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莲心经:那一斧的风情-二十二

人非草木,孰能无好,有则加勉,无则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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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祭品

  

  南都是个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的城市,除了政治立场,一眨眼就会改变流行的发型、楼价与楼上的广告牌子、称兄道弟的朋友、枕边的丈夫或者妻子。我想, 也许张蓉对我的态度亦在改变。



  譬如除夕那天,冬至一大早来电话说,晚上一起吃团年饭。我问张蓉有没有答应,否则我去了扫你们的兴。那小子便压低声音说:“我向她提出建议的时候,她未置可否,只是岔开了话题,咬牙——哦,不,程总,你不是号称阅女人无数吗?自然明白蓉姐的态度了,过来吧,大过年的,难道她还会翻脸不成?”

  我花了一天时间在等待那一刻。胡须不能刮得太干净,否则显得没被相思折磨,衣服不能穿得太高档,否则显得我们不是一个阶级了。我为这些小聪明感到高兴的时候,很自然地想起了林慧珊说的小聪明成不了大气候。江娇不会讨论这些道理,很直接地管我那家伙叫小聪明,还用了一个“善于钻营”的词,以致玉莲后来给我那家伙赐名大傻的时候,不由得会念起对江娇的亏欠来,譬如同样的那个除夕,她来了三次电话央求我与她度过,她说想把手揣在我的大衣口袋里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看我放烟花,但当时我心里酸酸的,先是感伤自己不能和张蓉如此,继而莫名其妙地想到林慧珊与她的男朋友会不会这般,自然也能明显感觉到江娇每次挂断电话时的不舍与无奈。

  出门前,我在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那是我和张蓉来到南都后的第一个冬天,她亲手替我织的,过得好些年,鲜红依旧。那天她将围巾挂在我的脖子上时,说假如我变心了,她就用这条围巾把我勒死。我伸长了舌头扮吊死鬼的样子,问她怎忍心看我这副鬼样子。她笑着让我放心,说我死的时候一定不会有舌头伸出来。我问为什么,她说会先咬掉舌头再才勒死我。我又问为何如此。她便踮了脚尖,勾了我脖子,将唇凑上来,又将自己香软的舌头送到我嘴里,然后才说:“我的舌头舍不得它为你陪葬。”于是,这条围巾在那天第一次派上了用场,就是尝试着把张蓉的双手绑在了床架子上,事后看着她红潮未消,我说:“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叫作茧自搏?”她踢了我一脚,笑骂道:“叫作茧自缚”我摇头道:“哪里哪里,分明是搏,我们刚才不是搏击么?”她自是双脚在床上乱弹,嚷道:“呸,程咬牙,下次轮到你了。”

  我在打开车门的时候还在回想这条围巾后来的几次妙用,也在揣测今日张蓉见着了它,定然会忆起旧事来,昔日的欢乐会消解此刻的怨气。

  可我的欢乐很快被林慧珊打来的电话消解了。一接通电话,就听到她呜呜的哭声。过得半晌,她才在我的追问下说妞妞死了。我知道妞妞是她收养的第一条流浪狗,最是乖巧,深通人性,林慧珊常说妞妞就像她的姐妹一样,前些日子妞妞重病的时候,我还曾见过,瘦得皮包骨,毛发还脱了不少。我问蔡辽在不在,她问蔡辽是谁,我纳闷了,反问蔡辽不是你男朋友吗?她哦了一声,说:“他早上才告诉我忘记这个人,忘记这个名字,我已经做到了。”我当即说马上过去。现在想来,当时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给她推阻的机会。也许是不忍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伤心,也许是不敢面对再次见到张蓉后的失望,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


