是这三个年轻的,相信网络、媒体传言的大学生的错吗?
  我们不禁要问:
  身患绝症的叶蓝秋公车不让座事件,是谁第一个作的虚假报道?
  身患绝症的叶蓝秋莫须有第三者插足事件,是谁第一个制作成新闻专题?
  是谁给那些恶趣味的,攻击的、恶毒的、侵犯个人隐私的诽谤行为提供了滋生的温床?
  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谁在背后操纵舆论?
  又是谁,成为了这次悲剧的受益者?
  这些文字,杨佳琪看得心惊肉跳,她觉得房间里安静得令人窒息,她再次打开电视。
  晚间新闻的头条是:谁逼死了叶蓝秋?
  选项有四:
  1.癌症;
  2.三个误信网络传言的大学生;
  3.见死不救的中学体育老师;
  3.其它。
  屏幕下方有一行小字,请积极参与调查,移动电话发送手机短信XX到XXXX,联通用户发送手机短信XX到XXXX,信息费每条一元。
  唐小华问,“你们电视台连死人也不放过吗?”
  杨佳琪说,“新闻部现在也在要求创收。”
  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太过敏感,杨佳琪索性又关了电视。
  唐小华说,“这些稿子今晚就会在各大网站的BBS发布,你看能不能整理一下,弄成个专题,沈总的意思,影响越大越好,有什么困难尽量跟他说,他那里是无条件支持。”
  杨佳琪说,“困难倒是没有,只是我刚刚从台里得到消息,我的转正报告,其实是陈若兮帮着打的。台里顺水推舟,不管怎样,我都欠陈若兮一个人情。”

  054.陈若兮之十恶不赦
  网络主角只能是两种人,十全十美的圣人和十恶不赦的魔鬼。
  叶蓝秋因为死亡,完成了从魔鬼到圣女的转变,也使得一些活着人,变成了魔鬼。
  第一批轮到是那三个大学生,败类,人渣,现在是他们的名字,司法机构的刑事判决没有出来之前,网络社会给他们量出的刑罚是阉割,美其名曰,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第二批轮到那位中学体育老师,当时他在山下听到了对话,他有过上前的举动,但在听到叶蓝秋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离开了。懦夫,性无能者代替了他的本名,惟一幸运的是,网络社会没有追究出他的本名,但网络社会给他量出的刑罚更令人触目惊心,让他的女友被人强奸时,让他在一旁当看客,美其名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若兮再清楚也不过,第三批,应该轮到她这个所谓名记了。
  杨佳琪的评论、新闻专题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轮到她,不过是早晚的事,旁人看热闹,看愤怒,陈若兮这个媒体人,却是看到媒婆媒体共用的那一个“媒”字。
  果然,台长把她叫进办公室,一次又一次地问广告部的那笔帐是怎么回事?
  陈若兮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仍一头雾水,直到台长把杨佳琪拿来,却是由她签字的合同拿出来,她还是一头雾水。
  “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姓叶,叫叶蓝秋。董事长姓沈,叫沈流舒。”台长说。
  陈若兮明白,她这是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了。
  “我没收过这家公司一分钱。”她想做最后的挣扎。
  “我刚问了财务方面,合同签订的当天,他们就把20万合同金额全数打到了电视台的账号。”
  陈若兮无从辩驳。
  “这家公司的告状信已经递到了省委宣传部,说你利用叶蓝秋事件敲诈勒索,他们不得已才签了那份广告拍摄合同。在此之前他们不敢声张,是因为顾忌叶蓝秋的名声,现在叶蓝秋死了,他们无论如何要找回这个公道,过几天,上面会派人下来彻查此事,你把工作交待一下,积极配合上面的调查。”
  莫小渝细细打量陈若兮的神情,她为她担忧,却无能为力。
  “若兮,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莫小渝说。
  “无所谓连累不连累,我是陈若兮,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叶蓝秋。”陈若兮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并无多大的把握。与其说她在安慰莫小渝,不如说在安慰她自己。
  莫小渝没听懂陈若兮这话的意思,但叶蓝秋的结局是死亡,而陈若兮既然不会成为第二个叶蓝秋,也就是说,陈若兮不会选择死亡。
  莫小渝放心了。
  陈若兮却在冷笑,笑莫小渝廉价的同情心。沈流舒从叶蓝秋事件中脱身,也意味着莫小渝洗清了自身,网络不是考证的社会,而是推论的社会,那些有关叶蓝秋的一切猛料,排除了莫小渝,自然而然推论到她陈若兮的头上。
  她不愿再与莫小渝这样的人为伍,她起身离开,回家。
  父亲陈明守在门口,看样子是特意在等她。
  陈明指责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陈若兮回答,“手机没电了。”
  陈明寻根问底,“这次怎么捅这么大的漏子?”
  陈若兮企图转移话题,“我帮你泡杯茶。”
  陈明根本不买账,“你给我坐下,我不是来喝茶的,今天你们台长找到我,说到你的事,我的一张老脸全让你丢光了。你老实说,这一次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陈若兮不再退让,“很好啊,我们扯平了,你之前不是把我那张小脸全丢光了。”
  “你!”陈明扬起右手。
  陈若兮的身体深深地窝在沙发里,抬头,看着父亲扬起的手,“只要你敢打,我就敢去法院告你。我现在可是新闻人物,有的是人帮我分析我的行为原因,爸爸,你想成为那个原因吗?”
  陈明放下手。
  “你怎么变成这样?”他问。
  “还有事没有,没事我要睡觉了,还有,我现在长大了,不用每月找你要生活费,也不需要你在电视台新闻圈的关系帮我铺路,你以后要是没事,不要来找我。”
  陈明走后,陈若兮打开电脑,看到意料中的文章:叶蓝秋事件幕后黑手--城中名记陈若兮经历之大起底,作者是以揭人隐私著称,臭名昭著的所谓网络名人,李大嘴。

  055.李大嘴之绝对隐私
  大嘴的新作《百分百隐私》马上就要在各大新华书店销售了,大嘴已经邀请了媒体的朋友,准备在明天搞一个新闻发布会。但这次的主角不是我大嘴。
  网友们就会问了,大嘴作为一个如此高调的人,为什么会放弃这样一次做主角的机会?其实大嘴也很想一直做主角的,因为当主角既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更是一种瘾,没有当上主角想当主角,当上了主角想永远当主角。
  大嘴就是那种上了瘾的人。
  但这一次,大嘴要戒瘾了,因为有另一个人,比大嘴更想成为主角,这个人就是陈若兮小姐。
  网友们又会问了,陈若兮是何许人也?值得大嘴连主角瘾都必须戒掉!
  陈若兮是一个女人,一个不怎么漂亮,但极有能力,更有心计,并且心狠手辣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
  众所周知的叶蓝秋被杀事件,网友们应该不陌生吧?
