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国之梦(2)

本作品为35万字长篇小说《移民加拿大》。取材于八十年代末一群中国知识分子移民在加拿大东海岸十年追求的梦和梦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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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会议的革战团团长胡振吓坏了,呆若木鸡。前面有几个人冲上去扶两个走资派,田培苗脸色苍白成了软人儿;丁育仁脸色煞白,不省人事,两眼圆瞪,怒目苍天。电影院大门前顿时乱成一片,人们四散奔走,胆小的离开了会场,胆大的看着。张洪祥一看丁育仁不动了,吓坏了,知道事情不妙,趁乱逃之夭夭。只听有人在喊:“快!快救人!打死人了!”“快找木板抬人!撬大门!快!”七八个人冲上去,连扳带蹬把电影院大门门框弄坏,把门扳了下来,将二位走资派慢慢地移上门板抬起往医院跑。这时,又有人喊:“报公安局,别叫两个凶手跑了!”还有人喊:“枪毙了这两个王八狗娘养的!,别叫跑了!”“他妈的什么批判会,公报私仇!”“抓住两个流氓恶棍,杀人偿命!”几个工人学生一拥而上把个秦富按倒在地,扭往公安局。

几十个人,跟在两幅门板后面跑。抬门板的四个人不断地被换下来,准备换的人又到了边上,一刻不停,争分夺秒跑步,跑。教育局有个干部从群众那抓了辆自行车飞快骑奔医院报信。唐根华已从担架上换下来两次了,他流着泪,又跟在丁育仁担架的后面准备换别人。几分钟换一个人,在跑步前进中换手过来,一刻不能停,救命!救命!救救命!教师、学生、干部和工人们流着泪,抬着两个死不悔改的,‘死有余辜’的走资派往医院赶。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就是好!……文化大革命,烈火遍地烧,胜利的凯歌冲云霄,…….”县电影院大喇叭的吼声越来越远了。人在哭,鬼在笑。

血,丁育仁同志的血,一腔忠贞之血,一滴一滴洒在了源山的黄土地上!一路洒去,洒到他生命的尽头!下午一时多,在往医院的路上,在几十名泪流成行者跑步急送的担架上,丁育仁同志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含冤离开了人世!上苍阿,上苍!这个十七岁参加抗日战争的抗日小鬼,没有死在日本鬼子的战刀下,没有死在马步芳土匪的枪弹下,背上了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罪’名,死在了他人的黑手下!为什么?为什么?天理何在?苍天,你有眼吗?苍天,你可有公道一说?!

        昨日忠贞士, 今朝屈死魂。

        人神共愤目, 公理岂不存?

医院的急诊室门口,走廊上,院子里充满了人,充满了泪,充满了焦急,充满了担心。鸦雀无声,空气紧张地要炸了。有护士喊道:“请献血者准备好,要“O”型血,快!”话音刚落,已有十几个人排队,把袖子卷上去等待。唐根华站在第一位,抽了他300 CC血。大家等了半个多小时,不见来抽血,都捏了一把汗,心都提到喉咙眼了。突然,听医院大门口有人喊:“让开!快让开!出人命了。”人们不约而同地向医院门口望去。

一辆县农机厂的三轮机动车嘣嘣嘣地冲到县医院急诊室门口,大家忙闪开一条道,从机动车厢里背下一个,抱下一个;一个大个头,一只脚用衬衣包着,血在往外渗,掉在医院的水磨石地面上;一个小个头,头部严密的包扎着,只看见血染的下巴,往急救室奔去。门口值班室的老汉悲声喊道:“天呐,这是怎么啦,这叫人怎么活!”

