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看到张蓉从医院出来清瘦了不少,我的心也被捏扁了,虽不见她口里埋怨接下来怎么办,可她眼里的迷茫与忧伤刺疼着我,我咬了咬牙说:“蓉,从今天起,我程咬牙要做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屋里还有方便面,你先将就吃一些,我现在就出去赚钱。”她拉着我的袖子:“咬牙,你也饿着呢,现在出去怎么赚钱,你以为在地上可以拣到吗?”我说街口不是有些闲汉坐着吗,他们是搬运工呢,我去那里坐着等,这么壮,一定有人请。她也是彷徨无计,只好将仅有的八毛钱揣在了我的口袋里,叮嘱我买一个馒头吃。
我并没有坐在街口去做搬运工,自从在大康村帮吴木匠儿媳妇挑过两次水后,我就知道自己的肩膀耐不住磨。
我早见过公车站的灯箱上贴着俱乐部招聘男女公关的小单子,注明月薪上万,曾给张蓉说过去应聘那工作,张蓉当即斥责,说咬牙你怎么没脑子了,我们都没上过大学,哪里能做公关,公关要会好几门外语呢。我本已摁下了对那高薪工作的向往,如今逼到这个份儿上,只好再去瞧瞧那些广告,怀疑张蓉的看法不对,上面明明写着只要求男的身体强壮,女的五官端正,哪里要求外语。旁边候车的人见我抓耳挠腮地在那里盯着广告看,早有人笑出了声,我放下面子,问他笑什么,他说你找工作是吧,这工作你肯定干得了。有了这份鼓励,我捏着八毛钱,去电话亭拨打了那广告上面的号码。
接电话的人痛快得很,说了地址,让我直接过去面试。
八毛花了五毛。
三毛钱无论如何坐不了公车的,本不该一激动之下答应对方半个小时赶到。
蹲在地上的人除了等着雇佣的搬运工,还有乞丐,不远处就有一个瞎子乞丐,膝上搁着一把二胡,面前的破瓷碗里散落着面值不等的纸币或硬币。
我在横街晃荡的时候,胡老二曾教过打麻将的一狠招:盯准牌桌上已经打出的牌,倘若自己需要某一张,可以出牌的时候将牌打在其上,缩手回来之际将缺张扣在手掌里,名曰偷梁换柱。
我将三毛钞票丢在瞎子乞丐的破瓷碗里时,抓住了一张两元的,手尚未缩回,就被捏住了,是被瞎子捏住的。
“只是试探你是不是真瞎子。”
“不是真瞎子又怎么样?”
“没事,我不会把你扭送到公安局的,只站在这里劝别人不上当。”
“你要多少?”
“两块。”
“你拿去快走吧。”
这是我到南都赚的第一笔钱,也学会了第一个天理:每个人都有弱点。
俱乐部在一栋高楼的第二十层,进去与前台的人说是面试的,那女孩子见了我,掩唇而笑,还是去里面通知了。出来个胖子,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你多久没有洗头了?回去吧,这工作不适合你。”我急了,拱手抱拳地请他给我一次机会,头发可以回去就洗的,还随口撒谎我妈得了癌症,在医院躺着等钱用——想来我妈地下有知的话,也不会怪我。那胖子便将手一伸,说:“交一千块押金吧,今晚就可以安排你上班。”我把口袋全翻出来给他看,除了被捏扁的空烟盒,再无一物。胖子扭头就走,被我拽住不放,他要发火时,里面又出来一女人,身材高挑,颧骨高耸,一张嘴唇却画得极小极红,纤纤手指尖夹着一根纤长的烟,胖子管她喊了一声丽姐。那女人朝我招招手,我便也过去也喊了一声丽姐,将前面的说辞重复一遍,女人就说:“你留下来吧,押金可以慢慢扣。”胖子张口欲辩,那女人做个手下压的姿势,说:“现在城里人吃菜,喜欢野菜,而人嘛,也喜欢野人——当然这话不是埋汰你,就是看中你有股蛮劲,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结果我当天晚上就让丽姐失望了。
后来我知道胖子叫邦哥,他在丽姐的嘱咐下,有些不情愿地把我带到了一个小房间,由于时间尚早,里面只有两三个男公关,恐怕都是看我的牛仔裤配黑皮鞋有些好奇,三个人都在笑,其中一个递烟过来,我抽到是薄荷味,立马掐灭。让丽姐失望的是,其中有个同事摸了一把我的屁股,我当时的叫声肯定比女子遭到非礼时还喊得大,恰好丽姐经过,将我喊出去做了好一阵思想工作。这还可以宽恕的话,晚上在包房里的事就险些让我彻底失去机会。当时包房里有四个女人,听开房的营销说来了个野人,自然点了我进去陪酒。聊天的时候,我不懂得什么人生与社会,只会讲大宁河游泳如何痛快,大康村上山如何痛苦,这些事倒让几个女人都围了过来,饶有兴致地听我吹,我一时兴起,甚至抖出了吴木匠儿媳妇如何勾引我的事,众人哄堂大笑。从没喝过那么好喝的酒,贪杯多饮了几口,女人们瞧我醉态已显,便有人问我老家山上的猴子屁股是不是和我脸一样红,其中一个还甩掉了皮鞋,将脚伸到我面前,同时掏出一叠钱在桌面上,说我舔得舒服的话,那叠钱就是我的。承了丽姐的教诲,要对客人言听计从,何况那叠钱的诱惑更大,可我还未凑近,就觉得酸臭冲鼻,加之空腹饮酒,一时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随着包房里一片尖叫,邦哥和丽姐都冲了进来,直到脸上挨了邦哥一记耳光,我才清醒过来。
