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咱们华人在美国做小买卖容易嘛！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您要是没干过这行真不懂这里面的辛苦。我三十多岁来美国，快二十年了。先是做个打工族，后来租个仓库，带着几个推销员和仓库工人给台湾一家公司代销产品（能找到这活还真靠些关系），一晃就是十多年。有买卖时加班加点，忙得汗流浃背；没买卖时面面相觑，焦虑得直流冷汗。我这十几年老得真快；头顶秃了，亮晶晶地开了“天窗”。也好，我头发白了一多半，这要是都长着，真可以说是白发苍苍。身体发福得利害。每天到睡觉的时候我就对这一身的垂肉叹气。太太说“你少吃点”。可你知道我一天活忙完，回家就想着放松一下。酒要喝点，酒菜当然要有些。晚饭一过，身上的乏劲就上来了，电视机前打瞌睡。可上床睡觉却又不能鼾声大作，买卖上各种烦心的事情就在脑子里跳出来。您看，我还经常睡眠不足。挣的钱嘛……嗨，实话跟您说吧，没有大公司白领打工族多，但在美国生活费最高的新泽西还能养家糊口。您问我为什么不去大公司当个高级白领？我有那能耐能干这累心的小老板嘛。您看看我，脖子上还挂着老花镜，动不动戴着眼镜看账单象个人似的。哼，也就象个人。其实……
前些日子每到星期一，仓库干活的老赵就跟我这儿嘟囔垃圾箱被人倒满了。
“被谁倒满了？”
“不知道，是周末倒的。都是些房屋内装修后的废料和垃圾。”
我去看了看。仓库边上那个一米五见方的垃圾箱果然冒了尖，大都是些破木料、烂墙皮之类的。“妈的，”我骂了一句，“这咱有什么办法？谁还在周末来这儿看着垃圾箱呀。”我告诉老赵把我们的垃圾放在口袋里堆在边上，反正倒垃圾的工人开车来了必须得把垃圾清理乾净，我们可是交了钱的。老赵不太满意，这等于给他多找了事。我没理他。不过这周末偷倒垃圾的也真能选时候。我们这个垃圾箱子是每个星期五由垃圾车倒空的。
我估计搞这种室内装修的都是些“老中”，平日在什么地方打工，周末搞些副业。房屋内装修完的废料当然得给人家清乾净。如果“老美”干这活，都会租个垃圾箱，完了活把内装修的废料、垃圾倒进去，叫车子拉走。这是要花点钱的，“老中”就舍不得了。因为“老中”一般只能揽中国人的活，语言障碍是个问题，另外手艺也是“二把刀”。只能吃中国人的饭就少了客源，加上吃内装修这碗饭的“老中”又多，这装修费就会压得很低。您说再租个垃圾箱拉废料、垃圾，那还能赚几个钱？
您甭以为我很同情他们，因此就由着这帮坏小子们偷着倒。这是欺负我，占我的小便宜，可咱没功夫和他们生气。这种小事就跳起来我早得血压高了，早被些火烧眉毛的事急死了。咱“宰相肚里能撑船”，再说了，垃圾费是固定的，他们偷倒垃圾，收垃圾的并不多收我钱。
我说的没错。星期五一大早，满满的垃圾箱被收垃圾的车倒空了，垃圾箱边上那几个装满了的大黑塑料口袋－－老赵一个星期的清理仓库的垃圾，也被拉走了。可一个周末过去，垃圾箱又冒尖儿了！
“他们又来了，他们又来了！”我刚一上班老赵就到办公室涨红着脸大嚷大叫。他不由分说，拉着我去“参观”垃圾箱。还是和上次一样，垃圾箱完全被内装修后的废料－－破木料、烂墙皮，还有一大卷旧地毯填满。
“您说这是不是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咱们边上就有另一家公司，也有个大垃圾箱。为什么这帮装修的偏偏把垃圾倒在我们的垃圾箱里？这得找他们去！”
老赵说得对呀，他们为什么专门往我们这个垃圾箱里倒呢？“可哪儿找他们去呀？咱们没辄（没办法）呀。”我心里真有些气，但没说什么就回了办公室。我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事情关乎到老赵的利益。他在这个星期五垃圾箱倒空后，下午下班之前从仓库里找来些ＰＡＬＬＥＴ（放货物的木头货盘）虚架在垃圾箱里，并堆出垃圾箱。老赵的意思我明白，等那帮搞内装修的家伙们拉着垃圾来一看，垃圾箱已经满了，就会找别的地方倒垃圾。星期一老赵来再把这些ＰＡＬＬＥＴ拿出来。这办法行吗？试试呗。