原来,县农机厂批斗走资派杨昌龙的大会推迟到十二点了才进行。两个战斗队争持不休,红反团邢宝犊带的十来个人十一点多才赶到。院子里挤满了人,绝大多数是扶农队的人,一个个虎视眈眈。红反团的人站在批斗会场前面。工新队的十几个人在左边,右边是四五十人的扶农队。走资派杨昌龙押了上来,这人三十来岁,中高个头,瘦瘦的,有点知识分子的斯文,一副近视镜,看起来朴素厚道,头发长得快把耳朵盖住了。也可能工作操劳所致,看起来比同龄人老,比同龄人持重。近半年来,他打成了走资派,两派扯皮。工新队天天闹了革命了,厂子一片混乱,无人负责管理,生产处于半瘫痪状态,职工工资都成了问题。厂子一旦倒闭,重新安排这么多人的工作,县上也是头痛的事,职工们也很担心。厂里很多人想:你搞运动,你在厂外搞去,不要影响厂里的生产。所以,对批杨走资派十分反感。杨走资派这几天闹肚子,人十分憔悴,一点精神都没有,扶农队不想开批判会,工新队坚持要开,争持到十二点了才开始。

批判会一开始,首先上来了一个中青年人,拿了一张句子不通,文不对题的东西结结巴巴地往下念,批不出什么名堂来,下面有人在笑,后面有人开腔了:“行了,行了,费唾沫费神的。”这发言者抬头往人群后面看,嘴里不知嘀咕了句什么,比挨批斗的杨走资派还狼狈,灰溜溜的下去了。接着上来一个满脸横肉的,袖子卷在肘上,胸前的衣扣打开的莽汉,手中也无稿子,开口走资派,闭口臭老九,三句话离不开一个‘他妈的’。可能从来就不刷牙漱口,都污了人的耳朵,在那前言不搭后语地折腾了一阵子。此后,上来一个红反团的学生,念一片稿子,满页都是报纸上抄来的口号和大话:‘……,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等等;工人们寻思:是不是专门念口号来的。这边走资派杨昌龙已坚持不住了,他腿发软,眼前只冒金花,都要栽倒了。那发言的学生一把把杨走资派从衣领后挂大牌子的绳子上揪了起来,大牌子的边勒得杨走资派喘不过气来,脸发白,人发抖。那学生喊道:“装什么蒜,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扶农战斗队有人喊道:“要文斗,不要武斗!”喊声未落,工新战斗队里遂有人吼出:“文攻武卫,严阵以待!”一个扶农战斗队的工人气不过,上去把杨扶住,一把把那学生推下了台,一个狗吃屎;喊道:“干什么来了,打人来了,滚出去!”邢宝犊恶狠狠地蹦了上去,把那扶农队的人从头发上一把抓住,把头就往柱子上碰:“要打架,先认识一下老子。”刚要动拳头,只见一人噌一下跳了上去,往邢宝犊的手腕上劈手一掌,又朝邢的背上一掌腿弯一脚,把邢放翻在地,一脚踏在邢的背上骂道:“狗×的邢暴徒,叫你们这帮狗娘养的统统给老子滚出去,慢一步,我剥了你的皮!跑到我们厂打人来了,走错了地方!” 邢宝犊只觉手腕疼得断了似的,爬在地上只哼哼。 邢暴徒的帮凶们看邢暴徒被踏在地上,刚要伸手打架,扶农队哗的一下把学生团团围住了。工新队人少不敢动,光乱叫。杨昌龙靠着柱子,示意扶农队长不要打架,放学生走。红反团团长一看形势不利,就叫人撤。有些扶农队员跟在后面起哄,拿了铁棍,大扳子,鎯头又追又喊。他们想把学生们吓跑,再别来找麻烦了,一个搞破坏捣乱的工新队就够烦的了。

