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札记》
秋月
留学札记(1) 出国的诱惑 2007-06-04 18:33:03
我出国留学定居已十多年了,在这过程中尝到的酸甜苦辣,见识过的很多人和事及遇到过的人性的善与恶,时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这里尽量真实地把他们记录下来,用以反思我曲折的出国留学过程中的一些特殊的人生际遇。这是我写此留学札记的初衷,并无意冒犯任何人,请不要对号入座。
身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上海著名的文理综合性大学,不想出国也难,好像上大学的目点就是出国,至于出国后干点什么倒没来得及仔细想,别人是否也是这样想我就不得而知了。本科我学的是物理,大学毕业时全年级有七个同学考取了李政道主持的中美联合招生赴美留学了,深受刺激。读研究生时,我改学了生物物理,刚入学不久,好几个同学都退了学考托福和吉阿姨,然后申请外国的奖学金,当时需要有海外关系,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然连护照也办不出来。这过程颇要有些勇气,一旦出不了国,既没有工作,而且连户口也要挂在街道,外地来的同学很少有退学的,就一个南昌的退了学,也是仗着他老爸是大学教授,不过后来运气也许不太好,退学的同学里就他一个没有出国留学。我当时就不敢退学,可是托福已经报了名,就只好硬着头皮考一下,当时看英语也是悄悄的,不敢让实验室的老板们知道,我就是因为用经费领了几盘磁带录英语被老板知道了,结果吃了一个处分。记得这个处分还是有级别的,好像是研究室一级的,就是把检讨贴在研究室的橱窗里,当时觉得很丢面子。这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当时的想法是别的老板也许会有更合适的做法,不过主要原因是自己的年轻鲁莽和一念之差。多年后,在美国遇到了很仁慈友好的老板,让我见识到如何更人性地对待别人,特别是年轻人时,深刻体会到这其实是文明程度的高与低和人性善与恶的区别。
出国读研的路就此结束,硕士毕业后来到科学院在上海的一个研究所读博士学位,由于暂时忘却了出国梦,一心工作,也是研究所的人们比较友好,这段期间较平顺。不过我直接的导师一室的张先生还没有博导资格,当时只好挂名在室王主任(现为中科院院士)的名下,这里不是嫡亲的,那边也不是亲生的,所以我的处境也一直比较维妙,好在事在人为,毕业后顺利地留在了物理室。读博士快毕业时,听说出国做博士后政策开始放宽,又重新燃起出国梦,我的策略是冲着同一领域会议上的一些重要人物,积极写信联络,兜售自己,真有点像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巧的是,今年俺发现俺家族的得姓始祖源自姜太公)。正在引颈翘首时,张先生告知香港科技大学的苏先生向他要一个做博士后,他推荐了我直接与苏先生联络。不知为何,张先生没有推荐与我同届的同时又留在他自己实验室的另一个学生,而且这个学生从读硕士开始就一直跟着他。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猜想可能有两层的关系起了作用,第一层的原因是我让张先生留下了理论功底好的印象,而我与张先生是校友可能加深了他的这个印象,记得我刚来所里面试时,他让我分析一下高能电子在通过晶体衍射后,荧光屏上图像与晶向的关系(高能电子衍射是晶体生长的一个重要工具),一个星期后我给出了满意的答案,当时我的印象是组里的同仁们好像还不了太解我的结论,事后证明是正确的,第二层的原因可能是我毕业前在著名的《应用生物通讯》上发了一篇文章,当时作为外国人在这类有名杂志上发文章还不太容易。这两层原因也许促使张先生先推荐了我,尽管当时我已经不在他的实验室。由此导致的一个直接后果是好同学之间从此有了隔阂,一直让我引为憾事。去香港这事,开始一切很顺利,也收到了苏先生的邀请文件,还依稀记得月薪为一万五千港元,一时觉得合肥真美丽,生活更美好。此事在研究所里已经传开了,某日路遇王主任,他没讲什么鼓励的话语反而酸溜溜的对我说:这下可去挣大钱了。知识分子一般羞于谈钱,我当时也觉得受了侮辱。我可以理解他刚刚把我留在所里,有恩与我,确实不应该马上想出国,可室里人浮于事,没有多少事可做,不如鼓励年轻人出去闯一闯。这些是我当时的想法,现在想来,我当时的做法确实有值得检讨的地方,事先应该先告诉他,听取他的意见,而不是让他从别人处听来,这样对他比较尊敬,后果会比较好。