然而过个周末再到星期一上班来一看，我和老赵一起紫着脸大骂上了。垃圾箱里的ＰＡＬＬＥＴ都被扔了出来，垃圾箱里再次被内装修之后的垃圾填得满满的！“事不过三，别欺人太甚！”
“咱们必须周末来个人看着。”老赵看着我。
咱没说话，周末两天来个人看着，我不得发工资呀？而且还是超时工资（比正常工资高出５０％）。得了吧，发工资这钱都够我们这个仓库好两、三个月的垃圾费了。“等这个星期五垃圾车把垃圾箱倒空后，我们把仓库里的没用的东西尽可能地都扔到垃圾箱里。这回咱们先（把垃圾箱）装满。”
星期五那天下班前，我和仓库干活的老赵和另一个工人在仓库里大扫除，尽可能地把破烂都扔进垃圾箱，真还填得满满的。“这回我看你们丫的怎么扔（垃圾）。”
可这个周末我反到不安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坐立不安。星期日下午我决定去仓库看看。看到再没人往我们的垃圾箱里偷倒垃圾，咱也能睡个好觉，免得老有着点儿悬念。从家开车去干活的仓库得半个多小时，太太骂我是个“神经病”。急急忙忙开车到那儿一看，我差点儿气破了肚子，眼珠子红通通，瞪得象龙井鱼，脸已成坏死的猪肝。我手足无措，只能不住地大骂“我Ｘ你妈”。您猜怎么着？垃圾箱边上堆了好些内装修后烂巴七糟的垃圾，其中还有个旧马桶！我这“宰相”肚子再大，也架不住这种“垃圾船”。
真得好好想办法了。这样下去还了得？！我首先想到的是报警，但觉得不行。倒不是怕警察不来。是那帮偷倒垃圾者远远看见警车在肯定不会来了。可警察不能总在我们仓库这儿蹲着，他开车一走，那帮混蛋继续往我们垃圾箱里倒垃圾，你把垃圾箱装满，他们就把垃圾扔地上。
我想到了“地雷阵”－－地上撒满钉子，扎那帮丫的轮胎。还是不行，“意淫”一下还可以，实际操作上很不好办。你怎么把很多钉子都尖朝上放着？“地雷”要布置多大面积？放多久？星期一来了是不是都得收起来？再说，你故意撒钉子应该算犯法。悄悄给垃圾箱通上电就更不可行了。当然，一想到让他们都“抖”起来，一脸抽筋的表情，我还有点快意。这也只能“意淫”。
星期五下班前把空垃圾箱用铲车拉到仓库里来？不行，不行，那帮偷倒垃圾的根本不管这是否有垃圾箱，人家是往这个地方倒。妈的！
要不，装个自动摄像机吧。把这帮龟孙子的犯法行为都照下来，到时候上法院告他们一状。嗨，您还可以雇两私人侦探呢。这不要花钱嘛。老赵说边上那个美国人租用的仓库就按装着自动摄像机，其中一个就对着外边的垃圾箱。可我不想花这个钱。
思量来，思量去，最后决定还是自己来看着吧。咱“义务劳动”吧。
一个星期过得很快，星期五垃圾车把垃圾箱倒空后，老赵又问我怎么办。我说“你甭管了，我自有办法”。什么办法？没告诉您嘛，到仓库看着来。当然不能跟外边傻站着，甚至不能让那帮丫的知道仓库里有人。我是“埋伏”在仓库里。星期六中午一过，我打算开车奔仓库。车停得远远的，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我把“埋伏”在仓库的事大略和太太解释了一下，她不放心，“他们见你出来理论，不问青红皂白揍你一顿怎么办？你以为有个数码照相机就行了。他们会把你的照相机也抢走，让你没证据。”
咱笑笑，“他们不会这么干的。那样事情就闹大了。本来就是想占点小便宜嘛，为什么要把我揍一顿？说不定他们都没有身份，是打黑工的呢。这么一闹，警察来了，把他们都抓起来驱逐出境。”我又亮了一下手机，“我看情况不对会立即报警的。”
星期六下午我是白等了。从中午一点多到晚上八点多，我“义务劳动”了一天，“守株待兔”没成果。叫那帮丫的发现了吧？不会。我在仓库进出货的后门那边坐着，带个手提电脑上网，顺便干些业务上的事。星期六没等着，星期日咱们再来。
