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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推门而入的时候,赵胡亥正在发呆。
“嘿嘿,小主公!可喜可贺。”
“爹都快死了,喜从何来?”赵胡亥不为所动,没好气的顶了这么一句。
“主公”二字,本是臣下对主子的尊称,可前面冠个“小”字,就不仅是有失尊敬,而且是颇有轻薄之意了。赵高怎么敢于如此放肆?因为赵高是赵胡亥的师傅。
两年前,赵胡亥满十周岁的那一日,赵正赐给赵胡亥一把宝剑。当爹的以为儿子会大喜过望,没想到当儿子的只把宝剑从剑鞘里抽出来看了一眼就依旧插回剑鞘,连比试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怎么?不喜欢?”
“爹!我不是说过我要个师傅的么?”
赵正听了大笑:“嗨!你还当真了?你大字不识一斗就想学吏治,也不怕师傅笑话?”
“找个老实的师傅不就成了?”
“有能耐的,大都不老实。老实的,大都无能。”
“真的?”
赵正要回答,谒者进来禀报道:“赵高前来谢恩。”
赵高来谢什么恩?那得从两月前的一封密奏说起。据秦律,密奏本当由皇帝自审阅,实际上赵正却通常假手蒙毅。但凡琐屑,就由蒙毅酌情处理了,只有事关重大者,方才亲自定夺。那一日,蒙毅打开承受密奏的锦囊,滑落到几案上的帛书只有一卷。正庆幸清闲之际,猛然一惊,因为奏章的标题上赫然跳出“赵高受贿”这么四个字。赵高是皇帝身边的人物,受贿可是非同小可。蒙毅赶紧翻到末尾查看检举人的署名,却一无所见,原来竟然是一封匿名的密奏!上密奏还要匿名,说明检举的人极其谨慎。蒙毅不敢怠慢,匆匆阅过,立即上呈赵正。
“这事儿先不交廷尉,就由你负责调查。”看过密奏,赵正这么吩咐蒙毅。
廷尉是朝廷司法机构的最高主管,避开廷尉而叫蒙毅负责处理,可见赵正对这件事的态度也是极其谨慎。蒙毅下朝,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赶往蒙恬府上。不是去请教蒙恬怎么处理赵高这案件,只是去同蒙恬话别。蒙恬当时在咸阳归省,明日即将返回上郡。兄弟二人寒暄既毕,蒙毅顺口提起赵高一案。
“赵高这混帐经常在皇上面前打小报告,十足的小人。这回可好,叫别人逮住尾巴了。”
“赵高这家伙虽是个贱种,却颇得皇上宠信。”蒙恬提醒蒙毅,“依我之见,不如睁只眼闭只眼,能放他一马时,就放他一马。”
赵高既然是皇上本家,怎么又会是贱种?因为赵高之父以罪见杀,其母没为官婢,赵高乃遗腹所生,也没能逃过株连,从小就惨遭阉割,搞成个不男不女。不仅止此,还有谣言,说赵高其实是个野种,并非当真是什么遗腹。
蒙毅听了蒙恬的话,嘴上勉强应承着,心中却不以为然。皇上对咱兄弟信任得无以复加,如此这般,难道不是为人谋而不忠么?为人谋而不忠,非君子所宜为。蒙毅这么想。既然这么想,蒙恬走后,蒙恬的警告自然也就跟着蒙恬一起去了上郡。蒙毅认真调查,一丝不苟,然后奏明皇上:检举属实。
“据律,当如何处置?”赵正问蒙毅。
“当处斩、除宦籍。”
既然都要处斩了,还除什么宦籍贯?难道不是多此一举么?一般人也许会这么想。不过,古今中外的法律一向如此不厌其烦。比如,今日死刑犯兼判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例子也并不罕见。今日的政治权利,就是古时的宦籍。
听了蒙毅的回答,赵正沉吟半晌方才开口:“这混帐竟敢在朕鼻子底下搞腐败,简直胆大包天,的确该死。不过嘛,上次朕在博狼沙遇刺,多亏这混帐方才幸免。当时朕答应免他一死,虽是信口之言,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算这混帐走运。”
五年前,赵正东巡,车队行至阳武博狼沙时,刺客的铁锥误中副车,把副车砸个稀巴烂。倘若击中的不是副车而是赵正的御驾,赵正自然早已魂飞魄散。既然赵正捡回性命的原因在于刺客的失误,赵高有何功劳可言?原来赵正出游来本无正车、副车之说,只有御驾一座。搞出三辆御驾同时出行以防不测,不是别人的主意,正是赵高的主意。
“算这混帐走运”是什么意思?赵高不仅得以免死,而且得以保留官职。这时候蒙毅方才回想起蒙恬临走前留下的警告,可惜已经晚了。什么晚了?那也是后话,也姑且按下不表。
“爹!就叫这赵高当我的师傅吧?”谒者退下之后,赵胡亥冲赵正喊。
“你怎么偏偏看上他了?”
“爹不是经常夸他,说他不仅精通律例,而且写得一手好字么。再说,这赵高既然是个该死的囚犯,还能不老实听话么?”
“原来如此!”赵正听了,哈哈大笑,笑声之中透出欣赏的喜悦。
秦代与后代不同,皇帝之子并无爵位。充当赵胡亥的师傅,对赵高而言,只是额外的负担而已,并非是什么加官。不过,赵高却干得极其来劲。当年子楚落魄邯郸,吕不韦视之为可居奇货,倾家荡产以相交接,终成相业。更何况胡亥是当今皇帝的宠爱之子!赵高心中这么盘算。子楚就是赵正之父,史称秦庄襄王。心中既然有如此盘算,赵高对于如何扮演师傅的角色自然格外小心,几经思索之后,他决定既保留师道尊严的成分,又注入爱护与关照。赵胡亥生母早已去世,虽得宠于赵正,赵正毕竟是个忙人,难道有亲近的机会。赵高乘虚而入,没多久就成了赵胡亥少不了感情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