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犹如一场每个人都要参加,不仅参加,还要获胜,击败,压倒对手的游戏。每天,当我们起床后,我们便带着竞争,超过别人,走得更远,攀升的更高的信心和冲动走上生命的角斗场。人类的游戏是一场比一眼看去要复杂得多的游戏,起码在一般明确和反省的意识水平上对我们来说,是相当陌生的。通过某些特定的文化,我们吸收了一些由大自然给我们规定的游戏规则。但是,我们是通过一种非常不自觉的方法来吸收的。我们的意图就是开发出一些我们每日每时都在游戏其间的规则。我们研究所依据的文化区域主要是当代的西方社会,并且尤其是西班牙和英国。
我在牛津大学授课时曾问一个女学生:“你认为我们为什么要穿衣服?”这个女孩有些吃惊地望着我,似乎在说:“这问题怎么这样直露或愚蠢”,她答道:“这个,我估计是为了防御寒冷和恶劣天气。”确实如这个英国女孩所言,衣服是因应一些物质需要而产生的,抵御气候之严酷以保护我们的机体。尽管如此,这个女孩从未想到每天早晨我们解手,我们穿衣是依从一组非常确定的规则,部落,性别和地位的规则。尽管我们从未认真想过这些也对这些从未有过明确的意识。所以,解手,梳头,洗漱,刮脸蓄胡的方法;化妆,打扮的形式,用这件或那件首饰甚至戴首饰的方法都受制于这三个基本扇面构成的社会规则。一个欧洲人,今天可以穿着坎度拉棉袍和头顶土耳其帽上街,没有任何一条法律禁止他。虽然如此,如果他决定这样穿戴而行,将被视为 荒唐而引人注目。为什么?因为他违反了在穿衣上的部落规则。此外,这种规则在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均有体现。这些规则要求人们通过服装,并通过其它我们随后要讲的上千种形式来表述和确定自己的部落本性。
当解手和着装时,我们同时还依从我们所类属的性别规则。没有任何一个现行的法律法规禁止一个欧洲男子穿裙子和头系方巾,尽管如此,如果某位先生穿戴着这两件物品上街的话,将会有可想而知和意想不到的强烈反应。怎么回事?这位先生违反了游戏规则中的性别规则。这一规则在其它多种主导因素中,确定了每件服饰对着这一或那一性别的归属。除此之外,当我们这样或那样着装时,还要服从社会地位规则,文明人以着装代替裸体这一简单的事情确定自己的社会地位。并以此认为,这一地位比那依旧裸体或仅有一块遮羞布的原始人的地位更加高级,更加先进并更加富有人性。一位太太,当她穿着裘皮大衣时,一位主教,当他穿上紫色的袍子并拖着一条长长的尾襟时,他们都不仅仅为了裹体,而是还要公开显示自己的等级,“上流社会的”和“令人尊敬的”地位。
我们现在不去分析为什么衣着不仅仅是实用和物质需求:抗御恶劣天气。我是想用这个例子说明着装时我们是如何要依从这原则的三元扇面:部落规则,性别规则和地位规则。我还想用这个例子让人们明白,在这个大家都参与其间的人类游戏中,对什么是这些规则,它们是什么时候,如何,及为什么起作用,我们在一般常识上是多么的无知。我的那名女学生以为着装仅仅是为了物质和实用目的。但在更深的和无意识的层次上,那是在时时刻刻地依从和运用这些规则。在本书中,我们将分析这些人类游戏规则的部分内容:部落规则。
克维多 * 因其“强力骑士乃是金钱大人”的表述而远近闻名,这也是他的天赋的雄辩证明。而早在十四世纪,西班牙思想家阿尔西布莱斯特.德 . 伊塔 ** 在他的出色诗章“金钱造就财富例证”中就向我们提到:金钱除了其他功效外,“能使跛子健步如飞,使哑巴张口说话”,使“无手之人更想金钱在握”。如果在中世纪金钱便可以做到这些令人称奇的事情,那麽在我们 20 世纪的今天,一句众所周知的谚语是这样肯定它的作用的:“狗为钱舞”。一个人面对金钱如此令人吃惊的神通而目瞪口呆。
此外,看来一个人 --- 也许尤其是目前在我们所处的时代 ---- 无法去评价一件物品或一个人的实际价值和美学价值,除非强力骑士金钱大人露出笑颜。这样无人怀疑某幅作品是个杰作, ---- 尽管面对一些冠以辉煌题目的涂鸦之作,谁也不懂,谁也没有任何感觉 ----- 如果仅知道它卖出了上百万比塞塔的好价。美,是应该到那些绿色钞票里去寻找:“钞票,绿色的钞票,却是多麽美妙”这是 60 年代到处吟唱的一首谣曲。谁也无法肯定一位球员的实际价值,直到宣布某球队以多少多少百万比塞塔与其签订聘用合同。一个人的自身价值竟也厚颜无耻地以比塞塔来作比较,并通常作为唯一的和最高的评价原则:“这人比比塞塔还棒”。
人们 ---- 所有规则均有例外 ---- 想着钱,考虑着钱,梦想着钱,为钱而劳作,为钱而受苦,为钱而“累死累活”。“我们都要更多,更多,更更多(的钱)”有一首歌如此唱道,而这首歌家喻户晓,不是因其旋律,那是俗不可耐的平庸之作,而是因为它触动了大众感情中的一根微妙的心弦。
我们已知,金钱大人是位强力骑士,我们已知,我们的西方文化造就了一种自私的,现时现利的人,创造了一个令人茫然,异化的社会。但是借用克维多先生的比喻,还有另外一些骑士,另一些如果不是完全默默无闻的,也是知名度不高的骑士。但并不因此,他们对人们的思想和情感的规范和影响就弱而无力。这 些骑士之一就是我们称之为部落人或部落情感。