  大嘴曾有幸见过叶蓝秋小姐一面,现实生活中的叶蓝秋,非常女人,非常美丽,大嘴认为,如果这世上还有十全十美,百分百的女人,那么叶蓝秋就是其中一个,她既有温柔美丽的一面,更有坚强隐忍的一面。大嘴在第一次见到叶蓝秋小姐的时候,就深深地爱上了她。
  但是,叶蓝秋小姐拒绝了大嘴。
  她苦口婆心地对大嘴说,大嘴现在有钱有地位并且相貌堂堂,值得更好的女人。而杨守诚,没钱没地位并且长得也不如大嘴,还被她那位有心计,有手腕,有权力的女友抛弃了。李大嘴没有叶蓝秋会痛苦,但杨守诚没有叶蓝秋,不仅会痛苦,还会去死。
  大嘴流着眼泪看着叶蓝秋小姐投入了杨守诚先生的怀抱。
  大嘴在心里默默祝福这一对有情人永远幸福。
  这位杨守诚先生跟陈若兮小姐是什么关系呢?心急的网友们又会问了。
  请听大嘴慢慢说来。
  陈若兮小姐是杨守诚先生的前女友。
  杨守诚先生为什么要和陈若兮小姐分手呢?
  现代社会,男人和女人合则聚,不合则散,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大嘴绝对尊重个人隐私权,在这里,就不用追根究底了。
  不过,大嘴且不说这位陈若兮小姐在与杨守诚先生交往期间,如何跟数个男人纠缠不清,只说她在与杨守诚先生分手之后,针对杨守诚先生新女友叶蓝秋小姐的一系列的举动。
  前男友的女友叶蓝秋小姐因身患癌症故而未能在公车让座的新闻,是陈若兮小姐最先报道的。
  前男友的女友叶蓝秋小姐因为一通至今未能证实的热线电话被暴料是第三者的新闻,是陈若兮小姐最先在网络新闻里制作成讨论专题。
  陈若兮小姐在叶蓝秋事件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升职。
  陈若兮小姐成为电视台网络部主任。
  杀死叶蓝秋的口号在电视台的BBS上出现。
  叶蓝秋小姐是妓女、人尽可夫的小道消息在电视台的BBS上流行。
  叶蓝秋小姐身患绝症的消息,在电视台的新闻、网络、流言里,全无踪影。
  …… ……
  陈若兮拨通还算有点交情的同行的电话,“那个李大嘴是什么人?”
  同行说,“听说是个网络写手,他说的那些话,十句有九句编的,不用理就行了,越理他越来劲。”
  陈若兮放下电话,她不是叶蓝秋,做不到不理。
  她在李大嘴的文章后面留言:
  陈若兮跟杨守诚分手,是因为第三者叶蓝秋的介入。
  陈若兮报道叶蓝秋公车不让座事件之前,根本不认识叶蓝秋,更不知道叶蓝秋身患绝症。相反,陈若兮在报道播出之后,一直努力在寻找叶蓝秋,希望她能站出来为自己辩护。但叶蓝秋小姐选择回避。
  陈若兮发出这段留言之后,等待了三分钟,网络告诉她,留言中含有敏感字符,未能通过审查。
  陈若兮顿时明白了。

  056.杨佳琪之杨大记者
  杨佳琪转正的消息今天正式宣布,尽管是意料中事,尽管早就得到风声,电视台的记者们也不免要客套客套,恭喜恭喜杨佳琪,他们恭喜的不是杨佳琪的能力,而是恭喜她,一出道就赶上了好新闻。
  “恭喜恭喜。”同事们这样说。
  “哪里哪里。”杨佳琪不得不谦虚一把。
  “可惜可惜。”另一位刚刚做完现场追踪采访,正腰腿酸痛的同事边做自我按摩边在为自己而哀悼。
  “可惜什么?”出于礼貌,杨佳琪上前关心一把。
  “可惜没死人,你说那女的,在楼顶上折腾了三个多钟头,我也扛着几十斤的摄像机跟了三个多钟头,最后关头,硬是没跳,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唉,这年头,没死人的新闻根本没价值。”一位同事摇头,颇为惋惜。
  “对了,那女的长得咋样?”有好事者上前问道。
  “得,我也跟你一样心思,弄了个脸部特写,我的妈呀,没的吓了一大跳,小鼻子小眼倒也罢了,还一张大马脸,送到台长那里,台长立马就把我这三个小时的辛苦给毙了。”
  “你们这些人,真没同情心,没出人命终归是好事,你们还幸灾乐祸。”杨佳琪说。
  “都是不认识的人,又不是沾亲带故的,哪来那么多同情心。”
  “是啊,这里最有福气的是你,要不是叶蓝秋死了,你能升得这么快,陈若兮能……”有嘴快的说出来,提到陈若兮三个字,有人咳嗽一声,嘴快的也住嘴了。
  杨佳琪是知情识趣的,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我去采访了。”
  杨佳琪走到电梯口,电梯门正在缓缓合上,她喊了一声,“等等!”
  电梯停住了,杨佳琪赶过去,说声“谢谢!”再抬头,愣在那里。
  电梯里的人,是陈若兮,而且,只有陈若兮一个。
  这些天来,因为心虚,杨佳琪一直躲着陈若兮。
  陈若兮倒是神态自若,“去哪里?”
  杨佳琪缩在角落,没听见。
  “去哪里?”陈若兮提高声音。
  杨佳琪抬起头,看到陈若兮的手停在电梯按钮处,这才省悟过来,“一楼,谢谢。”
  “不用。”陈若兮说。
  电梯里很安静,安静得杨佳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陈若兮忽然笑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对了,有个好消息差点忘了告诉你,我跟你那个表哥,叫什么来着,对了,杨守诚,已经正式分手了。”
  杨佳琪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若兮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多年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
  杨佳琪不觉得陈若兮会有那样的好心,尤其是事情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想问个清楚明白,电梯“叮”地一声停下来,陈若兮的手指按在“开门”按钮上,说,“杨佳琪杨大记者,您先请。”

  057.杨守诚之有情有义
  情人死了,女朋友分手了,说起来都是大事,都是改变人生的大事,杨守诚却只能按原计划销假上班。原来,日复一日的工作,才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不过,这一次还是有小小不同,同事,上司,见他的第一面,先是上前拍拍肩,然后再用关心的口吻问一句,“还好吧。”上司更是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守诚对这些安慰受宠若惊,却也不明所以,他记得在此之前,他从未跟公司同事谈论过个人私事。但他上了网之后,新闻专题由之前的“叶蓝秋事件”变成了“叶蓝秋之死”,标题的颜色,由红色变成黑色。
  网络的哀悼,不过如此。
  网络的哀悼,原来如此。
  很快,杨守诚就感到了不对劲,现场视频、照片,充斥的,都是他的身影,充斥的,只有他的身影。
  这本不应奇怪,他确实在那里,他确实应该为叶蓝秋做些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他不过是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但他找遍所有现场视频照片,看到了唐小华,看到了刘义,还有看热闹的白马乡村民,惟一应该看到而没有看到的人,是沈流舒!
