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经纪带四人下了楼到后院,只见后院是个小小院落,有马厩,显然是给客人拴马喂马的地方,有边门通向旁边小巷,自小巷可以走到大街。
做为一处商业用房,这座楼显然是再理想不过了。张老实心中暗暗中意——即使以后做酒楼不赚钱,这房也可以用来做批发店面以及仓库,如果能买下来再好不过。
他们决定去对面神州馆吃饭。刘经纪说他的身份太敏感,对面楼主夫妇以及上下伙计都认得他,他不方便过去,便告辞回家。张老实想想也在理,便和郁不平,倪不凡以及程娇蕊穿过大街,进了那家闻名遐迩的神州馆。
进得门去,只见门口有一个礼仪小姐春风满面地问:“请问客官几位?要不要听书?”
张老实道:“四位。”
倪不凡问:“听书如何,不听书又如何?”
礼仪小姐回答:“听书要到楼上。”
程娇蕊好奇地问:“除了可以听书,楼上楼下还有何区别?”
礼仪小姐答道:“楼下是大众面点,楼上是雅座炒菜。
郁不平留神观察,才发现一楼客人打扮都是贩夫走卒类,所吃东西皆为面条大包馄饨等果腹充饥之物,乏善可陈。当下点头思忖:“看来这家酒楼老板颇为聪明,楼上招待主人,楼下招待仆从以及街上大众,有钱无钱的都不放过,一网打尽。”
张老实说要听书,于是一行四人被带到楼上。上得楼来,才发现这家酒楼跟别家酒楼的格局不同,最好的位置不是靠窗的位置,而是靠近酒楼中间靠后墙壁之处圆台的位置。圆台上挂一湘帘,帘后隐隐约约有一妇人手持琵琶端坐于锦凳之上,轻启朱唇,正在说书,于关键处拨动琵琶,令人心神聚敛,悚然动容。
他们来晚了,反而拣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仔细看小二递上的菜单。
倪不凡对于菜谱最感兴趣,可是看了这本菜谱,也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他皱着眉头问:“桃园三结义,是什么菜?”
小二对答如流:“里脊肉丁,茭白丁和豆腐干丁的炒三丁,配以本店特制的粉色海鲜酱。”
张老实和郁不平面面相觑——到底是文化人,菜名还可以这么演绎!
程娇蕊的声音又清又脆:“那么凤求凰呢?什么是凤求凰?”
小二如数家珍:“就是红烧童子鸡。”
程娇蕊纳闷:“啊?童子鸡算凤吗?那么凰呢?应该还有个小母鸡吧?”
小二翻翻白眼,一副看你长得还算聪明,怎么这么笨的表情:“因为没有凰才要求嘛!有了凰还求什么求?”
张老实一口茶几乎喷出去。他见过忽悠的,还没见过这么忽悠的。
郁不平被呛得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吓得张老实赶紧给她捶背,被郁不平甩开——意思是大庭广众的,你注意点影响。
郁不平咳了几声,好容易平复下来,才对着众人笑道:“别问了,我猜这道 ‘ 情丝难断 ’ 一定是韭菜。”
众人把眼睛转向小二,小二笑着说:“这位夫人,您没猜对——这道菜是肉末炒粉丝。”
四人咣当一声,齐齐被雷倒。如今是标题党横行的年头啊!
最后加了一道黄金白玉羹,总算点了齐了菜,他们一边喝茶,一边留神听那帘后的美女说书。
程娇蕊犹自啰嗦:“普普通通的一道鸡蛋豆腐羹居然起名黄金白玉羹,真能忽悠咱们老百姓!”
只听台上湘帘之后传出来的女声清脆婉转,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看来这位贾氏娘子很会说故事,抑扬顿挫,该急的时候急,该缓的时候缓,该停顿的时候她停下来喝茶,急得下边听众等不及地问:“后来呢?后来呢?那甄公子如何?那杜小姐如何?”
小二一道一道菜地上,倪不凡率先下箸细品,点头说:“虽说菜名雷人,这菜的味道还不算太差。”
郁不平笑道:“这就是他们的取胜之处。菜名取得与众不同,吸引眼球;说书说得引人入胜,更胜一筹。古人都说了,好的音乐,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让人三月不知肉味。她这书说得虽然不能说三月不知肉味,可是这菜的味道稍差一点,人们也不会太计较——何况他们菜的味道还算说得过去。”
程娇蕊东张西望,果然看见听客吃客个个都呈陶醉状,不知道是被故事陶醉的,还是被羹菜陶醉的。
一片陶醉的喝彩声中,只有一声“嘿嘿”显得格外刺耳。程娇蕊看看张老实和郁不平以及倪不凡,显然他们也都注意到了,都朝着嘿嘿声看去,
只见靠近圆台的桌子,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凭桌独坐独斟,酒不醉人人自醉。
隔着竹帘,程娇蕊似乎看到台上的美女皱了皱眉,眼睛里寒光一闪。
程娇蕊揉了揉眼睛——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隔着厚厚的竹帘,她居然能看见人家的表情?她连她的面目都看不清楚,居然能看见她的表情?还是竹帘后的寒气太重,隔着厚厚的竹帘都渗了出来?
