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红柳 知青往事 -当 “土记者”的日子(二)

亚特兰大笔会是由一群居住在亚特兰大的中文写作爱好者组成。笔会提倡中英文写作,互相交流提高。欢迎有兴趣的人士加入。
打印 被阅读次数
从水利工地回到村里不久,九月初的一天,公社宣传干事来到知青点传达公社
党委的决定:调我任公社广播站站长兼采编。事情来得突如其来,我有点懵了。那
时我只是一个二十岁的知青,一个普通的农民。康干事说:有顾虑慢慢想,先上
班。紧接着,公社派我参加了地区举办的新闻学习班。

新闻学习班大约有四十多名学员,来自全地区八个县和兵团十一个团场,大多
数是从事新闻工作多年的笔杆子,直接从知青点来的寥寥无几。从田间重新坐在明
亮的教室里,感觉真好!高中毕业后下乡插队,多少回头枕田垄,大白天做着重返
课堂的美梦;然而,上大学的梦想就像蓝天上的白云虚无缥缈。最渴望知识的时候
无学可上,心头常常笼罩着一层哀伤和无奈。
习班的/>老师主要是来自新疆日报和新疆人民广播电台的资深记者,水平很
高。他们系统的介绍了新闻报道的基础知识,讲述了大量生动的采访创作实例,
其中有个老记者在朝鲜战场的采访经历留下的印象尤其深刻。所有的授课内容对
于我这个初涉新闻事业的新兵都是极其珍贵的,我就像一张白纸贪婪地汲取着先
辈们的知识和经验。我牢牢记住了老师们的告诫: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要敏感
地把握时代的脉搏,要深入火热的生活,要密切关注人民群众的喜怒哀乐。
让人困惑的是对时事政治的把握,学习班组织学员评《水浒》,要求每人联
系实际撰写反对投降派的心得体会,并向报纸投稿。我懵懵懂懂的,费尽脑筋也
找不到感觉,到底身边谁是投降派?投降派真的都不好吗?苦熬一夜凑成一篇
《现代投降派面面观》。文中写同村的李老头曾是一名国军士兵,后来投降了解放
军,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曾抓住过两个邻村的偷瓜贼,正欲痛打时对方连连告饶
而作罢,好汉不吃眼前亏;和我们一起下乡的知青小刘,平常胆子小,喜欢打小报
告,属于潜在的投降派。同屋的老邱看了,哈哈大笑,说:写得什么呀?乱七八
糟的,小鼻子小眼的,还是多想想邓小平的全面整顿是怎么回事吧?

在新闻学习班速成了一个月,新疆日报和新疆人民广播电台为每个学员颁发了
特约记者证书。带着茅塞顿开般的感觉,带着投身新闻报道事业的一股激情,也带
着对时事政治的一头雾水,我到公社广播站走马上任了。公社李书记鼓励我,说看
过我写的新闻,相信我能把全公社的广播宣传工作搞好。就这样,一副沉重的担子
压在了我这个年轻人的肩上。

公社广播站只有三人:我、播音员和线路员。播音员是县城下乡女知青,线路
员是当地农民青年。只有一间房,办公室兼播音室。经了解,广播站存在的主要问
题是整天连篇累牍地播放报纸社论的大块文章,和自治区、地区、县广播站雷同,
老百姓不爱听。我决定尽快增加本地生产情况、社会生活的报道内容,并适度增加
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地方文艺曲目的内容,如回族花儿曲目、甘肃迷糊剧、陕西
秦腔等。深入基层,到各村的采访的任务只能由我自己承担,选报纸念社论传达通
知播放文艺节目的光荣任务一股脑都交给了播音员。