  为什么没有沈流舒?
  沈流舒为什么能够那么彻底地置身于镜头之外?
  意外?
  还是巧合?
  杨守诚这个当事人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杨守诚翻到网络留言部分,已经有人在评论,叶蓝秋虽然是第三者,但从视频和照片来看,他们两人之间,并非完全的无耻苟合。更有人感叹,感情的世界里,没有对错。甚至有人激动者喊出了“真爱无罪”“真爱万岁”的口号
  留言栏翻到最后,已经有人把他的底兜出来了,姓名、年龄、工作单位之外,还有最重要一点,网民们用厚重的黑体标示出来了:他杨守诚,并非有钱老板,而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一族。
  所以,杨守诚这个名字,在网络世界里,成了有情有义的代名词。
  女人们纷纷感慨,为什么她们寻寻觅觅,找不到一个象杨守诚这样的新好男人。
  “没有,不是,我不是那个男人。”杨守诚试图跟同事解释。
  “我们了解你,知道你不是喜新厌旧的人,没关系,我们会帮你澄清的。”同事说。
  杨守诚的解释工作才刚刚开始,杨佳琪打电话过来。
  “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杨佳琪说。
  杨守诚正好有事找她,陈若兮的事,他得问清楚。
  “好。”
  放下电话之后,杨守诚再次查看网络留言,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被兜底的人被替换了,换成了陈若兮。
  替换的内容很简单,不过两句话:
  杨守诚的前女朋友:陈若兮!
  叶蓝秋公车让座事件的报道记者:陈若兮!
  短短两句话,被无数遍复制之后,充斥整个留言板,无法回避,无所遁形,迅速占领每位网页浏览者的思维。
  杨守诚是深知内情的。
  “没有,不是,若兮的报道出来之后,我才认识的叶蓝秋。”杨守诚跟同事解释。
  “算了,守诚,我们知道你是有情有义的,不过,这种女人,还是算了。”同事啪地一声关掉电脑,去忙工作了。

  058.唐小华之欲罢不能
  陈若兮敲诈勒索叶蓝秋一事,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也因此引出一场职业贿赂的大辩论。
  理智者认定陈若兮这次不判个十年八年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安慰死者在天之灵;
  疯狂者认为陈若兮应该抄家,诛九族。
  但最终的结果,是查来查去,皆因那帐上20万是原封未动而缺少真凭实据,没有在法院提起公诉,就连电视台的内部处分,也因此而悬而不决。
  网上为此闹鄱了天,有指责法院收了黑钱,有指责电视台的领导跟陈若兮是一丘之貉,不过,当唐小华在网上看到有人指责陈若兮是狐狸精时,还是忍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茶水喷过之后,笑过之后,唐小华清醒地知道这样的结果不能令沈流舒满意,她打电话催问杨佳琪,后面的文章什么时候出来。杨佳琪总是支支吾吾,说她最近比较忙,台里让她负责另外一个专题,可能没时间,稿子要过一段时间再写。
  这不过是杨佳琪的托词罢了,真正的意图是,杨佳琪害怕了,于心不忍了,退缩了,这对已经成为正式记者,堂堂正正追逐新闻的杨佳琪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但对于唐小华而言,却是无法对沈流舒交待。
  看到风风光光的杨佳琪在电视台不断出镜,穿梭于本地名人和政要之间,唐小华明白,这小妮子为什么能够忍受长达六个月没有收入,苦苦支撑的实习试用过程。
  对于今天的杨佳琪而言,失去利用价值的是,是她唐小华。
  人要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必须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扔掉那些不适当的朋友。
  这是沈流舒在一次业务会议上说的话。
  已经有一个星期,沈流舒没有找过她,也没有留给她任何她可以单独去他的办公室,接近他的理由,或者是借口。
  她是行政经理,这个职位得意起来可以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失意起来,任何人都可以把她扔在一边。
  唐小华一直疑心,沈流舒之所以冷淡她,是因为杨佳琪那边催促不力的缘故。但当她最新福利医疗保险名单的时候,她的一颗心,沉到了底,也因此,有了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单独进入沈流舒办公室的理由。
  “我记得我上次去办这事的时候,上面有我的名字。”唐小华问沈流舒。
  “你的名字是我拿下来的,还有,你的辞职报告书,我帮你打好了,你签个名就生效,考虑你在公司多年,帮了公司不少忙,年终奖提前发给你,再多补给你半年的工资。”沈流舒递给她一个白色的信封。
  “为什么?”唐小华不解。
  沈流舒眼光一闪,“唐小姐,我记得你很聪明。宾主一场,我们算是合作愉快,那就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宾主一场,这八个字,对任何普通员工而言,都是最后的诠释,多补六个月工资,对哪怕是资深员工,也算得上不错的补偿。
  唐小华不知自己是怎样接了信封,是怎样拆开信封,怎样签了名,再怎样,从这家服务了多年,寄托了无数应有的,不该有的梦想的公司出来。
  她在门口碰到莫小渝,莫小渝在看着她笑,出于礼貌,也出于对最后一丝自尊的维护,唐小华也对着莫小渝笑。
  “唐小华,对了,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了。”莫小渝忽然喊住她。
  唐小华停住。
  “陈若兮从电视台辞职了,说是辞职,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被电视台开除了,由于叶蓝秋事件的恶劣影响,上面有人打了招呼,五年内,本地任何新闻媒体不得聘用陈若兮,不得刊登署名陈若兮的任何稿件。你的工作做得很成功,恭喜。”莫小渝说。
  是的,她的工作确实做得很成功,成功得让自己失去利用价值。
  下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会轮到谁?