在这本著作中,我们将思维集中在一些非自私自利的也不是现时现利的,又和消费社会没什么关系的文化和社会价值。这是一种传递到每个个体的深层情感,这情感使人不是作为张三李四,而是作为一个部落的成员,一个部分,甚或一分子来行事。这情感使自己被视为和自认为是一个社会团体的一个成员来面对其它团体,而面对周邻部落要确认本部落的价值,区别,高超,出色和力量。当讲共产主义者和资本主义者作为好与坏的区别时,忘记了人首先是部落动物,他的奋争,不仅仅是作为个体,而更多地是作为部落群体的一员。在继续往下讲之前,有必要对部落一词预作提醒以避免各种可能的误解。
“部落”一词和它的派生词 — 部落的,部落性,等等 — 在我们西方当代社会是和“原始”或“野蛮”世界归为一类的,作为“文明”的反义词。“原始的”和“文明的”这些词汇不仅只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概念,而且是在其深层含有一种特定的评价。“原始”与之相关联的世界是一个“更加残忍”,“较少理智”,“种族更加低劣”,“宗教更加低级”(迷信的 - 异教的)世界,一句话,不折不扣地“低下”。
相反,对一个严肃的人类分析学者来说,以“原始 — 文明”作为“高级 — 低级”的同义词的观点是缺乏价值且毫无精彩之处的。类似的观点也在其它的领域里存在。对癞蛤蟆,蝰蛇,蜘蛛及对其它一些丑陋的动物我们将它们统统划为令人讨厌的动物一类,与之相反的则是鸽子,老鹰,斗牛及其它的高贵动物。但是一个严肃的动物学家,无论是这类还是那类的动物,对它们的行为,本性和特征,他都会感兴趣。尽管大自然使人类对某些动物 — 因其对人的健康和生命会造成危险 — 而产生一种本能的反感,但这并不表明此类动物本身鲜有一个待有志之人去发现的神奇世界。
我们不是要在此对这种“原始 — 文明的”二合观念 予以科学的揭露,但是我们要强调的是对一个社会人类学者来说,在客观上这些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仅举一例来看,通常将“原始的”与“残忍的”划在一起,可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生过象我们“文明”世界里出现的这种用技术如此精湛( = 迫害狂)的器具来对同类施以酷刑呢?而这种事例不胜枚举。令人恐怖的“洗脑所”简陋的生活条件比“原始人”的没多什么,真让人无地自容。不是在一个“文明”世界里,还在什么地方犯下这种不可想象的大屠杀? — 在这最近一次的“文明”部落间的大战,三千万人丧失了生命。如果不是在一个“文明”国度里又是在什么地方将上百万人以其属于“劣等,落后”种族的简单事实加以剿灭(上百万犹太人的牺牲)?
不能因此下一个科学断言:“文明人”由于属于“更成熟”的世界,故而更加残忍。确切地说,一个公正客观的人类学者提出的问题和疑问,从科学上讲,应该是有价值的并要加以证明类似这种谁更高级,文明人还是原始人的问题就如同下列的任何一个问题一样:什么更高级,肝还是肾?大象还是蝴蝶?一棵树还是一头牛?此类问题中的任何一个对一位科学家来 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尽管如此,在一些非常严肃的报刊杂志上,在一些极富盛名的出版社的出版物上,这类问题层出不穷,而如此害人的是如此武断而又愚蠢地对这些问题给予答复。
一个人类社会,原始的或是文明的,在其各自结构的某些方面有所区别,但是相反地在另一些方面却是相同的,一个文明人 —-- 个体的人 —-- 在某些方面行为有所改变(在自己住所舒适的,甚或是豪华的卫生间小便,相反一个原始人在露天),但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又没有区别(两者都要用同样的器官和以同样的间隔来排泄这种液体, — 其化学的分子结构也是完全相同的)。对于一个“原始的”和“文明的”社会本质上的共同点和不同点,我们至今还没拿到一份严肃的科学研究论文 ---- 有的仅仅是一些古怪的,计划拙劣的观察记录,这些记录毫无意义,难以令人感动,其最终目的就是要“证明”文明人的优越。对于人类社会的基础和基本结构的了解,我们仍如同坠入迷雾之中。故此,对本研究中所使用的“部落”一词,我想强调其中性特点 — 并不与任何一种其它的评判观点为伍。
另外,在大多数情况下,我是有意地使用“部落”一词及其相关词语,而不是“种族”及其派生词,目的就是突出强调本研究的最大理论特征:在从一个“原始”世界到一个“文明”世界的进程中,部落性,这一独特的能量,它的本质和作用在基本方面竟然没有丝毫改变。这种部落能量在原始年代是推动人类前进的主要泉源之一。同样,到了今天它在人类进步的主要事业上继续发挥着巨大的建设性作用。部落性 —-- 如同自然界的其它力量:空气,火等等一样 ---- 在公元前二世纪和公元后二世纪 ---- 在一种“原始的” 或“文明的”结构里,在人们失去自控能力时,是给人类带来最多破坏,灾难和毁灭的力量之一。
当“种族”一词及其派生词在本书出现时,是与“部落”及相关词语在观念上和重要性上完全相同的。继续用同样的评价将“种族 ---- 部落”二项式作为“原始的 ---- 文明的”派生词,我认为,这样在道德上是无法接受的,在科学上是荒诞的。 国家 一词是作为部落或种族的同义词来使用。