丽姐平和得多,给客人道歉后,让我回到先前那小房子等着。直到凌晨两点,她才进来让我跟她走,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只要好好调教一下我,定然名动全城。
丽姐的家很宽敞,也很豪华。我第一次在浴缸里洗了澡,第一次躺在了两米宽的床上,第一次看到女人穿丝质睡衣。
丽姐的调教是从一杯酒开始的,杯中的冰块在灯光下耀着蓝光,柔和的音乐也在蓝光中摇曳。
她缓慢地解开裹在我身上的白色浴袍,将那杯酒从我的胸口淋了下去,一直流到根部,浸到浴袍上。冰冻让我捏紧了拳头,却只能看着水珠挂在胸毛上摇摇欲坠,看着丽姐从我的胸口一直舔下去,直到触及要害之处,我才猛地一个激灵,没想到人间尚有这等快活事。待行起正事来,我往左突之,她以左承之,我往右突之,她以右承之,只仿佛笼中狮虎,渐渐没了脾气,于此关头,她突然一个翻身,倒骑在上,腰肢扭动,手抓其胸,时而哀哭,时而低诉,等她声势渐涨时,我却把持不住,兴奋之余更多羞惭。
丽姐这次是真的失望了,抽烟之际,烟嘴亦未能幸免被咬扁。我抓起衣物就想穿了出门,却被她翘起腿来拦住,问道:“程咬牙,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机会吗?”我惶恐地说:“丽姐是可怜我母亲生病住院。”她掐了大半截烟,满脸不屑:“鬼才相信那么幼稚的谎言。”我开始为自己辩解:“其实是丽姐太漂亮了,我这辈子没想过有这种福气,就有些神魂颠倒,刚才才会让你失望。”她倒是笑了:“你嘴巴不笨,就不知道脑子笨不笨——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是巫山人,是看在老乡的份上才帮助你,按道理说,这外面是只认钱不认老乡,可我从出了巫山之后,一直没回去过,到入今也是八年有余了——为什么不回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在这一行混,必须记住的第一个职业道德就是不该问的不要问。”但我还是问了一句:“还可以试试吗?”她没有回答,只是脚尖轻轻一点,就把我推倒在床上。
应该说第一次才是试用,这次方为调教。她用自己的身体告诉我女人哪些地方才是要害,少不了讲解攻陷要害的要领,倘若要夺取最后胜利,只有四个字:欲擒故纵,这男女之事就是擒纵二字间的周旋。我程咬牙倘若脑子笨,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自是一点即透,明白既要能抗开山斧,也要能捏绣花针,从此学得了受用一生的本事。当第二次上阵时,我提气屏神,果然大展神威,时而百花齐凋,时而万马奔槽,直到丽姐从假哭变成了真哭,在她求饶不已时,方才鸣锣收兵。过得良久,她才缓过神来,大赞自己眼光不错,说我果真身怀绝世神器,总结的特点与吴木匠儿媳妇所说无二,整晚捧之于掌,爱不释手。及至第二天我出门时,塞了两百块钱给我,说她这是破例倒贴,我搂住她再碰一下,酥软了身子,连一千块的押金也免了。
这是我在南都赚的第二笔钱:两百块。学会了另一个天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于回家的路上,我并没想到会对不起张蓉,只是明白这事儿不能向她提及,待我们有了积累后,再考虑做其他事业并不迟,反倒觉得身体这本钱取之不竭,隐隐然认为还可以像张药师曾讲过的故事里那些神仙人物的采阴补阳。
张蓉见我一路吹了口哨回去,愣得一下,才扑到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忙扶住她,见她两眼红肿,想来早已哭过多时,便对昨晚没回来的事连声抱歉,她才呜呜地说担心死了,以为我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出去找的时候转了几条街也没寻着。我心中歉疚更甚,只是守口不说昨晚的勾当,将路上想好的谎言托了出来,直说帮别人搬东西,忙了一宿,那主人瞧我力气好,干活快,还大方地给了两百块工钱,他还说给我介绍一份工作呢,今晚就去候他的消息。掏出来给张蓉看时,她也是破涕为笑,说咬牙我早就说你有本事的,你真有本事,你肯定饿了吧,剩下的一包方便面我吃了一半,现在就去煮其余的给你吃。
那半包方便面的滋味肯定美过梁村长家的桃花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