  这件事后来给静宜讲起过,那时候她已经十六岁了,念高二,因为期末考试没有成功卫冕全年级第一的桂冠,逼我请她吃饭。那次我们选了一个可以抽烟的地方,她问:“林姐姐怎么逼你戒烟呢?”我嘘了一下,让她小声点,说:“莫让你林姐姐听见了。”她撇嘴不信,说我唬人呢,林姐姐在上班,哪里能听得见。我说:“难得你不知道我奉她若天人啊,天人自然容易听到凡人耳语。”小姑娘笑道:“我就知道大哥哥会说浑话——哎,你嘴巴这么甜,还有哪个女孩子的心哄不到呢。”我见她由喜转怨,便问她考试丢了第一,是不是也因为有哪个男同学的嘴巴太甜了,迷住了我们的小公主。小姑娘幽幽地说:“纵是帝王将相,也有不如意事,何况我一时失误考了个第二。你要说什么男同学,却没有几个能让我正眼看的,倒是有个高三的师兄,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别看他同你个头差不多,却是个草包货,写的信错别字连篇,还语句不通,倘若不是有几分像你,我当场就会批评他不思上进——要不要改天答应他的约会,让你过目一下?”我连忙摇手说:“别去招惹人家了,小心你甩了他之后,他会寻短见。”小姑娘冷笑道:“你以为他多痴情?我同班的另一个女同学也说收到了他的情书——大哥哥,有没有女人为你寻短见呢?”我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然后补充道:“因为我从来没有甩过人家,只有人家甩我。”小姑娘掩嘴笑道:“莫不成我刚认识你的那阵子,就是被人甩了?”

  我选择了沉默,嘴里的烟并没有沉默。静宜咳嗽了两声,低声向我赔不是,说不该扯这些陈年往事。我笑了笑,呷口茶,说:“我们本来就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何必赔礼呢。是,那阵子我是被人甩了,不过心里也没怨谁,都是自己的错。现在想想,一个男人一生应该有不同角色的女人,一个是爱人,一个是女神,一个是情人,还有一个就是红颜知己——譬如你。”静宜的脸有些红,问:“林姐姐对于你来说,是什么角色呢?”我说是女神。静宜有些惊讶,问:“难道你的爱人、女神、情人是三权分立的?你还挺讲民主法制的嘛。你的爱人呢?情人呢?”我怔怔地望了她好一阵子,直到她的目光在躲闪,才说没有情人,爱人是张蓉,便一五一十地讲了那个除夕之夜。不知道当时为何要说给小姑娘听,也许觉得她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也许是我和慧珊的感情出现了一些问题——譬如将近两年我没有性生活,小聪明真的变成了大傻一样,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真的不知道。

  她问我为什么不去把握康冬至帮忙创造的与张蓉的复合机会,而要去到伤心的林姐姐身边。我的回答也是不知道。

  我只知道见到慧珊倦缩在沙发的那一刻,很是心痛。她怀里还抱着死去的妞妞,眼睛却是怔怔地望着地板出神,我知道她哭的不只是这条小狗,还有那段刚刚结束的感情。

  我们办完妞妞的后事已是十点多钟。两人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坐在车里听着电台那一首首喜气洋洋的歌,看着外面红红绿绿的行人。我几次想重新开通手机,给康冬至打个电话过去,都缩回了手。慧珊突然问:“你们巫山的春节会下雪么?”我说会,还下得很大很大,这时候一般都围着柴火坐成一圈,做长辈的开始派发压岁钱了,小孩子一高兴就会跑到外面的雪地里去放鞭炮,陡然听得雪把竹枝压断,垮下一大团大团的雪来,小孩子又会一哄而散遛回屋子里去,从门缝里望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回头问大人,那些死了的老辈子是不是快来领纸钱了。慧珊叹我们的乡风淳朴,说她老家也会下雪,可惜不允许放烟花爆竹,家里便在快到12点时贴对联。我说在珠江边可以放烟花爆竹呢,今晚我们就去放。她这时才说,我怎么忍心让你陪我一晚上呢,你本应该是个大忙人才对。我说:“谁叫你是大好人呢,只要你开心就好!”她说自己没事了。我说我是过来人,知道这种事情需要时间去消化的。她笑道:“一天时间足够了。好在他是今天开的口,不是明天开的口,否则触了一年的霉头。”我试探着问到底怎么回事。她说:“也许他是对的,他说我不够爱他,把时间分给流浪狗流浪汉也不分给他,还有——我有我的一些原则,他无法认可的原则。算了,别说这些,爱情是一种信仰,没几个人能懂的。我们今天应该高兴些不是吗?我去买烟花。”