  唐小华不再关心,她所要做的,是去人才市场,寻找一份工作,还有,找一个不那么优秀,却能一心一意对自己的男人,过完这一辈子。
  唐小华下定了决心,也几乎要放弃幻想了,但此刻,她接到了杨佳琪的电话。
  “小华,我刚发了工资,下班后我们一起去逛街好不好。”杨佳琪的声音是兴奋不已的,浑然忘记了她对她的称呼,已从之前的师姐,变成了“小华”。

  059.莫小渝之命运轮回
  现在的莫小渝不得不相信,这世界,除了人心之外,还有命运这么一回事:在她下定决心跟沈流舒离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得了子宫癌。
  莫小渝不知,一个月前的叶蓝秋拿到检验报告的心情怎样,她自己则认定是报应,或者说,叶蓝秋的报复。
  她晚上连续做恶梦,梦见叶蓝秋来接她去另一个世界。她不甘心的时候会挣扎,然后,她醒了。她心灰意冷的时候伸出手说,带我走吧,然后,她也醒了。
  不安和恐惧让莫小渝日夜哭泣,迅速消瘦下来,照顾她的母亲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完之后就不停骂沈流舒没良心,老婆病成这样,来看一眼都不做。莫小渝提醒母亲,她跟沈流舒已经离婚了,母亲说离婚了又怎么样,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然后又开始哭,哭自己命苦,白发人送黑发人,哭莫小渝命苦,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莫小渝很想要母亲出去哭,至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哭,但她更知道这样的话只要是说出了口,母亲会哭得更厉害。
  现在,她居然开始怀念沈流舒的冷淡了,那至少,只是单纯的痛苦,不会在痛苦之上,再增添烦恼,而烦恼,比痛苦更加棘手。
  刘义来医院探望莫小渝,进到病房之后,还没来得及跟莫小渝说上话,就先被莫小渝的母亲拉着手,抱怨了足足半个小时。莫小渝在一旁看着,插不上嘴,只好在母亲好容易出去之后,跟刘义说抱歉。
  “老人家也不容易,能体谅……就体谅吧。”刘义说。
  莫小渝想说,她如今搞成这样,还希望有人能体谅体谅她。但一转念,想到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抱怨惹来的不过是她这个亲生女儿的厌烦,且刘义是沈流舒那边的朋友,这一次,如果不是沈流舒的面子,又怎会到医院这种地方跑一趟。
  “沈哥出差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刘义见莫小渝心不在焉,以为她在责怪沈流舒没亲自来,忙编了个借口哄她。
  莫小渝也知这是刘义编来哄她的谎话,沈流舒的公司运营状况,别人不清楚,她心里还是有本帐,公司进入稳定期,哪里还有什么非大老板出面不可的出差,不过是托词罢了。但不管怎样,她还是感激刘义的。
  “还有,沈哥还不知道你的病,有这么严重,还以为是一般的感冒之类。”刘义说。
  七天前,如果有人跟莫小渝说,她会跟叶蓝秋一样身患癌症,她会骂这人不安好心,存心咒她。七天后的今天,叶蓝秋的头七,据说死者的魂魄会在这天返回阳间,完成生前未尽心愿。那么,莫小渝相信,叶蓝秋提前回来了。
  “我问过医生,医生说你的癌症没有扩散,还有得治。”
  “我知道,做子宫全切手术就行了。”莫小渝说。
  刘义黯然,子宫全切,对于没有生育过的女人而言,比死更残忍。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我诋毁叶蓝秋的报应?”莫小渝忽然问道。
  刘义一怔,半响才反映过来,“你把心放宽,安心养病,别胡思乱想,这样对身体不好。”
  安慰人不是刘义这样的大男人的特长,但既然来了病房,又不能傻傻地坐着,什么也不说,只好把话题转到医院方面。
  “对了,这个医院水平怎样,沈哥认识的人多,要不要给你介绍家好点的医院?”
  “不用了,沈流舒认识这家医院的院长,他们公司员工还有我跟沈流舒的常规身体检查,一直由这家医院负责。我的主治医生,是才从美国回来不久的医学博士,有多年的临床经验,在子宫癌方面治疗也算得上是权威了。”莫小渝说。
  “医生姓什么?”
  “姓路,叫路天明。”
  “路天明?”刘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象哪里听说过,但想来想去,总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手术定在哪天?”
  “下个星期。”
  “这么快?”
  “路医生说,乘现在天气好,不冷不热,早点把手术做完,不然到了冬天,伤口愈合困难。”莫小渝说。
  “也是,听医生的吧。你安心养病,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临走前,刘义这么说,他不能确保沈流舒一定会来看望莫小渝,但看了莫小渝现在的样子,总觉得她也很可怜,做不到的事情不有知承诺,例如说服沈流舒过来探望。但做得到的事情,还是尽量做到,例如,他本人多跑几趟,也算是,尽朋友的本分。

  060.路天明之十佳青年
  杨佳琪看着日历,对自己说,应该乘着杨守诚刚刚失去叶蓝秋,又与陈若兮分了手,感情上既是空档期又是痛苦期,她应该好好利用。
  杨佳琪想着把握机会的时候,打电话主动约了杨守诚。但杨守诚答应下来,又说有事要跟她谈的时候,她又开始心虚。
  杨佳琪担心,杨守诚所谓的有事,是陈若兮遗留下来的定时炸弹。
  杨佳琪打电话借着采访为由,取消了约会。
  新闻每天都播,采访每天都得做,文章每天都得写,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之后,杨佳琪开始找到感觉,就象小时候写作文一样,开头是蓝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现在的开头则是,观众想看什么?
  “是不是观众想看的就一定是我们应该做的?”杨佳琪问老记者。
  “理论如此。”老记者回答。
  “理论如此?”杨佳琪不解。
  “事实也如此。”老记者再次强调。
  “观众最近想看什么?”杨佳琪把鼠标拖来拖去。
  “观众先放一边,年度十佳青年出来了,电视台的计划是每人一个专访,男记者采访女十佳,女记者采访男十佳,求婚优先,能不能把握机会就看你们了。”新闻部主任抱着一堆资料过来分配采访任务。
  “杨佳琪,这个交给你了,路天明,年轻有为的医生,叶蓝秋的旧情人,机会给你了,好好把握。”主任说。
  “有没有照片?”杨佳琪问。
  “据可靠消息,本人比照片更好看。”一实习生在一旁说道。
  杨佳琪有些感慨,曾几何时,她身边也开始有了实习生,试用记者,帮她收收信件,接听电话,甚至,买买盒饭之类。
  杨佳琪打电话过去,跟路天明约定采访时间,电话里,路天明的声音很好听,低沉的男中音,不至太过热情,也没有半分傲气的成分在里面,让还没见面的杨佳琪有了好感。
  采访的时间约定在第二天的上午。去之前,杨佳琪按照惯例打了电话,路天明说今天的天气很好,采访的地点改到户外,医院的草坪。
  杨佳琪如约而至,路天明已在那里等着。路天明个子不高,很瘦,有些苍白的样子,但杨佳琪看男人不看外表,看手。路天明的手,修剪得很干净,手指长而有力,典型的外科医生的手,但从女孩的审美观来看,令人赏心悦目。
  路天明也看杨佳琪,个头不高,也有点胖,显得胸部很丰满,嘴唇也很丰满,大体是抹了口红的缘故,虽然涂抹的技术不甚高明,但还是有几分憨厚的性感成分。
  路天明的表情有些失望,杨佳琪有些失望。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路天明坦言。
  这样的开场白让杨佳琪很受打击。杨佳琪从前跟在陈若兮身边,陈若兮或许不如叶蓝秋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但高高瘦瘦,利落的样子,也颇受男人们,包括暗恋的杨守诚亲睐。饭局上,男人们偶尔会说一些荤断子,她常常是脸红低头羡慕泰然自若,有来有往的陈若兮。
  “我们开始吧。”路天明提醒有些发呆的杨佳琪。
  “哦。”杨佳琪拿出采访提纲,这种十佳人物采访很无聊,格式化的问题,简历式的内容,最后再加一段表扬总结。
  “你为什么放弃国外的优厚待遇回国?”杨佳琪问。
  “这里有些回忆,我以为可以重拾。”路天明说。
  这个回答跟设想的不一样,杨佳琪稍稍打起精神,“什么样的回忆?”