那美女喝了几口茶,复又操起琵琶弹奏了两下,继续说书。话说一个少年公子姓甄,英俊潇洒,路遇落难孤女杜小姐,伸手搭救。孤女年少美貌,欲以身相许,无奈公子心中已有佳人,不为所动,实乃现代大唐柳下惠也。
那帘后美女每停一停,下面喝彩如潮。可是每次如潮的喝彩中,总有那么“嘿嘿”的几声不和谐音。
美女停下琵琶,此时无声胜有声。当然此处原本不该停的,听客皆诧异,交头接耳,不知何故。
站在帘外的一个丫头指着那“嘿嘿”的书生喝斥:“这位客官,请问何故总是嘿嘿?莫非你有什么高论?尽可道来!”
那书生慢悠悠地打开折扇摇了摇,说道:“既然你要我说,我就说说自己的看法,请大家不吝赐教。”说着他冲大家抱抱拳,接下去,“据我看来,这位甄公子既然对杜小姐没有额外的情谊,就该对人家说说清楚。他心中有人,还到处暧昧,实在不够光明磊落,非君子所为——”
话还没说完,旁边桌上站起一女孩,涨红着脸指着那书生怒斥:“你,你敢诬蔑我的偶像!甄公子怎么不君子了?难道为了他心中有人,就见死不救,不能施援手于危难中的杜小姐么?我看不是甄公子不够光明磊落,是你心理太阴暗!”
那书生道:“我觉得甄公子好几次都有机会跟杜小姐说说清楚,可是他没有——”
跟那女孩同桌的另外一个女孩也蹭地站起来,激动地说:“对,我看你就是心理阴暗,嫉妒甄公子相貌堂堂,有众多的女孩子倾慕。你也不看看你这个癞蛤蟆长得什么德行,配有人爱慕不,也在这里指手画脚。”
那书生张嘴结舌:“姑娘此话怎讲?某只是就事论事,你不要人身攻击!”
台上的丫头这时插嘴说:“谁人身攻击你了?不是你先说甄公子的不是吗?你对一个善良救人的年轻公子采取的是什么态度?你这么说不是人身攻击吗?”
那书生哭笑不得:“我这不是就你家娘子的故事评论故事里的人物吗?你说出来不就是让人评的吗?刚才不是你让我说的吗?我又没把我自己的故事说出来让大家评,你们对着我评头论足干什么啊?你们有什么依据啊?”
那丫头伶牙俐齿不下于自家主人,当即说:“对不起,我家娘子的故事说出来是给人听的,不是给人评的。你爱听,就老老实实地听,不爱听,请滚出去永远别进来,没人稀罕你听!”
那书生道:“咦,你这就不讲道理了——你门前又没写字说评者勿进!”
那丫头道:“这店子是我家主人开的,说不欢迎你就不欢迎你。你若不走,今天我家娘子就不说书了!”
郁不平等人听了此言,觉得匪夷所思,与众听客一起把目光向台上帘后射去。
帘后一片沉默,似乎默认了丫头所言。
那书生好笑地说:“我付了钱,当然有权待在这里,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那丫头道:“好,你不走,我家娘子就不说书了。”
这时台下众人纷纷愤怒,冲着那书生喊道:“你真不要脸,主人赶你走你都不走!你不要听书我们要听书,你快滚,不要妨碍我们!”说着一只汤勺不知从何方飞来,落在书生前面的桌上的汤盆里,顿时汤水四溅。
程娇蕊捂住脑袋大叫一声:“哎呀妈呀,还真的上演全武行啊?”
话音还没落,只见先前站起来怒斥那书生的两个姑娘也拣起桌上的筷子加入武斗,并且有别的听客陆续加入,现场渐渐混乱。
那书生显然会几下身手,无奈寡不敌众,不一会儿被逼到一角,眼见被筷子调羹砸得没有藏身之处。
程娇蕊侠义之心顿起,说:“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太不象话了。乖乖个隆里冬,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粉丝也疯狂?恐怖恐怖!”说着还没等倪不凡反应过来起身阻拦,她轻轻一点,跃到那书生跟前,一阵拳脚,分开众人,拉着那书生冲到楼梯口,冲下楼去。
一路上她踩了无数男人女人,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带着书生飞奔,冲进一条小巷,三转两转,她自己也迷了路!
程娇蕊终于自己把自己给整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