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殺吃素一席談

—— 修行路上系列

人活在世上﹐往往為習慣所蔽﹐覺不出哪兒做得不對﹐要等機緣來了﹐或從書本上看來﹐或從善知識處聽來﹐或由某些情節觸動靈魂深處﹐而改變以往的觀念﹐才覺得往昔之非﹐而向成熟之路再邁進一步。

我在戒殺和吃素歷經的一段路﹐可說是漫長。

我雖出生於佛教家庭﹐戒殺方面卻未受到嚴格的教誨﹐以致從小養成的觀念是﹕有益的生物要保護﹐害虫必須殺滅﹐該人吃的也可殺。所以看見蒼蠅蚊子﹐一定打煞﹐甚至還把蒼蠅捉來﹐屁股上吊根線要牠飛﹐以此取樂﹐全不顧小動物的痛苦。江南水鄉﹐多的是魚蟹鰻鱉﹐尤其在夏季﹐黃蜆螺螄便宜到幾分錢一斤﹐一頓飯的小菜﹐往往要傷害上百條性命﹐但從不以此為罪過﹐吃得心安理得。及至有一天﹐一幕悽慘的景象震動了我的靈魂﹐那是三十幾年前的事了﹕

那一天我從菜市場買到一尾巴掌般大的活金魚﹐盤算著午餐將有口福可享。當時物資貧乏﹐能吃到紅燒金魚的機會極少。那條魚十分鮮活﹐抓在手裡一個勁地扭動﹐刮魚鱗相當的困難。不知是誰教我的﹐先得把活魚甩死﹐方可動手。我真的拿牠狠狠向石板地甩去﹐‘噗’的一聲﹐只見牠臨死時把嘴張得圓圓的﹐一合一合地抽氣﹐看樣子痛苦極了。看到牠的痛苦狀﹐一下子觸發我潛在的一絲善念﹐我當時想﹕我今殺牠﹐牠死得這麼慘﹐聽說種因將得果報﹐下次牠殺我﹐我也那樣痛苦﹐如何受得了﹖這樣一想﹐仿彿地獄就在眼前﹐使我深深地驚懼了。

自那以後﹐我們家再不吃活的生命﹐連逢年過節也不例外。後來我被遣送到鄉下務農﹐有一次在田間水渠捉到一條產子的大金魚﹐同伴們都說我運氣好﹐有美味送上門來﹐我唯唯應對﹐挖個水坑把牠養著﹐等中午收工﹐我用斗笠捧牠回家。那時的生活﹐的確太艱苦﹐經常沒有葷腥上門﹐腸胃乾乾的﹐很需要油水補充。但是一想到那次殺活魚的慘像﹐不忍心吃牠﹐想到因果﹐也不敢吃牠。看看自己受了一點點苦楚﹐就覺得懊惱﹐魚也是生命﹐牠當然有痛覺﹐開膛破肚沸油煎熬﹐其痛苦不可言喻。所以我將這條魚養在瓷缽裡﹐偷偷拿去溪裡放生了。

接著﹐吃黃蜆螺螄的惡習也慢慢戒絕了。那些生命雖無表情﹐當油煎水煮時﹐必然其痛無比的。從懼怕因果不敢為而昇華到以慈悲心來看待眾生﹐這一進步應歸功於觸動慈念與反躬自省。

我覺得我們人類很善於為自己編理由護短﹐我自然也不例外。雖然戒絕了為口腹而殺生﹐可是吃素還是做不到﹐理由一大堆﹕什麼營養不夠啦﹐牠本來已無生命知覺啦﹐不方便啦﹐勸戒殺的書上也允許吃三淨肉啦﹐甚至把六祖大師吃肉邊菜也搭上﹐時時處處為自己辯護。可見為無明所蔽時﹐邪見猶如三春的毒草﹐很容易冒出頭來。

後來看了些經書和常聽法師說法開示﹐知道無始以來﹐眾生交替為父母親友﹐眼前的一條魚﹐說不來是我前生的親屬﹐我怎忍心吃牠﹖

回想從戒殺到吃素﹐的確是一長段經歷。三十幾年前﹐我體弱多病﹐瀕臨死亡。在貧與病的煎逼下﹐還得忍受政治迫害﹐如今看來那必定是共業和別業的顯示。現在懂得了“煩惱即菩提”這句話的深刻含義﹐煩惱多了﹐自然尋求解脫之道﹐在尋覓中容易發現招苦的緣由﹐對症而下藥﹐就生出智慧來。所以在層層的苦難煎逼下﹐提醒我該如何止惡行善。後來果然勢易境轉﹐貧窮解脫了﹐連難以克服的病魔也不可思議地消聲匿跡了﹐能不聯想到是慈心戒殺的善報嗎﹖

由這件事再來試分析一個問題﹕我們東方人為什麼災難比西方人多﹖憑我的經驗﹑觀察與思維所得﹐似乎從殺生問題上能解開這個謎﹕欲知世上刀兵劫﹐但聽屠門夜半聲。東方人殺業太重﹐尤其中國人﹐歷朝以來﹐帝王世家為爭權奪利﹐常常自相殘殺﹐血流成渠﹔或為拓展疆土﹐發動戰爭﹐屍骨堆山。中國的歷史簡直是一部戰爭史﹐一部殺戮史﹐這樣的大殺伐﹐業報自然也大﹔另一方面﹐我們中國人喜歡吃小魚小蝦之類的﹐一個人一頓飯可吃下上百條生命﹐而西方人宰一頭牛﹐可供幾千人吃﹐殺業當然小許多﹔再一方面﹐中國人除了什麼生命都可以拿來變成菜餚﹐吃法也是千奇百怪﹐處處顯現著無知與殘忍﹐譬如活吃猴腦﹐活吃鯉魚﹐烤乳豬﹐生鱔絲等等﹐都要虐殺生靈﹐這也加重了業障。這種活生生的教材﹐我們豈可視若無賭﹖

最近我讀到一首詩﹐非常形像地要我們為被宰割的眾生設想一下﹐要是我們肯細細去體味﹐至少能立即做到慈悲不殺生。這首詩是這樣寫的﹕

                                      一指納沸湯﹐渾身驚欲裂。
                                      一針刺己肉﹐遍體如刀割。
                                      魚死向人哀﹐雞死臨刀泣。
                                      哀泣各分明﹐聽者自不識。

我為往昔因無明所執而造下的殺業深深地懺悔﹗願我人類遵循佛陀教誨用慈悲心去看待眾生﹐來淨化這個五濁惡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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