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纲目:第二章 红与黑-3

人非草木,孰能无好,有则加勉,无则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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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挨到云帆打完点滴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埋怨这个倒霉鬼,不但害得昨晚自己没有休息好,还帮他支付了医药费,本想租个好房子的打算也落空了。云帆见她醒来见她还没有离去,心存感激,便问了些她的状况,才明白她要找房子和工作,推荐说自己租的那栋楼还有空房子,就在自己楼上,如不嫌弃,倒可以去看看。香兰不想让郭林看轻了自己,应承下来,待那小子提及医药费的时候,想到他毕竟是个学生,也执意说这些算自己应该出的。张云帆自己囊中羞涩,无能为力,只有夸口说定能和房东讲个好价钱。

等到下午,方始能出院。香兰随云帆去棠下时,才注意到牌坊上面有一幅对联写道:“主席来临光辉时刻千秋纪,三中改革气象峥嵘万物新”,清楚地表明伟大领袖兼职导师的毛主席他老人家来过这里,如果他地下有知,定会大发诗兴,来一句“无限风光在棠下”了,这里早已不是当年的田园风光,变得房子格外地密,巷子特别地窄,人口尤其地多,垃圾分外地臭,很多外来人对广州的印象就源于对棠下的印象,好比人们对泰国的印象停留在向他讨要嫖资的妓女或者人妖的脸上。诸葛亮若是到了这里,恐怕要以此为蓝本重新勾画他的八卦图,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巷子纵横交错,幽暗潮湿,从一进村口的牌坊,就有“鬼子进村了”的感觉,有时候向前走了三四十分钟可能会发觉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酒香也会怕这巷子深,但是女人香不会怕这深巷子,聪明的人总是能绕出这迷宫,那就是以发廊门口的旋转灯箱标记,三五米远必然有一个,那象是拉丁神灯指示着迷路人,灯箱里的店名绝没有重复的,随着巷子的深入,店名也越来越不谦虚,从“丽丽”到“梦露”不等,有找不到路边铺位的,索性将店开到了楼上,横出一块 “最高发院”的招牌,引无数英雄竞抬头。这种巷子倘若是飘着戴望舒的小雨,倒也有几分诗意,偏偏这小雨会成为闻一多的死水,流进大小不等的池塘,冲荡着刚从楼上扔下来的卫生巾,没有丁香一般的叹息,只有蚊子在门口垃圾堆旁绕来绕去的叹息,那撑着伞独自行着的姑娘,拿不准就是坐台的小姐。走在这种巷子里,得按紧自己的包,冷不防会有一两个红发好汉冒出来,申请留下买路钱,不能追,追出不到三十米肯定将自己追迷路了,或者冒出更多的好汉来,变成被追的人,所以,这里在路上走的妇女耳朵上的耳环脖子上的项链,十有八九是假的,好在正在深圳起义的砍手党还没有过来开辟根据地,手腕上不防戴一只三十元的名牌表。随时碰到在某一个巷口赌钱的人,最好是绕过去从另一个巷子走,因为,只要看了他们赌博的人没有不想参与赌博的,会相信那钱赚得太容易了,实际上他们上十个人都是在演戏,可惜没有机会提名金马金像奖之类的,从而埋没了一群天才,大概是评委们忘记了真正的艺术来自于生活的道理吧。

“谁从外地来广州不是为了一场赌博呢,或者是赌时来运转发大财或者是赌碰到花姑娘交桃花运。”云帆在回去的路上看到还有人用一根绳子在玩赌钱的表演,不由得有些感叹。他租的房子离那“最高发院”就不远,楼下也新开张了一家叫做“苔丝”的发廊,不知道这老板是否看过哈代的小说,云帆见过那老板,却知道他和自己见过的哈代照片差不多,秃头得厉害,光亮的头皮上种植着几株娇羞不愿见人的白发。每次从旁边的楼梯上去时,就能看到他坐在长条木椅上品尝着自己的功夫茶,据房东老板说,这发廊老板是汕头人,请同楼的住户多多照顾,一律八折,云帆笑问房东老板自己打几折,房东老板照例抱怨了自己穷-------林和村的人每个能在年终分红三万多,而棠下这边的本地人每个只能分五千多,自己就靠着两栋六层高的楼房受租金,老伴早过世了,小女儿还没有出嫁,又没有儿子养老,小张啊,这房子两百五租给你,实在是亏----那么能不能每个月提前五天交房租?这利息也是我的主要经济收入啊,然后才摸摸自己也同样稀疏的头发,说根本不用去发廊,每年自己剪两次就可以了。

