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距离的感触

回国28天，25天在医院进出，平均每天一半多的时间和肿瘤病人家属医护接触，身心磨练之际，颇多感触。
**带老妈去过几个北京三甲医院，人山人海，以肿瘤医院每平方米最密。挂主任专家号得天不亮就排队，划价交费检查取药取结果住院出院，处处拥挤，楼上楼下奔，好人都要累成病。
---看病真不易，不托人不找关系，(还得是有分量的)，真的不是急死就是等死。医生还安慰：晚期了，又不急十天半月。

**医患关系大多时候值得称道，(最好先报上某某大人介绍来的)。只有一部队医院回聘主任专家，恶劣得少见，也许是我少见多怪。
医：你这个肺炎虽然好转，但还得住院彻底检查。
病：住得远，家里没人照顾，住院很麻烦。
医：怕麻烦你别生病呀。

医；这胸片怎么这样标？！
病：是在美国拍的。
医：在美国生的病，干吗跑来找我治？！

医：谁的MP3，给我关掉！
众病面面相觑，音乐不断。
医：关不关？否则今天谁都别想看！
病：是你们医院的背景音乐。
---不是病人，也要被憋出病。

**肺C病人多晚期，平均存活一年。家人多隐瞒真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肺炎，感染，良性肿瘤。
没文化的老太，病床窗外就是"肿瘤医院"巨字，家人齐说：友谊医院。每天吃三大碗，化疗一完，换上崭新红袄，喜洋洋：我好全乎了，出院了！
我妈这种识字的，蒙起来就费神，幸好不懂医。大片肺炎感染，所以久咳不止；有积液，所以胸痛；肿瘤良性，但边缘有活跃分子，犹如活火山地雷，所以必须化疗靶向药，治疗与恶性相似。证据藏好，所有接触人员先统一口径。
对自己病情门儿清的，言谈如半个医生，好打听别人的病症用药偏方，把初诊病人唬得犯楞，最是我要防范的。
----文盲，有时也是一种轻松。

**初诊就知道自己病情的，大多久卧寡言，少吃少喝。化疗多次的老战士，几乎个个视死如归，该吃该笑，比常人还活得积极。
我妈这种神经不强心思过密的，抱着疑惑，天天打听，问个不休。一旦告之真相，必定雪上加霜。
---其实晴天霹雳就一刹那，也许挺过来了，反而无畏，成就抗癌明星。可我不敢做这试验。

**有老太行动靠轮椅，24小时护工相陪。---老伴早走，孩子居国外。
有老太独自大小包入院，万事凭自己，家人只晚上匆匆来探。---都得上班怕下岗。
有我妈这般的，白天一子女全陪，其他人晚上周末抽空来或陪夜。我在假中，别的都不靠老板发工资。
最惹人羡慕的就是农村老头老太，子女媳婿孙辈成群拥护，搔痒的捶背的喂水的唠磕的，太上皇待遇。
----孩到用时方恨少，谁言独生子女好？种地摆摊虽下岗，用时方知个体强。

**家属的表现也各异。
我这种瞒天过海的，自然眉不能锁脸不能苦，时时洋溢乐观主义精神。病房电视调到小沈阳，国事家事尽捡乐的报。
有当病人面强持镇定，在楼梯口抱头掩面痛哭的。一女孩每天哭，原来要结婚的男友28岁肺C晚期，对老天的不平都发泄到女友身上。
最多见的是对老伴百依百顺满头白发的老人，我老爸就是一例，虽然没有头发。对妻子温柔之极俯首如臣的大块头警察。不少病人如我妈一般，身体不爽，精神不佳，脾气抱怨见长，从未见过的小性子可劲地使。要吃啥，满北京饭店菜场也要找到，甚至从老家飞机送来；要半天半夜地按摩，轻了重了咸了淡了热了，满意度基本为零。幸好我有伺候女儿两年半的耐心和磨验，除了每求必应，就是忍。好人能和病人计较？
看看左右，都是良伴孝子。可我妈说，不孝的都象我弟我妹，一个躲在老家，一个晚上才露面。
---久病床前无孝子，也要看病人对待床前人的态度。

**医院楼道厕所，不显眼又不会错过的墙面，小广告触目惊心：高价收购靶向药盒，虫草包装。
---无论病人家属或不法制假分子，要怎样硬的心，才能赚这个钱！

**Iressa 和Tarceva是目前肺C的两大靶向药。中华慈善总会和药厂有个"肺C福音"的计划：化疗失败后，靶向药吃满六个月仍然有效，便可申请免费用药，直到无效为止。
于是，我妹和众多病患一样，欣喜盼望支付十几万后，就可免费吃上十年八年。
听听医生的坦白：二者的耐药性都是五个月，你以为谁愿做亏本生意？当然有幸运的，厂家还供着廖廖的几年存活者为榜样。有免费总比没有好吧。

**公费医疗，基本就是公费不疗。
只报销副作用最大最便宜的化疗药，检查费用部分报销。新一代副作用小的化疗药，保心保肝防骨折增白细胞的辅助药，一律不报。更别提增强免疫的中药补药。
我爸还再三提醒一定发票都收好，费用列清，指望几十年的革命工作有回报。我妈还口口声声说：校长曾经明示，大病如癌症，全报。

**午休时护士少人手，忙中出错，差点把临床的药给我妈输上，被我喝止。再把输药顺序搞错。
周末值班医生开的药量与主治医交代的不符，与他核实，怪我记错。
我说：在你只是个干枯的数字，在我关乎我妈的生死，我记在纸上，刻在脑里。
----家属必须盯紧问实，每药必查，防止差错。不懂不问的咋办，反正癌症医不好，怪不上医护。

**朋友奇怪，怎么看不出你的愁苦，听不到你的哭述。
哭当然哭过，自己的亲妈，怎能不痛！肺C转移又不是感冒咳嗽。在美被医生当肺炎治了一个月不见好转，立马改回国机票，请假，安排妥当，在办公室哭了十多分钟。
回京CT发现转移，和弟妹商量好，连老头一起蒙着。夜里默默流泪，把犹豫不决的回国改成头条行动计划。
然后，没有哭的时间，作为老大，我给全家的交代：
哭，愁，抱怨，半点用都没有！癌症绝不认识眼泪！
治病救人靠良医良策良药，靠病人的意志信心。除了尽力寻医找药，尽心照顾外，我们还得天天高兴，妈妈才会开心；我们忧，妈妈必定更忧；我们不紧张日子照常，妈妈才不知道头上悬把刀。
往最好的目标努力，祷告奇迹，也准备接受哪怕最坏的结果。
弟妹说：姐，你真沉得住气，临危不乱。
朋友说：你讲的都没错，就是冷静得不象女人。凭这样的神经，不入商场亏了。
是的，我真希望自己不是女人，可以一把将老妈从病床抱起。
我真希望自己是成功的商人，不必为昂贵的治疗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