在当今的社会人类学界,“种族”或“种族的”仍然是空泛的,不确指的,不完备的理论概念,通常限定指“现代民族”中的少数民族。而本书的目的就是完全跳出这种我们认为不完备的,受偏爱的和模棱两可的理论提法。在本研究的最后章节里,我提出了一些在这小小的社会人类学界里可能有用的新的技术术语。
在这部研究作品中,我们试图发现这个我们称之为部落性或部落情感的,与 其它能量相比毫不衰变的独特能量是由什么构成的;什么是一个部落,如何组成并维持一个部落,它怎样运转,又如何与其他与之水平相等的或低于其水平的周邻部落拼接或对抗,以及又如何直接或间接地和这个如此有趣而又知之甚少的世界相沟通。
随着我们在这个部落人广阔领域里的逐渐深入,人们将更好地理解这些预先提到的论点。
以此作为引言,我们现在开始观察和分析一些真实可信的事情,在这里我们能惊奇地发现 HT 尽管隐身不现却是真正的主角。
1973 年牛津大学,一个西班牙学生去书店买一本象面包圈一样畅销的书,这是一部普及性的作品,但是有一定的学术和文学价值,作者是位英国人,书中突出介绍那些为造就被称之为欧洲文明而作出贡献的伟大思想和人物。他一边排队等待付款一边翻看着这本书,当他读到前言中的一个段落时,眼睛瞪得老大,陷入迷惑,继而火冒三丈:
“如果要讲到 ---- 学生高声读到 ---- 艺术史的话,想要略而不提西班牙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当一个人问道西班牙为拓展人们的思想和推动人类前进做了什么呢?其回答却不甚明了:堂吉诃德?伟大的圣徒们,南美洲的耶苏会教徒?因为除此之外,西班牙简简单单地就是西班牙,故此,我的意图是每章都来发现欧洲思想的新发展,我不能改变这个前提而单独介绍某一个国家”。这个西班牙人顿觉周身热血沸腾。当轮到他付款时:
西班牙人 — 写这本书的人是哪头毛驴?
收款小姐 — 不是毛驴,他是位先生。
西班牙人 — 当然啦,您们将任何一头驴都当成先生。
收款小姐 — 我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西班牙人 — 我尊重值得尊重的人。您瞧这畜生在前言里说的话,对不起,是这位先生 …… ,您有何看法?
收款小姐 — (停顿片刻)您想买还是不想买这本书?
西班牙人 — 现在正闹纸张危机,如果您同意的话,这书可当卫生纸来使用。
这个西班牙人一整天情绪极坏,给其他一些西班牙人打了一通电话,让他们同他一起愤怒。写了七封不同的信给一家英文报纸以求刊载,又给西班牙几位杰出的艺术家们写信告之这一损害部落的事件;他几乎是粒米未进,彻夜难眠,后据他太太讲,他一整天都如丧家之犬,情绪极坏。他太太说,“那时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见到他从小天地里走出来。我想他是受到了打击。真是糟透了!” 这个西班牙学生在他内心深处感到他的人民集体的灵魂在跳动,即立刻并强烈地做出反应。促使这个学生脸色骤变,热血沸腾的不是任何实利主义的热情也不是任何个人主义的利益驱动。正是部落情感,如此猛烈地,如此迅疾地,如此难以预料地在这愤怒的暴风雨中使他迸发出全部勇气。
我们再回到世界的大舞台观看一幕真实的场景,部落情感才是真正的主角。
1969年, 在一座英国城市。 5 个西班牙人在一家餐馆里作跑堂。我们邂逅其中
一个招待在同那个非西班牙人的店主谈话:
店主 — 我不喜欢你一半的时间同顾客聊个没完。
跑堂 — 谁和顾客聊天来打发时间了?
店主 — 要是你们西班牙人象这样满嘴是词儿一样地有钱,那该多好啊。
跑堂 — 您想把这话再重复一遍吗?
店主 — 我想你们西班牙人全是舌头。废话连篇又胡思乱想,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跑堂 — 您并不了解西班牙人。我来让您知道知道西班牙人是什么样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气喘吁吁,口鼻错位,把其他跑堂一起叫到一个酒吧来说这件事,面对店主的那种令人难以接受的话语,大家决定必须紧急行动起来。
跑堂甲 — 他就是说,咱们西班牙人全是舌头,说是咱们要是象有词儿一样有钱就好了,你们怎么看这畜生的话?
跑堂乙 — 这小子是个混蛋!你别再惹我生气了。
跑堂丙 — 那你跟他说了什么?
跑堂甲 — 我有一个想法。我当时什么也没说,免得他当我们都是舌头。但是这小子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我想咱们不在他哪儿干了,现在就去找他结帐。瞧他今天晚上的宴会得有多热闹,看他一夜之间到哪儿找人去。
跑堂丁 -- 哥儿们,你说得到轻巧。你是没有家眷,傻小子。那明天,怎么办?街上喝西北风去?
跑堂戊 — 这都不算什么,现在就得给那小子一点颜色看。(冲着跑堂甲说)你说得对,哥儿们,得让那小子现在就知道知道咱们西班牙人是什么样的人。别跟那畜生运气了。
跑堂丁 — 哥儿们,让那个蠢货着急碰壁,我认为再好不过了,可是也应该三思而行。也许半小时之后,受折磨的就是我们了; 我是说转过街角我们就找不到工作了。
跑堂甲 — 可是你还能继续给象他那样的小子打工么?或是说,我们忍得下这口气,让他如此嘲笑我们?
