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在热带丛林的中国抗日将士(续32)
我是大时代狂风中的一片落叶
——前国军巴新战俘幸存者李维恂访谈三、抗战胜利重获自由到遣返(续)
问:你们当时与当地的华侨关系如何?
答:我个人与他们关系不好,因为日军刚刚投降时,澳军供应我们的物质尚不充分,需要当地华侨一个翻译,与日军交涉,我觉得他们对日军的口气和态度都太软,我就生气了,看不起他们。
但吴棪与当地华侨关系还好。他代表我们官兵与华侨接触,他处理得比较好。当时,当地华侨有名叫谭锦胜和巫佩山者,就常常到我们营区来,他们跟吴棪的关系都很好,二人的年纪都不大,大概在20多岁左右,我见过他们。
我们在亚包时,曾经接受过澳洲红十字会约500英镑的捐款,按级别分下来,我个人得到8毛钱。据说,澳洲华侨曾经给我们捐过款,可我们最终一分钱也没有收到。因为我曾听一位弟兄告诉说,他听当地一位华侨说的,澳洲华侨给我们确实是捐过款的,当地亚包的一位华侨就捐了20镑。这笔钱没有到我们那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我们中国人之间也没有多大的来往,我是指与当地华侨和广东民众大队,主要的障碍是语言问题,尽管刚开始时,我们与当地华侨总的说来关系是好的,比如我们一起庆祝国庆。
问:在获得解放后,澳洲军方给你们派了联络官,还有一位华裔的翻译员麦添强先生,您知道他们嘛?
答:有三位澳洲联络官。一位是Darling少校,一位是Gale上尉,还有一位是孙信生牧师。这是个澳洲人,是随军牧师,在中国住过很久,中国话讲得非常好,而且还很懂中国人的心理。至于那位华裔翻译员,我没有什么印象。
【李先生说的孙信生牧师,显然应该是指Ferguson先生。详见:流放在热带丛林的中国抗日将士(1)】
问:中国驻澳大利亚公使馆是否派人去看过你们?
答:我知道刘渭平副领事来过。武官朱雨农也来过。那是吴棪的第二大队走了之后,朱雨农来,他找陈国樑。朱雨农称他过去是与戴笠同一个办公室,就坐他对面办公的。他不过一个少校而已,够得上吗?有什么可炫耀的呢?这样一种心态不好,我看不起,也就没多理他们。
问:在澳洲档案馆的照片中,以反映1945年双十节国庆阅兵情形的最多。请谈谈当时的情况。
答:当时的阅兵是很重要的事,但做得不好。当时我就反对阅兵这种形式,因为我们刚刚集中起来,相互间都不认识了解,同时,部队成份复杂,又那么久了都没有操练过,这样短的时间要做到分列式等,哪能呢。但吴棪坚持一定要做。可能是我当时还太年轻,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问题吧。
问:根据档案资料,从1945年的10月开始,战争罪犯法庭的指证与审判工作就开始进行了,亚包是主要的审判地点。为此,吴棪中校和陈国樑少校以及部分中国士兵,都有书面的指证文件留世。作为中国官兵中的一员,曾被日军俘虏运送到这个西南太平洋的岛上做苦工,经历且目睹了日军对待中国战俘的暴行,您是否因此参与了战犯指证工作?
