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午后的水妖
无论是作为小说还是作为连续剧,《新结婚时代》都受到了广泛的好评。除了个别网友比较关心“顾小西身上的灰色大衣是什么品牌的”外,可以说绝大部分人都对这部作品产生强烈的认同感。
在故事里,曾经有这样一个片段:
顾小西刚要反击,服务员送来了萝卜缨子,蓬松鲜绿,何建国夹起一大筷子塞将过去堵住了她的嘴。这萝卜缨子拌得酸甜咸适中,带着点儿萝卜的微辣,味道好极了。顾小西大口大口地吃,边吃边赞,暂时扔下了跟何建国的辩论。
“是好吃哎!建国,这萝卜缨子是怎么弄出来的?”
“萝卜上面的叶儿,刚长出来还嫩的时候,掐下来。”
“叶儿掐了萝卜怎么办?”
“不要了呗。”
这段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实际上构成了对作品中女性宿命的象征。作品中那些女子,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离被吃被弃的命运。
全书由八对夫妻关系组成,分别是:顾教授/吕姝;顾小航/简佳;刘凯瑞/刘妻;何建国/顾小西;何建成/何妻;何父/何母;夏夫/小夏;顾教授/小夏。以顾小西与何建国为中心轴线,分别向城市-农村展开,一明一暗呈现出当前社会中的婚姻百态。读者在作者的带领下,参观了从富豪到知识分子,从城市到农村的各色家庭。当人们感慨完毕之后,很容易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婚姻,不过是华丽的坟场;而女人,也不过都是些萝卜缨子。
我们这个民族,伟大女性几乎都已经被放逐到月球了。在别人说“伟大的女性引领我们前进”的时候,我们正忙着把女性的脚给废掉——把你整成三寸金莲,看你怎么“前进”!
一个女子,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她此生的痛苦。
父权社会制造出来的巧妙规则,将男性的权益保护到最大。他们用野蛮的血统逻辑来建构人际亲疏,而不是用情感。这是一种比屁股决定脑袋更为混蛋和愚蠢的做法。在一个家族的男性中,血统的亲疏关系与资源分配中的政策倾斜度,是成正比的。请注意,是“男性”。因为女性从严格意义上讲,并不算人。如果你是一个农村人,而又碰巧是个女人。那么世间所有的不幸,到了你这里,将会全部翻倍。
在家里,她是最不得宠的。她要帮着父母带弟弟妹妹,她要帮着做家务。她只能处于家庭资源分配的末端,甚至连她的母亲也会因为她不是一个男孩而遭受歧视、虐待甚至抛弃。而母爱在生存权的争夺中,已经被异化被分流,仅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痕迹了。她们一进入婚育年龄,就会被急急地嫁掉。她们没有不嫁的权利。因为这个女人不可能跟自己的同宗亲人结婚,不可能为这个家族延续男性的基因,所以她在成年后就没有继续留在家里的必要了。彩礼之所以必要,那是支付父母养育女儿的费用。有人以此责怪女人嫌贫爱富,其实,菜市场里面的猪,未必能知道自己的价格。然而猪过着衣食无忧的悠闲生活,而农村女人是没有猪那样的好命的。
结婚前,她是家庭里得到关心、财富最少的人;结婚之后,还是如此。她们总是被要求忍耐、勤劳、奉献、顺从,她们不是当作人,而是被当作一个会说话的畜生来对待。她们甚至没有逃离的可能,因为她无处可去。在父亲家人看来,女儿始终会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为别人家生孩子贡献劳动力甚至连身体都被别人家的男人操纵,所以,女儿这个“赔钱货”从理论上就应该得不到娘家人的体贴和温暖。而在丈夫家人看来,媳妇是别人家的女儿,再怎么往死里折腾都不必心疼。再怎么压榨剥削,都是只赚不赔的好买卖。更何况,他们已经交付了一笔彩礼。说得好听一点,叫做“结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进了我家的门,做了我家的媳妇”……潜台词无非就是从此你就要服从我家的利益了。
何家婆婆和大嫂在作品里都是“隐形人”,她们几乎从来没有独自出场的机会,只能通过别人的眼睛,别人的嘴巴,来窥见她们的生活状况。