五位跑堂达成一致意见,在争吵发生不到半个小时, 他们一同去找店主结账。为了使他们留下来,店主自我辩解,请他们原谅,差一点就要吻他们的脚。他请他们理解那是一时的气话,不是他真正的想法。他又威胁要向警察局控告他们 在餐馆忙得不可开交,当晚又有大型宴会情况下,没有预先通知就要辞工的不法行为。
请求,威胁或是央求,一切都无济于事。五个跑堂在一眨眼的工夫就把那店主一个人晾在餐馆里了。而促使此事突然和不可预料的骤变的动因丝毫没有实利主义的特点,与此相反,响应部落人的急切呼唤,这些西班牙人置物质损失于不顾。
我们选出第三个故事来再次观察部落情感是如何在舞台上唱主角。
1965年, 在一座法国城市的医院里,我被获准探望一位保外就医的西班牙人,由于
此前犯罪,他仍在服刑期内。在聊了一会儿之后,这个西班牙人痛苦地给我讲述了他自己是如何意想不到地手溅鲜血的。
星期六的下午,在一家酒吧里,这个情绪低落,神色沮丧的西班牙人独自坐在桌前 ,心里想着还在国内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他已经喝了很多的酒。这时一个跟他共事的法国人想找这个独自喝闷酒,谁也不理的西班牙人开个玩笑逗大家一乐,不过,这人的酒也没少喝。
法国人 — 在你的祖国生活怎么样?
西班牙人 — 在我的祖国生活的比任何地方都好。
法国人 — 能吃到牛肉还是只能吃到甜菜?(众人大笑)
西班牙人 — 只有这里才是就吃甜菜和箩卜。在我的祖国,我们是拿这些喂猪的。
法国人 — 你说话最好有所节制。那么,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西班牙人 — 我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我干吗来了?
法国人 — 我来告你为什么吧:因为西班牙是堆臭狗屎。
“我抄起刀子,一下儿就要了他的命。
尽管这个人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依旧有所自责,可是再度重提对方的话,他的心灵依旧受到震动,部落人还在低语:“你干的好。得让这种人学会言行谨慎”。
在这个事件中,我们要特别注意,不是对个人的辱骂(“你,某某某,是堆臭狗屎”)而是一个对部落的辱骂(“西班牙 — 他所属的部落 — 是堆臭狗屎),它是如何冲击着一个人 — 他平日是个很平和的人 — 的心灵,搅起暴力的狂飙直至将人杀死。
我们从日常生活中选取的这三个事件可以作为这种深厚的人类和社会情感的例证,其广阔的领域和深刻的含义,我们试图加以开掘,发现和分析。部落人 ,如我们所见,支配着人类的命运,她建造和破坏,掌管调度,营造和毁灭,赏赐和惩罚,统治和管理。她是超乎于任何伦理,艺术和宗教法典之上的,象一个好与坏的世界判官,除了向自己之外,她不向任何人寻求解释。这不是一种理性的,客观的和无动于衷的观念。而是一种感情特性极强的情感,其基础的和绝对的信条:“我们部落是最好的。”
因此,可以了解 — 尽管不经常和不完整 — 但绝不会去承认任何别的部落的道德观,理念,品质,宗旨或人员来与这不可辩驳的信条持相反态度。部落情感是普遍性的:无论是在所谓原始的还是文明的社会,在人类的任何历史时期,公元前或是公元后,在这种或是那种意识形态的,或是这种还是那种宗教信仰的国家里,她都以同样的严谨和强劲出现。
部落情感可以体现在大小不一的群体里,基本上又是相对而言的,即面对一个阿拉贡省人,一个人可以自觉为纳瓦拉省人,而当面对法国人,双方又可以联合起来作为西班牙人,而当面对中国人时,他们又一起觉得是欧洲人,而当某一天,真地发现了外星人并与之有了联系后,又会觉得自己是地球人。在变化了的环境下,某一特定时刻,部落人可以在相对广泛的群体里得到更强有力的体现。
我们举一个现在的例子,随着大英帝国的衰落,每当唱起“英国统治歌”“大不列颠,统治天下,乘风破浪!”时,盖尔人和苏格兰人以一种在帝国霸权全盛时期难以理解的关心 和热忱开始确认自己的身份。
我们来分析这一系列的社会现实,它引导人们来确认,坚持,捍卫和证实部落人的一条基本命题:“我们的部落是最好的”。阐述这一信念和原则的歌曲,格言和谚语不胜枚举,在城市与城市之间的比较,是这样唱的:
潘布洛纳有的,那马德里就没有;
象太阳一样的姑娘,以及著名的恰科力酒; *
还有这世上最精彩的,就是圣菲尔明节的奔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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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地产的一种酸葡萄酒。 ---- 译者注
** 当地的节日,圣菲尔明,潘布罗纳市的保护神,每年 7 月 7 日始一周内,每日晨,人在街道上与牛挑逗奔跑而,以其危险,刺激而著称于世,海明威作品中有所介绍。 -- 译者注
在国与国的比较上:
西班牙是最好的。
