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不到天明,田野的窗子上才露出蒙蒙的白光,茶花就披衣起床了,她又跟田野亲个嘴告别。田野说了句英语:“good by”。
“过得摆?过。”茶花只当他问:“过得摆”,当然是“过得”,而且很好过,她的新婚之夜也没有这样“好过”。
田野笑了:“不,这是英语:意思是再见。”
“好,再见。一样的意思嘛。”茶花蜜笑着,依恋地走了。
田野感到是从来未有过的幸福,他接受的第一个女人是龙小玲,自然,没到这个程度。那是个很俗气的女人,他记起了他们相处的日子,田野很有才气的青年,十六岁就出版了作品,拿到一笔很可观的稿费。那时候小玲还在传达室当传达,看到田野汇来了稿费吃惊了,她对田野说:“你真行,一动笔就好几部自行车,不象我四十块一月的工资,刚够吃饭,要买条“布拉吉”得吃好几月的酸盐菜汤,田作家,借我一点儿吧!
那时候,田野也有一点虚荣心,听不出她虚荣的心理,当做对他的崇拜与夸奖,心里舒舒服服的。非常高兴。后来,田野买了条“布拉吉”送给了她。小玲穿着这当时认为是时装的“布拉吉”,把“田作家送给我的”挂在嘴上,逢人就说:“田野跟我订婚了。”
这话传到田野耳里去了,他有点生气,质问小玲:“你这玩笑开得太大,我在什么时候跟你订婚了。”
“你想赖?不行,你的订婚礼都送了。”
“什么订婚礼?”
“这‘布拉吉’不是吗?”
“从那儿说起,这不过,不过……”田野目瞪口呆。
“你别开玩笑,平白无故送一个女孩子衣服。这不是订婚是什么?”
“可是……我们没感情。一个伟人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幸的。”
“你没有我有呀,那就是百分之五十,一半,另外的百分之五十、一半,可以培养嘛。”小玲拉着他的手,亲了一下。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田野就诚心来培养感情,他正写了一个剧本,约小玲来,念给她听,念了一半,小玲要睡了,田野一边念一边推醒她。
小玲哭了。
“哈哈,你被感动了。我们终于产生了共鸣。”田野非常高兴,认为他的培养成功了。
“我被感动?你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哭?”
“你的剧本那么长,逼着我听,我不哭怎么得了?”
一瓢冷水照着田野淋来。
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来了,田野被揪出来了。小玲比他更显得慌张,忙贴了一份大字报:“田野,你逼着我服毒。”把这桩硬叫她听剧本的事,揭发了出来。
“小玲,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是有了感情的人。”
“谁跟你有感情?你混蛋!”
“你不是说可以培养吗?”
“培养个屁,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幸的婚姻。”小玲振振有词地说。
“这不是我说的吗?”
“你说的,你才不要脸。”小玲盛气凌人:“这是伟人的话,你配当伟人吗?”
从此,他们就一切两断,按小玲的话,跟他彻底决裂!
后来,田野的问题终于弄清了,并没有戴个什么帽子,小玲的心又有些动了。
下放的那天,小玲送田野到车站,说了一句话:“田野,你好好的干吧,要是你脱了胎换了骨,我们的感情,还是可以继续培养的。”
可是田野的心已经凉了,象冷了的灰,死灰能复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