  “现在没有了,下个星期做完最后一个手术,我就回美国了。”路天明回答。
  杨佳琪瞠目结舌,路天明说要回美国,下下个星期的十佳青年专题节目怎么办,下下下个星期的颁奖典礼怎么办?这是今年电视台的年度大戏,开了天窗,上面领导会追究责任,台长会暴跳如雷,新闻部主任会找替罪羊,最小最无辜的替罪羊姓杨名琪。
  “你你你……决定了?”
  “除非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路天明说。
  “路博士,您发表在网络的文章我看过了……”杨佳琪把话题转到叶蓝秋事件,其实十佳也好,青年才俊也罢,她最关心的,还是叶蓝秋事件。
  这个路天明是个奇怪人,发表了那样一段澄清的文章之后,从此,保持沉默。
  “有关叶蓝秋的任何问题,我都不会回答。”路天明打断杨佳琪,并且看表,“我还有个手术,先走了。”
  杨佳琪被扔在了医院门口,遇到前来探望莫小渝的刘义。
  杨佳琪跟刘义感叹没有挖到叶蓝秋初恋情人路天明的独家新闻,烦恼怎么跟台里交待,刘义烦恼怎么说服沈流舒好歹来医院探望探望莫小渝。
  沈流舒对莫小渝病情的关心程度,以刘义说到只要手术就没有生命危险为界限。他吩咐财务经理,让他这两天无论如何去一趟医院,把莫小渝该付的医药费都预付了。
  财务经理出去之后,刘义说,“嫂子只怕不会接受?”
  沈流舒笑道,“她会的,我那个岳父岳母会闹得她接受为止。”
  刘义大体有些明白,沈流舒跟莫小渝的夫妻情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叶蓝秋,不过是不小心路过,陷进了冰窟窿里。
  刘义提起莫小渝的主治医生路天明。
  “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太靠得住,沈哥,要不要劝劝嫂子换家医院,虽然医院方面打包票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一上了手术台,整条命都交到医生手里,还是稳妥些比较好。”
  “路天明?”沈流舒笑着说,“叶蓝秋大学时代的男朋友,正好也叫路天明,真巧。说起来我还得好好感谢这个人,要不是他在网络上发表那段自白,叶蓝秋的事情,要翻过来,还不一定有现在这么容易。”
  刘义说,“沈哥,我总觉得大嫂这病有着蹊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话之间就得了癌症,要不要我去查查。”
  “不用。”沈流舒断然拒绝。
  刘义吃了一惊,“沈哥……”
  沈流舒说,“你是不是怪我心狠手辣,见死不救?莫小渝做的那些事,你也是知道的,叶蓝秋的死,陈若兮固然是始作俑者,幕后推动的黑手,但追究下来,莫小渝所犯的过错绝不亚于陈若兮。你知道吗,这些天,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叶蓝秋尸骨无存的情景,就什么也懒得管了。”
  “嫂子,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刘义战战兢兢。
  “我懒得想,你是警察,出了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要不要我现在去阻止他?”刘义问。
  “我说了,你是警察,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沈流舒说。

  061.陈若兮之杀人凶手
  交了辞职信,收拾东西从电视台出来,陈若兮开始考虑今后的生计,她很想留点时间给自己,悲伤,或者哪怕是偷偷懒也好。但她坐车经过人才市场,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堆积如山,转瞬之间零落满地的履历,她停下来,取出打印辞职信同时打印好的履历表,再花三块钱买了票,挤进去。
  陈若兮认为,今年26岁的她,没有超过35,又有大学文凭在手,找到一份工作,应该不算太难。至于满意与否,在生存这个前提下,似乎不应再作考虑。
  世界很大,在一个地方失败,就在另一个地方从头开始。这本来是常识,只不过,太多的人看不开。陈若兮很庆幸,她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曾经有一度,父亲对家庭的叛离,母亲的歇斯底里,让她以为是世界末日,但她考上外地大学,临上火车,看到那些依依不舍送别的父母们,哭得毫无形象的娇娇女们,她为自己的无牵无挂而长出一口气。
  拥护的人群中,人事经理看着她的简历,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打量她。
  “你是陈若兮?”人事经理问。
  “是。”
  “以前电视台那个陈若兮?”
  “是。”
  “害死叶蓝秋的陈若兮?”
  “……”
  “原来害死叶蓝秋的陈若兮长得这个样子,还真看不出。”有旁观者说。
  “你以为杀人犯头上都刻着杀人犯三个字!”另一人说。
  人群骚动起来。
  “打死杀人凶手!”有人扔了一个纸团,没有砸中陈若兮。
  “为叶蓝秋报仇!”有人扔了一个鸡蛋,砸中了陈若兮,蛋白蛋黄从她的额角流下来。
  “陈若兮你去死!”有人在混乱中推了陈若兮一把,把她推倒在地。
  现场保安们过来,把倒在地上的叶蓝秋围在中间,给骚动的人群鞠躬作揖。
  “大哥大姐们,你们都是有知识的水平的人,犯不着跟杀人凶手计较不是。再说了,这样下去真闹出人命来,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过,是不是……”
  保安的话和外面越来越近的警车声让人群冷静下来。
  人们让出一条路来。
  陈若兮从地上爬起来,走出人群,她的脚下,踩着自己没能递交出去的简历。
  门口,警车正好停在那里。
  陈若兮指着身后的人群说,“我要报警!”
  警察问她,“你想告哪一个?”
  陈若兮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被抽空了,“我谁也不告。”
  就在那个瞬间,她明白了,叶蓝秋为什么选择跳下悬崖。
  如果她是叶蓝秋,即使在最后关头,有一只手在悬崖边缘抓住了她,她也会挣脱。
  陈若兮说,“我谁也不告了。”

  062.杨守诚之两封来信
  杨守诚收到一封信,写信人是陈若兮。打开一看,其实是两封信,另外一封的写信人是叶蓝秋。
  杨守诚犹豫之后,首先打开了陈若兮的。在逐渐失去个性,工整整齐的打印流行的今天,陈若兮选择了手写体,她用黑色墨水在白色的纸上写道:
  守诚:
  你希望我怎样做?
  是变成叶蓝秋,沉默中死去的叶蓝秋。
  还是继续做陈若兮,沉默中爆发的陈若兮?
