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机场候机厅。六七十岁的大妈窥视别人的生活:在吃什么, 买了什么? 头往前伸, 手置背后。头往前伸, 是好奇。手置背后, 作不相干状。
机舱里, 有人往行李舱放行李,对面一对四十上下的夫妇四目跟踪,行李舱里有他们先放入的衣物。“Be gentle!”男人喊。“Be gentle!”女人也跟着喊, 象二重唱。四十上下的夫妻最能一致对外。放行李的人放好行李, 背朝那对夫妇, 作无奈或不屑状连连摇头。
三十上下的亚裔女性多留长发,不同程度染了几抹棕色。这似乎是一种时髦。 不过确实好看, 打破了纯黑色的单调。
一人带了四到六岁两个孩子坐飞机, 做妈妈的衣服就有点不修边幅, 经不起孩子蹭。然而妈妈和小女儿的指甲涂得一色的嫣红, 远看是纤巧的红点子在闪动。很美。 她们曾经那样的有闲情逸致。
在上海入关。窗口里关员在看护照,窗口的老外站着自顾看小说, 互不相干。 直
到里面把护照塞出来。队伍中还有一位老外也在看书。老外比华人爱阅读。
凌晨三点就醒了, 很清醒,毫无睡意。坐在床上写这个归程拾零。到六点多, 天
色渐明, 就到阳台上看风景。有点雨, 也有点寒意。昨晚妹妹开车来接机, 浦东
机场一片灯河,托着弯月如钩。但妹妹说:“明日有雨。”我说“准么?”她说:
“有时候很准。”现在果然下雨了。对面同样的高层公寓家家阳台上挂满了衣裤,
形成了烟雨衣裤图。 江南的春雨依然滋润我的心田。
对面同样八楼的阳台上,一位五六十岁的壮汉在扫地。我想: 勤快人, 知道爱惜
自己的家。正想着, 只见他直起身。 原来手里不是畚箕,而是一张塑料薄片。他
一扬手, 把塑料片上的灰土全部从栏杆上抖落了出去。然后, 就扭起腰开始做健身操。
楼下, 有人在发动摩托车。昨晚, 注意到小区里汽车很多,摩托车还是第一次看
到。那人把车发动了,再慢慢穿雨披, 深蓝色的。从大楼的间隔中看马路上过往的自行车, 一连七辆都是深蓝色雨披, 然后二辆红色,一辆黄色。想起曾经在一本中国一日的画册上看到一幅广州雨中某桥头,密密麻麻灰色的雨披像怪兽一般蜂拥而来, 在那个年代。
早上一人去点心店。 数了数,才四拨客人,二十二个店员。进门就是二男二女夹道喊:欢迎光临。桌上没有餐巾纸, 我招手向一位小姐要, 她去挑了半天, 才双手奉上薄薄一张。叫了一碗荠菜馄饨, 太油。罗卜丝包子冷的, 去热了三回。咬开来罗卜丝呈灰黑色。 一切不如想象的美好, 归国的热情顿时降落。
坐火车去北京, 路上看朋友推荐的一本中国农民调查。写农村底层的黑暗, 土干部无法无天。一万多字的报告文学可以解决的文章, 搞了三十四万字。文字很糟。没有风格的文字不应该出书去作践读者。我只是翻过一遍。不喜欢作者救世主的卖弄和对当局的献媚。据说还是本禁书。不懂。
去北京住君悦酒店。 同车厢一位老北京告诉我: 打的太近, 怕司机不乐意。坐地
铁要倒车,不太方便。出站时, 出租车得排队等。旁边有很多拉生意的。问我去哪儿, 去君悦。问要发票吗? 我说要。他说六十。 我嫌贵。 他说给你一百元发票。 这回我嫌黑了,赶紧撤离。 坐地铁到前门, 再打的。 司机居然不知道君悦在哪儿。 告诉他东长安街一号, 这是我网上查来的。听到长安街他就怕, 说那儿规矩特大, 不让走空车, 就怕去了出不来。 我说总有路让你出来, 要不, 那么大酒店不是要关门吗?到了王府井不能左拐, 他只得到东交民巷绕了个弯儿。还沾沾自喜地说:只有那儿好掉头。前门到王府井, 开了5。2公里。
