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原文】
宠辱者惊,大患者身。
何谓宠辱者惊?宠为上,辱为下。
得之者惊,
失之者惊,是谓宠辱者惊。
何谓大患者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
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
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译文】
宠爱与侮辱惊动情感,情感的祸患是肉身。
什么叫宠爱与侮辱的惊动?因为情感以为宠爱是上等的,侮辱是下等的,所以接受上等的而拒绝下等的。
得到了上等的宠爱,情感惊而动向喜乐;得到了下等的侮辱,情感惊而动向哀怒。
失去了上等的宠爱,情感惊而动向哀怒;失去了下等的侮辱,情感惊而动向喜乐。这就是宠爱与侮辱惊动情感。
什么叫情感的祸患是肉身?情感的我所以有这些惊动的祸患,只因为有肉身的我。
如果没有肉身的我,情感的我还能有什么祸患?
因此人的情感贵在为了天下的事情而惊动,而不是为了肉身的生存而惊动,这样情感就可以长久地寄托于天下的事情。
慈爱是情感的宝贝。慈爱能够将人的情感与天下的事情融合成一个整体,这样人的情感就可以长久地寄托于天下。
【要意】
上一章老子说了“去彼取此”——去肉身而取魂魄身,即是“为腹不为目”。本章说明去肉身后,魂归何处。
情感与肉身
人的痛、痒、冷、热、触觉、嗅觉等,叫感觉。人的喜怒哀乐惊恐等,叫情觉。感觉与情觉合起来就名为情感。人嗅到臭味就会离开,这是因为臭味对肉体不利。嗅到臭味的是情感,情感就会拒绝不利肉体的臭味——表现为厌恶臭味,然后厌恶指挥肉身离开的行动。人嗅到香味就会欣喜而靠近,因为香味对肉体有利,所以欣喜指挥肉体靠近的行动。冬天冷,人会加衣服、烤火,这是因为太冷有害肉体,人厌恶冷的情感就会指挥肉体加衣服、烤火的行动。蚊子咬人而痒痛,人会有赶、打蚊子的动作,这是因为被蚊子咬对肉体有害,表现为情感对痒痛的排斥,对痒痛的排斥就化为赶、打蚊子的动作。人的情感,其实就是肉体的直接司令官,就是人的护身符,是对肉体的直接负责的。对肉体有利益,情感就表现为喜、乐、安、平、舒服而靠近,这就是老子说的“宠为上”。对肉体有害,情感就表现为痒痛、哀怒、惊恐而远离,这老子说的“辱为下”。情感无论是表现为正面的喜乐安平,还是表现为负面的哀怒惊恐,都是为了对肉体有利益。肉体为了生存,而让情感变化多端以保护自己能够继续存在。人追求愉快的心情,其实就是肉体为了存在的需要;人厌恶伤痛寂寞,也是肉体为了存在的需要。为了肉体的继续存在,情感不得不追求得到宠爱、不得不拒绝痒痛、伤害、惊恐。这样,情感永远会处于波动变幻的状态,而波动变幻的,又怎么会是真实长久的存在呢?不是真实长久的存在,对于行道者来说,就是大患,就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东西。所以老子要“去彼取此”——去肉身而取魂魄身,要“为腹不为目”,要让情感不随肉体而惊动。如果没有肉身的我,情感的我还能有什么祸患?
情感的寄托
情感没有肉体的制约了,那人的情感归于何处呢?没有肉体的时候,情感仍然会存在啊!处于地变天而为公的行道者,情感的寄托就在于公。肉体终会枯萎死去,情感不能总为肉体而惊动,而个人肉体消失后,人类的事情仍然在,也就是说,人类的事情是更长久的存在,这也就是为公的源泉所在。这时候,公私已经合而为一,公就是私,私就是公,这也就是所谓的大我。
如果一个人,对得到金钱没有兴趣,对情感生活觉得虚假,对成为有名有权的人也没有兴趣,也毫不在意自己是卑微的人。那这人怎么生活啊!还有什么是生命的动力呢?难道就象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这时候的头脑,可以说是空空如野没有思想,和植物石头有得一比。甚至会觉得如此就是修道的终极,真有点象老子说的 “致虚极”。这时候,人的情感、理性,都失去了寄托。这样保持下去,人基本上就是个动物或活死人,滋味也不怎么好。觉得滋味不好了,取个名叫“虚龙有悔 ”,这样可以与动极转静的“亢龙有悔”联成一对。老子深深地知道这种滋味,任何两极盈满了都是不好的,必须转向相反的另一极。虚静盈满的道者,知晓需要开始动,动向何处呢?个人的名利、爱情、尊严,根本就动力太小,拉不回虚静盈满的道者。只有大事才能拉得动,这个大事就是国家、人类、自然界的和谐、宇宙星空等。虚静越深,需要的事就越大。小小的虚静,来个为公的愿望,就可以拉动了。所以虚静的行道者,贵在为了天下的事情而惊动,而不是为了肉身的生存而惊动,这样就可以长久地有寄托。慈爱是情感的宝贝,慈爱能够将人的情感、理性与天下的事情融合成一个整体,这样人就可以长久地有寄托。为公才能让虚静的行道者找回自己,这就是“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