  叶蓝秋是一味沾血的药,仿佛治愈了媒体和网民们的错误。
  陈若兮也是一味沾血的药,能够治愈的,也许是媒体和网民们的罪恶感。
  守诚,你也正是这样希望的,不是吗?罪恶感折磨着你,迫使你放弃我们的感情。你是第一个牺牲我的人,并且等待着,看着,第二个,第三个……将会如何牺牲我。
  但是,我是陈若兮。
  陈若兮不是叶蓝秋。
  陈若兮
  一阵一阵的冷汗,从杨守诚的身体里渗出来,渗湿了整个后背。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他直打哆嗦,手也抖个不停,几乎拿不稳区区一页信纸。他深吸一口气,把陈若兮的信摆在一边,再打开另一封信。
  也许,他应该感谢陈若兮的骄傲,叶蓝秋的信,完好无损。
  叶蓝秋的来信,也是手写体,深蓝色的墨水。
  守诚: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曾经问过我自己,活在这样的世界,最令我最害怕的究竟是什么?我原以为会是诅咒,辱骂,或是痛恨等等诸如此类。所以,这一生,我小心翼翼的活着,讨好所有人,包括喜欢我的容貌的男子,妨嫉我容貌的女子……
  然后,有一天,医生告诉我,我得了癌症,注定死亡。这时候我才明白,我真正害怕的根本不是所谓流言蜚语,谩骂侮辱之类,我只害怕,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去。
  我害怕寂寞,害怕无声无息的死亡,害怕我死之后,化成灰烬之后,叶蓝秋这个名字,也化为被风吹散的灰烬,所以,网络上吵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我心里反而是窃喜。所以,我对流言听之任之。守诚,我知道你很介意网络上那些,但是,我反而是如此地感激它们,没有它们,我怎么才能把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留住我生命中最简单最直接的爱。
  是的,我是自私卑劣的女人,我纵容了网络的失控。我本有机会澄清一切,但我想有人记住我。只有被侮辱过的生命,才能更深刻地被人怀念。
  杨守诚,报道公车事件的女记者陈若兮,是你的女朋友,对不对,替我谢谢她。还有,请她原谅我,偷走了一点,本应属于她的爱情。
  叶蓝秋。

  063.陈若兮之律师信
  陈若兮打电话给新闻界的同行,以及所谓的朋友们,她也要召开新闻发布会了。
  同行们跟她开玩笑说,“有没有红包?”
  陈若兮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要不要?”
  同行们说,“你有命谁敢要啊!”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跟领导申请,弄点采访津贴吧,你也知道我现在惹出的事,刊登之后,关注度有多高。”陈若兮说。
  陈若兮的下一步行动是聘请律师,当然,这是需要钱的,好的律师价格更是不菲。
  陈若兮找到从前她采访过的全国十佳律师之一――戴宇杰,把一个装着五千块钱的信封放在他面前。
  戴宇杰把信封推回去,“若兮,我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钱!”
  陈若兮再推回去,似笑非笑,“不是不好意思,是嫌少吧。”
  戴宇杰说,“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什么关系,当初,要不是你……”
  “很好,你还记得当初,记得当初我是怎样把你捧上那个全国十佳的位置的。这钱是少了点,给戴大律师做出场费实在是杯水车薪,如果我没记错的,你的出场费现在涨到了八万。八万块,我可给不起。不过,你信不信,我的出场费很快就会超过你了。”
  “你的出场费?”
  “我答应了在三天后的新闻发布会上,给几个新闻界的朋友们暴一些猛料。这信封里的五千块,是他们给的定金。”陈若兮说。
  戴宇杰不知这个曾经无孔不入的记者手头到底掌握了多少内幕,他坐下来,叫了杯茶,把装钱的信封放进西装口袋。
  “要不要我打张收条?”戴宇杰问。
  陈若兮摇头,“你放心,我不让你做违法乱纪的事,你的那些小花边,泡当事人,请法官桑拿钱拒之类,我没兴趣公开。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你以你事务所的名义,帮我拟一份律师信,发给各大网站、媒体,限他们24小时之内删除所有有关陈若兮的新闻信息。这点事,你一个小时就搞定了,这也要你打收条,是不是想说我太小气。”
  戴宇杰问,“为什么是我,这样的事任何一个普通律师都能做。”
  陈若兮说,“因为你是最有名的律师,由你出面,那些网站也好,媒体也好,就会认为我不是虚张声势。”
  戴宇杰有些明白,现在的陈若兮,大概也只剩得下虚张声势这一招了,“如果他们不照办,你是不是真准备打官司?”
  戴宇杰现在觉得,打这个官司,也许,是个好主意。轰轰烈烈的叶蓝秋事件之后,网民、新闻、媒体需要一个更具轰动效应的陈若兮事件。而他的律师事务所,更需要免费的广告宣传。
  陈若兮说,“不,你知道那个李大嘴吗?据说他是个有钱人,正在投资拍电影,女主角叫陈若兮。”
  “陈若兮?你?”戴宇杰失笑,“你去拍电影?李大嘴,满嘴里跑火车的家伙,怎么可能有钱投资拍电影,你千万不要相信。我敢打赌他现在口袋里连五千块也拿不出来。”
  “没关系,他吹他的牛,我做我的事。”陈若兮说。
  “你想做什么?”戴宇杰一惊。
  “新闻发布会啊,你等着吧,有好戏看了。”陈若兮说。

  064.沈流舒之网络悼念
  刘义看到各大网络同时刊登出来的律师信,有些慌了,打电话问沈流舒怎么办。
  “那几个大学生,现在怎么样了?”沈流舒问。
  “能怎么办,现在网络的压力那么大,叶蓝秋又没有遗书留言什么的证明她那天是自杀。我听上面的意思,要按过失杀人的罪名结案了。”
  “过失杀人罪会判几年?”
  “三到七年吧,这三个大学生的前途,算是彻底毁了。”刘义感慨。
  忽然间,沈流舒心里有了一丝的不忍。
  “这些事,让我再想想。”陈若兮的事,沈流舒这样答复刘义。
  “真要做到这一步吗?” 放下电话之后,沈流舒对着桌上叶蓝秋的照片问。
  离婚之后,沈流舒把桌上的照片,由莫小渝换成了叶蓝秋。唐小华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但嘴角,是不屑的冷笑,和当初莫小渝看叶蓝秋的表情同出一辙。
  沈流舒很清醒,管理一个下属,特别是异性下属,个人魅力是最有效也最便捷的方式。但沈流舒也有沈流舒的界线,很明显,唐小华越过界线了。
  沈流舒怀念温婉且极有分寸的叶蓝秋,也因此,跟杨守诚打了一架。
  两个男人,打架打得没了力气,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任山野的风吹干身上的汗水。
  “我根本没资格打你。”杨守诚忽然说。
  “打都打了,还提什么资格。”叶蓝秋死了,沈流舒心里的悲伤与失落让他也很想找个人打架,杨守诚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如果不是自尊心作祟,他还真想请这哥们喝杯酒表示表示感谢。
  “唉……”杨守诚长长叹一口气。
  “唉……”沈流舒也长长叹一口气。
  一条人命,两声叹息,不过……如此。
  沈流舒看着桌上的日历,今天是叶蓝秋的头七,中国人认为人死后的第七日魂魄会回家作最后的缅怀。好事者,以及诅咒过叶蓝秋的愧疚者设计了追悼的网页,听说弄得很象那么回事。沈流舒通过链接打开那个网页,网页打开的速度很慢。
  沈流舒在等着网页打开的时候,无事可干,他开始思考。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事到临头,会对那三个大学生起了怜悯之心。
  他又想到了莫小渝,他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在关键时刻也心软。
  他记得很清楚,莫小渝的手术,定在明天上午九点。
  也就是说,他还有时间,犹豫,或是痛下决定。
  追悼叶蓝秋的网页终于打开的同时,也弹出三四个花花绿绿的性感美女小页面,沈流舒瞟了一眼,除了看到追悼网页左下角的计数器上写着该页面的浏览人数超过十万之众外,还看到感谢他使用XX搜索引擎的大红字样。
  沈流舒对于这种感谢,自然是敬谢不敏,他试着删除软件,并回复被修改的主页,忙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只得一个电话打到技术部,喊来技术人员。
  技术人员查看之后,告知沈流舒,“电脑中毒了。”
  “什么病毒?”