这回让我逮个正着。七点钟天傍黑时，一阵车声。我赶紧放下手提电脑趴在门缝悄悄看。两个“老中”开着辆ＰＩＣＫＵＰ（小货车）径直来到我们仓库的垃圾箱边上。车斗里都是内装修后的废料和装得满满的黑塑料口袋。这二位也不说话，匆匆忙忙地往垃圾箱里扔垃圾。咱哪，轻轻推开门，轻手轻脚来到ＰＩＣＫＵＰ后面，拿起数码照相机就照。先照牌照，后照车上的人，再照垃圾箱里被扔进垃圾。
那两中年汉子都楞了，后来看出我也是个“老中”，就一起“这是干吗，这是干吗”高一声，低一声地嚷嚷。有个家伙还跳下车来企图拦住我。
“敢动我？咱可立即报警了！”说着我就把手机掏出来。“为什么往我们的垃圾箱里偷着倒（垃圾）？”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不知道是您的垃圾箱。要知道就不会往里倒了。”
“装傻？这套我比你们油多了。说，这是第几次了？”
“第…第一次嘛。我们也真倒霉。第一次……”
“又装孙子。得，报警吧。你们等着交罚金吧。”说着我就拿手机报警。
那两个家伙一下子一起上来，死死地抓着我的手哀求我不要打。
“怎么，你们想绑架我？这罪可就大了！”
“大哥，大哥！您不能这样。我们做点儿内装修容易嘛。挣不了俩钱，您这一个电话，警察来了，我们好几个星期的活都白干了。”
“谁是你大哥！白干还好了呢。你们有工卡吗？”
俩傻老爷们儿都不说话了。
“胆子也太大了！”说着我又继续照相。
“那您打算怎么着啊？”一个傻家伙心虚地问，脸上的表情七上八下。
我也不理他俩，等着把相照够了，才反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我们挣钱不容易……”
“挣钱不容易就该欺负我？别处的仓库都有垃圾箱，怎么就偏偏往我们这儿倒？”
“咱不都是中国人嘛，好说话。”
“得，你们俩既然这样，咱就叫警察吧。到现在了还想着打马虎眼。”这会儿我真有气了。你说这中国人怎么都这德行？
“别呀，别呀！大哥，不不，先生，您就行行好…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们确实是认准您这儿的垃圾箱了。前几次都是我们倒的。收垃圾的不也没多收您的钱嘛。不不，我们不是说自己应该往里倒。这您也知道，‘老美’的仓库的垃圾箱说不定都有自动摄像机看着呢。不巧别他们抓住来，百分之百报警。那我们不是自找倒霉嘛。您不会有那玩艺儿。嘿嘿，咱们都是中国人，不想破费着装那玩艺儿。听您这口音咱们是老乡呀，都是北京出来的吧……”
“谁跟你们攀老乡啦？我告诉你们俩。你们这是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也就是想占点儿小便宜。都是中国人，您就先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什么‘一次’，好多次啦。我是说前几次你们往这垃圾箱里倒垃圾时没看见已经满的？还把我们的垃圾扔出来，扔不出来就把你们的垃圾堆在边上，你们说这是不是专门欺负我来了？”
“是是，不是不是，这么都是我们的不是…您没见我们已经就服软了嘛？您打算怎么办？让我们把垃圾从这垃圾箱里都拿出来？然后再请您吃一顿？赔您些钱？”
怎么办？嘿，咱还真没想好。沉吟片刻我开口道：“走吧，以后别往我们这个垃圾箱里倒了。自己找别的地方倒去吧……”
那俩傻家伙没等我把话说完，一连串地说着“谢谢”，跳上车，发动了就要跑。我赶紧过去举着照相机喊：“说话要算话，你们的证据可在我这儿哪。”也不知道那二位听见没有，那ＰＩＣＫＵＰ一溜烟就开跑了。
哎呀，我还没把他们的驾照给抄下来呢。算啦，本来也没打算把他们告官报警。唉，我们中国人在美国活着也确实不易……其实我十来年前也干过内装修的小买卖，那时我也在周末开着ＰＩＣＫＵＰ到处乱转，也是找个没人上班的仓库，往垃圾箱里倒内装修的垃圾。同样，被抓着了，又被放了……哎哟，天都快黑了，赶紧打电话让太太做点儿好吃的。咱赶紧开车回家，哈，得好好的吃上一顿，喝上几口北京带来的二锅头，放松放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