  新年的钟声尚未响起,珠江边已经是烟火灿烂,或是嗖的一声窜到空中炸开来,或是嗤的一声落入水中灭了去,此起彼伏,有红有绿。

  我们放烟花的时候,慧珊的手就揣在我的大衣口袋里,头就靠在我的肩上。江风阴冷,我顺手将那条红围巾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转身准备走的时候,看到了张蓉、康冬至、还有张克拽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姑娘。不出五秒钟,张蓉的手揣在了康冬至的大衣口袋里,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静宜问我们当时的反应如何,我说:“大家都是出奇的冷静,冷静到张蓉他们似乎不认识我了,即使张克那样的浑人也没有正眼看我一下,而我呢,也没有追上去解释。你还小,你不懂感情——我也是后来才明白:情到深处,不是怕失去,而是怕拥有,因为拥有过后,你不但失去了想象力,还多了压力。仿佛你在山中小径遇到一株喜爱的花,真爱它的话,不会挖走它或者摘下它来,最美好的缘分就是相遇的那一刹那,然后它对你来说,只有芬芳的香气与鲜嫩的色泽,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凋残,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飘零——严格地说,这与你无关,因为它的凋残和飘零都不是你的过错,你只有叹息不必自责——”

  小姑娘打断了我的话,说她明白我的意思,就是对于一个虚伪的人来说,爱到最深处就是少一些虚伪——不再装不自私,大哥哥,你这套理论其实就两个字:自私。


  我说自私也是一种美德。

  她笑了笑,便问那个除夕之夜我有没有睡着觉的勇气。

  我没有告诉她那晚后来的事,其实我不是有勇气睡觉,而是没有力气痛苦了。

  林慧珊当时觉察到了我的异样,问我是不是认识刚才的那几人。我很坦诚地告诉她那个女人是我最爱的女人,那个男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并不知道那个女人在今晚是有可能重新回到我身边的,便自嘲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何不一起去喝酒呢。

  喧闹是寂寞的祭品。


  我们在吧台喝完第一杯酒的时候,酒吧里倒数新年钟声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林慧珊红了脸,抿着嘴,手支着下巴,说这是她第一次喝酒。我说新年已经到了,就把第一次交给新年的第一天吧。也许是众人的欢呼声淹没了我的声音,她凑过来问我说什么,我改口说:“你真漂亮,喝酒后的你更漂亮。”她便咯咯地笑,花枝乱颤,笑毕又神色落寞地盯着酒杯,在她闭上眼睛端起酒杯朝唇边送去的时候,我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对着那两瓣红润的嘴唇吻了下去。很短时间内她就清醒了过来,惊得跳下了高脚凳,手却还在我的手掌之中,我没有让她逃走,而是跟着站到了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环腰箍紧她的双臂,再一次去吻她紧闭的双唇,直到感觉四周围了一圈人,直到感觉她拧我胳膊的手软了,直到她的牙齿松开了,直到她的舌头由躲闪变成纠缠,我才松开环住她腰身的手,捧着她的脸继续吻她的唇,她的双手也终是移到了我的脸庞,轻轻地抚摩着我脸上的络腮胡。我们忘记了酒吧的音乐,忘记了酒客的掌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万年,我们的嘴唇才分开,才重新揽她入怀,让她的脸贴在我的胸膛上。

  我一直相信:肢体语言是男女之间唯一的语言,但很快对这种信仰开始了怀疑。

  在开车送慧珊回去的路上并没有说话,偶尔想把手搭在她的腿上,也是被她挡开了。女人一路上都是轻咬着嘴唇,眼里荡着笑意,时而看看窗外流离的灯光,时而看看挑眉弄眼的我。好不容易捱到了她的家门口,在她开门的时候,我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她转过身来,双手抵在我胸膛上,身体后仰,这种姿势倒更让身体的下部接触得紧密了,她似乎又觉察到不妥,重新站正了,突然正色道:“我会是你寂寞的祭品吗?”我无法否认是因为她的善良才在今晚没有去赴康冬至之约,无法否认是因为她在喝酒的时候我确实感受到了她那种特殊的美丽才吻她,无法否认刚才的热吻已经燃起了我的另一种欲望,包括现在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也让我的手尝试着下滑,所以我回答说:“你不是我的祭品,我才是你的礼品——我爱你。”