一时间去香港好像就在咫尺间,但最后没有去成,当然不是我不想去,而是当时碰到了无法逾越的障碍,至少对我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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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札记(2) 东方不亮西方亮 2007-06-07 21:55:09
去市公安局询问办理护照手续时,我才了解到中国公民是不能以私人名义去香港工作的,只能以公派的名义去 (世界上可能只有中国才有这种可笑的规定,自己的公民不能去自己的土地上找工作,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这种规定?),也就是说如果所里不同意公派的话,根本就去不成香港。回到所里后,得到的答案是不同意公派,原因是毕业留所时签有两年的合约,而我才工作了半年左右。当时我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怎么办,既然也不知道去王先生那里烧烧香。很显然所里不同意,就是室里不同意,也就是王先生不同意,这时我才体会到他那句酸溜溜话语的深刻含义。假如他同意的话,一毕业留所就能公派,两年的合约根本没有关系,因为公派名义上还是所里的人。
正在一筹莫展,犹豫要不要去找王先生帮帮忙时,我及时收到了美国南卡罗来那大学一个教授的信,邀请我去做研究助理(Research associate),年薪两万五千美元,从事与香港苏先生类似的材料研究。当时我想尽快给美国教授回信,写平信需要十几天时间,可我又不想用特快专递让教授觉得我很急的样子,所以决定去邮电局看看有什么好办法。第二天一早,我跑到四川路长河桥堍附近的一个很大的邮电局,看到门上有电邮的字样,以为这里有最新的伊妹儿(email)服务(我已经听说,但还没有用过),兴冲冲地跑进去,结果空欢喜了一场,原来那里的电邮不过就是电报,电话而已。回到所里后,恰巧听杜师兄说起我们室也有伊妹儿,原来我们室刚通过科大和科学院高能物理所与国际网路连上了,很幸运,我就这样成了所里最早用上伊妹儿的几个人之一。当天晚上就发了个伊妹儿给美国教授,告诉他我需要迟几天才能定下来,因为香港那边的事还没有了结,需要思考几天时间。其实这是缓兵之计,目的无非是不想让教授知道我兴高彩立的样子,结果第二天他来伊妹儿说很吃惊和很高兴能用伊妹儿与我联络,并允诺年薪提高到两万六千五百美元。大概几天后,我回信告诉他愿意去他实验室工作,他很快用特快专递寄来了邀请信和IAP-66 表,到这时我才正式婉言谢绝了香港苏先生。正所谓东方不亮西方亮,柳暗花明春又来。
接下来就是办护照,本来护照只不过是公民的一个身份证明,在北美,只要你是公民并有有效的身份证明,麻烦去一趟邮局就能办妥,而且这种邮局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但在当时的中国办一本护照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记得在合肥好像就只有市公安局一家办理,而且不同时期往往有不同的规定,比如要单位同意,高教局批准,有奖学金和海外关系等不一而足。我办理护照的过程,也是一波三折,尝尽了酸甜苦辣,好在最后最多是花钱消灾,所以有惊无险。首先在所里就碰到了一些麻烦,尽管当时我已经知道,因私去美国做博士后,不象去香港,按规定是允许出去的,所以那时候我的心里是比较踏实的。开始与所里交涉时,也是要求他们公派,我知道不会有正面的答复,但至少可以让他们觉得又欠了我一次,固然如我所料所里不同意公派,当时给人的印象是我没有办法只有被逼辞职一途了。不过当我提出辞职时,还是被所人事科长,以我与研究所有签了两年合约为由,要去了4000元人民币,没有打任何收据,那时根本也顾不了这些,只要他放我就行。他收了钱后,倒很快地为我办好了辞职离所的手续。可令我觉得有点怪怪是,在我即将离所的前几天,于所内的一僻静小道上人事科长悄悄地返还了1000元给我。