不用说,何老爹是一个很难缠的人。他蛮横自大,总以为自己拥有对儿子的控制权。然而,他的色厉内荏也是很明显的。在两个同时考上大学的儿子面前,他就蔫了。因为无法同时供养两个大学生,他觉得无论怎么样的选择,自己都无法承担责任,所以就想到了抓阄。抓阄这一行为的内涵是:所有的结果都不是我的意志,都是老天的,因此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能怪老天。(孰料正是“老天”给了何建国钻空子的可能。)
在这里,我们不妨可以通过这个细节来解读何老爹的心理模式:在他眼中,他是一家之主,掌握着整个家庭资源的分配权和人事支配权。但是这也意味着责任,他不但要养孩子,作为有远见的父母,他还要负担起为已经成年的子女谋福利的义务。只有当他无法承担起重任的时候,他才会将权力和责任一并交给老天爷。而当家庭资源渐渐丰裕的时候,他就会义无反顾地拿回权力。当他内心感觉到不平衡的时候,他就会调动中的权力,对家庭资源进行再分配。至于那些被分配的人自己持什么意见和态度,那是不重要的。
儿子是他开枝散叶的一个部分,即便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儿的家儿的业儿的妻乃至儿的儿,都是他的大家庭中一个组成部分。支配权,依然属于他。当然,因为他格外的慈爱和恩典,所以暂时没有彻底表明自己的权力。太多的游戏规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有必要说得那么露骨吗?孝顺的子女,是有猜度、理解、支持父亲意志的义务的。
何老爹其实一点都不坏,他不过是千年专制奴役下的一个正常的中国农民。朴素和狭隘,是他的本色。他从自己父母的相处中习得人际交往模式;从日常生活劳作方式中,获得对世界的认知和建构。他所学会的东西,成为他自我超越最大的障碍。我们可能讨厌他,但是却无法痛恨他,因为他像极了我们自己。
我们看到婆婆在故事里几乎没有单独露面的机会,所有矛盾冲突的风口浪尖上的,都是公公。好不容易改上场露一手了,没想到总是被“公婆”“家里人”“全家”这些集体名词给代替了。而公公似乎是这场闹剧的唯一挑衅者。
在作品里面,婆婆从来没有发出过不和谐音,她总是与何老爹保持高度一致,或者说她的声音经历长期屏蔽之后,消失了。
书中的何建成虽然出身农村,但是知书达理,聪明能干肯吃苦,忍让体贴知情识趣,非常懂得言行进退,既不想依赖他人也不给别人制造麻烦。尤其是和他的父亲比较起来,他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农村男人”了。比如,他唯一一次对顾小西提要求,就是他媳妇爷爷去世的时候,他媳妇希望顾小西能去奔丧。为了妻子的爷爷能够一尽哀荣,为了能给妻子长脸,他破天荒地拉下脸面来求自己的弟弟。嫁给这样的男人,按说应该是很幸福了吧?文章里从来没有给他妻子一个直接的描写,然而,在蛛丝马迹中,我们依然能看到这样一个女人。
她日夜辛劳不休不眠为丈夫全家忙上忙下,所有人都拿眼睛瞪着她。只因为她是个女人,而且还没有生儿子。她的丈夫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的好人了,那么这个“好男人”为她的幸福都做了哪些努力呢?他们夸赞她,给她带上大红花,树立起活牌坊。可是没见他给她多买一件新衣服穿,也不见他让她少生一个孩子,甚至连她丈夫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学识,也从来没有教授给她。他只是交给她一家人的衣服被褥,一家人吃饭后的残羹冷炙和凌乱杯盏,他只是任由她像牛马一样活着,在大太阳底下烤着做农活,在冰凉刺骨的水里泡着洗刷,早晨第一个起床,晚上最晚一个躺下,春夏秋冬,没有任何一丝喘息的机会。家里所有其他人都可以指挥她。当八杆子打不着的顾教授需要小夏照顾的时候,没有人考虑建成媳妇会不会过于劳累,就把小夏的孩子丢给她。而她也必须好好照顾。她的劳动力和她的时间,从来都不属于她。当然,她没有自己的财产,也没有自己的领地,连自己十月怀胎辛苦带大的孩子,都不属于自己——她公公说要过继给人那就过继给人,甚至不需要征询一下她的意见。她本可以期盼着自己当上婆婆,翻身农奴来把歌唱。没想到何建成一下子又不要孩子了。要不要孩子,劳不劳动,她从来都没有发言权。
