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回上海探亲,去了一次哈尔滨。
能去哈尔滨,说来也是机缘。那是三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收到哈尔滨一位素不相识的博士生的来信,她学位论文的研究和我们科研组的课题有关,来信问我要一点抗体。那时全世界只有我们组有这种抗体,我满足了她的要求。去年春天她突然寄来一篇文章,是她科研的结果。文章已投到德国一家杂志去了,寄给我的是一份拷贝。我读了,感到研究确有所发现,但论文却写得不好,重点不突出,推测也太多。二个月后,她来信告诉我文章被编辑部拒了。她处于极度的沮丧之中。因为哈医大规定,博士论文必须在国际杂志发表,不发表就不能毕业。不能毕业就找不到工作。而且,她已和男友说定等找到工作后结婚呢。一时间,似乎她的事业和家庭都系在这一篇文章上了。她向我求助,我深知国内科研的状况和年轻学子的苦恼,于是在她导师同意的前提下,我对她那文章动了大手术。将整个文章的 思路都推翻重写了,连给编辑部的信和后来对审稿人意见的回答,都帮他们拟了稿。我鼓励她不要沮丧,得诺贝尔奖的人的文章也被拒绝过呢。同时也告诉她,作科研必须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不能过头。后来文章终于被接收发表了,她于是顺利答辩,顺利找到工作。当她来信高兴地告诉我“我结婚了!”时,我感受到她的天真,高兴和孩子气。她现在颇得重用,单位还分给了她房子。一家人,包括她母亲和丈夫,都感谢我。去年冬天还万里迢迢寄来一条羊绒围巾。这次听说我要回国探亲,她导师和学院就热情邀请我去讲学。哈尔滨没去过,当年听郑绪岚那首歌“太阳岛上”时,就很向往那北国江城,于是决定挤出三天时间去一次。她听了极高兴,兴冲冲说要和她丈夫一起到上海来接我。慌得我连忙叫他们别来接,我平生最怕惊师动众。只要她在哈尔滨机场接我就行了。
我一出机场,就听到有人大声叫我。原来她已从我们大学网站上看过我的照片。她在机场接我,我不意外,令我意外的是她竟向我献了一大束鲜花!过去我也曾应邀访问过几个单位,但被人献花,还是第一次。我不是国家首脑,不是官场权贵,不是影界巨星,我只是一所西方大学的几百个教授中极不惹眼的一名,面对这一大束鲜花,机场出口处人又那么多,真有点窘。但这是她对我热情欢迎的表示,我感谢她的热情。当我三天后要离开时,那束花还在旅馆盛开着,还芳香扑鼻。我只得拍了一张照,遗憾地把它留在旅馆里了。
第一天晚上,她导师,也是副院长,请我吃饭。一见面就向我道歉,说不能到机场接我,因为要开会,学习科学发展观。后来才知道,这科学发展观,是我们国家的领导继“和谐社会”后新提出来的口号。学习这五个字,是当前最重要的政治。他对我摇头,说最怕开这种会。科学发展能靠飞唾沫星搞起来吗?当晚餐桌上见面的还有他教研组的同事。几位教授和副教授,都显得年轻,和我当年读书时不同。那时教授必然都是“老教授”,好像不老不成教授似的。年轻人能当教授,是一件好事。那晚上菜自然丰盛,很多都有东北特色,似以炖为主。我最爱的是那生的三纹鱼,很嫩,很新鲜。记得有一年我去香港,朋友特为带我到那旋转餐厅去吃这生三纹鱼,一入口,好大一股鱼腥味,那鱼显然是不够新鲜的。但哈尔滨这鱼极好,一点都不腥,佐以芥末,非常可口。
我去哈尔滨前,就有朋友关照我,说东北人特爱劝酒,非把人劝醉不可,叫我得当心。所以,一开始斟酒时,我就说出朋友那话,说我酒力不行,你们别灌我。他们都笑了。后来他们来敬酒时,就都对我说“我干了,你随意”。我于是就“随意“,以一口对付一杯,自然游刃有余。被人敬酒,国外是没有的。这是中国特色,我还得应付。凡来一人,我都得站起来。他们一手持杯,一手虚托着杯底,像唱京剧似的,颇有功架。我摆不出那架式,一律就一手持杯和他们碰。那天我只喝了啤酒,哈尔滨的啤酒确实好,好在纯和爽。比丹麦的Carlsberg好,也比荷兰的Heineken好,喝多了不感到苦,只感到清爽可口。后来从网上得知,啤酒是哈尔滨的一大特产。那天我喝了一瓶多,他们教研组的一位教授席终时终于忍不住说,“我看您还是挺能喝的,酒量一定不小。”她说得没错。我当年在大学读书时,正值文革,懒于内战,当了逍遥派。知识没学到,酒量倒长了。后来醉过一次,吐了,醒后头疼了好几天,才知道醉酒的痛苦,从此自我控制,再不敢过量多喝了。
晚上回到旅馆,已十点过了,上网回了几封信,正想睡觉,突然电话铃响了。提起一听,是一个女人软软的声音:“先生要按摩吗?”我一愣,说:“不要”。对方立刻冷冷地说:“打扰了”。电话也就挂了。电话是挂了,我倒有点狐疑起来。从女人软软的声音里,这按摩大概是别有意味的。但是她从哪儿得来这电话号码,她又怎么知道今夜我是单身一人呢?这夜幕下的哈尔滨,看来还是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在悄 悄进行着呢。(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