学生们吓得屁滚尿流往外逃。黄杰和李兰本来就胆小,往后门跑。黄杰又拉了一下路晓明,叫往后门跑,丁大宽想自己人高马大,不怕追来,路晓明又转身回来拉丁大宽说:“别找死,我们不是工人的对手!”两人遂往后门跑去。这面,扶农团的那几个假追者,在原地跺脚大喊,吓唬学生。黄杰和李兰听喊追声急,怕被扶农队抓住没有好吃喝,看见前面一栋二层楼空房,铁门前积满土石,大铁链穿在一扇门的破洞里和另一扇门门扣上锁着,门上写着“危险勿近”。门开了个大缝,身体单薄的黄杰一看可以挤进去,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危险勿近”四个字,就拉了李兰进去躲起来。他们上了二楼,在破窗户上望见丁大宽和路晓明一前一后的跑了过来,后面拐角处又传来了工人的喊声。黄杰想叫路瘦猴子和丁大宽也上来躲藏着,又不敢喊,想给他两个信号,又没东西,见身边墙跟前有个小木箱,锁扣怀了,揭开盖子一看,里面有许多长园柱大牛皮纸棒,就拿了一个,从窗户扔了下去,引起二人注意。路瘦猴一看楼上掉下个东西,就大喊:“小心!”丁转身回头,见那东西落在路瘦猴子的前面,地上火光一闪,即猛扑到路的身上。嘣的一声爆炸声,震得楼上窗户玻璃都裂了。工人们一听爆炸声,吓儍了,冲过来,两个学生倒在血泊里,大个头的压在小个头身上,路晓明的头部和丁大宽的一个脚血肉模糊。原来,黄杰从楼上扔下的那牛皮纸棒是防雹弹蕊子,甩在地上强撞击后爆炸了。黄杰、李兰都吓昏了,惊叫一声瘫在楼上。

县医院里献血的队越排越长了,血,一管管地送进手术室。一阵子,有人送来冲好的奶粉鸡蛋,让献过血的喝了回去休息。唐根华只喝了一杯水,他吃不下去,咽不下去,脸上的泪,心里的泪已够流,够咽了。捍卫文化大革命,批走资派,文化大革命血和泪的洗礼,他不怎么觉得神圣,怎么伟大了,只觉得撕心扯肺,血泪横流。

手术室门开了,院长和外科、骨科、神经科、脑系科等主任陆续出来了,他们一个个精疲力竭。丁育仁后脑颅骨被撞裂,大脑震坏了;肝脏被踢破,血流入腹腔,到医院时心脏已停止了跳动,抢救无效,走资派‘死有余辜’了;路晓明颅骨被炸裂,有一个1.2公分的石子崩进了大脑,流血过多,到医院时心脏已停止了跳动,造反派战士糊里湖涂的‘壮烈牺牲’了;走资派田培苗初步诊断为腰椎骨骨折,人还在半昏迷状态,情况仍十分紧急;造反派丁大宽右脚前脚掌和脚趾被炸掉,全面粉碎性骨折,也刻不容缓。最后决定送他们往地区解放军大医院治疗。

下午四点多,救护车拉起信号刚离开医院,尘埃未散。院长刚坐下接过一杯水,还没来及喝一口,听见护士在喊:“王院长,快,病人昏迷不醒,心电图、脑电图不正常,张院长急忙又往急救室。急诊科主任正在那里,急救台上躺着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院长一眼就认出了:丁育仁局长的妻子何梅。原来,何梅从街上混乱的人口里听到了丈夫和儿子血染送医院,当场昏了过去,被路过汽车送到了医院抢救。王院长,半生与病人死人打交道的医生,泪水也扑了出来:“天哪,这是在干什么?!。”

走资派丁育仁和造反派路晓明的遗体移往太平间。丁大妈在重症监护室里。儿子为革命造反而死,路晓明的妈妈并没有引以自豪,而是哭得死去活来悲天恸地:“还我的儿子!你们杀了我的儿子! 还我的儿子!你们杀了我的儿子!”哭昏死过去了,送进了急救室。天上乌云滚滚。

街上县广播站的大喇叭在播晚间新闻:“……林副主席在讲话中指出:‘文化大革命成绩最大,最大,最大;缺点最小,最小,最小。……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门口值班室的老汉生气地斥站在他窗口前的聋老病号,贾奶奶:“老东西,你在咕叨偷笑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那老太太说:“你老狗,耳朵也聋了?你没听见那广播上说:‘文化大革命真地(的)罪大,罪大,罪大;贡献最少,最少,最少。林副主席身体欠康,整天欠康!’唉!早该欠康,早该欠康了。”