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当初被逼无奈辞职离开了研究所,可事后在美国办理J1豁免时,因祸得福,反而因此而省去了不少的麻烦,更意想不到的是,两年前回国,得知那人事科长因为贪污被关了起来。到所里看望丁师兄,与昔日同仁们餐叙时特地提及此事,他们都觉得很吃惊,表示怎么会有这种事。看来我那3000元的毁约赔偿费也很有可能进了那人事科长自己的腰包。好在一切因果都有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在高教局这一关也遇到了点麻烦,尽管教授给我的邀请信里写了做博士后,可是在IAP-66表上填的是研究助理(Research associate)。无论我如何解释博士后与研究助理的关系,高教局的一个官僚老太太就是一点也不愿意通融,认定博士后是国务院认可的一种学位,写了博士后的邀请信不能算数,非得有填写了博士后的IAP-66表,否则就得交出两万多人民币的博士培养费才能出具同意出国证明文件。那时才工作半年,月工资不过500多大洋,刚够糊口,把我卖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只好劳烦教授重寄一份填有博士后的IAP-66表。就这样,才免除了培养费顺利地走出了市高教局。事隔几个月后,教授闻及此事,给他的感觉象在听天书,直叹不可思议。
往公安局递交申请护照的英语文件,须经指定的位于外滩附近的外事翻译机构翻译。当我从一个陆姓老翻译手中接过一叠翻译好的文件,一眼看见了一个令我终生难忘的名字:亨里克·威尔逊教授,一位至今还影响着我的仁慈的长者。
接下来的办护照和签证一切顺利,当亿万中国人还沉浸在91农历新年的喜庆氛围中,我暂时远离了妻子和才两岁的幼儿,带着他们的祝福独自一人搭乘美联航跨越太平洋奔赴心中向往已久的美利坚,望着机身下时而飘过的片片浮云,心中维有企盼着过往一切的麻烦和不顺也能被这飞机远远的抛掉,让那浩瀚的大洋阻隔开而无法尾随。当天在洛杉矶转机后来到了高原之城丹佛,再到抵达我的目的地 ¾ 威廉堡时,深深的夜色已把整座小城朦胧地包裹起来了,正好印证了此时我用忒突不安的心情迎来的不可预知的朦胧的未来!“将来怎么办”“将来怎么办”就是我当时即将开始人生新篇章时脑海中问了一遍又一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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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札记(3) 初来咋到 2007-07-10 17:32:29
接我的朋友也是亨里克的学生,小王,毕业于上海交大,小王夫妇租的是学校公寓,两室一厅,他们把其中一个房间分租给了别人,当晚我就在他们家的客厅沙发上度过了在美的第一夜。第二天早上出来一看,整个城市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昨天晚上黑黑的没有看清楚,雪足有一英尺厚,我还是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厚这么白的雪,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威廉堡位于夏洛特以东六十英里,依傍顿哇河旁, 75号高速公路沿小城东沿南北穿城而过,整座城市只有十万人左右,其中包括南卡大学的近两万学生与员工,可以说是一个大学城。城市非常漂亮,到处是林荫和草坪,
当天上午的第一件事由小姜陪同去电机系见亨里克教授,工程学院和物理系座落在南北向的三幢两层楼里,电机系楼位于中间,楼北端一楼与一个巨大的停车场相连,而南端三幢楼连在一起的,地面的出口则在二楼。第一次见面的具体细节已经记不得了,但尴尬的情形依然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小王陪我一起来到亨里克教授位于二楼中间的办公室,只见亨里克满头银发,有着弥勒佛样的慈祥面容,
他见了我后,说:“How are you ?”
“……” 我脑袋一片糊涂,十几年学的英语不知全部跑到哪里去了,一句应对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头,和尴尬笑笑,
亨里克又说一句:Was everything fine about your trip?
