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莲睡着了
我认识一个叫邓勉之的人,他曾说自己一生最向往的生活是读书、教书、写书,但他依旧在南都城的路边支了个摊儿,卖一种叫武大郎烧饼的饼儿,又干又硬,如同他的臭脾气一样,更要命的是,有人说他写的书也是又干又硬,譬如那套《本性纲目》。
邓勉之说我的一生比张云帆的一生更富有传奇色彩,承诺以后为我写本传记,当年我是没有勇气的,没有勇气让别人知道我的一生。
今天,我有勇气离开了南都城,就有勇气干任何一件事,当然除了背叛党或者投奔台湾——因为我不是党员,也没有台湾的亲戚。
我拿起了笔,决定自己随便写写,写到哪算哪——因为和我一起离开南都城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她叫陆玉莲,我们在离开南都城的时候说过一句:“在哪里病倒就在哪里死掉。”
我回头看了两次玉莲睡觉的样子。
在柔和的灯光里,她光了身子,斜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洁白的床单,洁白的皮肤,只有一头秀发是黑色的,散落成云。她怀里抱着一个枕头,腿下还压着一个枕头,一只手反过去平伸着,也许是在摸我有没有在身边,酒窝里还漾着笑意,也许她正在做梦。
她很美,睡着了的时候更美。很多人说她像金泰熙,但我并不知道金泰熙是谁,只知道玉莲常去韩国购物,我正系着的这根皮带就是她送的,当然,我没看出和地摊上的皮带有什么两样,也许是因为我有十年没摆地摊了。
我却根本睡不着,在她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帮她盖了被子,打开窗户,让窗外的寒气扑面而来,因为我感觉站着亦在做梦,譬如昨晚还在南都市,今早却呆在了这个小镇的小旅馆。
昨晚六点过后的那两个小时,也许是我一生最难熬的两个小时。
当时我的车就停在京珠高速的一个入口不远处,雨水将夜色浸透了,粘在南都市的每一个角落,车里很安静,只听见雨刮和挡风玻璃在机械地摩擦。我和玉莲就那样安静地坐了两个小时。
是玉莲先开口说话:“秋哥,我们走吧。”
“玉莲,可你要清楚,我们离开后,今生今世再也不踏入广州一步。”
“嗯。”
“那我们走吧,在哪里病倒就在哪里死掉。”
“嗯。”
车子上了高速路后,玉莲叹口气说:“其实冬瓜真的很乖,我都替你舍不得,唉,我再也听不到他叫我干妈了。”
我沉住气回答道:“可你知道,冬瓜并不是我亲生儿子。”
玉莲知道我就是为这事才决定离开广州的,也许她更想知道冬瓜到底是谁的儿子,可是她并没有开口问,一直没有问过。她不但是个清纯的女人,更是个有风度的女人。
玉莲关掉了音乐,又叹口气,说:“秋哥,其实我想想,我也算太自私了,明知道自己的八字太硬,克了两任丈夫,却还要跟着你……”
我侧头望了她一眼。她笑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这时候说这些?”
“你可以先睡一会儿,半夜换你来开车。”
“没有你抱,我睡不着。”
“如果我现在抱着你,恐怕你更睡不着。”
“我才不呢,是你会睡不着。”
“你别忘了现在在下雨。”
“下雨又怎么了?”
“你不是说喜欢和着春雨的节拍吗?”
“可这雨也太大了点!”
“不就是节拍快点吗?”
“我掐死你。”
我真的被玉莲掐了一把,不过力道很快变了,变了大小,变了方向。
我第一次被玉莲掐是前年的事了,在她第二任丈夫的丧礼过后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