  “一种最新型的木马病毒,名叫叶蓝秋归来。”
  沈流舒可以肯定,这样的“叶蓝秋归来”,不是他想要的。
  “有没有办法删除?”
  “这是最新型的病毒,杀毒软件暂时拿它没办法,唯一的办法是把电脑格式化重装。”
  “那就格式化吧。”沈流舒说。这样的家,已经入土为安的叶蓝秋,不回来,也罢!
  “里面的资料要不要保存?”
  “不用,全部格式化。”沈流舒说。
  有关叶蓝秋的记忆,全部保存在这部电脑里,有些,已人众皆知,更有一些,见不得光,既然如此,古人的方式是灰飞烟灭,现代人的方式是――格式化。
  电话再次响起,打电话的人,仍然是刘义,“我收到消息,陈若兮明天召开新闻发布会。”
  “几点?”
  “九点。”
  莫小渝也是上午九点进手术室,切除子宫。
  沈流舒在沉默。
  “是不是按原计划,通知那几个大学生的父母到新闻发布会现场?”刘义在电话那头问。
  沈流舒在犹豫。
  “让他们的父母把事情闹大,说不定是这三个大学生的最后机会,借助舆论的力量,说不定,可以轻判。”刘义说。
  沈流舒说,“那就通知吧。”
  刘义问,“陈若兮怎么办?这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沈流舒问,“你到底谁活,三个大学生还是陈若兮?”

  065.众生态之请你原谅
  上午九点整,莫小渝被推进了手术室。
  路天明做好了手术前的准备。
  网友们曾经总结过,医生杀人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八个字而已:刀进刀出流血死人。
  路天明举起了手术刀,额头上全是汗水,他的手,开始发抖。
  路天明不知,是应该就此放过莫小渝,永远欠着叶蓝秋一个公道;还是一刀下去,给叶蓝秋一个所谓公道,把他所亏欠的那个人,换成莫小渝。
  沈惠琳的手,放在电话上。
  这些天,路天明夜夜从梦中惊醒,作为枕边人的她,做了一番调查。
  她知道莫小渝的病,来得蹊跷。
  路天明出门上班之前,沈惠琳拦住他,问,“莫小渝的手术,非做不可,还是,非你不可?”
  路天明不答。
  沈惠琳拉住他,“你回答我。”
  路天明推开她。
  沈惠琳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了,是电脑语音留言的声音。
  “天明,我改签了机票,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你还有时间放下手边的一切赶到机场,我们一起去美国。如果你放不下,赶不来机场,那么,请你以后也不用来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与我共度余生的丈夫,决不能是杀人犯。”沈惠琳说。
  杨守诚的口袋里,放着叶蓝秋的遗书。
  他看了新闻,知道那三个大学生即将以过失杀人的罪名提起公诉。
  他懂得一点法律,只要他把这封信交出去,就可以证明叶蓝秋是自杀,而不是他杀。那三个大学生,逃不出舆论,但至少,广受网民们置疑的法律,能给他们一个公正。
  但是,谁给叶蓝秋一个公道?
  舆论吗?
  死后的公道,与其说是公道,不如说是鳄鱼的眼泪。
  杨守诚不知,不知应该请求谁的原谅,叶蓝秋?还是三个大学生?
  下不定决心的杨守诚拿着顶头上司的设计图去申报一项全国性大奖赛。
  他在门口遇到了终于鼓足勇气前来见他的杨佳琪。
  “对不起。”杨佳琪说。
  杨守诚说,“你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陈若兮。你害了她。”
  杨佳琪说,“我只是想保住我在电视台的工作。”
  杨守诚无语,他试着象路人一样,从杨佳琪身边经过。
  杨佳琪看到他手里的设计图,“这是你的设计!”
  杨守诚不语。
  杨佳琪愤怒了,“这是剽窃,你应该去告他,而不是帮他去申报。”
  杨守诚拿过设计图,小心地装好,“杨佳琪,这跟你没关系。”
  杨佳琪失神,好半天才问出来,“杨大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杨守诚沉默。
  杨佳琪再问,“为什么?”
  杨守诚说,“因为你做得出的事,我做不出。”
  杨守诚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在发虚,他的右手,不自觉地伸入口袋,再一次,去揉捏那封信。
  杨佳琪说,“我做的事,陈若兮做得比我更狠更决,你为什么不说她?”
  “因为我爱她,不爱你,这个理由行不行。”
  杨守诚的这个理由,终于击倒了杨佳琪的最后的道防线。
  她看着杨守诚象路人般从她身边经过,她知道,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这个男人。她的选择,只能是放弃。
  其实,真正清楚每一个人优势和弱点,只有每一个人自己,但最不能承认的,也是这个自己,所以,用优势发起攻击,保护自己,用弱点换取同情,安慰自己,再用优势自我挣扎,再用弱点自我检讨,就这样,一起,完成进化过程。
  杨佳琪陷入了迷茫,达尔文说得没错,她也得进化,但没有杨守诚,她进化的目标是什么?
  事业吗?