站了两小时的书店, 终于什么也没有买。 第一感觉是多, 多得影响食欲。五花八门。 除了物理学数学文学还有成功学, 为什么没有失败学? 失败是成功之母呢。一本中国当代诗词集只收到1941年, 怎么能称“当代”?古人说:“著书立说”。如今书的尊严似乎有点立不起来。 然而还有那么多年轻人站着或席地坐着看书。
天安门城墙里的空地上有部队圈地操练。当然少不得游人围观。大概两个班在做队列,朝每个方向各有两名战士肃立警戒。只有一位稍胖的军官比较悠闲地随意走动。 不时打个哈欠。我想, 他不知经过了多少这样的操练才赢得了今天打哈欠的资格。战士的袖标是:中国人民警察部队, 内卫。
天安门宫墙的通道里人来人往, 所谓人如过江之鲫。各民族, 各个年龄文化层次。我欣赏那种人气。 大院里慈禧杨贵妃的各种展览都门可罗雀。 一排售票窗口前空无一人。窗口里的售票员一人捧了一只饭盒, 都在吃饭。
“先生, 可不可以问个问题?”站在我面前的是两个中年妇女, 其中一个搀着个
六七岁的孩子。我说“可以。”女人说“我们是哈尔滨来的。 昨天去八达岭和姐姐走散了。身边没有钱, 先生能不能照顾我们一顿快餐?”我说不能。 她说起码给孩子买点什么吧? 我说我知道有些人专门做这种生意, 我不能照顾你的生意。 十来分钟以后, 从城墙里出来, 又有人招呼我:“先生, 可不可以问个问题?”我回头, 又是一位中年妇女, 和刚才不是相同的人, 但是那身打扮, 乡土味儿完全一样。我说:“不用问了。 刚才已经问过了。”
长安街上有一家麦当劳的咖啡店, 不卖快餐, 只卖咖啡和简单的西点。一连几天,我都去那儿早餐。靠橱窗的小圆桌坐下, 服务员会把新鲜的咖啡和点心送上来。常常只有我一位客人, 也只有一位服务员。因为价格贵一些,很少有人光顾。钱这东西有时候并不总用来买东西, 在这里, 就买了一份空闲。
坐着慢慢喝咖啡,悠闲地欣赏路上行人。有三种人: 带公文包或提包的,很神气, 行色匆匆。 不带包的,手插在袋里或不插,显得闲散。 提购物塑料包的,不潇洒也不神气,负着生活重担。我喜欢看人,普通人。每个人都是一幅生动的画像,身后都有许多故事容你去想象。他们看我, 关在这玻璃橱窗里, 一定也会想: 这家伙。。。。。。
虽然已经接近三月下旬,北京的春天还是姗姗来迟。北海的杨柳是灰朦朦的,象那灰色的天空。 同行的北京朋友裹着羽绒大衣。但是水上已经有人划船。 水边有人用拖把在地上表演写大字 。一会儿又画了个牛头, 然后费劲地向一位老外解释:牛, 就是NUMBER ONE。 最棒的。
春天其实并不远,两小时的飞机, 就赶上了春天。杭州, 玉兰花开满了道路。 到
处水边都是金黄翠绿的柳丝。肥硕的鸟儿在枝头鸣叫。桃花枝干劲俏,打着紫红的朵儿,春意憋不住。头一回见到了新建的雷峰塔, 当得端庄二字。塔是可以上去的, 但是我们到了那儿时已经关门。不过并不觉得遗憾。 大团火炭一样的夕阳把塔身和人脸都照红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雷峰夕照,正是及时之景。山门前石壁上刻有雷峰塔记, 文笔拘谨呆滞。署名为XXXX委员会,委员会怎么写得出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