澳中两国军官围坐在一张桌边,处理指认日本战犯嫌疑的问题。
答:当时指认战犯,我不在现场,在队部。
我记得胜利后不久,澳洲部队的人对我们说,对于虐待过你们的日本兵,你们都可以指认。我们说,很多日本兵的名字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如何去指认呢?澳洲人说,没关系,我们将他们带来,让你们认。这样的指认场景,有过好几次。
在指认日本兵战争罪犯的过程中,吴棪放掉了一个日本兵。这个日本兵对我们大队的弟兄很坏,但对吴棪很好,因此,吴棪就将他放掉了。
我们告的日本兵战犯,没有一个告成功的。我知道的,只有一个日本兵是被判有罪,因为他枪毙过我们中国兵。在审判期间,有一段时间停顿了三周左右,是被我搞停的。当时我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要求去作证,就是做证人。我对法庭的安排很不满意,不高兴他们不让我们证人沟通,将我们隔离,而日本兵战犯则可以和律师沟通,我认为这很不公平。因此,我将自己的上述感受告诉了澳洲联络官孙信生,让他将此意思转告法庭。我们当时无人懂英文,这点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法庭在得知我们的意见之后,向我们承认了错误,遂将日本兵隔离开来。法庭为此停顿了三周时间,由双方政府为此事进行沟通协调。过了三周,澳方请我们吃饭,通知我说,中方希望此事由澳方协助解决。这算是战犯审判期间的一个插曲。
但很多台湾兵被判刑。这是因为他们中有人先去找了吴棪,他们没有来找我。实际上,他们中也有一些人与我关系不错的。没找我的结果,是其中些个人虽然找了吴棪,还是被判了刑。事情是这样的,他们中的一些人,以前我们做苦工时,曾经对吴棪手下的一位姓张的士兵,下手很狠,打得很惨。事情的起源是,他们几个台湾兵(当时是管我们的监视员)在一起吃东西,那位姓张的士兵刚好从他们旁边经过,正好擤了一下鼻涕,就被那几个台湾兵认为是没有教养,也是侮辱他们,他们五个人将这姓张的一顿痛打,而且下手很重,打得姓张的惨叫,连当时担任卫兵的日本兵都看不过眼。因此,这次审判战犯就没有放过这些台湾兵。如果他们事先是先来找我,或许我可以帮帮他们,可以过去,或者说惩罚会轻一些。我这么说,不是同情这些台湾兵,是因为我们告日本人没有什么成功的,告台湾人反而成功,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问:中国官兵被日本人掳掠到这个太平洋的孤岛做苦工,时间长达二年半之久。过去一段时间这个当年赴日的华北劳工都向日本起诉打官司,希望讨回赔偿,您是否想过也要向日本追讨补偿?
答:日本人后来给我们补发过工钱,大约是在1945年11月左右。我个人就获补了2000日币。
问:档案资料上说,当年在亚包等待遣返回国期间,中国官兵营区内国共思潮冲突极为严重。您能否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答:我们的官兵中是有几位来自新四军,但他们都是普通士兵,我没感觉到有什么冲突,只是觉得这些年轻人比较气盛一些。比如说,他们会走过来问,你是哪个部分的?待回答后,他们就说,哦,顽固派啊。也就这样,他们就是一些兵嘛。平时也没什么冲突。
如果说有,那可能是由于澳洲海员工会曾有人来亚包拜访过我们,也许这个时候有些共产主义思潮传了进来。当时是刘振亚上尉接待他们。姚天谅少校与刘振亚上尉是死对头,虽然他们都是忠义救国军的。如果从这个角度说,冲突时可能的。新四军的汪友勇(?注:档案中的名字是“汪友璋”)当年回国后就是被刘、姚二人送往教训所了。
问:根据资料,战后有300多名中国死难官兵的遗骸被迁葬到亚包战争公墓,您当时是中国官兵大队的负责人之一,是否参与了这个迁葬,已经能否对这方面的情况加一说明?
答:我知道这事,但主要是副官在处理,我没有过问。大约是在澳军撤出亚包之前吧,应该是1946年初以前,澳军派来一位上尉,郑重其事地与我们联络商谈替我们的死难官兵迁葬之事。我认为无法办到,理由是,我们因病被日军枪毙和活埋的弟兄有三批,每批20-30多人,还有其他的人死了,就有好朋友们埋了,当时也没有墓碑和地标可供查找,也无法找。另外,我认为,人已经死了,他们已经安息在那里了,就不要去移动他们的魂灵了。因此,我没有过问此事,一直由副官去处理。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另外还有一件事,使得我不愿意去管这个迁葬的问题。我们有一个兵,是安徽人,他兄弟俩都在我们的这个官兵大队。哥哥死了,给埋起来,可是几天后弟弟去将哥哥的尸骨挖出来,包好背在身上,但他几天后就疯了。这事就发生在二大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