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 清晨，我微笑着问刚刚醒来的泰勒太太。第一次见到我的新病人，要对他们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其中自然包括心智和清醒程度。
“我想我是在家里。”泰勒太太说。她是一位和蔼可亲的白人老太太，今年 86 岁，患有轻度的老年痴呆症，但是身体基本上很健康，平时独自住在家里，生活也能自理。她这次住院是做换膝关节的手术。手术的麻醉剂和止痛药让她暂时变得更加糊涂。
“亲爱的，你现在在医院里。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继续问，也许她能从我的白色制服和脖子上挂的听诊器上找到一点提示。
“我想你是我的妈妈。”泰勒太太凝视着我的脸庞，很坚定地回答。
我不禁莞尔。对我来说，这样的经历不是第一次了。我转身在墙壁白板上，写下了今天的日子， 2007 年 7 月 17 日。我在美国作注册护士，已经整整一年了。
我在中国的 25 年里，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护士。 在中国， 70 年代出生的我，曾想过当教师，也想过当科学家。我考大学的时候，农林医师是被列为冷门行业的，很容易申请。我曾经犹豫再三，没有报考医学院。至于当护士， 更是梦都不会梦到。我的一些小学同学，初中毕业去上了三年卫校，就成为护士了。
我是 1999 年来到美国的。从国内拿到生物学硕士学位，我跟随先生一起来到美国。先生在加州一所大学做研究。靠着他微薄的收入，我们在大学旁边一栋足有百年历史的老房子里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连一辆旧车都买不起，我们出门都是走路，乘公车。我一来到不久就怀了孕，也没有想清楚以后要做什么，正好就生孩子吧。于是我一边上免费的英语课，一边看有关怀孕生产的书籍。
毕竟有生物系的基础和多年的英语熏陶，加上自修的孕产科知识，我很容易就适应了独自去医院做频繁的产前检查，和医护人员对话。产科的护士说我的英语很棒。常去医院，见到不少中国新移民孕妇，苦于不会英语，无法和医生沟通。医院里翻译人手不够，我曾经几次被护士请求替病人翻译。
在医院我发现，美国的医院对每一个病人都很尊重。我当时去的医院是一家郡立总医院，病人多是低收入，甚至无保险的穷人。我自己则是象当地怀孕的留学生太太一样，有州医疗保险。作为一个低收入外国人，我从未感到过种族和经济的歧视。多次在医院的经历，都是愉快而美好的。当时和我差不多同时怀孕的一位留学生太太，在国内是北京一家大医院的皮肤科医生，在国内生过一个孩子，如今是生第二个。她说美国医院比中国好多了，中国的医护人员缺乏耐心和爱心。
我的产前检查大部分都是见的护士助产士。 在美国，要做一位护士助产士，必须拥有护士助产士专业的硕士学位，再通过资格证书考试。她们的教育程度比中国很多产科医生都要高。我发现她们都智慧，冷静，优雅，专业而耐心。
2000 年夏天，我在这家医院里生下了我的女儿。不是产科医生，而是护士助产士替我接生。在等待生产的时候，我的护士助产士，一位菲律宾裔女士，和我聊起了家常。她是从著名的加大旧金山护理学院拿到的硕士学位。当她得知我在中国有生物学硕士学位的时候，就惊呼起来，“你应该去读一个入门级的护理学硕士！”她告诉我做护士有很多好处。薪水高，工作机会多，工作稳定。在当时的旧金山湾区，一位普通护士入门年薪超过六万，并有很好的福利。当时的工程师入门工资也不过六万。那位护士助产士的年收入超过十万 .
我考虑了一段时间 . 我的性格很开朗外向 , 乐于同人交往 . 护士的工作看起来很适合我 , 而且不怕经济不景气被裁员 . 所以，在我的女儿一岁半的时候，我就开始了漫长的求学之路。
我调查了一下情况 , 能修护理学硕士学位的学校不是很多 , 而且大都是私立院校 , 学费贵得惊人 . 我十分向往的加大旧金山分校是一流的公立学校 , 有一流的护理学院 , 也有入门级硕士的科目 , 但是选拔的门槛也高得惊人 . 据说每位申请人都得经过面试 . 我的英语读写还不错 , 但在美国没有工作经验 , 实在没有信心去申请那里 . 我后来护士班的一位中国同学就曾申请加大旧金山的药剂师专业 , 在面试中被刷下来的 . 她的英语口语相当不错 . 即使被录取 , 入门级护理硕士仍需要补很多本科的课 . 总的时间要花三年 . 毕业后 , 大部分工作仍然是普通的注册护士 . 相比之下 , 社区学院的护士专业要现实很多 . 每个学分只要 11 美元 . 两年毕业后同样可以考注册护士 . 可是 , 即使是社区学院 , 也有一大堆的预科课要上完才可以申请护士专业 .
虽然在中国有学士和硕士学位 , 要想在美国拿另一个学士或者副学士学位 , 我仍然需要学习美国大学的公修科如美国历史 , 社会学 , 演讲学 , 大学写作 , 心理学等 . 但是自然科学诸如我在中国学过的生物和化学的基础课 , 可以省略了 . 无机和有机化学 , 解剖学 , 生理学 , 微生物学 , 这五门带实验的大课在中国是花两年时间学的 .
美国的社区大学真让人感动 . 11 美元一个学分 , 还有学费补助给穷人 . 再穷困的家庭都不会为学费发愁 , 要发愁的只是时间 . 我要照顾婴儿 , 但晚上可以让先生帮忙 , 自己去上课 . 那个学期我选了三门课 , 每星期三个晚上的课 . 白天孩子睡觉的时候自己可以看书 , 做作业 . 上课之后 , 学了不少知识 , 我很开心 .
我终于按照清单学完了预科课之后 , 就预约了护士专业的申请顾问 ( 是的 , 他们有专门的顾问 , 因为申请人太多了 ), 准备申请那所社区大学的护士专业 . 但是她看了我的材料 , 告诉我 , 很遗憾 , 他们的政策是七年前所修的课程不予承认 . 我的那些专业基础课刚好超过七年 . 我不能想象再花一两年的时间去学那五门带实验的大课 . 失望之时 , 她告诉我 , 州大可以接受我的那些课 , 并无时间限制 . 而且在州大我可以取得护理学学士 , 比社区大学的副学士要好 . 她给了我州大的护理系学生顾问的电话 .
当时的我刚到美国两年多 , 带着个一岁多的小孩 , 刚刚学会开车 , 还不太敢开高速公路 . 加州湾区的高速公路常使我望而却步 . 但为了申请学校 , 我拼上了 . 后座上放着小孩 , 我开了 20 英里到那所学校 . 女儿坐在小推车里 , 我推着车在那山上的校园里行走 , 循着地图找到护理系 , 而且幸运地见到了胖乎乎的顾问大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