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跟一个姐们聊天,无可避免地说起了情人节。然后,我们又无可避免地在同一个观点上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你喜欢的人不会送花给你,送花给你的人你都不喜欢。放下电话,手机响了,三儿在那头哝哝嚷嚷说:“我本来想着要不要给你买束花五的。可一想,这忒他妈的酸了。我实在干不出这丢人的事儿了。妹妹,干脆我请你撮一顿儿得了。”我不禁一笑。
那一年,我在电台主持一个跟网人网事有关的节目。节目在网上跟电台同步直播,所以很多网友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的听众。隐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大学毕业不久,在老家的一个研究所工作,因着老乡这层关系聊得比较多。我们Email来往很频繁,谈得都是无关感情的东西。他非常博学,文学、艺术、历史、宗教无一不涉猎。有时我们也会在电话里天南地北地海聊一阵,他的声音很男性。我们一直有礼有节地保持着简单的友情。只是有一次,他突然在Email的结尾加了这么一句:
P.S. 苏轼曰,玉骨冰肌,汝有斯形……
我当时一楞,随即明白,他可能在电台的主页上浏览了节目主持人的照片。没有在意,回信时也未提及。
我们节目里有一个栏目是评书。是我一个男同事主持的。一般拮选网友们写的一些精彩的故事,然后改编成评书播放。有一次播讲的是当时很红的一篇网文。里面有一段,是一个女孩给她在网上结识的男孩写的五封很感人的信。录音的时候,同事执意要我来读这些信,说是增加评书的气氛。我大略看了一下,走进录音棚,屏息宁气,读开来去。慢慢地进入了角色,慢慢地被主人公的情绪所喧染,触及了自己的伤心往事,声音也随之哽咽了。从录音棚出来的时候,我脸上的泪还未干。同事们都拍手叫好,我说,重新录吧,太煽情了。他们说,要的就是这个感觉。
节目播出后,隐来信,说他如何喜欢那段播音,又是如何地为之动容。他说,我想你是读给我听的。我看信后,略觉不妥,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言之无物地回信说,完全是太投入,戏演过了头。几天后,隐在电话里问我某某周末有什么安排。我当时没多想,告诉他周五晚上要录节目,周六周日在电台值班。然后,又随便谈了些什么,就挂了。
两个星期后的周五,我正在电台外面的另一个录音棚录节目。同事告诉我,外面有人找。我开门一看,有人捧了一大束花站在外面。就以为是花店的人,随手接过来,说声谢谢,掉头就走。
就在我转身之际,那个送花的男人轻轻叫了一下我的名字。我这才开始注意到门外站着的这个男人。个头在1米5左右,穿了一件白衬衣。小平头,头发花白。皮肤粗糙,鼻孔朝天,鼻子上架了一幅黑边框架眼镜。嘴半张半闭,可能是紧张的缘故,他不断地用舌头舔那两片湿漉漉的厚嘴唇。当时我脑海里跳出来的唯一的形容词就两个字:猥琐。他站在那里,透过镜片望着我,脸上有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他张了张臂,好象试图要拥抱我,但很快又缩了回去。一刹那间,我猛然意识到,他是隐!我的大脑开始缺氧,好象低血糖发作一样,浑身出冷汗,眼前发黑。我扶住门框,故作镇静地说,是你啊。你怎么来了。他说,我来看看你。我说,进来吧。我引领着他走进会客室,同事们的眼光里充满了好奇和些许嘲笑,让我无处可逃。
我问他是来北京出差还是旅游。他说,什么都不是,就是专门来看你的。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他说,想给你一个惊喜。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现在还在录音,你先去招待所住下,晚上我打电话给你再说。他说,好吧。分别时,他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用舌头舔了一下他那湿漉漉的厚嘴唇。我不忍心再看下去,赶快逃回录音棚。心绪被打乱,录音也就错误不断,恨我们的技术直嘬牙花子。
晚上回到电台办公室,我打电话到他住的招待所。郁积了一下午的不快,在那一刻爆发了。我言辞尖刻地责问他,为什么这样不知进退,为什么要让我在同事面前难堪。他开始还小声地辩解,后来就沉默无语了。最后,我残忍地对他说,你现在就回去,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他叹了口气说,好吧。在火车站,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我现在终于知道心碎是什么滋味了。我无言以对,心有点儿软,可知道这会儿退缩只会让事情更糟。我说,再见。
那篇网文评书播完后,隐就借着那个故事的线索续写,并贴到我们电台节目的BBS上。他的文笔很快引起了听众和网友们的关注,每星期都在网上等着他的下回分解。我的同事觉得有趣,就用他写的续集又开讲评书。我尽量不去看,也不去听,我知道那里面有我的影子。故事的发展迭荡起伏,到最后,文中那个女孩的眼睛被他写瞎了。那段时间,我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直痛。
有一晚,我正在播音室接听热线电话,一个声音说不出的熟悉,让我心里不禁一慌。他刚一开头,我就示意导播把他切掉。我对着话筒说,对不起,刚才这位朋友的电话线路可能出了问题。让我们来接听下一位听众的电话。
有一年的春节,我回家探亲。春节过后就是情人节,那天的傍晚下着雨。突然有人敲门,老爸去开门,然后捧着一大束玫瑰回到客厅里。我接过来一看,没有落款,但卡片上那首纳兰词,让我知道,这是他。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我出国后,爸妈又连着三年在情人节那天收到一束玫瑰和一张没有落款的卡片。每次都追问我,到底是谁啊,这孩子够有心的。我说,可能是送错人了吧。
隐最后一次写E-mail给我大约是在1999年,告诉我他当初是怎样动用了公安局的关系,找到我们家地址的。我没有回复,随手删掉,并且把那个E-mail帐户也取消了。
今年的情人节,不会再有人送花给我。我知道,这是报应。
于2-11-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