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读大学那会儿,7个人挤在一间小小的宿舍里,另外一张空床放行李,没有电风扇,夏天会热得睡不着。每个房间里一个小匣子,也像风姿说的那样,“418房间接电话”,而那个电话多半是打不进来的。掀开桌子板,一堆蟑螂往外爬,等蟑螂爬干净了,拿出里面马晓宏编的那套烂书和磁带,就去操场听磁带去了。
那时的校园文化是这样的,早上起来,拿着收音机听美国之音的,肯定是英语系的学生,左手提一个热水瓶,或者饭盒,里面放两个咸菜包子,或者甜饼咸饼和二两豆浆,在秋高气爽的,高大的白杨树下摇曳生姿的走着。拿着爱华walkman的,肯定是学其他语言的,没有广播好听,只好听课文或者其他听力材料。还记得当时听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和课文第一篇“这是谁?这是巴斯卡尔,是巴斯卡尔吗?是的,是巴斯卡尔。不是巴斯卡尔吗?不是,不是巴斯卡尔……”
我们宿舍住着七个人,新疆来的漂亮妹妹是学德语的,其他都是法语的,有父母都是外交官的,有从农村考进来的,还有像我这样小城市出来的。父母都是外交官的,大三那年去了法语国家转了一圈,不但收获了景色还收获了爱情,农村考进来的那个女孩子,身材高挑健美,高年级以后渐渐脱了土气,一条淡蓝色牛仔裤,白色衬衫,青春逼人,和外交学院一个法国外教谈起了恋爱:这孩子当真了,人家却是看人间风景。低年级的时候,大家还低眉顺眼,比较老实,逢年过节,也会呆在教室里熬夜,跳舞谈心喝啤酒,等到了高年级,大家都忙着出去做翻译带团,同学之间关系就变得相当的稀疏了,要毕业了,也就是找个机会大吃一顿,从来没有难分难舍过。只是记得,大家都还挺耐看,小女孩子之间,也会哀叹为什么周围没有理工科学校——那时我们的男生宿舍,叫做熊猫楼,因为太稀少了——而且也没像外界传说那么的乱,其实生活很单调,很规矩,如果有和老外谈恋爱的,那也是因为喜欢而不是别的,而喜欢这样东西的起因其实很多,异国情调,其实在异性相吸的最初,能起到很大作用。
进校园不久,老师就说,没事应该去法国文化处玩玩。于是几个同学相邀着,坐了小公共到朝阳公园一带,穿过三环,太平洋百货街对面那栋低矮的建筑的一层,就是文化处。化100块办张借书卡,就可以借书了。图书馆在文化处一层最顶端的房间里,旁边是费加罗报,世界报之类的办公室,进门后,坐镇的是轮换着两个阿姨级图书管理员,那时真羡慕她们:怎么法语能说得这么好呢?而且因为她们说话和气,嘴巴居然还会咧开,对人笑,简直受宠若惊了。
那是由几个房间串在一起的一个小小的图书馆,最里面是小说,中间是社科书籍录像带,旁边是儿童书,走下去几个台阶,另有一个小房间放报刊杂志。图书馆中间摆放着桌椅可以坐着读书。装修的简洁美丽和干净又使当时老土的我惊叹了,坐在那里,可以看大册子漫画《丁丁历险记》,还可以看五台的新闻,还可以和身材匀称,面目英俊,在体育大学学武术的年轻黑人男孩子聊天,冬天下午4点的太阳从高高的窗户晒下来,是很惬意的事情。有一次一个同学在那里碰到了我们的外教,外教让她选录像带给我们的电影课看,这孩子毫不犹豫的选了部叫《绝代妖姬》的片子,老师犹豫了好久,还是借了。大家听说里面有三级镜头,都激动地不得了,那次电影课好像是去得最全,几乎没旷课的。老师坐在最后排,垂头不搭理偶们,十几二十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得面红耳赤。那真是一部好看的片子。后来俄罗斯出的歌手Vitas,我总疑心有学这部电影的嫌疑。
从图书馆借了几本漫画出来,正是下午好时光,太平洋百货是逛不起的,那么可以再坐几站,去家乐福买东西,要当心的选半天看半天,最后只带几盒酸奶和一个面包回学校,去隆福寺不顺路,只好作罢,但是可以在东大桥下车,那时东大桥还有一个劝业场,可以去看看廉价的大衣,或者牛仔裤,即便不买,逛一下,就已经很满足了。
当时还远远没有什么中法文化年,但是每年六月,文化处会办一个音乐节,请法国歌手和中国歌手同台演出,到了晚上,文化处大楼外面的花园就装扮成了嘉年华,有老头子在里面弹手风琴卖艺,吃的有没有不记得了,但记得有一次请了一个极英俊的法国歌手来唱歌,害得一众女孩子心都碎了,他唱完以后就是北京的各大乐队——唐朝是没有来过的,但是眼镜蛇女子乐队来过一次。以前也是在什么中国火中国风之类的磁带里听过她们的歌的,想着居然可以亲眼见到乐队了,大大的激动起来。现在想来,无非几个傻妞,记忆最深刻的是里面一个弹吉他还是贝斯的,短裙,紧身廉价黑衣裹着肥肉一节一节凸出来,两条象腿。女孩子就开始互相议论:“长这样还穿短裙……”歌到底唱得如何,那是完全不记得了。
等到夜深的时候,崔健就出来了。他和法国关系好像挺深,每年音乐节都要出来唱一次,见他出来,全场都疯狂了,一首一首听他唱,《盒子》《红旗下的蛋》《北京故事》,然后是老歌,压轴的自然是《一块红布》,那时虽然没有荧光棒,但我们依稀也是摇头晃脑为他打着拍子的。结束以后,同学之间相邀着坐了计程车回家,路费是分摊的,但是在打到计程车之前,在夏夜美丽的街头慢慢的走着,也是惬意的事情。那时有一个温州过来的男孩子插班,皮相不错,可是说话呼噜,听不清,和他漫步街头,心头藏着一个小烦恼,既觉得他可爱,又将他的缺点放到无穷大。但是他不久就去法国了,所以这个小烦恼,一直没有机会发芽长大。当年他送给我的一张花篮剪纸,还夹在我的汉法词典中,想起来,已经好多年没和他联系了。
后来的北京,越来越发展,我们也有了做师哥师姐乃至老师的资格,后来,也逛得起太平洋百货了,文化处有一年也搬到了工体西路,再没有去过。后来,学校出了个BT班主任政策,我们这些小喽啰全成了班主任,像护鸭子一样护着已经成年的学生,后来,要去学生宿舍探望,他们四个人住一个宿舍,有空调和独立卫生间。我讲起当年,学生恭敬的听着,但我想,他们的心,肯定早已飞到了操场上,去找寻那个踢足球的男孩的身影去了。
一首当年流行在学生中的老歌:Francis Cabrel: Octob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