因此,相邻的部落,总是以在一方面或好多方面不如自己而出现,并在总体上更不值一比。经常不断地编一些民谣或是顺口溜来辱骂或嘲讽相邻部落。有如下说法:“纳瓦罗人,泥土不如。” “潘普洛纳娘儿们,吹牛又浪荡” “阿拉瓦人,虚伪假客气”(在意大利:“ PIEMONTESE , FALSO E CORTESE ”“别蒙特塞人,虚伪假客气”。)在人数更广大的群体里,我们说“成了印地安人” 是“做事荒唐”的同义语。“中国化了”是说这人蠢或疯。同时,中国人在民间用语里是孤陋寡闻的形象:“就象骗中国人一样”。
还有一种倾向总是将人们生活当中任何反面的,难于启齿的或不高雅的一面说成是相邻部落本身具有的东西。例如在英国把避孕套叫做“法国套”( THE FRENCH LETTER ),而在法国,这同样的物件称为“英国蓬帽”( LA CAPOTTE ANGLAISE )。在英国还把风疹叫做“德国癍”( GERMAN MEASLES )。而为了将普通轻微感冒与有危险的重感冒区分开来,把后者称之为“西班牙感冒”( THE SPANISH FLU )。欧洲各种语言中,“ EXTRANJERO ”(外国的)一词, — “ STRANGER ”,“ FOREIGNER ”,“ WOG ”,“ ÉTRANGER ”,“ STRANIERO ”,“ GRINGO ” — 都含有贬义,即使不是仇恨和敌视,也是不信任和怀疑。
有时候,特别是当两个部落处在流血 对抗之时,当说和写“外国猪”以及“外国狐狸”时,是有更广泛含义的,并使用另一些有时是在几个世纪里部落仇恨积累沉淀下来的,渗透着全部恶毒的,更粗野和更下流的表述。同时,还流行着一些充满嘲讽口气的,用以描述相邻部落的贬义词。例如可以说:“ FRANCHULETES ”(法国佬),“ ITALIANINIS ”(意大利佬),或是“ HIJOS DE GRAN BRETA Ñ A ”(大不列颠崽子”)。
所有这些歌曲,俏皮话,成语,谚语等由老百姓锻造而成的丰富的民俗精华和其他含有大众意识的表述都指向一个方向,含有相同的意义和深刻的信念:“我们部落是最好的”。因此,当这毫不容人的,武断教条的部落人 在起作用时,希图找出理性,公正或客观的踪影是困难的 — 也是不可能的。
在研究和分析部落人 时,另一个应开发的领域是如同野花一样在大众意识中冒出来的大量笑话。毫无疑问,从其自身的题材,形式和内容看,存在着我们可以称之为部落幽默的笑话和俏皮话。如同众多的其他人类现象一样,笑话不是纯粹个体想象力的果实,而是与某一特定社会严丝合缝地架构在一起的。在部落幽默类的笑话里,出场的常常是好几个部落或是好几个不同国籍的人,而传递的信息始终如一:代表本地部落的人总是受益的并嘲弄其余的人。我们来分析一个从犹太人角度来看的有关犹太人和阿拉伯人的部落幽默的例子。
三个犹太人和四个阿拉伯人在一个火车站的售票窗口排队买票。这些犹太人只买了一张票,阿拉伯人买了三张。其中的一个阿拉伯人说:“你们注意到了吗?这些犹太人只买了一张票。他们这会儿在嘀咕什么坏主意呢?我们得加小心,不然的话,一不留神,他们就会用通常的坏心眼儿把我们的票弄走”。三个犹太人和三个阿拉伯人坐在同一个车厢。一个犹太人打了一个手势,三个人赶紧站了起来并把自己一块儿反锁在厕所里。一个阿拉伯人站起来偷看他们的行动。列车员走了过来拍打着厕所门说:“请出示车票,我是列车员”,从门底下递出一张票,列车员核对之后剪了票,又从门底下递了回去。阿拉伯人回到车厢说:“你们知道这伙强盗干了些什么?他们把厕所锁上躲在里边,当列车员来时从门下只出示一张票,那两个人就是这么占便宜的。这些家伙怎么想出来的呢!好吧,等回程的时候,咱们也这么做。”
回程时,阿拉伯人排在犹太人前边。而当犹太人看到他们仅买了一张票时,几个人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一张票也没买。一个阿拉伯人说,“这帮畜生一 张票都没买,我觉得这不是好事。不管怎么样,火车一来,咱们得赶快躲进卫生间”。果然如此,火车一到,阿拉伯人赶紧上车并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一个犹太人敲着厕所门说::“请出示车票,列车员”。从门下伸出一张车票,他拿到手里就和其他几个犹太人躲进另外一个厕所里。
本地部落总是以事件的主人出现,总是击败,羞辱和嘲弄相邻部落。在英国,爱尔兰人时常在这类笑话里以脑筋迟钝,迷信和毫无理性的面目出现。我们来分析此类笑话中的一例。
一个英格兰人应邀到一个爱尔兰人家里用午饭。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滴落到餐桌上。
英格兰人 — 可是,佩地,你怎么不上房顶把漏雨的地方修一下?
佩地 — 当然了,你们英格兰人自以为很聪明。可是这会儿正下大暴雨,我怎么上屋顶去修呢?伙计,别给我帮倒忙了。
英格兰人 — 好吧,我没说你现在就去修。我是想说为什么天气好的时候,你不去修呢?
佩地 — 可是,你们英格兰人怎么这么笨呢!你没注意到天气好的时候就没有漏雨的地方了吗?真是愚昧!
* * *
佩地 — 典型的爱尔兰人的名字 — 现在陷入困境。他住的房子着火了。前来救援的消防队员都是新教徒。整幢建筑都处都窜着火舌,佩地被逼上了七楼阳台。底下能看得见几个消防队员张开传统的圆帆布等着佩地跳下去。
一个消防队员 — 佩地,你不跳下来还等什么?
