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史无前例”时期的北京,一名工人下班后身着工作服逛副食商店,忽然发现一个手拿照相机的外国人尾随其后在偷偷地观察他。在那个年代,能成为“工人階級”的一员是相当令人自豪的,所以厂里发的工作服就成了流行时尚,大多数人下班后也穿在身上。这位工人老兄头脑可不简单,“警惕性”很高。他想,自己身穿工作服,一看就知身份。那老外跟着我,是想看我买什么,据此判断中国工人的生活是一种什么状况。 当时一个普通中国工人的工资也就几十元,一家人能把饭吃饱就算不错,鸡鱼肉蛋等副食无疑是奢侈品。逛副食商店大多时候是饱饱眼福,偶尔才能少买一点。可这位具有高度“思想觉悟”的老兄可不会让国家在自己身上丢脸。于是,他走到了卖鱼的柜台前,把刚领到手的当月工资全部拿出来,毅然买了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鱼,神气地扛在肩上。不用说,这一切都被那老外看在眼里,并拍了照片。 要是真把这鱼拿回家,估计这位老兄一家最少半个月揭不开锅。他扛着鱼出门转了一圈后,又从后门进了商店,直接找到商店的负责人说明了情况。对于这样的“爱国行动”,商店负责人当然“通情达理”,二话没说,马上就把鱼给退了。这个机智的爱国故事,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上面这段往事,是从一位老同事那里听来的。这使我想到了我们习以为常的一种爱国方式——“遮丑”。我发现,古往今来爱国的方式有很多种。有国难当头,毅然奔赴疆场的;有为国家利益,据理力争的;有为国家强大,放弃优厚待遇回国效命的。还有一种,就是上面故事这类,为国家“遮丑”的。 “遮丑”式爱国,就是不能因暴露自己的“缺陷”而让国家丢脸。“遮丑”,长期以来不仅成为一种较为普遍的“爱国行为”,而且还倍受推崇。我的一位朋友去天安門广场,遇到几位当地专门拍摄广场的摄影发烧友。他问其中一位老者,广场上也有很多乞丐,你们拍不拍?老者说:“不拍,因为没什么意义。暴露这个阴暗面,既无处发表,也解决不了社会问题;外国的乞丐不比我们中国少,我们为什么要揭自己的丑?同时,我们来这里拍片,是广场管理部门发证允许的,知道我们的操守还可以,才让我们来。”朋友闻言,很是感动,盛赞他们是爱国者。 如果认为我们仅仅是受“家丑不可外扬”这个传统观念的影响,进而习惯于“遮丑”,也不确切。“遮丑”式爱国并非中国独有的现象。前几年的一个早晨,我在俄罗斯一个小城看到当地一群中老年妇女在一辆冷冻车后边排队,好象是在购买一种冷冻的鱼。解体后的俄罗斯物资匮乏,看样子能买到一点这样的鱼已经是不易,这个情景应该算是当时俄罗斯人生活的一个写照吧。我举起相机。刚要按快门,发现一张卢布挡住了镜头。我从镜头前移开眼睛,看见一个老妇人手拿准备买鱼的卢布在我眼前摇晃,意思是不要拍。我明白,她这也是对她们国家窘境的一种遮掩。 “遮丑”式爱国,追根溯源是一种历史的惯性。习惯于“遮丑”的国家,往往都有把某种意识形态看成是第一位的历史,都曾经认为自己的意识形态是最合理、最优越的。“遮丑”与其说是在遮掩“缺陷”,还不如说是在维护这个意识形态的正确性。涉及到捍卫意识形态的时候,什么诚实正直,什么实事求是,全都可以抛在脑后。受过这个环境影响的许多人,头脑里“政治第一”的思维根深蒂固,并且经常演化成自觉的行动。 从心态上说,谁也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国家的“丑陋”之处。但不同国家民众判断美丑的标准存在很大的差异,你认为是丑的,别人认为是美;你认为美的,别人恰恰认为是丑。在美国首都华盛顿,我看见经常有流浪汉在国会和白宫附近的草地上“安营扎寨”。这地方可是国家的“窗口”。闲谈中我问当地人,政府对此是否允许。他们说:“流浪者也是这个国家的一员啊,属于公共的地方,任何人都有权利去,他们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这里的流浪者不但不能赶,教会早晨还得把饭给送去。”其实美国比这更严重的“丑”多着呢,白宫门前一群人手拿扩音器在高声叫骂总统,够“丑”吧?也没看有人把这个“丑”遮起来。“丑事”不但不遮,而且还动不动不遗余力地翻给全世界人看。尼克松的“水门”,克林顿的“拉链门”,驻伊美军的“虐俘门”,不都是他们自己周腾出来的么。 但无论如何,每个时代都存在一个普世大致认同的审美观。和这个审美观背道而驰,其结果往往不是以丑为美,就是遮了小“丑”,露了大丑。我们虽然曾经标榜过“越穷越光荣”,可那是说给自己听的。真让外国人看见了自己的贫困,还是感觉很没面子,所以本能地要去遮掩。其实,一个国家和民族,因为历史的磨难或自然贫瘠而造成的暂时贫困,没什么可丢人的。放着正事不干,自己折腾穷的,才是最丢人的。荒唐的“大跃进”,残酷的“运动”,迷信般的“忠于”,这些我们当时却不以为“丑”,不但不去遮,还恨不能让世人皆知。就拿现在来说,一遇重要会议或外宾来访,很多地方官员先把乞讨的*** 的告状的清理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他们认为这是“丑”,一定要遮掩起来。可各地官员颇为自得的豪华的政府办公大楼,却毫不羞愧地一幢幢伫立在那里供人尽情“观赏”。这种让世人蔑视的大“丑”,怎么没人想到要遮一遮呢?十月革命前,俄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在欧洲排第5位,到苏联解体前,已经下滑到后几位了。把苏联人民推向贫困深渊的集权政治及其体制下的教条主义、形式主义,恐怖的“大清洗”,竭泽而渔的经济模式,孤注一掷的军备竞赛,愈演愈烈贪污腐败,这些才是最大的“丑”,这样的“丑”又有谁能遮得住呢? 自己有“丑”并不可怕,美丑不分,甚至美丑颠倒才是最可怕的。某些出于本能的“遮丑”行为也能理解,但如果把“遮丑”,当成爱国去赞扬、去倡导,致使“遮丑”成为一种国民习惯,进而用遮掩代替进取,那可就贻害无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