这是个被彻底吞噬的萝卜缨子,而我们却日夜赞颂着这样的非人生活。
刘凯瑞是作为本书中身居财富金字塔尖的人物耀眼出场的。他与简佳六年恋情,却因自己的婚姻而不得圆满。刘凯瑞的妻子是怎样一个人,书中很少涉及,但是从刘凯瑞的言片语里,我们却可以一探端倪。
她与丈夫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历经千辛万苦才让丈夫拥有数亿身家。她独自在家,丈夫一年中与她相聚的日子不到3个月。丈夫在商场的满天硝烟中闯出之后,就在脂粉堆里摸爬滚打。她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丈夫不会与她离婚,不是舍不得她,也不是糟糠之妻不下堂,而是她手里握着他一半身家。当然,她的身份,她的处境也决不允许她做什么出轨之事。男人搞几个女人是逢场作戏,是风流倜傥,是魅力不可挡。女人做这样的事情,就活该下地狱,甚至牵连祖宗一起下地狱。所以,她就生病了。病倒后,然后就可以死了。这个从没有出场的女人,给别人最大的贡献,就是她死得真是够及时。她真是一个体贴他人的好女人,帮助丈夫白手起家,丈夫发家后她守着活寡守着三贞九烈不放手,又在丈夫遭遇感情危机的时候及时地死去。你说,哪一个成功男人不期待这样识相的女人呢?你瞧,她这边尸骨未寒,刘凯瑞已经急急地通知小西他丧妻的消息了。跟小西说的目的是什么呢?小西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为了跟简佳求婚罢了。那个急切和热烈啊,仿佛埋到地底的,不是他结发数十年为他付出一生的糟糠之妻,而是一副枷锁,一具镣铐。
莫惹已婚男
简佳差不多是一个人见人爱的角色,美丽端庄又有自尊甚至还不贪钱,放着身家亿万的刘凯瑞不要,选择了小开顾小航。看到这样的女子,差不多是天下男子的梦中情人了。
简佳的处境,可以说典型中的非典型。
典型的是一个未婚女,爱上一个已婚男,漫长相处却等不到终成善果。
非典型的是这个已婚男非但身价不凡,居然宝马豪宅随手送,居然老婆还适时挂掉,居然还及时求婚。
从世俗的角度看,婚姻无非是一种利益的结合。所谓郎才女貌,郎有才,也就意味着“有财”,而女人的青春容貌自然就是亘古不变的筹码。从二十出头到三十岁之间的女子,拥有的就是这样一种优势。而女过三十大减价(简佳)所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困境。婚姻潜规则的前提就是把女性当作性玩具(容貌青春身材)生殖工具(年龄体型性经验)家政保姆(家务能力)合作伙伴(工作赚钱能力家庭背景),简单说,就是把人物品化。而男性给予女性的是一种物质上的保障。在这样的婚姻中,首先就是考虑婚姻内部的经济功能,至于双方的感情、兴趣爱好、审美价值等等东西都是不重要的
按照这样的规则,女子年轻时出嫁,会有一个好价钱。但是年轻的时候,阅历浅薄,往往不懂得如何选择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结果找了个中山狼。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同样的,年轻时候按照这个规则卖了一个好价钱;另一方面,等你年老的时候,你就无法阻挡这个规则将你淘汰出局。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女子在结婚以后要面对丈夫出轨、嫖娼、包二奶之类的痛苦却几乎很少能够获得有力帮助。因为大家在心里都是认同这个潜规则的。他们可以对你个人表示同情,但是对这个规则的维护却更加忠诚热心。
已婚男若是想找红颜知己,不过是想多一个性伴侣,给自己的生活增加一点花边和光环。因为对于他来说,爱情是陌生而且奢侈的。爱情不过是个牌坊,从牌坊到床,也不过是一条经过验证的捷径。他的生活稳定,尘埃落定,他只是需要一点激情来调剂自己过于平淡的生活。他和他的妻子,有着共同的人际圈,共同的经济财富以及共同的孩子。他若是离婚,就等于将过去的日子统统撕碎,统统减半,然后与未婚女重新来个组合。他舍不得。他不爱他的妻子,不等于他会爱你,他爱的仅仅是他自己而已,成功男人不会让自己受一点点伤。他要的,只是红旗彩旗一齐飘扬,照出他的成就感和占有欲。
