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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友網話:中國的「文藝復興」
講到「文藝復興」,需知和「振興文化」在概念上作一定區分。要提「振興文化」,也即意味著我們現在的文化,正處衰落,我們該重振昔之雄風。「文藝復興」一詞來源上是個舶來品,表示歐西從十四至十七世紀時期的文化更新,帶領世界進入現代文明。西方的「文藝復興」不僅「文化振興」,再令歐洲貧弱的文化重新興旺起來。此Renaissance英文一字來自法文,法文來自意文,字源係「再生」。「文藝復興」本義該是「文藝再生」,代表文化生活的文學與藝術,不單振興起來,或有逾過去步入空前的隆盛狀況,而是傳統文化的一次再生而更新,非唯振興了舊的,而是能與古為新,文化再生,重造新命!我們在西方歷史發展中,看到「文藝復興」確是名副其實,為文化再生,樹立典範。
中國今欲「文藝復興」,不必照搬西方,但應虛心參考西方,探求再生之道。西方「文藝復興」始自意大利托斯卡納區,佛羅倫薩為其首府。這一帶水土,地靈人傑,人文薈萃,產生了但丁、達芬奇、米開朗基羅。但丁有國歸不得,以鄉言賦詩,鋪寫《神曲》,排愁遺憂,客死異域。該詩含百篇,共分三部,每部四千七百餘行,以第一人稱穿越地獄煉獄天堂,描繪的人事既幻亦真,作者咸謂宇宙人。達芬奇之名,本指「芬奇人」,指該城邑之民,然其活動超出托斯卡納,遍歷意大利全境。他的創作思考,更由素描繪畫擴至機械建築、土木水利、天文地理、數學光學、生物解剖,幾為全才,成其真真正正理想之文藝復興人。米開郎基羅也像達芬奇,能藝能工亦能詩,多向發揮,其思維與感性,上窮碧落下黃泉,雕繪出晝夜晨昏、上主造物、日月草木、亞當夏娃、樂園洪災、天堂地獄......,物界靈界無所不至,巧奪天工,氣吞乾坤。
文藝復興茁長自一地之土壤,然其視野超出疆域之囿。文藝復興由托斯卡納影響至全意,再至法、德、英、荷及南歐北歐東歐,全歐文藝復興,卻各帶上本地風土人情。文藝復興碩果纍纍,每個果子,既有普遍性,又有特殊性。她們迎來東方君士坦丁堡的希臘原典,但同時重顯羅馬拉丁風神。她們拒絕教權的獨斷,卻重新直面造物之上主。故我們看見,這文藝以至文化的全面再生,毋需太多口號运動,新不厭舊,一不廢多,情不乖理,自由自然,漸現復興,興中帶革,並能予再生佈新。
今之中國,需要的並非「振興文化」,拿老舊的當時興。大家漢服祭孔誦經磕頭做全了,未必改變利慾之心多少。我們當務之急,是真正的「文藝復興」,一種自本的文化再生,完全植根于鄉土又具開拓的文化超然視野!朱大可先生最近改言「中國文化復蘇」,尤較一眾濫言「復興」者,更見生命再起的義涵,且應也切近可行。興或不興,屬將來之事,現在國人昏昏其志,由上到下當先蘇醒一蘇醒!復興大業莫想一步到位,精神慧命必須來復蘇復蘇才行!
「文藝復興」絕不是振一振興一興,以新興為得。真要復興而變化更生,自需有興有革,興利除弊。所以朱先生言中國文化的「復蘇」,跟危機並舉,欲所復蘇,未能忽視危機。他針砭社會,痛斥時弊,批評確也近事,可用一「切」字以概之。惜涉及傳統,則似難免生一「隔」字。如他談到傳統文化四弊端,多僅見一面,而未察昔日尚有不同的另一面。若照這一認識去行改革,頂多除弊,未足興利,想要達到復蘇文化目標,恐難企及。茲舉先生所言之「四弊」,略加申述補充。
一,專制傳統雖為事實,但我們常忽略漢制之自親親而賢賢,並由這基礎而立尊尊之義。專制帝王及其統治機器確是一再突出尊尊,尚未敢否定親親。文革一本正經造親親的反,文革後嘻嘻哈哈顛覆親親,結果剩缺欠真正親親的尊尊,官本位,權即理,餘毒未消。
二,子不語怪力亂神,只是表示孔子不宣揚迷信,其人心底深處尚有天與命的終極關懷與信仰。儒家此一正信之見,漢以後日漸迷糊,今人多誤以為孔子只談今生,對超越境界,乏用心,沒興趣,實為不解聖賢言外意。
三,中國民間社會,雖存在許多身份流失的流氓,但歷來依然不失心懷赤膽忠肝的俠士。正因現實中經常閃現那另一理想的人格,見義勇為,殺身成仁,才能在大專制的冷酷中,仍見人間有情。
四,吾民慣作形象思維,但與分析理性,在操作中本一枚硬幣之二面。在西方分析的一端外露,非無綜合之用,而我等國人,固以形象思維見稱,然非不懂分析思考,因見中土的數學才華,古今都不見缺。最大的問題並非真的不懂分析,而是在日常思考裡,未能透過合理的教育,習得保持自我,堅持人格獨立,把本具的分析理性予以落實而已。
唯在我們自本自根的文化傳統中,看準其弊而除之,同時認識其利而興之,才有「復蘇」之可言;並且更要加上那種願意超越一己的寬闊胸懷,再生的「復興」,方為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