  路天明的不合作,让杨佳琪在台里备受批评。她年轻,她是女人,她升得太快,还有,她取代了陈若兮的位置,却没能象陈若兮一样拿出具有说服力的成绩,这一切,让批评来得越发猛烈。
  杨佳琪不忿,她试图跟主任,台长解释,路天明的采访泡汤,不是她的错,是路天明当选十佳本身是一个错误,是路天明的错误让她的采访无法进行下去。
  台长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个错误报道出来。”
  杨佳琪顿时语塞。
  杨佳琪顿时明白,她的错误不在于路天明的错误,而在于没有报道路天明的错误,这本来,是一条比路天明的正确更轰动的新闻。
  错误远比赞美更具新闻价值。陈若兮这样教过她。
  回想起来,陈若兮或者功利,或者强势,甚至,或者卑鄙,却也曾诚心教过她生存之道。
  杨佳琪试图弥补。
  但路天明将会在今天的手术之后前往美国,理由是学术交流,归期不定,也许三年,也许五年。
  杨佳琪认定路天明在等,等着所有叶蓝秋也好,莫小渝也罢的事实、谎言,都烟消云散之后,才风风光光回来。
  谣言的敌人是时间。
  人类生存下去的武器,是忘却。
  就象叶蓝秋,那样美丽的错误,被轰轰烈烈诅咒之后,再被轰轰烈烈惋惜之后,包括那个纪念的网页,也因该用户付费原因,而被网络服务商收回了纪念空间。
  也许,这就是网络的价值,诅咒一个人,是免费的,惋惜一个人,也是免费的,而纪念的空间,却是收费的。
  杨佳琪来不及唏嘘,手机响了,接通之后,她的脸色变了。
  她喊住杨守诚,“陈若兮在电视台的十八层,她要跳楼!”

  066.站在楼顶的陈若兮
  陈若兮站在18层高楼的边缘,前面十厘米,是深渊,可以粉身碎骨的深渊。
  一步,只需要前进一步,她就可以解脱了。
  不再痛苦杨守诚的出轨。
  不再烦恼母亲的抱怨。
  不再愤怒继母的冷眼。
  不再顾忌网络的追杀。
  不再绝望事业的毁灭。
  …… ……
  最重要的是,不需要面对六位父母的指责。
  这个新闻发布会,是她预谋以久的,她曾经以为,有了足够多的注意力,她可以象那些被偷拍,被潜规则的明星们一样,找出另一条光鲜亮丽的活路。
  但六位父母,用六个臭鸡蛋砸向了她。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儿子不会杀人!”母亲们在哭泣。
  “你还有良心吗?”父亲们在控诉。
  “不是我,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叫他们去杀叶蓝秋,他们是成年了,他们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陈若兮这样为自己辩解。
  “那你呢,你也是成年人了,你是不是更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一位父亲问。
  陈若兮一时之间,想不出应对的语言。
  “打,打死他,为咱们儿子讨回公道!”一位母亲暴发了,大声嚷嚷着。
  三位母亲同时冲上前去,揪住陈若兮,混乱中,有人扇了她一耳光,也有人,扯断了她几络头发,还有人,踢了她几脚。
  新闻发布会,乱成一团,记者们此时此刻的第一要务,不是拉架,而是记录新闻,是拍照,是选取最佳角度拍照。
  陈若兮知道,这样的镜头,无论是电视平媒还是网络,都是触目惊心的。而结果,是她可以在天下人的唾沫前,拿出场费,接受采访,甚至,演一部电影。
  但忽然之间,她厌倦了,她害怕了,她退缩了,她不想,成为这丑闻风暴中心的女主角了。虽然,这曾经,是她的活路之一。
  忽然之间,她无比的羡慕叶蓝秋,那样的丑闻风暴来临之时,她有绝症,作为最佳的反击武器。
  但如果,叶蓝秋没有身患绝症,那么,她陈若兮的现在,是不是,就是叶蓝秋的现在!
  陈若兮不敢再想,她用尽全身力气,冲出人群,冲出大厅,冲上电视台的顶楼。
  陈若兮站在十八层的顶楼。
  楼下,是深渊,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希望她跳下去的人。
  杨守诚匆匆赶来了,后面跟着的,是扛着摄像机的杨佳琪。
  陈若兮笑了,杨佳琪,应该是希望她跳下去的那一个吧。
  只有死人,新闻才有价值。她这样教过杨佳琪的。
  杨守诚还在往前跑。
  陈若兮说,“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杨守诚停住了。
  陈若兮又笑了,原来,这世间,还是有人不想她跳下去的。
  她想抓住这唯一的温情,就象身患绝症的叶蓝秋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抓住杨守诚的爱一样。
  杨佳琪打开了摄像头,她的事业,也到了瓶颈期,就如同当年的陈若兮一样。
  叶蓝秋可以让陈若兮突破瓶颈,那么,现在轮到的杨佳琪的人,为什么不能是陈若兮?
  杨佳琪知道,这样的现场直播,以她跟陈若兮的恩恩怨怨,能把她的名声推到顶点,她杨佳琪不再是小记者,而是大记者,首席记者。
  但是,但是,所有的一切,是陈若兮的一条命。
  一条即使她不喜欢,但鲜活亮丽存在于她记忆里,永远也抹不去的生命。
  杨佳琪不知道,她应该希望什么!
  黄小华来了,她躲在人群里,她是知道这个结局的。沈流舒的局,逃不过她的眼睛。
  但是,她在犹豫,陈若兮跳下去,一条人命,就是她反击沈流舒,揭发沈流舒的最佳武器。沈流舒欠她的,陈若兮可以用性命,帮她讨回来。
  但是,她想起她曾经为叶蓝秋流过的泪,她不明白那一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泪水,她更不明白,叶蓝秋死前的一幕,为何夜夜惊醒她的睡眠。
  沈流舒坐在办公室,桌上,是车钥匙。
  他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是手术室,他可以阻止手术的进行。另一个去处是电视台,刘义已经打电话告诉他那里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他却连车钥匙都不敢拿。
  杨守诚的手,伸进了口袋,那里,是叶蓝秋的信。
  他知道,这封信拿出来,可以救那三个大学生,可以救陈若兮,但叶蓝秋,从此不再是网络圣女。
  网络,已经被迫承认过一次错误,还有没有可能,存在第二次的机会?
  “杨守诚,我们之间,还有爱情吗?”站在死亡边缘的陈若兮要一个答案。
  杨守诚茫然。
  网络都说,爱情全是骗人的,相信爱情的人是白痴。
  杨守诚不知,是否应该相信网络。
  尾声 心理测试
  一个月后,杨佳琪出差到外地,得知她曾经与陈若兮共事,人们有很多问题问她。
  “陈若兮死了吗?”这是第一个问题。
  “叶蓝秋真的死了吗?”这是第二个问题。
  忽然,所有的喧哗声都停止了,人们看看杨佳琪,等着她的答案。因为那之后,没有新闻。
  杨佳琪想起网络上正流行的心理测试,笑着说道:
  “如果你的问题是,陈若兮死了没有,说明你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好人,你适合从事的职业是法官,老师和警察。”
  “如果你的问题是,叶蓝秋死了没有,说明你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善良人,你适合从事的职业是演员、作家和艺术家。”
  “如果我两个答案都想知道呢?”有人提出第三个问题。
  “那么,你肯定是记者。”杨佳琪回答说。
  “妈的,无聊不无聊,这么弱智的测试也有人信!”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怪叫。
  “那么,你是一个愤怒青年!简称愤青!你适合从事网络工作。”杨佳琪回答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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