佩地 — 我不相信你们。我往下一跳,你们就会把帆布撤走。
一个消防队员 — 可是,棒槌,你没看到要是再不跳,就得活活烧死。
佩地 — 好吧,我马上就跳,不过首先你们得把那帆布放在地上。
* * *
佩地去看电影,在影院里和乔治,一个英格兰人不期而遇。在影片开演之前,有如下一段对话:
乔治 — 佩地,你要是愿意的话,我跟你打个赌。
佩地 — 打赌?好吧,随便你睹什么。
乔治 — 乔治────从马上摔下来你睹多少?
佩地 — 他不摔下来你睹多少?
乔治 — 我赌 5 英镑。
佩地 — 十镑也行,要是你愿意的话。
乔治 — 说定了(双方握手以示说定赌金)。
散场出来:
佩地 — 这钱归你了,瞧,我说话算话。
乔治 — 你看,我不好意思。受良心谴责,我得向你承认我已经看过这片子知道 J 。 W 。要从马上摔下来。
佩地 — 我也看过了。只是我想:“要是他已经摔下来一次了,就不会再摔第二次。”
英国笑话集里有关佩地的题材广泛并多种多样。但都是同一题目的变体:爱尔兰人以目光短浅为特色,他们想象力有限并尽干傻事。
在欧洲也许特别是在英国还流传着一些有关美国的笑话。在英国有倾向将美国人描绘成一个尚未长成的大孩子,他总是以幼稚的和极天真的口吻夸口说在美国一切都是最好的,
用年轻人夸口说大话来证实他们智力尚不发达且人格仍未成熟。而被用以描述这种幼稚可笑精神的代表人物常常是个富有,无所不知却又极端愚蠢的美国女游客。
我们来看英国幽默杂志“ PUNCH ” 1974 年 7 月 31 日 号上是如何描绘佩妮·皮特佛的。她是个刚刚访问了东欧共产党国家的美国女游客,回到美国后,她要举办一次报告会介绍在那几个国家的旅游观感,会上将放一路上拍的幻灯片。
会议的题目:铁幕(国家)是什么样的,报告人:佩妮·皮特佛·皮克斯刻尔女士,美国人;幻灯放映人:朝德斯曼先生。
1 ·在开讲之前,我要说明我本人从来不是共产党,连民主党人都不是,我丈夫也不是。我们是参加了消闲游有限公司组织的旅游团。因为,真是见了鬼了!我们的政府老去这些国家,有谁比政府更苯呢?咔嚓
2 ·这就是柏林墙: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就是这个地方,肯尼迪总统曾经来过,并说自己是柏林人,可他不是 — 他是波士顿人。咔嚓
3 ·在墙的一边是自由,在另一边,我们可以听歌剧,是费德里奥。没错吧,波普?多烦人呀!到最后也不知道塞罗里斯坦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在美国奉上帝旨意,至少带他去法院。咔嚓
4 ·巴赫就在莱比锡的这所教堂里弹过钢琴,除非这是德累斯顿。当然啦,人们已经不信上帝了。可是还去听弥撒,就跟咱们匹克斯克尔一样。咔嚓
5 · 瞧这些温塞斯劳广场上的布拉格人是多么漂亮,多好的温塞斯劳国王曾在此受监禁,有人说他是被推上王位的。俄国人把坦克开来是为了阻止捷克人拍出好影片,那里有个特别古老,特别古老的犹太教堂。强迫每个人都要头戴帽子。咔嚓
6 ·有个地方叫布达还有一个地方叫佩斯。真苯!是不是?匈牙利人总是把他们的名字反过来写,又在所有的菜单里撒上匈牙利胡椒粉,这个是议会大厦,
瞧瞧这圆屋顶上撒的胡椒粉。咔嚓
7 ·我们的导游多利斯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的父母亲都是巴尔干人。据他说,大公就是在这里遇刺的。南斯拉夫人同别的共产党国家决裂了,可是没过多久,铁托和赫鲁晓夫一行贴面礼,于是又一切照旧。在这些不同的民族中相互仇视,积怨很深,塞尔维亚人就和黑山人不对付。咔嚓
8 ·阿尔巴尼亚人不愿意给我们签证。他们崇拜斯大林,除了中国人跟谁也不讲话。我们飞得很低,这样可以看到一件阿尔巴尼亚人的艺术作品。咔嚓
9 ·我们的导游多利斯正在教我们应该在这所匈牙利清真寺门口脱鞋子。这些习惯真有意思!脱鞋,戴帽子,摘帽子。 — 这是一种真正的教育。我可没想到这些共产党人都不一样。我真后悔向保尔·罗伯逊扔石头。咔嚓
10 ·多利斯说罗马尼亚人是囚犯的后代,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网球打得那么好。咔嚓
11 ·终于我们到了俄罗斯母亲之国,所有这些国家的伟大教皇。请允许我向你们简要介绍一下俄罗斯的历史。基辅受到鞑靼人的侵袭。于是恐怖伊万出来阻止。哥萨克人从娘肚子里出来就会骑马。我们去看了芭蕾舞,看的是天鹅湖。咔嚓
12 ·好,于是恐怖伊万的儿子,费奥多尔,这个圣人,但是弱智,将王位传给了彼得大帝。他下令贵族把胡须剃光,随后卡塔丽娜又下令他们蓄胡。然后拿破仑纵火莫斯科,再后来,列宁来了。波普,我落了什么吗?波普常说我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咔嚓
13 ·将斯大林的尸骨从列宁墓里搬出来又放进去,时光流逝。不过我们去参观那天倒是一点麻烦都没有。波普,这是列宁墓还是莫斯科地铁站?我们去看芭蕾舞,看的是天鹅湖。咔嚓