找三陪按摩妹或者包养情妇,不安全且没档次,更重要的要花钱。对着未婚女垂涎三尺的已婚男,多过比大街上的垃圾袋,但是有刘凯瑞这样的身价,且肯如此出手的,恐怕只能是万里挑一了。未婚女遇上已婚男的经典,不是这样的。
宝马豪宅给不起——就算给得起,也不会给。就算是那些正宗二奶,所住房子,绝大部分也是写那男人一个人的名字。未婚女用自己的青春来满足已婚男的饥渴,青春流逝不可追,男人占尽便宜不必付出。既然可以免费吃,为什么他还要再付钱?至于礼物,无非是小费,愿不愿给全然看他高兴不高兴。简佳有着买中六合彩的潜力,却也一样要面对现实的残酷。
已婚男刘凯瑞可进可退,占尽先机。他可以一年在家两三个月,到家之后也不搭理妻子,却不会被指控婚内冷暴力。他用冷漠来对待自己的妻子,任凭与他一起白手起家的结发妻子在寂寞和无助中苦苦煎熬,却可以拿来作为爱简佳的证据,以要求对方进一步奉献。他公然与简佳约会,肆无忌惮地追求简佳,丝毫不考虑男人时刻挂在嘴边的所谓“面子”——当然,是他妻子的面子。他阅尽千芳,最后认定“只有简佳不贪我的钱”,然后在老婆挂掉之后向简佳求婚。阅尽千芳,断然不可能在妻子死后,在此之前,他的彩旗早就飘扬得跟除夕子夜的烟花一般了。他与简佳,以及其他女子分分合合不断交往,不必承受任何道德的谴责和良心的自责。没有人会斥责他对婚姻的不忠,更没有人质疑他行为的正确,实在是他是在做着大部分男人都可望不可及的事情而已。不跟妻子离婚,就算他十足的仁慈了。为了保全一纸婚约,婚内女人除了忍辱负重,没有第二种选择。这就是与男人“白手起家”的结局,所谓同甘共苦,到头来顶多也就是独守空房过日子。
本来简佳也可以过一种简单正常的生活,但是在她未经世事,爱情至上的时候,遇到了刘凯瑞。原本两个人一个出钱,一个出貌,自然也是个合理买卖,等她到了三十岁,该拿的拿到,该失去的也失去。她完全可以依靠自己赚来的财富,过上上佳日子。虽然被人鄙视,但是窗外的恶毒目光对于宝马车内的人来说,杀伤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自古以来,所谓道德,不过是弱势群体的专利品。只见女人树立贞洁牌坊,从不见男人以只爱一女为荣;只见穷人演绎孝子传奇,王室亲子相残却络绎不绝;只见儿女为尽孝头破血流毫无尊严,父母卖儿鬻女却只会被无数人同情。
未婚女简佳就没有这么好命了。她付出的是百分百的青春和真情,在岁月流逝中慢慢失去自己在婚姻市场上的资本。她的幸运只在于曾经拥有宝马豪宅,请注意,这是幸运。而她的不幸,在于她始终无法修成正果。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舍得付出金钱。并不是所有男人的妻子,都会这么识趣地死掉,甚至寿命比纵欲的男人还长。而且,不是所有已婚男,都会那么殷切地来求婚。更何况,即便她与那已婚男结婚,也不过是拥有了享受冷暴力的机会罢了。这些与她所渴望的幸福,始终十万八千里。
在她告别已婚男之后,背负指责的,只有她一个。当她要过正常的生活,要进入婚姻的时候,她必须要迎接种种质疑和羞辱。所谓拜金女、二奶甚至更难听的种种名号,都会在世人的眼睛里流淌出来。温柔敦厚的顾教授,这么一个脱俗的学者文人,却是最坚定的打击者。简佳在顾教授面前的坚强,不过是无地自容的另一种表现方式。她所谓的爱情,在顾教授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因为那个名词,从来都是爬上床占便宜的借口,哪个男人会当真?没有哪个人会觉得刘凯瑞的行为“有辱门风”,只因贞洁忠诚也不过是单向要求,对于男人来说,从来不存在这种障碍。简佳只有格外的付出,并且将自己的坚定和忠贞放在世人面前接受公众检验,承受种种羞辱并且忍气吞声,才有机会蒙恩获释,得到额外的赏赐。
爱是两个人做的,而流产也好,分手也好,种种后果只有未婚女一个人来承担。简佳始终觉得自己惹了已婚男,是自己的错。她的内疚,让她一次次自轻自贱毫无尊严。她从未想过,通向地狱的路上,怎可只有她一个人。倘若光阴倒转,那上刀山,下油锅的痛楚,必然应当拉那一个同犯来共赴。是个女人,便万万不可招惹已婚男,只因那萝卜缨子的命运,眷恋女子。
他人亦已歌
但凡进入婚姻的女子,往往要经“收入”“家务”“生育”三重门的考验,其中任何一项出了问题,都是要受罚的.