我还是只知点头微笑,窘得无地自容,小王见状后,忙不迭打圆场,说我也许还需要时间调整时差,然后亨里克交待了小王几句,我和小王就退了出来。就这样与亨里克教授的第一次见面大概只花了五分钟,在尴尬中草草结束。
见了亨里克教授后,小王带我去学校公寓管理处交了一百四十刀定金,排队等待学校的公寓,大概要等两个月左右。小王办事还是蛮利索的,事先已帮我联系好了一个公寓,也是两室一厅,由中科院气象所的两个访问学者,小杨和老江合租,他们都是公派的,由这儿的大气系事前代为他们租下,月租金四百刀,他们想省些钱,把一个房间租我,分摊一半租金。当时我身上只剩下六十刀,没有办法去找更好的地方,也不知怎么去找。在有些无奈和无助的心情下,当天下午我就搬了过去,就这样在美国也算落下脚了。至今我仍时常会想起小王和小杨老江他们在我最需要帮助时的雪中送炭。
接下来的几天,亨里克带我熟悉了他的实验室。原来他不到两年前才从贝尔实验室来到这里,目前有两个实验室,激光测量已经有点规模,而半导体材料生长还正在建;他要我来就是帮他建半导体材料生长实验室,现在已有一个技术员爱力克在做软件控制和电路方面的事,还有也是刚来的埃及博士生伊马维,年龄有点大,他让我负责设备安装和以后的材料生长。小王则做一些能带理论计算方面的工作,不属于任何一个实验室,比较独立。后来了解到,亨里克的金属有机分子束外延设备是他和贝尔实验室的罗博特设计的,也就贝尔实验室有一台,他这里才是第二台和第三台,外延设备比较简单。
安装设备这活不好做,常要与厂商讨论设备的进展,还要知道设备之间怎么衔接,真空系统我很熟,在国内已经搞了七年了,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传送金属有机物的管子结头,其中有很多专用术语,对我这么一个英语不好的人来说,要变成一个专业的高级Plumber,真是头痛得要命。亨里克也知道我的情况,有一天在和他一起往实验室走的路上,他提到我给他写的信说:我英语写得很好,只要口语加强就行了,他建议我去上学校的“Intensive English Program”, 而费用由他出。当场就把我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唯一的感觉就是这次终于遇到了一位仁慈的好老板,将来只能更死心踏地的加倍工作来回报他的知遇之恩。
“Intensive English Program”是学校为外国学生加强口语而设,都是一些比较年轻的学生,韩国人比较多,中国人就我一个。经几个月的培训和实验室的磨练,语言关基本克服了,实验室工作也是进展顺利。可偏偏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差点整个断送了我刚刚开始的美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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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札记(4) 渐入佳境 2007-08-26 13:11:43
刚到学校没几天,亨里克给了我一个大概是六位数的密码,用来往校外打国内长途电话。当时我是一个人,一般晚上都在实验室做点事,看看书,有时无聊了,就想打打电话。起先用亨里克给的密码,用了几次后,琢磨着能不能猜出别的密码来,结果猜了几次成功率很高,而且好像有一定规律。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天天猜,猜中后给以前的同学打电话。这样大概过了一个多礼拜,电话打的差不多了,新鲜感也没了后,就不再猜密码了,也就当没事一样忘了。
过了大概有两三个月,在一个早上,我去找亨里克,他正在电话上忙着,按惯例等在办公室门口,我只记得亨里克说:…用错了电话密码?他才来没有几个月,一定是个误会。之后,亨里克或者系里再也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倒是电话公司寄了个帐单让我补交了电话费。就这样,一件可大可小的麻烦事被亨里克给挡掉了。
经过半年多的努力,分子束外延设备总算初步建好了。不过这其间发生了一件至今仍记忆犹新的事,那是一个上午,我和爱力克把一个机械泵连到一个分子泵上,机械泵是分子泵的初级泵。我记得很清楚,在连起来前,我和爱力克用一张薄纸试了一下机械泵的排气口,看到在开机械泵的几秒钟里,薄纸确实是被冲了起来。可是在连好后,试着开机械泵时,没有几分钟只听见“啪”的一声,分子泵下的有机玻璃储油槽脱落掉了,洒了满地的油。原来,机械泵接反掉了,机械泵一开,反而往分子泵泵气进去,把储油槽涨破脱落了。亨里克事后来看时,满脸不悦,只扔下了一句话:
“This is not the way to do business”
后来这只破油槽一直放在实验室很显眼的地方,时刻提醒着我们不要再犯类似简单的错误。
再用了半年多时间,这么简陋的外延设备既然也能稳定生长出很高质量的晶体材料了,也就是说可以做一些研究工作了。这时候的材料生长实验室已经有点象样了,除教授外组里共有五个人了,我,老美爱力克,埃及人伊马维和来了没几个月的两个俄罗斯人,安德烈和乔治,其中伊马维和乔治是博士生,安德烈则也是做博士后。这人一多,矛盾也就跟着来了,主要是我跟安德烈之间,他主要做一些测量,手上有数据。 他根据我长的一系列材料,测量后写了一篇文章,写完后送给了组里成员修改。我一拿到文章,气不打一出来,一来事先他没有与我讨论过数据,再则他已经把他的名字放在了第一作者。 我没有直接找他理论,而是修改后发给了老板,把我的名字放在了第一,然后找老板谈了一下我的看法,告诉老板我事先没有看到数据,而写文章应该是组里协商,根据贡献大小由老板定夺。最后老板支持我的看法,以我为第一作者把文章发了出去,后来发表在《应用物理》上。自从这件争署名的事情落幕后,安德烈和我表面上一直还维持一种彬彬有礼的关系,私底下则还是有点在相互较劲,这让我有点怀疑争署名到底值不值得。而且在这段争执期间,我明显感觉老板对这件事不太开心,所以后来我写文章时,一般把作者栏留空,让老板决定。
让亨里克留下深刻印象的则是另一篇文章,我用质谱仪仔细分析了金属有机物在cracking cell 出来后的裂解过程,写了一篇自认为很精彩的文章。在我跟亨里克讨论数据时,这位在美国半导体材料与激光界留下很深足迹的老兵听得一愣一愣的。在他仔细阅读和修改我的文章后,他的评语是:
“A very good piece of work!”