14 ·我们参观了列宁格勒的艾尔米达博物馆并特许我们看了颓废派收藏品
(印象主义和犹太画家的作品);然后我们去看芭蕾舞,看的是天鹅湖。咔嚓
15 ·到了俄国不去看他的亚洲地区是不行的。这人是乌兹别克人,他的身后就是大草原。古拉格群岛离这里很近了。但是我们不能去,只能去看天鹅湖。咔嚓
16 ·回到自己的国家后,我们每个人都觉得学会了点什么,可是我们谁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如果那些共产党人要来我们的土地上来访问,波普和我就将在家里招待他们,好好地款待他们。是不是呀,波普?而我们不能容忍的是家里住个美国共产党人,一分钟也不行。咔嚓
当谈及其他社会集团时,部落人常常使人们对事实的看法发生偏差。有时云遮雾障,有时使人视网膜发生病变,有时使人眼前漆黑一片。即使在我们二十世纪的欧洲,甚至在以客观性和非浮躁态度对待人类现象而自重的研究界里,部落情感总能导引出非常怪诞的伪理论,甚至歪曲一些司空见惯的事实。
卡尔·马克思在对人类进行分析时,将其描绘成一个相互竞争和斗争的以经济状况而划分的阶级社会。根据对资本的占有,其中的一个阶级 ---- 拥有生产资料的阶级 ---- 剥削另一个阶级,仅仅拥有劳动能力的阶级。
如果这个被剥削阶级得以战胜剥削阶级并消灭资本,就将到达了公正,和平,仁爱的新纪元。这是卡尔·马克思的基本观点。在目前时刻,我们就不去逐条争论这一理论和行动纲领。与之相反,我们想跳出马克思主义的提法,因为我们认为:人类首先不是分为阶级,而是分为竞争,对立和有时相互斗争的部落。不仅存在富有阶级和贫穷阶级,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 ---- 他们也存在,而且无论昨天和今日, 总是存在富有部落和贫穷部落,剥削部落和被剥削部落,主星部落和卫星部落,帝国部落和殖民地部落,巨型部落(美国,苏联),中等部落(法国,英国),小型部落(加利西亚 * ,加泰罗尼亚 * ),超小型部落(奥伦塞 * ,塔拉戈那 * ),微型部落(萨斯·德·贝内拉斯 ---- 奥伦塞省的一个小村庄,艾斯约尔 ---- 纳瓦拉省的一个小村庄)。
部落 一词所含的观念,价值和现实是与阶级一词所含的在本质上是不相同的。在我们的分析中,一个中国人,一个俄国人,一个美国人,一个巴斯克人,一个毕尔巴鄂人是属于部落类的词汇,一个中国人,可以是共产党或是法西斯,富人或穷人,剥削者或被剥削者,但是一个中国人永远不会是一个俄国人,一个巴斯克人,一个安达露西亚人,一个毕尔巴鄂人或一个潘布罗纳人。中国不是也不会是俄国,西班牙不是也不会是德国。
尿液不仅在浓度上与血液和唾液不同,而且在本质上不同,它的成分是独特的,它的结构和职能同样是 独有的和不同的。不能将血液类属于尿液之下,神经系统和消化系统也不能混为一谈。这是因其本质不同而无法归为同类的事实。同样道理, ---- 在其它类别里 ---- ,部落和阶级是两个本质上不相同和也无法归为一类的的,各具特色的现实存在。俄罗斯,可以有这种或那种政治的,社会的,经济的,文化的,音乐的,宗教的,思想的等等体系,但她是并依然是俄罗斯,而不是中国。俄国人不愿意也根本不能不是俄国人。多少梦想使今日的俄罗斯人象昨天的俄罗斯人一样觉得自己是俄罗斯人,与中国人和美国人不同并 ---- 在所有可能的领域里 ---- “超过”他们。昨天的俄罗斯人 ---- 愿意与否;知晓与否 ---- 象今日的俄罗斯人一样受部落性的结构和力量的驱使, ---- 这并不取决于每个个体的觉悟或是自主意愿 ---- ,部落性是他们以是一个俄罗斯人而自豪,并推动他们干什么都行,不是为了让俄罗斯和别的部落平起平坐,而是要让她成为最好的,最重要的,在所有方面都是位居榜首的。
所有的人都是一只部落动物,而人类是一个划分成竞争,对立和有时相 互斗争的部落群的社会。这就是我们有关人类状况的理论或解释。但是,什么是一个部落?如何组成的?如何运作?如何进化?那些是它的构成?那些是它的作用?我们将对这些问题全部进行回答,不过我们要以这个基本事实为开端:人类首先是分为部落的。
有些人类社会的研究者可能认为这种断言是一种空泛的和信口胡诌的归纳。有鉴于此,我想提请注意两点。第一,不要未经审判即先行谴责;也不要一无所知即行审判。第二我想提请注意“归纳”的目的。一个研究人员或是一个科学家无论是在进行归纳还是在进行细分的时候,都有可能犯错误。如果断言:“解手是原始人典型的和独特的某种属性,但文明人无此属性”,我们犯了过于细分的错误,(在街头水平和学术水平上都犯了很大的逻辑性的细分错误,尤其是在后者的程度上更强)。相反,断言说:“英国人以最富理性,最不偏激,一言以蔽之,最有人情味为特点”,这又犯了过分归纳的错误(阿门,科学上是难以接受的)。
尽管对部落下的一个定义,仅能在本研究的末尾才可以严谨地提出,不过提前拿出一个对此定义的简略概说,有助于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一特定方向。