香兰走进云帆他们那一栋楼时,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要穿一身黑衣,因为这栋楼黑得分不清白天和夜晚,自己的一身红衣在里面走,莫不会被看成鬼魅。她先到了云帆的房子,也见到了那条幅,同样称赞了好句子,好字。床上是书,地上是画,桌子上是空酒瓶,脚下,踩到的是一件衬衣。云帆见香兰微微地皱眉头,解释说这几天太忙了,平时房子收拾得挺干净的。约了房东过来,楼上果然还空着间房子,房东并不愿意降价,被云帆拉到一边说情后,才肯两百块一个月租给香兰。香兰知道这边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说不定能知道一些案件的蛛丝马迹,也不再挑剔,便租了下来。事后感谢云帆帮她讲了个好价钱,云帆暗自心疼每月帮她悄悄支付给房东五十块,嘴上却说这是小事一桩,还让她有事用力踩楼板,自己就会上来。见香兰房子里没有窗户,过得两天,画了一幅窗送上来,窗棂、玻璃、星空、星空下的河流与苇草,一应俱全,惟妙惟肖,让香兰大为赞叹,问怎么和他自己房间里的画大不相同,下面的画全涂得一团遭,无形无状。云帆笑着解释:“我那是在做光与色的斗争,全是户外写生抓回来的,我认为当场画下来的东西的力量,真实感和笔法的生动性是画室所无可比拟的。我认为找到了表达光与色的明度变化形式,并把色抽象出来,抓住光的规律出神入化地改变视觉。。。。。”香兰打断他的话,问他的画能卖成钱么。云帆自嘲地一笑,说:“我曾经拿去一些画廊,想让别人代为出售,可是他们说就是毛胚墙上的水泥印子也比我的画好看,他们不懂,也许,也许你也不懂。”香兰表示自己真的不懂,还是义务地鼓励他坚持自己的理解。

酒吧的名字叫作“长干行”,酒吧本来就是一个暧昧的地方,这名字来得更暧昧,譬如在网络聊天室看到一个叫做“还有点怕疼的女人。”的名字,没有一个男人不想和她聊天,男人的心理不是怕她疼,是还想让她疼。所以,没有一个男人不愿意到这个酒吧来喝一点酒,喝点在黑夜里燃烧的酒。美酒,好比情人的舌头。

长干行的老板就是唐波,身材魁梧,一双小眼睛陷入一张大脸盘,几乎下落不明,让人看了有报警的冲动。他正叼着一支雪茄站在二楼的环形走廊上,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时髦女子独自在楼下的吧台上点了一杯酒,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酒吧的经理是一个麻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麻子也趋之若鹜,他小声地向唐老板汇报,今晚的贵宾还没有到,顺着老板的目光看过去,见到那时髦女子正和旁边的酒客碰杯,便小心翼翼地献媚,问要不要去查那女子的来历。他清楚,老板看到某美女会笑时,意味着那美女也会在床上对老板笑。唐老板却一反常态地摇了摇手,走进了一个包厢。麻子之所以能做到经理,有两个优点,一是不能笑的时候能笑出来,再者是不能问的绝对不问。

包厢里只有一个客人,二十来岁,生就一张马脸,仿佛谁都欠了他三百两银子的神情,见了唐老板和麻子进去,微微欠身。唐老板坐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掏一个红包塞过去,说道:“我们也对程三的不幸感到惋惜,这些算是慰问他妻女的一点意思。”那男子将红包推了回去,说道:“怨不得任何人,只怪他自己做事不够小心,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唐老板见他不收红包,也不诧异,顺手递给了麻子,转身问那青年男子道:“程七,难道你想接手你哥哥的业务?”程七果断地点了点头。

唐老板略为沉吟,对麻子点头示意了一下。麻子很快去取了一个盒子过来,里面是一支充满黑色液体的注射器和一小袋红色粉末,放到台面上。唐老板对程七道:“你之前用什么货?”程七说自己注射丁丙。唐老板笑道:“你准备戒了,怎么又要走你哥这条路呢?”程七咬咬牙:“我不但要养自己的家,还要养他的家。”唐老板竖了竖大拇指,笑道:“好吧,看在我和程三交往的份上,让你接手他的生意,但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以后你自己得用这种新货。”程七毫不犹豫地拿起注射器就按住手臂打了进去,然后才说道:“这叫什么名字?”麻子在旁边接口道:“可乐。”程七笑道:“好名字。”麻子取过红色粉末袋交给他,说道:“你明天就要注射这个,以后每天必须交叉使用。”程七也不追问缘由,起身告辞,唐老板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你现在不能出去。”程七问问什么。唐老板将雪茄灭掉,才说:“因为你不能见到外面的一个人。”

“谁?”

“一个女人。”

“我从来不喜欢女人,也不怕女人。”

“如果是个抓住你哥哥的女人,我想你一定不会愿意见到。”

程七确实不愿意见到,至少现在他不能冲出去杀了那女人,他没有说什么,重新坐下来,感到有些微微的头晕。麻子已经知道老板说的女人是谁了,他再去回廊上看的时候,那女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直到一个月以后,麻子才重新见到了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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