丁大宽和田培苗在地区解放军医院手术后,都没有生命危险,一个多月后都先后出院了。丁大宽说:“以前听爸爸讲当年抗日战争的故事时说:‘扔过来的东西,着地见闪光,不是手榴弹就是炸弹,立即卧倒。’我没有救得路瘦猴子的命,心里好难过;我对不起我爸,我好想爸爸,他死得好惨!他不是走资派,他是个好干部,他是我的好爸爸。我永远忘不了爸爸和路瘦猴子。”这个脚炸残没落一滴泪的刚强汉子伏在母亲怀里泣不成声。他面对残疾,无悔无怨,活动锻炼,配合他姨娘照顾母亲,给老娘鼓精神。血和泪的‘洗礼’使他一下懂事了。田培苗后来又在省城医院作了一次手术,手术效果不错。县委又给找了一位丧偶的中年妇女赵惠英阿姨料理日常生活。赵阿姨贤惠能干,忍劳忍怨,每日帮助督促他锻炼,照顾得非常好。田培苗终于站起来了,能拄着拐杖行走了。后来,他们日久生情,成婚。尽管赵阿姨对田丰母亲般的关心疼爱,田丰常给赵阿姨脸色看。田培苗看不下去了,生气的对女儿说:“你被惯坏了,太自私了。不是赵惠英的悉心照顾,那有我和你的今天。你不是小孩了,这样以怨报德,不知改错,终来不好。”

几年如一日,唐根华帮田家挑水劈柴,拉煤炭干重活;给田丰辅导学习。田培苗感到这小唐哪里是他同学唐益民的儿子,简直就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唐根华不时往丁大妈那跑跑看看。

时光荏苒,又是一九七一年九月,丁育仁先生被害的祭日。田培苗、唐益民等老同学朋友们又会在丁大妈家,祭奠老丁,安慰已华发苍颜的老大嫂。田老书记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林彪自我爆炸了,老元帅、老干部们恢复工作了,省地两级成立落实政策办公室,老丁平反昭雪指日可待,老丁该瞑目了。” 唐益民道:“我看这才是成绩最大,最大,最大。”大家都开怀大笑。

五年过去了,唐根华在县农机厂工作已四年了。七二年春,他被派遣参加省支农检修宣传队,在宁甘交界地的边远山区宣传检修新式农具。他和小卢开着小拖拉机来到了三关口镇。此镇相传是宋朝女大帅穆桂英的丈夫杨宗保镇边之重镇。这天,正逢集市,两人在一饭馆吃面,他见窗外对面肉铺子前有个小胡须的农人手持五尺棍等割肉。他想这人会棍棒拳术,感了兴趣。那人割了肉转过身,拄着棍有点瘸地过马路。“噢,是个瘸子,”他只觉得好面熟,定睛一看,是张洪祥,是打死走资派文教局丁育仁局长的在逃凶犯,张洪祥。他在小卢耳边嚼了几句,两人和张洪祥拉开距离跟了上去,见张洪祥往后山梁而去。一个多小时后,张进了小山村,尖咀梁。唐根华写了两句短信叫小卢速回三关口镇直接和镇长联系,打电话向县公安局报案捉拿凶犯。他自己顺沟绕到村旁高处去监视等候。三个多小时后,县公安刑警赶来了。

那张洪祥一看势头不对,提了那五尺棍出逃,从房后面斜插了过去。唐根华一见,便从沟左坡奔过去拦截。张见沟口被公安车堵定,公安刑警又急追过来,便转身向沟边方向,快步如飞,欲翻梁而逃。原来张的瘸子是装出来的。待唐到沟边豁口出,正好和张打了个照面。唐猛一拳过去,正准张的左眼。张被打得后退一步,抡起五尺棍便朝唐的头上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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