后来这篇文章发表在《应用物理通信》。这一年(93)的夏天,亨里克还主动建议我去加州圣地亚哥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开阔视野。我感觉从此之后,亨里克经常对我高看一眼,特别是后来在我人生路上又一次遇到困难时,给了很多至关重要的帮助。
同一年的深秋,身高马大的老美爱力克去了丹佛的惠普公司。有一天,亨里克来实验室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做lab manager, 我当然愿意,就点头同意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lab manager, 头衔也由Research associate 变成了Senior Research associate,尽管仍是一个博士后,可喜的倒是年工资涨了五千刀。当时我持有J1签证,收入不用交税,也算是大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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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中国月亮张贴 @ 2007-08-26 13:11:43 (2134)
留学札记(5) 折腾身份 2007-09-16 20:18:32
相信每一个到美国的中国留学生 / 学者都面临着一个去和留的问题,大部分的学生 / 学者则会想方设法留下来,今天的情况我不了解,至少十多年前确实是这样的。特别是象我这样国内博士毕业并辞职出来的,那就像是过了河的卒子,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我的转换身份过程,总体来讲是比较顺利的,但也多走了很多的歪路,这里写下来,一是自己反思,再者给后来者参考。
我是比较后知后觉的,来美之后才了解到 J1 签证有回国服务两年的限制,还好这个 J1 的限制是有办法豁免的,但必须要在来美一年后才能办理,不过需要的材料可以提前准备好。知道了这些信息后马上开始行动,前面提到,我离所时交了些钱,与单位也算是银货两讫,当然交的退休公积金是没有办法拿回的,也算是为国家作了贡献。在月嫂来美之前,我让单位的一个哥们办了这样一个证明:秋月与某某研究所的经济关系已全部结清。所谓“经济关系已全部结清”也就是交了那几千块钱,到现在,我都没有完全弄明白,难道我们国家真的就缺这么几个钱嘛?明摆着是把人往外推嘛!有时还要被小人们折腾一番,伤透了很多人的心。比我高一年级的师兄杰,是 J1 公派滞美不归的,后来在办理 J1 豁免时,就被单位狠狠地拿了一把,除了补交培养费再加违约金外,还被耽搁了许多宝贵的时间。
等到一年刚过以后,就开始办 J1 的豁免,先是去信芝加哥的领馆要求 J1 的豁免,等拿到同意信后,再要求移民局豁免 J1 的两年回国服务限制,整个过程倒是一点也不怎么复杂,没几个月就搞定了。只是消停了没几个月,夏洛特的一位大律师来到学校介绍国家利益豁免( National Interest Wave )。据他介绍,这是一种比较新的获取绿卡的途径,属于第二类优先,只要有硕士以上的高学位,原则上没有工作单位也能办理。我听了讲座后,怦然心动,心动不如行动,电话约了个日子后,驱车一个多小时去夏洛特见大律师。在律师楼里当场决定要他们办理国家利益豁免,费用是两千五,从办理国家利益豁免到办好绿卡。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很相信他们,这么重大的决定,当场就拍板了。出面接待我的是一个小律师格利菲斯,看起来很年轻,他和我谈了近两个小时。围绕着国家利益的几个要点,他向我询问了我的工作情况并作了很详细的记录,从后来他给我的来信看来,他完全理解了我和他的谈话内容,虽然其中包含有不少的技术细节。从这个经历,我觉得大律师行的小律师其实工作更卖力,办事的效果也许反而可能更好一点。记得办理国家利益豁免整个过程最关键的一步是三封推荐信,尤其是自己老板的。让老板写的信,格利菲斯律师先起了个草稿,框定了国家利益的几个要点,并按谈话内容写了一些,我拿到信后,整整用了一个月才把三页纸的一封信修改好,那确实是字字推敲,句句修饰。老板亨里克看了这封信后,只修改了几个字,第二天就签好名还给了我。另两封信也是要求老板帮忙解决的,结果找了他的两位朋友,一个是加州某国家实验室的 group supervisor ,另一个是宝利来公司的光电实验室主任。据律师说,这样组合的推荐信,特别是来自国家实验室的,对 justify 国家利益很有帮助。后来,写推荐信的两位,一个成了我很长时间的顶头上司,另一位也在很多年后还有往来。