从整体上说中国女人是很勤劳的,她们是世界上参加工作比例最高的女性群体。她们不可能像日韩女性一样兜里揣着丈夫的工资卡信用卡然后专心处理家务,也不可能像欧美女性一样在法律的庇护下安心营造家庭。她们必须像两头烧的蜡烛一样,在劳累中透支自己的生命。如果她们没有收入,她们在家庭中说话都说不响,甚至有些女性在分娩后坐月子时,都会因为没有收入而被人甩脸色。所以我们在《新结婚时代》中看到的所有女性,都是有工作有收入的。人们不会因为她们是个女人而额外给于她们照顾,只会因为她们的性别而无端给于质疑和否定。作者这样的安排,只是为了让人们能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他方面。换一种说法,如果一个女人,没有了工作收入,她就会被看作是“靠男人养”的“寄生虫”,她的任何付出都会被漠视和否认。就算是按照最善意的猜测,她也会被看作一个无能的女性。
虽然顾小西看起来像一个知识女性,充满知性美,但从她对待简佳升职的态度来看,她实在不适宜在职场生活。她似乎更加适合对人撒娇,工作对于她的意义仅限于获得一份收入。吕姝倒是把工作看得很重。这个在全剧中如“地母”般具有强大能量的女人,终于以“猝死于工作后”来谢幕。小夏把家务当作工作,结果实现了她自己的“梦想”。姑且不论吕姝死不瞑目,小夏与顾教授婚姻的诡异,只是看这种安排,就不难看到作者的隐喻:在目前的状况下,如果女性强调自我,以工作为重,必然会受到诅咒——比如猝死。比猝死更加常见的,是婚姻的危机。女性只有将家务当作工作,以某个男性的欲望为核心,使这个男人离不开自己,才可能走向 “成功”——至少是实现自己的“理想”。
按照中华美德古老传统,家务是“天经地义”由女性做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女性做家务是正常的,如果是男性做家务,就会被看成缺乏男子汉气概。
人对自己付出越多的事物,就会越有感情,越会珍惜。因为家务活的价值在目前国内并没有得到足够肯定,除了带给人生活品质的提高并没有什么方式可以使其以物质的方式凝固下来。所以它向来被称为“西绪福斯的工作”。所以更多参与家务的家庭成员,会更加珍惜家庭生活。因为ta投注的时间和精力,是会随着家庭解体而消失,成为沉没成本。男性参与家务,对家庭的稳定性来说,是有百利无一害的。至今为止,我还从没有听过哪个男人是在家里忙完家务之后,去包二奶的。也没有听过哪个男人很能做家务,结果却让发妻净身出户的。
男性参与家务,是在履行其作为一个丈夫、父亲的职责,而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越是现代时尚的男性,越是愿意从事家务,甚至乐在其中。男人最性感的样子,就是系着围巾忙活家务,照顾家里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的样子。男人的尊严,在于他愿意用自己的努力来呵护妻子和孩子,在于他愿意承担起一个家,至少愿意与妻子一起承担起家庭责任。不知为何,有些人总是把“男孩”当作“男人”,可惜人格并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成长、成熟。
在家务过程中,才会逐渐建立与家庭其他成员的亲密感信赖感。在有些家庭中,因为家庭活动比较少,家务劳动就会成为沟通互动的载体。这也是现代家庭让孩子也参与到家务中来的深层原因。成员以各自的方式参与家务劳动,才能使一个家庭更加紧密地凝聚在一起。日本男人负担全家支出,只是因为孩子妻子的相处时间少,所以常常会出现退休之后被妻子抛弃的现象。因为他们没有通过家务劳动,使自己和家人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彼此感同身受的“亲人”。
