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爱太艰难
女人故事系列之一
（二）
麦克的家安在一个非常安静的小区里，一座独立式的小楼，卧在一片绿树花丛中。英国人说一个人的家就是他的城堡，以前总觉得这话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为什么是城堡？我们中国人说家是港湾，家是一扇窗，是窗后的那盏灯；家是窝，家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总之我们更把家当成是遮风挡雨修身养性，获得或给与亲情挚爱的场所。可后来雨欣发现对他们英国人来说，家除了以上功能外似乎更强调一种权利，一种私密性，一座挡住外部世界的围墙。在自己的家里，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自由的空间，是容纳自己个性，爱好，品味，精神流向和成就感的温室；在这里，不但是作为物质人的栖息地，而且也是灵魂精神居住的空间场所。如果你有幸走进他们的城堡，你会发现这里或许古典或许现代，可往往并没有奢华之气。你会发现每一角落都在显示着主人的教养爱好用心和品味。麦克的家正是这样：一束自制的干花，一个来自南美的陶土花瓶，一组来自越南的木质工艺品，当然还有中国的景泰蓝，都摆在他们各自恰当的位置上，自然，和谐。客厅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完全中国风格的荷花水粉画，两边侧面挂的是精致的丝绢贴画，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两面墙上依次挂着一组版画，全是大海，夕阳，满载而归的渔船，暖色调，让人感到遥远而温馨。
麦克非常喜欢吃中国饭，无论雨欣做成什么样他都赞不绝口。其实她是个很不喜欢做饭的人，甚至可以这样说在四十岁以前，她压根就不会做饭。可是，她偏偏又爱吃，极其享受一切好吃的东西。到了国外以后，她那坚决抵抗西餐的中国胃迫使她苦心钻研菜谱，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了终究不能亏待了自己，尤其在你完全失去被人呵护被人爱的时候。
那一天晚饭很简单。她很累了，无心劲儿再做什么更复杂的饭。只是包了一些馄饨，用烤箱里烤了一些排骨，再另外炒了一盘西兰花菜，然后他们一起把饭菜端到那偌大的餐桌上。说起来也怪，别看她那么坚决抵抗英国饭，可是却从不拒绝英国人吃饭讲究的气氛。她喜欢雪白的桌布，闪亮的餐具，古朴的餐巾，温柔的烛光，然后再来点 Port 红酒，或加了冰的 Baileys.
吃完晚饭照例是麦克洗盘子。
这时，漫长的白天终于差不多走到了尽头，暮色沉沉的降临了。随着日落，花园里十多盏灯自动的点亮了，它们从不同的角落， 以不同的角度一起放出幽幽的光，使花园像一个鬼魅的乐园，引诱着你。雨欣披上一件衣服，信步踏了出去。
她喜欢花，也喜欢种花。可是以前在中国却从来没有机会和地方让她实践。到了英国以后，英国人那种爱花的劲儿让她受到了大大的鼓舞。尤其是他们自己买了房子以后，她花了很多的钱买花，买土壤，买肥料，买杀虫剂，当然还买了很多种花养花的书，虽然花了很多的时间可是她却怎么也弄出一个像麦克家那样的花园，这一直都让她非常的沮丧。虽然麦克对她的这股热情一直都是非常支持的，只要是她喜欢的花草树木，立刻就搬到她的花园里，可是往往都是本来长得挺鲜活的花挪到她的花园里便垂头丧气起来。后来她停止做这样残酷的游戏，看来花也是挑地方长，也是恋家的。
麦克家的花园的确不同凡响，因为它不像一般人家的花园有那么鲜明的人工雕辍的痕迹。虽然家家的花园都是人造的，但是麦克知道怎样把不同颜色不同季节，不同品种的花草树木巧妙的搭配，让它看起来像是大自然的杰作，天然的分布，错落有致。现在她熟悉这里的每一种花，每一种草。花开花落，根生叶绿都能在她的心中，可是她却叫不出它们的名字。除非它们有着好记的俗名，比如那个叫 Bleeding heart 的花，还有那个叫 Mother’s tongue 的热带植物……。至于那些又臭又长的拉丁名，她还真记不住几个。于是如果他们非得说到什么花时，就只见雨欣连比划带叫地打哑语，实在不行就拉着麦克到花园里“实地考察”。在这个问题上，麦克永远都是好脾气。
麦克端着两杯茶走了出来，他们一起坐在花园里的摇椅上。太阳已经退到树梢后面了，天空有一片被落日染红了的云彩，一轮弯弯的月亮已经静静的等在一边了。晚风中，传来的熏衣草淡淡的清香让你无论如何也产生不了在中国的错觉，因为它就是英国的味道。坐了一会儿，她就感到了凉意。英国的夏天就是这样，从来不能让人热的彻底。那我们进屋吧，麦克说。
回到屋里，她抱着一个大沙发垫，把自己埋在麦克家偌大的沙发里。她不想开电视，因为在麦克家收不到中文节目，而她对英国发生的事一点儿也不想关心。
喂，我们来点酒吧 ! 麦克说着，递给她一杯 Irish Cream, 还加了冰；他为自己也倒了一杯白兰地。麦克在她身边坐下，张开双臂把她揽在怀里。
这一个星期我都想你想得很厉害。
为什么？
因为你上星期天说的那一句话。
哪句话？
你说你要回中国，要离开这里。
我只是说我希望， I mean I wish.
但我真的害怕你会离我而去。
我去哪儿？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有一天你会消失。一想到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你，心里就会痛。
不会的，你不要瞎想，说着她搂住麦克的脖子，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麦克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把头埋在她的怀里说，亲爱的，你听着，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好吗？
她没有回答，心里突然难过起来，隐隐作痛。可是却说不出为什么，为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