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茶花是偶然间认识田野的。
省城的戏子都下放了,田野是戏园子里的编剧,他写剧本又写小说,专案组对他的案子没作结论,不好戴个什么帽子,帽子装在档案里,拿在群众手里,这才迟到了。
他坐在从T市来的班车,在法国梧桐的沥青路上奔驰了一整天,来到汩北河渡口,一艘四根篙子撑着的渡船,把汽车、拖拉机、板车渡过南岸。
汨北河南有着截然不同的风光。北岸是平崭的柏油路,路两边矗立着现代化的建筑;渡过汨北河往南,向着巍峨的菇母大山,是新筑的坑坑洼洼的鹅卵石盖面的蜿蜒的简易公路,路的两旁是古祠堂,破庙,幽静的压落,村口上的古塔,呈现出乡野闭塞边远的风光。
南方的暮春已是暖气升腾,何况现在是初夏,黛色的山峦里的水湿调节了太阳的温度,河水绿得发蓝,安静地飘浮着雪白的鸭子、白鹅,象一幅叫人心醉的油画。
碎石公路是T市通往苦竹坳山脚的最后旅程。汽车穿过小镇、村庄、低矮的茅草屋里飙出龇牙裂嘴的狗,“喔喔喔喔!”地追咬着这个旋风般的庞然大物。乡下的狗没有看惯汽车,追赶着,掉得远远的,气不过汪汪吼叫。
汽车临窗坐着的青年叫田野,兴致盎然地向窗外打望,一阵清新的泥土风味使人振奋。班车在终点站停下来。
这是个在街头打个喷嚏,街尾也能听到的青石板的小镇。有一家商店,一家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的伙铺。小镇是寂寞的,街上少有行人,只有在逢场的日子,小镇才从沉睡中醒来。
小镇使田野恍然投入沈从文小说的境界,对他充满诱惑,他在小伙铺里住宿下来,在街上溜了一圈,不消十分钟已经浏览了小街的全部市容。就在一盏萤光般的昏黄小灯下读书,新奇而寂寞的感觉,袭击着这个城市里来的青年作家。
天刚亮,他披衣起床,胡乱地吃了一碗米豆腐,就匆匆赶路了。
苦竹坳真是边远的山区。
田野走在羊肠的山路,穿着的衬衣制服在清晨还有丝儿凉意,他一边爬一边脱。田野笑着想,在这旷无人影的野山跳西方脱衣舞了。
他攀折一枝野树,一头挑着行李。一头挑着网袋衣裳,踏着沉寂的大山里的水声,鸟叫,獐子的粗嗓门的嚎叫声走着,旅途的艰辛让这奇异的景象洗刷掉了。
田野贪赏着郁郁葱葱的景色,他久居闹市,厌倦了拥挤喧闹的生活,好比吃惯了油腻的饭菜,换了一顿蔬菜清汤。来到大山区,新鲜气息迎面扑来,心里的失落顿时消散。
他一边走,一边玩赏,不觉迷失了路途,他伴着山洼,穿过原始森林,又回到走过的盆地,怎么了走不出这片林子,他仿佛走进神话世界,遇到了迷路神。他记得孩提时祖母说过迷路神的故事:据说山乡野地常有一个捉弄行人迷路的仙女,她缠着你久久不认得路途,要想摆脱是不容易的。田野想,今天是遇了迷路仙女了,故事里讲了被迷路仙女纠缠的应付法子,有一次迷路的樵夫着急了,便一个劲地砍柴,浑身发热冒汗,脱光身子,脱得一丝不挂,迷路仙女害臊就溜跑了。
田野回忆这古老的神话,好象回到童年,忙脱光衣裳。
正脱着衣裳,仙女般模样的茶花来了,她看着正要脱光身子的田野,尖叫地背过身子粗野地骂起来:
“有爷娘生,没爷娘教的野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