乡间采访之旅浪漫而又孤独。金秋十月,天高气爽,辽阔的田野上充满了诗情
画意,三三两两的牛儿、马儿在悠闲的吃草,远远近近的村落传来阵阵吠叫、升起
袅袅炊烟。一个人默默地行走在田垄上,渴了,撅一节玉米杆,放在嘴里咀嚼,秸
秆甘甜多汁清凉可口。累了,蹲在小溪旁观赏小鱼;透明清澈的溪水里,小鱼机警
又憨拙,听见人声就一头扎进泥里,却把尾巴露在泥外,伸手就可捉到一条胖胖的
小鲫鱼。闷了,就吼两声杨子荣的《打虎上山》,穿林海,跨雪原、、、。蓝
天上不时掠过行行南飞的大雁,让我感到很孤独,不由地想念知青点的伙伴们,想
念远方的父母亲。走过一村又一村,近则几里,远则几十里,走得疲惫不堪的我有
时会幸运地捉到一匹散放在地里的挽马,运用下乡后学会的骑术乘马代步。骑拉车
的马不像走马,马步很颠,光光的马脊梁和人尾骨不时相撞,很不舒服。搭便马走
不远,一般出了本村地界马便不肯再走,最辛苦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的两条腿。
进到村里,首先遇到的是狗儿们很不友好的吠叫,没法解释,只好一边抵御狗
儿们的进攻,一边静等来人。等和组织接上了头,就算到家了,笑脸热茶,心情顿
时就轻松起来。我除了和村长支书交谈,也找一些老农聊天;有时盘着腿在炕上和
大娘小媳妇聊,有时蹲在地头边卷莫合烟边和老汉小伙子们聊。农村丰富多彩的生
活、深藏在农民心里的故事让我听得津津有味,兴味盎然。这些故事不仅过去在城
里没听过,即便在知青点也很少听过。采访的过程让我学习了许多农业知识,也了解
了农民心里的真实想法。惊蛰干啥、谷雨干啥?如何看土壤墒情?怎样筹集孩子的学
费?农民们都很质朴淳厚,对上边并无过高的要求,能让他们辛勤劳动过个安稳的日
子就满足了。
秋收过后,各村各队普遍掀起了农田水利建设、道路改造的热潮,到处可见热气
腾腾的劳动场面。也发现了一些问题,不少村民说:经济作物计划播种面积太小,这
地方最适合种冬瓜和西瓜,市场紧俏,希望我能向公社反映。有的社员问:为什么自
家养的鸡鸭蔬菜不能拿到市场去卖?可惜在当时极左的政治形势下,农民的很多美好
愿望都无法实现。
在我的努力下,公社广播站反映本地实际情况的内容渐渐多了起来。但偌大的一
个公社,下辖五个大队近百个自然村,凭一个人两条腿去采访远远无法胜任。公社根
据我的建议,在各村建立起了一支通讯员队伍,又为我配了一辆旧自行车,稿源和采
访条件有了很大改善。每天都过得紧张异常,白天忙着到处采访,晚上写稿,审阅修
改大量的来稿,天天忙到深夜,乐此不疲。
就在我踌躇满志准备跑遍全公社的每一个角落,深入细致地宣传报道各村各队的
新气象新变化时,传来了招工的消息,我将被招到地质队工作。公社李书记惋惜地说:
你在短短几个月里,让广播站有了起色,大家都看在眼里,希望你能留下来。
广播站长也挽留道:你是个好苗子,留下来吧,我们准备明年保送你去北京广播学
院深造。当时的心情矛盾极了,一面是我喜爱的新闻事业和信任的领导,一面是回
到城市回到父母身边的渴望,最终忍痛割爱,我选择了后者。
  
1975年的最后一个黄昏,金色的晚霞辉映着大地,村庄、田野、树木披着一层金
灿灿的外衣,远远近近的狗儿们嬉闹着吠叫着,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草叶炊烟畜粪混合
的味道,一种城市所没有的大地的气息。我带着行李,登上了地质队的大卡车。我久久
地凝望着这片刚刚熟悉的如诗如画的土地,凝望着送行的知青伙伴和乡亲们,泪水一点
一点地溢满了眼帘。啊!再见啦,多少次曾经奋力独行的田间地垄,多少个待我像亲人
的大叔大婶。再见啦,我的第二故乡。我将带着这片热土赋予我的农民特有的皮实
和质朴,奔向天山深处,开始我的找矿生涯。

潇湘游子 发表评论于
宝贵的经历、殷实的情感!
戈壁红柳 发表评论于
在金园圆的期待下,点灯熬油,硬是赶完了第二部分。谢了。
发光有点力不从心了,庆幸在金灿灿的阳光下,依然煜煜生辉。
戈壁红柳 发表评论于
伍加兄窥破玄机,没敢写浪漫,是怕惹麻烦。小声透露一点:曾试图给那个会唱歌的农家妹子放点电,采访完还想拉点家常,人家不理茬,嘎嘎嘎地笑着走了。知青点点花本来有点好感,大家起哄,两人反倒生分了。播音员嘛,对过好几次眼,硬是不来电。
金园圆 发表评论于
正可谓金子在哪都能发光嘛,很感人!
谢谢把字调大了。
伍加 发表评论于
昨日泥腿秀才,今日笔会大拿,赞!尤其喜欢下面几处生花之笔:工棚打鼾,挽马任骑,工地会战,小河捉鱼。。。。
似乎多了“戈壁”的孤独,少了“红柳”的浪漫,正等着听故事呢,文章却嘎然而止。也许是那位播音员,或是知青点的那位“小芳”,等着后续故事中能透露一二?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