其实分担家务的过程,肯定会有很多矛盾。琐碎、无聊的家务让人格外容易疲惫。正因如此,家务劳动的承担,会让一个人不断反思反省,智商高的会去发明机器,情商高的会去发明制度,社会能力强的会创造一份新工种,责任感强的会去建立互助会……一份窝囊废和自私鬼才会想到把这让人疲惫工作全部推给自己“最爱的人”。危机,左手威胁,右手机遇,就看当事人如何处理家务能让人成长,因为这是谁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工作赚钱可以放在口袋里面带走,而家务的劳动成果却肯定是被家庭成员分享的。这是一种爱的表达,也是人的成长,学会付出,并在过程中巩固彼此的亲密和信赖。不但是夫妻双方,就是孩子,也是要做家务的。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是说穷人孩子操持家务的过程中,他会很自然地将自己当作家庭的一个主人,并学会如何增加自己的行动力。
在几个家庭中,几乎是女性包揽全部家务。
顾教授退休在家,都不愿为劳累的妻子烧饭烧菜。小夏的丈夫除了在打老婆的时候会动手,平常是不会动“手”的。只有何建国是一个例外,正是这个“例外”,让我们看到“家务”中所包含的种种潜规则。
在新婚时期,何建国包揽家务;
随着时间推移,何建国做得越来越少;
只有在有求于小西的时候,何建国才会做家务;
随着个人发展,何建国退出家务圈,小西包揽家务。
“从奴隶到将军”的典型过程中,我们隐约可以看出何建国的家务劳动量与个人事业发展度成反比。他越是“成功”,就越是不做家务。这是潜规则之一。
但是我们马上会想到,吕姝也是很成功的,为什么顾教授也不做家务,甚至退休赋闲,也不肯为累得走不动路的妻子烧菜?在很多人眼中,无论事业大小成败,家务是必须由女性承担的。
如果女性的收入低于男性,那自然是低人一等要加倍奉献来补偿丈夫,以促进“平等”;
如果女性的收入高于男性,那更加要勤奋勤快地做家务,因为丈夫那颗脆弱的“男人之心”是无法承担这样的压力的。女人只有处处陪小心,时时做出雌伏的低顺样,才能够让那“男人的尊严”得到满足。总之,不能让男人感受到来自妻子的压力就对了。
闺密说,现在的婚姻,也就是女人在“跑旱船”,里里外外一个人忙活。也许中国女性真的是超人,或者说群体犯贱,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女人心甘情愿做那两头烧的蜡烛。
更加糟糕的是,女性还必须要承担生育的任务。
我总是想不通一件事情:生育本来是上苍赋予女性的一项特权,使她具有与大地相似的性质。但是这项权利往往很自然地沦为一道枷锁,一种不堪承受的重负。小西和小夏之所以在婚姻中陷入困境,导火索依旧是生育问题。比如说,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孩子,什么时候生,以及生什么,似乎都不再是这个女人自己的事情,而成为双方父母的事情。我们很自然地想到,女性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一个复合型工具而已。网络上也有很多人把女性生育比作自动投币机吐出商品。这种言论,在恶心的背后,是非常传统和“古典”的命题——女性不是人。
因为没有生出儿子,小夏遭受丈夫拳脚;
因为没有及时生孩子,小西面临与丈夫离婚的危机。
可是,如果及时生了孩子,有男有女,又如何呢?