接下来的过程,就按律师说的办,自己基本不用操心。在等的过程中,听朋友说 J1 鉴证只能三年有效,须办理 H1 工作鉴证,当时我既不知道绿卡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 pending 这么一说,没有经过仔细思考,就决定去丹佛要求律师把身份转成 H1 。没想到这个决定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而且是自己用钱也解决不了的麻烦,结果让我欠下一个很大的人情。
事情其实起因于老板,当时的乔治亚州理工工程学院院长也是不久前从南卡大学工程学院院长的位置上跳过去的,在九六年底,乔治亚州理工也就是这个院长把我们老板买了去,给了他一个很好的 offer ,包括很大的实验室,还安排他休闲在家的老婆一个计算机系副教授的职位。于是在九六年的六月份,老板就把他的整个实验室搬了过去。除了上面提到的安德烈找到工作,和另两个博士生转到了别的教授之外,我们共十个人左右都跟着老板去了乔治亚理工。那时的我也真是白痴,既然不知道换了工作单位 H1 要重新办理,等到了乔治亚理工,系里的秘书问起才发现这个问题。这下子,怎么办呢?我跟老板谈了后,结论是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一面在这里赶快申请 H1 ,另一方面继续保留原来的 H1 身份。比较理想的情况是,在南卡找个教授付我工资,而我则在乔治亚州为亨里克工作。最后麻烦了南卡大学电子工程系的一位女教授杰尼弗支付我的工资,老板跟她以前有过点合作,我也为她长过几个样品。事后,老板为了感谢她的帮忙,把她请来乔治亚理工作了个邀请报告。
就这样,我用南卡大学 H1 的身份在乔治亚理工一直工作着。到了那一年的五月份,南卡的杰尼弗教授传来话,说她的钱快要化完了,可是我的 H1 鉴证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这时又是老板亨里克出面,请前面提到的工程学院院长麻烦乔治亚理工的校长帮忙。三天后,亨里克说新的签证已办好,果来几天后移民局来信批准了 H1 签证。 据亨里克透露,这位校长是一位卸任的议员,还有很多关系网。
可是这个花了很大精力办的 H1 签证只用了不到四个月就结束了它的使命,那一年的九月,我的绿卡办下来了。就这样,从开始办理 J1 豁免到拿到绿卡总共才花了两年七个月,就把身份问题解决了,整个过程应该算是很顺利的。从这个过程中至少学到了两条经验:能用钱解决的麻烦就用钱解决,用钱解决不了的才是真麻烦!关系网那里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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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中国月亮张贴 @ 2007
留学札记(6) 老板的身世和为人 2007-09-19 17:25:30
这一篇专门写我做博士后期间的老板,我觉得他在很多方面是值得我学习的楷模。我跟他做博士后时,他还不满五十,已是满头的银发,有着非常慈祥的面容。前面多次提过,他是一位非常仁慈的长者,对外国学生的困难一般是很帮忙的,这也许和他的出生有关。
老板亨里克出生在波兰的一个犹太人家庭,他父亲在二次世界大战中九死一生,有着非常传奇的经历,这里从介绍他父亲的书中摘了一段文字,我按原文翻译了一下,只是改了一下他的姓名和小部分内容:
“1939年9月,德国入侵波兰时,林×威尔逊才十九岁,面对纳粹对犹太人的大肆屠杀,林×威尔逊和他的未婚妻逃到了苏联控制的波兰东部,但他家里的其他人全部被纳粹杀害。
战后,亨里克父亲最终娶到了Hanna,而且上了大学,并成为一位大学教授,后来全家移民美国,在佛罗里达某大学教授经济学。亨里克则在比利时接受了大学教育,移民后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后在著名的贝尔实验室长期从事半导体材料和器件的研究,九十年代初来到科罗拉多州立大学当教授。
我从来没有见过亨里克发脾气,最严厉的一次就是那次把有机玻璃储油槽弄破时他说的那句“This is not the way to do business”。但在有一件事情上他又显的很不通人情,前面提到的把我从机场接来的王同学,是老板的第一个博士生,一直单独在做能带方面的工作,到九五年底已做了近三年。这时小姜在硅谷找到了一份工作,希望老板让他拿个硕士学位毕业,可是老板不同意,小姜又不想放弃这个工作机会,最后他没拿硕士学位就离开了。事后我问过老板,老板说小姜食言,因为他是作为博士生进来的,可见老板对承诺的事情看得比较顶真!
