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9)

名剑传略(9)

胜邪疲惫至极,直睡至次日午后方醒。略一定神,念及殴冶尚弱,需自己照应,翻身而起,看殴冶卧处,早已无人。忙稍理发、衫,出外寻他,内心却思不知殴冶是否尽览自己睡态。

至外间,却见殴冶坐一石上,面前地上,五块碎片被拼合成圆盘状,殴冶呆呆视之出神。胜邪至其身后,知其必在思索是物究有何用,也不出声惊扰。殴冶仍一动不动,良久,一声长叹道:“我素浅薄,一无所长,终不知此物有何妙用,恐负所托。”

胜邪正不知如何宽慰殴冶,却听得身后有人言道:“何曰一无所长?小子于铸剑之术,极有天赋,日前老夫见过你私铸之短剑,非同凡响。”却是袁公到了。

“铸剑?”殴冶两眼一亮,俯身抓起一碎片,直视断口处,兴奋、惊异之色现于满脸。

原来殴冶困于母命,内心自来未敢将铸剑当作正术,只作闲时之消遣。自樟山邂逅申鲍胥,即一直视大禹所遗为神物,敬而畏之,甚而自惭形秽,惟恐亵渎,何敢将其与自己不登大雅之堂的消遣连在一起?袁公却对殴冶所铸短剑念念不忘,此时一语,竟惊醒梦中人。

提起铸剑,殴冶即刻换作另一人一般,满目精光,细查碎片面、缘、断口,以牙咬断口之突起处,以指节轻叩,附耳而听其声。脸色忽喜忽忧,直视胜邪、袁公为无物。

小半时辰,殴冶检视毕,方恍然自己太也失礼,慌忙告罪于袁公。袁公颔首道:“果然健壮,想来你已无碍。那些碎物,可有用处?”殴冶答道:“单论铸剑,此物确是极好材料。只是疑难尚多,尚需计议。”袁公眼中精光一闪而没,点头道:“且收拾了随老夫下山,有客来访,候在山下。”又叹息自语:“此山恐自此清静不再,老夫当另觅他处去也。”

殴冶、胜邪心下疑惑,未知何人来访,但念袁公一向严峻,他既不言,二人也不敢相问,只收拾停当,随袁公下山而去。

众人下得山来,却见一片开阔之地,上有茅屋一座,茅色尚青,显为近日新结。门外两匹马,自顾觅草而食。三人走近茅屋,门开处转出一人,却是樟山之中曾检视殴冶步法的侍卫陈音。殴冶大喜而前,执手问候,又将姊姊胜邪引见。袁公却一径离去,直若无人。

原来申鲍胥携幼女莫邪往东北鄞邑而行,途经越都句无(今浙江诸暨南)。文种为贺越君立储亦在句无,二人不期而遇。因言及殴冶,文种方知其欲往湛庐山寻宝。文种又将此事转告越君允常,允常极为看重文种之言,遂颁下令符一枚与殴冶,着人火速南行递与殴冶,必要时可持令调用附近官兵。因恐其不识殴冶而出差错,文种特令陈音随行,交令之后径返楚国。数日前,陈音及颁令史抵达此山,调数十军士,意欲上山搜寻殴冶,被袁公喝止,言殴冶有恙未愈,不可打搅,只可山下等候,待殴冶稍愈即下山相见。于是军士为结一茅屋而归,但留陈音及颁令史于此等候。

殴冶听得嘴巴张而不合,只问陈音:“我?调兵?”陈音笑道:“确实如此,颁令史即于里间等候。”殴冶莫名其妙,眼望胜邪,候伊主意,胜邪盈盈而笑,却不言语。殴冶只得随陈音入内。

内中一人,见陈音、殴冶入,站起身来,待陈音引见毕,也不多言,于怀中出一木匣,开启,突然喝到:“殴冶接令!”殴冶吓一趔蹶,手足无措。那颁令史微微皱眉,知殴冶乡野村夫未知礼数,也顾不得许多了,便自顾自宣讲此令功效。殴冶头晕脑胀,但听得可调兵相助云云,余皆充耳不闻。末了,颁令史双臂一伸,将那令直递过来,殴冶哆哆嗦嗦接过。那颁令史似早已不耐此间光景,急急上马而走,陈音却并未跟去。

胜邪笑道:“弟如今也能调兵遣将了,威风得紧。”殴冶愁眉苦脸,一瞥那木匣之内,却是块木牌,刻了许多花纹,遂道:“我当是何宝物,不过一块木头。”陈音道:“当今越君木艺之精,天下无双,因自称木客。此令为其亲刻,非同小可。”胜邪有心,便细问此令如何用法、何处有兵可调。

原来十九年前(前537年)吴越一战,越大败,越名为结盟于吴,实则屈从他人,兵马从此不屯吴越边境,只散驻各地,此山东北四十许里即有一众。陈音已见那颁令史使过一次,据实以告。末了,陈音辞去,自归楚。

至此,胜邪始细视房内,居然有桌椅木榻一应用品,想是军士近日为那颁令史而设。胜邪喜气洋洋,殴冶却沉思不语,脸色忽喜忽忧,一如适才检视碎片时之模样。胜邪知其苦思疑难,也不打搅。自是日二人终于毋须露宿,一宿无话。

次日,胜邪终禁不住问殴冶作何思虑。殴冶道:“铸剑之道,首重其材。世间匠人莫不炼石以得铜、得锡,以作剑材。如此所得,多杂而不纯,是以世间为剑虽久而名者罕。大禹所遗,富含铜锡,纯度之高,我从未见过,实为作剑绝材。天分其为五,今秉天意可作剑五,大刑三小刑二。所需人力甚众,或可着落在此令牌上。此令可调之兵马,只限于此,故起炉所在,便选此处。

“起炉所需水、土、木炭,此间尽有。此间潮湿,涧水中多有柔和之石,可为砺石以磨剑。我所虑者二,其一为剑模。世间作剑先铸剑模,然那五片剑材殊非凡品,我料其熔液之热必高,非世间剑模所能受,如此贱坯未凝而模已自熔,必不成功;

“所虑之二为防锈蚀。此事困我日久。剑身远较他物为薄,些微锈蚀即足令其废,若寻常之物,蚀则弃之,然此五者千年一遇,岂能任其腐锈?”

胜邪见殴冶一谈起铸剑,竟口若悬河,恰如另一人一般,惊诧十分。半张嘴巴盯视殴冶半晌,方击掌而赞曰:“弟果非常人,便有疑难,弟亦必得解法。”

殴冶仍在思索,续道:“剑模或有解法,便是用石模以代。石之耐热多胜于金,然此山之石柔有余而刚不足,剧热之下,必扭必曲而致剑坯不能平直,终是无用。他山或有石过刚,注以熔金,模体腹热而背凉,必裂,亦不能为模。然上天降物,必先降他物以承之。比如生木,必先有水、有土以备,否则便无木了。大禹得此物于依阙,则依阙山石应与之阴阳相合,刚柔相济,必可模之。”

胜邪便道:“如此派些军士至依阙取些石来,以制剑模。”殴冶却说:“然依阙远在千里之外,采运皆非易事,非常人能够。至于锈蚀之患,弟已思多年,不得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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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河南洛阳之南有伊水,相传其入洛水处本有山,名依阙,为大禹治水时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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