全剧中最让我心疼的,不是简佳,也不是小西,更不是小夏,而是吕姝。
她几乎满足了人们的所有要求:她是医院的技术骨干,她包揽家务,她生儿育女……然而全书不得不以她的死亡来寻求“结局”。
人们很容易地就认定吕姝是一个蛮横霸道的女人。
的确,她很强势。她拥有智慧、力量和敏锐的观察。她一眼就看穿婚姻的本质,成为全书被人引用多的对白。她富有行动力,也具有影响力。她能够让周围的人不得不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的气场甚至能震慑住何老汉,使何老汉不得不在这个女人面前收敛自己的嚣张。
然而,她不是一个蛮横霸道的人。她对待下属平等公正,对待工作兢兢业业,对待病人尽心尽力,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整个家庭中她忙里忙外。而她当初也是不顾一切嫁给从农村出来的顾教授,耗尽自己的青春才挣来家庭的相对安稳。而她的丈夫,对她的评价是:“知识分子尤其是女知识分子,其文雅通达只对外而不对内,在家里对家里人,她们可与任何一个市井女子相媲。”顾教授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往往能说出最伤人的话来。因为在对待女性方面,他其实和何老爹并无二致,他只是更多地享受了“知识女性”因为自由而带来的利润和好处,他并没有呵护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或者爱情。无论如何,他几乎从未用心保护过这个倾心爱他的女人。
吕姝的痛苦,是人们看不到的。人们能看到的只是,这个强悍的女人,像一座山一样挡在面前,挡住了习以为常的道路,让人们无法通向想象中的幸福。
小航和简佳的幸福,并不让人看好。因为小航实际上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他依然认为母亲的强势是市侩女人的行为,而并不认同母亲为了家庭幸福做出的努力。同时,他认同暴力而不认同温情。何建国做家务被他看成是软蛋没出息,当何建国揍了他,他反倒觉得何建国像个男人。这样一个人,在激情之下,可以采取任何行为,当激情退潮而去,他能给于简佳什么?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服侍丈夫的家庭模式,对于简佳来说,可能未必适合。这个渴望自由,却又没有方向的女人,只会一次次离开。如果吕姝在场,他们的婚姻也许不可能成为现实,那么彼此至少保留一份温情。当吕姝离开之后,他们结为夫妇,再汹涌的浪漫也会变成死水一潭。而简佳也不过是获得一条通向奴役更便捷的道路。
吕姝的离开也成全了顾小西与何建国的婚姻。尽管小说勾画了“何大哥妙语解百愁”“何老爹幡然顿醒悟”“顾小西掌上生明珠”之类的家庭幸福图。但是当我们尽力想象顾小西今后的生活图景,却依然无法超越“工作家务两头烧”“上侍公婆下教女”的传统模式。小西不可能在这样的生活模式中获得生命的超越,更不可能因为婚姻而拓展自己的精神领空。对于她来说,不离婚只是成全了何建国的梦想,对她自己来说毫无营养。
更为吊诡的,是顾教授的再婚。
尽管我并不愿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雄性,但是这个群体至今留给我的印象依然是相当糟糕。顾教授堪称全文中的“十全老人”了。在他年轻时,吕姝奋不顾身嫁给他,他的个人奋斗一下子减少十年,他的乡亲们有吕姝替他打点,他的孩子由吕姝照顾。他在吕姝的照顾下,根本就未能获得应有的成长,因为所有的危机都由吕姝替他抗了。他只需要在他的故纸堆里偶尔抬起头来,说一句:孝者,顺也,就可以毫无愧疚地继续充当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他对妻子的依恋是全方位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精神依然停留在初中阶段。在妻子死去之后,他的颓丧并不是因为爱妻子,而是因为失去了习以为常的依靠。而这种依靠,由小夏来填补,未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从骨子里来说,我依然是一个心怀浪漫的人,所以也期待着顾教授与吕姝之间能有那种心有灵犀的沟通,能有在精神的高空领域翩翩起舞相互应和的妙曼。但是现实总是充满洋葱气息,让人在落下泪水的同时感到可笑。原来他与妻子几十年恩爱结成连接,而亡妻形成的精神空洞,由一个保姆就可以提供满足。那么,他对妻子的恩爱,到底是基于精神的共鸣还是基于生活的依赖?当他抱怨知识女人在家庭中一如市井女人一样俗气的时候,他与妻子之间的联接链条,却依然是世俗的生活,甚至仅仅是衣食住行等形而下的东西。他的再婚,以及他再婚的“幸福”,无疑给于如我这般充满浪漫情怀的人当头一棒:一个开口黑格尔,闭口莎士比亚的男人,他对女人的需要,对女人的要求,其实和当街卖猪肉的屠夫并无二致。
在他们的心里,女性也不过是用来满足自己各种欲望的器具。不同的阶段,不同的场景,有不同的欲求:他们要那红颜知己,要那贤良淑德,要那持家生养,要那端庄要那妩媚。所有的女性形象,都是围绕着他们的欲望生长的。而那些衰老的疲惫的苦痛的被病痛折磨的女人,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些萝卜缨子。
自然,没有人会去追问那些萝卜缨子的快乐与痛苦,也没有在意萝卜缨子的成长和需要。对于萝卜缨子来说,幸福不过是虚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