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冰》连载一个偷渡女和大学教授的爱情故事89

白林,女。2002年开始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已发表作品:〈魔鬼的彩带〉〈假如镜子能说话>〈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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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后的几天中,他是这样度过的:星期二他不能不去学校,但是课一结束,他立即回家,并且始终陪着女儿。星期三他到学校去了半天,剩下的时间仍然和女儿待在一起,读了两个小时的故事书,玩了电子游戏,还跟她下了两盘跳棋。星期四和星期二一样。只是在吃过晚饭后,他加了个节目,和兰芳一起唱了四十分钟的卡拉OK。尽管兰芳嚷着要看他和妈咪跳舞,高文芳也一再更换乐曲,可他还是坚持要唱那首和她跳舞时唱过的歌。

 

I hearthe laughterI taste the tears

But Icant get you now

Wherever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aitingfor you……

 

他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他所有的情感,他的爱,他的苦痛,他的妥协,他的无奈,他的绝望,和他最后的力量,都只有用这些断断续续的歌词才能表达出来。他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当着高文芳和女儿的面,他必定会将自己唱得泪流满面。

倘若把美国比做一头德州公牛,那么,对于一个身无分文的中国人来说,要想接近它就只能骑上它。只是在骑它的那十个人里,起码有九个会被它摔下来。唯一的成功者,当摘下他的牛仔帽,在金钱堆里挥手表示他是强者时,被摔在地上的那九个,恐怕连哭都不会。除了顽强、自信、智慧,坚持不懈地一次再一次地跳上公牛的脊背外,他们别无选择。末了,他们成功了。即使是勉勉强强的成功,带着伤痛和残疾的成功,或是眼泪汪汪的成功,但无论怎样,他们在牛背上最终总是可以坐稳了。

桂花能做的,他对自己说,也只是那九个中的一个。

正如人们把坟场夷为平地重新种上鲜花一样,在这01的时代里,如果他的爱不能随着时间消亡,他就只能用自己的智慧,为她的平庸创造一个永无止尽的编程期了。

一旦把事情定下后,他很快就为他那永无止尽的编程期开始了准备工作。看见高文芳不让女儿喝酸辣汤,他就把汤端走了;高文芳说孩子的口味不能太单调,不能光吃烧饼和面条,必须加上别的粗粮,他就特地去买了一大包玉米面和麦片。

 

他那副呼风唤雨的宽肩哪里去了!她在心里疑惑着。她觉得他现在的肩膀就像一副救死扶伤的担架那样,动不动就悲壮无比!也许,他是不想让兰芳在复原期间再出意外吧。

她在这样的自我安慰的陪伴下过了三天,直到周末来临。

那个周末他告诉她,“今晚我有事要找你。”

事实上,她始终都在等待他的责备。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她要跪在他面前,求他惩罚自己,或是抽她几个嘴巴,或是用拳脚结结实实地揍她一顿。可是,到了晚上,她却在浴缸里花了二十五分钟,让水正着反着顺着逆着流向全身。她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尽心洗过自己呢。当她关了莲蓬头,匆匆穿上睡裙出来,看见过道的灯光夹在那扇鸳鸯门的缝隙里时,她立刻向那儿跑去了。可他不在房里。那么他一定是在她房里等着了。

“老景!”她跑回自己屋里,轻声叫着。

可他还是不在。难不成又去看女儿了?她来到兰芳门外轻轻推开门,孩子和母亲在一张床上同时打着鼾呢。莫非他在厨房喝水?她来到楼梯口,扒着那根楼柱往下看去,果然看见有些光从厨房向外流着。她立即奔下楼去,可是厨房里仍然空无一人。

中西部的一月正值严冬季节。一丝刺骨的寒风从通往凉台的玻璃门缝中直吹进来。难不成他在凉台上?她拉开门帘向外看了看,他果然在那,一只手还插在裤兜里。

她当即裹上他丢在厨房椅子里的大衣,本想蹑手蹑脚过去吓他一下。可还是让他听到了开门声。他回过头来,同时吸了吸鼻子。

“看你!怎么也不穿上大衣呢。”

她撑开大衣,把他连裹带夹搂在胸前。一股浓烈的酒气即刻冲进了她的鼻腔。

“你喝酒了?”她问,“那更不能吹冷风了。”

“没事。”

他在她的怀里跟个乡里孩子那样拿手掌擦了擦鼻子。也许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也许比这更寒冷的日子还在后头。院里枯黄的草坪完全被雪覆盖了,空黑的夜,雾气混淆着严寒。天上挂着半个月亮,虚晃晃的蓝光,轻飘飘的黄亮,飘进云层的冰晶里,画出了一圈与人间烟火犯冲的昏绿。

多么温暖的身体啊!

他用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这瘦弱的肩膀让他感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断裂般的疼痛,仿佛他和她是从同一棵树上锯开的两段树身,彼此躺在草丛里,隔着一段距离,连着根基的这段因为不能再供养另一段汁露,不得不眼巴巴地看着它干枯死去。

他曾告诉她,这凉台的木料是一种不易腐烂的红木。现在经过了两场暴风雪,已经闻不到芬芳了。有一颗凝结的水珠挂在他胡子上,她看不清那究竟是雾水还是泪水。她拿出他那块印着桂花的手绢,替他擦了擦脸。

“兰芳那跤看来是没事了……”

他低头不语,只用下巴上的络腮胡靠着她的前额,似乎想把自己从一个永恒的伊甸园里硬拉出来似的。她觉得他的身子在发抖。

“进去吧,”她说,“你再冻坏了身子,咱们这一家就真垮了。”

她默默地推着他的背从凉台走进厨房,又从厨房走上楼梯,到了她屋里,他吸了几次鼻子,仍然没有拿出插在裤兜里的手。她觉得他是真感冒了。

“流清鼻涕了吧?”她说,“我去熬碗红糖姜汤。”

喝下姜汤后,那一晚他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只说他想去睡了。他很快回到了他的卧房,这才把放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同时拿出的还有一直捏在手里的电子机票。他把机票放在书桌上,出神地望着它。也许他就那样望了一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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