也许因为这件事亨里克对中国学生有了些看法,一段时间内招来的都是俄罗斯人。大概在九七年三月,当时已搬到乔治亚理工,老板给我看一个resume, 并问我的看法,我一看是个中国人,就跟他说让我回去看一看。当时实验室俄罗斯人多,感觉不是太好,我也正想着让老板弄个中国学生什么的。仔细一看resume,这是一位将要毕业的女博士生,而且还是校友,称她为英吧。所以第二天我就跟老板说:这人(英)不错,老板问:why? 我说:是我校友,老板不置可否,转移到别的话题去了,我感觉老板不太满意我的回答或这个人。几天后,在校园偶遇老板,他告诉我说准备把英招来,我觉得有必要保持一些距离,所以,
我说:“It’s your decision”
老板:“She is she, and you are you”
“But you had concerns” 我接着说,
“High risk, high pay ” 老板回答道,
后来,在八月份英一毕业就来了我们实验室给我当助手。期间,老板另外也招了两个读硕士的中国学生,其中一个也是我介绍的,一时间组里中国人又多起来了。人多了,矛盾也就多,特别是不同种族间的竞争和矛盾就时不时地出来一下。
英来了后,也带来了一些新问题。她来时老公先去了丹麦,这老公有点神经啦,老担心老婆变心,三番两次寻死觅活地折磨英,弄得她是一会儿悲又一会儿喜,很影响大家特别是组里的中国人的情绪。在大家的帮忙下,后来总算找到了解决办法,把她老公推销给了一位物理系教授,这位教授也在亨里克的材料器件中心,实验室就在我们实验室(很大,内有三台分子束外延设备)的对门。 等这位老兄来了后,时不时地跑我们这边来串门找英,惹恼了我们这边的一个俄罗斯人。有一天,这位俄罗斯人当着我的面向老板告起状来,这时老板的令人尊敬的个性又显露出来了,他说:
“Be nice to everyone,if he keeps coming, you can say‘Can I help you? or what can I do for you?’”
从这些事情上,可以看出老板实在是一位非常难得的好人,更不用说他为我帮的一些忙了, 能遇到这样好的老板也真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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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中国月亮张贴 @ 2007-09-19 17:25:30 (1822)
留学札记(7) 和房东打官司 2007-09-28 09:20:04
刚搬到南加州时,开始确实有不小的不适应,高速公路的车道单向往往就有五六道之多,有时还是两条以上的高速公路并在一起,想在这种高速流动的车流里换车道,真有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有时换不成,就有被车流裹挟而去的麻烦。还好现在整天堵车,车速也就慢下来了。另一个是南加的人,比小地方的人冷漠,南加的人读了可别生气,这可是实情。在我以前住过的两个小城市,路遇陌生人必定会打个招呼,相互哈罗一番,管他真心还是假意,心情终归会舒服一些,而在南加,个个好像都是去掘横财,行色匆匆,哪有时间和心情和你哈罗。
闲话少说,回到那一年初夏,当时初来南加,决定先租个公寓。在小地方只要找一本介绍公寓的小册子一般就能了解个大概,可在南加租公寓你非得开了车子满街兜,看到有出租公寓牌子时,你再实地去看,那麻烦可就多多了。为省事,我就在圣盖博的Huntington大道,比较方便的地方找了一处两房两浴的公寓,1200多平方英尺,月租金1200刀,合一平方一刀,押金1000刀,合约一年。公寓总共有十来户人家,入口进去是个地下停车场,里面有游泳池,正好在我家阳台下面,整个环境还算幽静,而且离大华又近,也就步行十几分钟,当时是比较满意的。公寓由一对来自天津的老夫妻经营管理,先生姓张,看起来蛮和善的,后来发现其实是两个不怎么讲同胞情谊的东西。
一年的租约很快就到期了,按照以前租房的经验,咱把厨房打扫得很干净,然后让王经理来检查一下房子的状况。检查的时候,张经理对着一个列表,这也好,那也好,没找出是么毛病来,最后双方签字。咱根据以往退租的愉快经验,想当然地以为这次也一样会差不多,即使扣除一部分,押金的大部也应该会退回来。