  于我来讲,“我爱你”这三个字只是“我要你”这三个字的序言。

  林慧珊听到我爱你这三个字时低下了头闭上了眼,再听到我要你这三个字时,立马仰起了头睁大了眼,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她很快挣脱我的怀抱,闪身入屋,关上了大门。我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启了一条门缝,眼睫毛上还有一滴泪珠,说:“你回去吧,明天我去给你包汤圆。——你知道吗,今天不但是我第一次喝酒,还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接吻。”


  我没有问她为何与蔡辽谈恋爱连接吻都没有发生过,一如江娇后来没有问我为何还在凌晨两点去敲她的门。

  江娇的酒量并不好,但她独自喝了一瓶Hennessy也未见丝毫醉意。在给各自倒了一杯Finlandia后,她说寂寞到深处,酒精是麻醉不了的。

  我相信这并不是她过的唯一寂寞之夜,看着她仰起脖子来将整杯酒倾倒进去,我也只有如法炮制。

  彼此都沉默着,沉默是寂寞的应招女郎。即使看着江娇放在玻璃茶几上的酒杯倒了并朝地上滚去,也没有谁开口,没有谁动手。

  随着酒杯坠落在纯羊毛地毯边缘的那一声清响,江娇突然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她软倒在我的脚边,开始不停地干呕。我漠然地注视这一切,直到她坐在地毯上开始脱我的袜子,拉扯我的裤子,然后又把我的双脚放在她温软的胸脯,我才闭上了眼睛,将头仰靠在沙发上。


  她仿佛一条柔软的蛇,从我的脚一路上滑,途经大腿、胸膛,直至整个身子覆在我的身上,开始趴在我的肩头呜呜地哭起来。我说大过年的哭什么呢,那时我的手试图捕获她因抽泣而起伏的胸脯。她说:“现在秋哥也不要我了。”

  我说:“不要你的话,我怎么会半夜三更地跑来你这里呢?”

  她说:“那是因为别人也不要你了。”

  这话刺痛了我,把她推倒在地毯上,冷笑道:“你真喝醉了。”

  “我没有醉,我比什么时候都清楚,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春哥和曹主任的性工具,是你的赚钱工具,我受够了这种折磨,秋哥,求求你,带我走吧,我只要你进入我的身体,我只要自己进入你的心里,我帮你打通了那么多关系,帮你赚到了那么多钱,我们走吧,你说过的,只要我们衣食无忧,就可以远走高飞的,我知道你不是在利用我,我知道你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是喜欢我的,我也知道春哥虽然现在睁只眼闭只眼,那是他在利用你而已,一旦他觉得你没有什么价值的时候,他就会开始报复你与我的关系,莎莎劝过我的,劝我们远走高飞,她说春哥在她那里常发脾气,说我和你都不是好东西,莎莎不会骗我的,毕竟我们当初是一起从乡下来南都闯荡的姐妹,只是她肚子争气而已,否则春哥还不是一脚把她也踢开了。秋哥,你相信我,我也能给你生个儿子的,我没有莎莎那么傻,不会为春哥生儿子来束缚自己一辈子的,你说我聪明不聪明,之前曾经怀上一次,也是自己悄悄去做掉了——秋哥,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是一直想弄我屁股吗,我给你弄,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的。我是从乡下出来的,并不懒,我们去另一个地方的话,我可以给你做饭,给你洗衣,给你养孩子,还有,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想什么时候弄就什么时候弄,好不好?”


  地毯的羊毛很长,很白,她的身躯也是很长,很白。她就弓着身子趴在那里,我并没有离开沙发,只是将脚懒洋洋地搁在她翘着的屁股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工具,我是你们的工具,我自己也有工具!”

