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道路曲折,迂回,迷离。
随着岁月逝去,个人历史一页页地增长了。白一根头发,多一椿心事。白一根头发,就是一个故事。
无论是人,是物,是事,都会成为人生某个阶段的思念。尤其是那些与我们有着亲密关系的人,竟成为了彼此的过去,彼此的回忆。
但一个人所求不多,一切就都变得简单起来了。
小时候,四十年代末,家在旧街市白铁巷中,巷中最后一间, 小小的房屋,小小的前院,独立的,却具备花草,鱼池(哦,小小的鱼池,跟一个鱼缸大小没什么区别,但还是一个鱼池)。巷中几十户人家,也只有我们家有花,有草,也 有鱼。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了不起。记忆中我还闻到那茉莉花香,那桂花香。。。晚上,一阵阵香味随着微风飘过门槛,飘进我的梦乡。写到此处,突然连想269/E 天台上不也有花坞鱼缸吗?绝对不是巧合。
房子不大,长方形,四码宽,十六七码长,西贡基本房子的数码,分成三部 ,前面小厅,中间主房,后面天井厨房。主房上还多加了一个阁楼,姑姐婚前就住在这阁楼上。结婚时也就在门前的小院子。结婚时,我一边,姨姐一边,我俩是拉白婚纱的。不可思议的是,六十年后,月前才刚送走姑丈。西贡——加州,几万里路,又哪能想到?
小厅角落有一圆茶桌,两边各一张“肥佬“木筏椅子,茶桌上放一座大收音机,每天晚上,我记得爸爸就是坐在这椅子上听收音广播节目,“大傻讲故事”“BBC时事中文报导”。 墙上凌空钉挂一个小架子,放着“欧阳历代祖先灵位”的牌子,小小架子只够放下两个香炉。桌椅面对着大窗口,窗口底下就是祖母的床位。我懂事时就看到祖母终日坐在这床角边,喃喃自语,两手不断的搓揉着衣角- 老人痴呆,祖母早已自闭,生活在她的世界里 ,不认识我们了。
中间主房,其实也不大,仅够放下一个衣柜,一张双人床,一张书桌,在多 放我的一张小床,就连可挪动的地方也没多少了。后来搬家时,衣柜 ,大床,小床,神位,阁楼上的褐色卧床。。。统统运至269E回到 它们最后的归宿地了。
阁楼就在主房的上面,要爬楼梯才能到达。阁楼就是姑姐的闺房,她结婚 后就一直空着,全放着杂物。阁楼有一个小天窗,厨房的景物一目了然,。天窗外,屋墚底下,养了不少白鸽子,咕咕地叫不停。惯了,不觉得什么,不然可真烦死了。鸽子后来越来越多,阁楼全给他们占了,鸽屎遍阁楼,想躲也躲不过。
主房后面就是天井厨房,吃,喝,拉,洗澡,全在这里了。 我真记不来究竟在那里吃饭?前厅?厨房?应该是前厅比较合理,妈妈不在没他人能求证了。厨房使我想起一个故事来。那时候,我们家有一个叫阿连的女佣,年纪轻轻的,白白胖胖的。不知听谁说了,她 洗澡时会偷东西吃,一天晚上, 她正在洗澡,我和“扫香”两人偷偷爬上阁楼,从天窗向下监视准备捉贼桩。我至今还清楚记得看到阿连光脱脱的,白白的屁股,武大郎的身段背着我们的眼目,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也 实在没地方可躲。后来,闹剧怎么收场?不知道,没印象了。
“白铁巷”成丫字形。我们家是在“丫“的顶头,“丫”分两枝干,直通大 街。一枝干尽头就是“礼哥”的一家,一直都是卖粉面的,小时候每周末都有熬汤水骨头啃。那味道!简直是笔墨无法形容! 长大后喜欢啃骨头的习惯由此而来?“丫”的另一枝干,是神秘的,中间有大木门隔离,大门中间又开了一个小 门,白天就从这小门出入,晚上小门锁上,禁止出入。小门后面,有四五家人口,接着一条黑长的通道,不见天日的石头隧道直达大街。这几家,平常与巷里住客从来不来往,“他们是越南人”噢!理由充足,华人与安南人语言不通,互不来往,不稀奇。但是小孩心中总觉得大人们眼神总有点怪怪,不自然的, 在 隐瞒什么似的。当然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对着隧道一直是充满好奇与恐惧的心情。同时它也紧紧地吸引着我。每次偏要选这条近路,每次经过隧道就害怕,心卜卜地跳,巴不得赶快跑出来,一下子跑到光亮的大街。真够过瘾的! 长大后,不知从哪时候起隐隐约约,明白了原来校门后那地方是一个“私窑”。
“白铁巷”名副其实,真是有一家白铁厂,另外还有一家玻璃厂和几十家民居。 四五十年代, 没有电视,没有多少娱乐。晚饭后,各家各户习惯家门前乘凉,围圈在一起,是非东家长西家短,颇为热闹。,各种小贩穿插其间。其中有个高高瘦瘦卖小零食的,如话梅,嘉应子,橄榄,糖果之类的东西。他有两大特点:他健步如飞,手托着盘子,上面放满小零食,巷头歌声一响,霎那间就到眼前了,接着,拉开噪子,高歌一曲,粤曲为主,雄亮无比。如有买家,更会多唱一曲,另加一两个“急口令”。唱毕,一鞠躬,转身快步霎眼已跑出巷头。一声“买榄啊”,回音还没中断,老兄立刻显现在眼前,又一次歌唱笑话,大家哈哈大笑,就看着他来回奔跑,小巷中平添了不少娱乐。他们惊叹看他这样如火花一般来回飞跑,哈哈大笑。三番四次折腾下来,也只卖出几包什么橄榄话梅的。巷中”细蚊仔” 还真不少,免不了大叫大笑,这样的热闹每月总有一两次。 妈妈不是道三说四的人,我们通常在自家前院里乘凉时,我是不允许 跑去凑热闹的,但还是从门缝看热闹。现在回想起来,他们还真严厉呢 。
“白铁巷“有这么一个人物,以修理锁匙为生,“锁匙佬”就是 他的代号了。不知他从哪里来,姓什么,住在这里多久。每天早上就在“礼哥”粉面店前摆一个小摊子,晚上就睡在我们家前。床用几个木桶箱子堆砌来,再用三张盖屋顶铁 瓦片遮挡风雨。每天早出晚归,其实就从巷尾到巷头而已, 独来独去,不与谁交谈,也没谁愿意与他交往,隔壁的老太婆叹息:“好阴公! 命水不好。人又老,仔又无,老婆去跟佬,新抱又走老。”
小时候,最高兴的就是传统节日。春节红包新衣服免不了,端午中秋一定有吃有喝的。最好玩还是“鬼节“,家家户户去拣钱,拣水果,拣糖果,好像我们是“小鬼”出关,到阳界吃个痛快。不过,最痛快地还是下雨天,每次下雨,雨越大越痛快,光着身体在小院中洗澡,有时还跑到大街上去疯。大乐趣。搬到269号后,再也没雨中洗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