但是以往的经验这次完全失灵,离开公寓一个多月后,还是不见来信退押金,我就去找张经理,出乎意料的是这老小子说有些东西要修理,墙壁要粉刷等,押金要等这些做好后才能退。钱在别人手上,我也只是争辩了几句就不再跟他罗嗦,因为知道他也不是老板,然后就是继续等。可这一等就等了一年多,其间也找过王经理几次,而后经理也换了别人,新经理更是跟你打太极,押金么就是不见退回。
这时候,我开始给律师打电话,咨询了几家都说不接这么小的案子, 建议我直接去小额法庭去告房东。经过几天考虑后,我就去了在蒙罗维亚的小额法庭递了一状,要求返还押金,小额法庭受理5000刀以下的诉讼。由于事先没有调查清楚这个公寓的主人是谁,不过说句实话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去查,所以就把这个公寓的地址写上了,收件人写了经理。法院的传票都有法院的法警帮你送,但费用必须由你支付,好像是一次二三十刀。可想而知,过了几天后,法院来信说传票被退回,这下麻烦了,找不到被告这个案子不能成立,进行不下去,怎么办呢,当时就问法院的人,他们说可以去市政厅查。我就直奔圣盖博的市政厅,一查还真查到了一些情况,原来这个公寓是由某某物业管理公司管理,但业主是谁还是没有查到。有了这个新情况后,我又折返到法院,要求法院重新寄传票到那个物业管理公司。 可是过了一个多礼拜,法院来信说传票又被退回。
正在有点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给我来了一封信,愿意帮我把传票送到业主手里,费用是四十五刀。对美国人民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机会的这种精神,真是佩服之至。当时费用根本不是我所考虑的,一定把那个业主弄到法庭上的信念支配着我的所有决定,所以就让那专业送传票的试一下。果然是专业的,又快友好,一个多礼拜后法院就来信说传票已送到,并定下了开庭的日期。
这时候又一个美国人民想来赚钱了,有一个叫Bob(不是律师)的给我来信说,愿意为我出庭打这个案子,收费时2/8分成。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钱不是问题,我就同意让Bob帮忙。临近开庭的日子,法院寄来了被告的一个要求庭外和解的动议。
到了开庭的日子,我准时去了法院,在庭外的走廊上第一次见到我的代理Bob, 过了一会儿,那个公寓的业主——一个姓朴(Park)的韩国裔老女人终于出来了,呆在了走廊的另一头,旁边陪了两个人,可能有她的律师。雇佣Bob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至少这时可以给自己状状胆子!庭外和解的过程以Bob向他们走过去而开始,我看到Bob和他们在交头接耳,然后他过来和我说对方愿意出800刀和解,我告诉Bob他们必须还我押金1000刀再加诉讼的费用,共1150刀,这还不算我花掉的时间。讨价还价了来回了几下,其间Bob 极力劝我可以接受了,我也想着可以放一马了,最后以1000刀和解。等法庭门开时,双方进入法庭, 内有法官,法警和书记各一人,法官问双方是否达成了和解,得到肯定回答后,书记拿来一份文件让双方签字,庭审没有几分钟就很快结束了。庭审后,听Bob说这个朴姓业主一贯赖房客的押金,已经是这儿的常客了,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不会亏,因为大多数搬到外州去的往往最后就放弃了。几周后,钱也拿到了。
从一懂不懂到把押金通过法院拿回来,整个过程确实不是很容易,我觉得其中最重要的一条经验就是决心,就是对邪恶势力决不妥协的决心,因为你的妥协就是变相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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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中国月亮张贴 @ 2007-09-28 09:20:04 (15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