一个部落是一种独特的人类社会,有其特殊的性质和作用,是不能再划归为任何一种其它人类社会形态。这个社会的单一性源于一种特殊的情感 ---- 部落情感 ---- ,它将某一特定的领土上的所有个体锻造成一个人并面对另一特定领土的个体。部落就象家庭一样可以感觉得到的,就象在同一水平上的一个家族。如果我们的分析是正确的话,可以将部落一词用于莫斯托莱斯(市),卢哥(省),加利西亚(自治大区),西班牙(国家),美国(超级国家)。一顶针 * 的水, 一浴缸的水,一泳池的水,一个小小的湖泊,一片海水和一个大洋都拥有 H2O ,水。上述每种体积的本质,构成成分以及其它的一些特点都是水,(不是酒,或油或是盐酸)。而上述部落体积中每一种的本质,构成成分和其它特点是相同的。但是在一顶针的水里,人不能洗澡,在浴缸里不能游泳,在一个小湖里没有大浪,不能行驶轮船,也没有鲨鱼,而一个大洋也与小海不同。
事实上,莫斯托莱斯没有自己的货币(莫斯托莱斯比索),加利西亚也没有加利西亚的海关和护照,西班牙和法国没向月球发射航天器械。我们对各种部落的体积的变化了然在心。并且清楚这些变化同时是如何影响到另一些对其特点和结果并非可以置若罔闻的变化,即巨型部落可以办到的事而微型部落却无能为力。但是我们仍然坚持认为:大洋的化学成分是 H2O ,而不是蓖麻油的化学成分。美国和莫斯托莱斯的自然(和文化)构成在本质上是同样的,尽管有由于体积的变化(和我们随后看到的其它类别的变化)而带来的重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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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班牙的顶针上部是封口的 。 ---- 译者注
假若我们的分析是正确的,一个部落的统一性和其特殊的特性源于一种独特的,即我们称之为部落的情感。随着本研究的进行,我们将寻着不同的大道,街巷,小路和陡峭崎岖的地方去探访,它将带我们去发现这种情感的全部疆域。虽说如此,作为引言,我们想简略地指明什么是我们所理解的情感和部落情感。德斯卡尔德斯断言:“情感是思维的混乱状态”,今天这论断又被乐维。斯特劳斯及其他一些思想家所验证。因此他们得出结论,谈论情感研究简直就是毫无价值的。首先我们同这些论调是完全大相径庭的。
与他们相反,我们坚持认为将情感称为“思维的混乱状态” 就如同在另一类事物中断言:“尿液是弄脏了的血液”一样。尿液有其本质上与血液的化学成分 和机能完全不同的化学成分和机能。故此,对这些液体中的每一种应单个进行分析,尽管还要研究两者存在的相互关系。同样,我们坚持认为,人类情感(愤怒,骄傲,温柔,嫉妒,等等)在本质上基本是有别于思想和意识的,所起的作用在本质上也是不同的。
另外一方面,当有些思想家断言称情感是“主观的”时,导致自己误入歧途而不能客观地进行研究。恰恰相反,当母亲去世时一个人所感到的悲伤或是当被人叫为“狗娘养的”时所发泄出的暴怒,这些如此真实的存在就如同他的鼻子或是手臂的真实存在一样。想哭的欲望的真实不比眼泪的真实差多少,一个人的想解手的真实不必粪便的真实差多少,(至少一般来说是这样)。就一个个人来说,思想和情感的真实性不比鼻子的真实性差多少。这些现象当中的每一种现象都有其可以客观地进行分析的和特有的真实性。
第二、我们肯定地说,存在着一种我们称之为部落的特殊情感,,此外,我们还坚持认为,部落人正是以此作为其自身的基础的。事实上存在着一类个人的情感和一类部落的情感。当一个人作为个体与另一个人竞争时,推动他的是一种要超过和打败对手的个人情感。拼争之后,胜者内心受到(感到打败对方的)愉悦情感的奖励,与之相反失败者则受到一些令人不快的(嫉妒 — 落空 — 悲伤的)情感的惩罚。这是一些具有个体特点的情感。
相反,当两个对立的部落的两只足球队在比赛时,代表双方的球队和观众群情激动,大吼大叫,兴奋,暴怒,甚至相互辱骂直至可能相互动手。而驱使他们的是包含所有色彩(愤怒,喜悦,悲伤,等等)的部落情感。他的部落(在这种情况下,是国家),在任何一种竞争中(经济的,体育的,军事的,技术的,艺术的,等等)处境不妙时,使一个西班牙人(或是英国人)所产生的愤怒就如同他自己 — 单个地 — 在某项比赛中败下阵来一 样。
同样,在这里最好还要注意到一点,不可以断言称 — 甚至这样来问问题都是毫无意义的 — :个人情感比部落情感更有活力或是更加重要,反过来讲,同样也是不对的。两者性质不同。一个人当他的人格受到侮辱(“你乳臭未干”)时或是他的部落受到污蔑(西班牙是堆臭狗屎)时,他即会浑身发热直至动手杀人 — 如前边案例。一个人多年后才见到自己的母亲会喉头哽咽而当他长期离开后再次踏上“他的”故土时,也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