  于是,我见到了她的工具——是根透明的硅胶棒,有些弯曲,散布着一些颗粒。

  在她尝试使用的时候,被我一脚踢飞了那家伙,我不容许女人光着的身子时候,忽略我的存在。

  所以她很快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我的存在——以一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状态存在——我只是静静地占着她的坑,没有任何动作。


  她尝试着挣扎,推开了茶几,伸开的手一巴掌拍在了杯子的碎片上,然后缓慢地弯了胳膊,将冒着血珠的手掌放到我的唇边,我吸干了冒出来的血珠,但很快又冒出来了。

  我尝试着抽离,被她阻止了。她突然说:“你们不要以为我只有刚才那工具,我还有足可以让他们罢官让你破产的工具。”

  我不能不动了,为这句话背上发寒。

  “什么工具,工具在哪里?”

  “秋哥,我不是用来要挟你的。只要你答应和我走,我会悄悄地毁灭一切。”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才这样做的,我答应你,元宵过后我们就走。但得先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工具,在哪里?”

  “我不说!”

  “说不说?”

  “我受不了啦,我不说!”

  “说不说?”


  “秋哥,弄死我吧,我不说!”

  “说不说?”

  “受不了啦,我说,我说”

  没有女人能在我的侵略之下不失城池,她也不例外,是流着汗喘着气带着哭腔告诉我的,她有些我不知道的录像带和录音带,包括藏在了哪里!

  没有女人能在软成一滩泥后不很快入睡,她也不例外,是缩成一团轻微地颤抖着入睡的。


  慧珊绝对是女人中的例外。她第二天到我家里帮我包汤圆的时候,我站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她拿起长铁勺问我是不是想头上也长个汤圆后才松手,丝毫不给我侵略的借口。她包的汤圆很圆,皮很薄,甚是美味,可我在吃第二碗的时候,却差点噎住了,因为脑子里在想着江娇刚才在电话中说她正在逛商场,正在买我们远走需要的必要物品,问我喜欢哪一种大衣。

  一连五天时间,日日和慧珊相处,或是听她讲人生大道理,或是任她耍女孩小脾气,两人再没有说一个爱字,却又觉得爱意缱绻,倘若不是心里总是挂着江娇对我的威胁,竟愿与慧珊如此这般地过着心痒痒的小日子。

  康冬至在大年初六那天晚上终于拨了我的电话,他说我们要好好谈谈,谈谈张蓉的事儿。

  张蓉于我就像一块永不结痂的伤疤。

  依然是二十四瓶啤酒一溜儿排开,依然是各自先喝八瓶,冬至才说:“咬牙,我真不知道现在是要恨你还是羡慕你,我承认我自私,这几天都没有来找你,在设想着张蓉看到你与林小姐在一起后,她会死心,她会接受我这么多年的感情,但看着她每日以泪洗面,我等不下去了,我知道她这辈子只可能爱你一个人了,而你呢?到底和林小姐什么关系,你也不说个清楚,枉费我之前为你安排饭局,咬牙,无论你和林小姐什么关系,我都希望你去给张蓉解释清楚,甚至希望你仔细想想我们三个从小是如何深的感情,你就不要辜负张蓉了,好好地和她从头再来吧。要我做什么都无所谓,即使是死,只要能成全你们两个,我还有什么所谓呢,一个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最爱的女人——咬牙,我真的爱张蓉,很爱很爱,越是爱她越希望她能得到自己的爱。”我再一次流泪了,流着泪讲述着自己这几年的奋斗目标,所受的感情煎熬,归根到底表明了一个态度,就是爱张蓉爱到不敢去爱的地步了。冬至最后拍着我的肩说,他一切都了解了,他一定要努力让我和张蓉重新走到一起。


  两个人都有些醉了,开车回去的时候,车子里放了最火爆的音乐,我们打开了车窗,任凭那激情四处逃逸。快到楼下时,马路上横着伸出来一只手,然后我发现是江娇在路边招呼我的车停下——我关了三天的手机,她终于找上门来了。我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也没有放我走的意思,闪身蹿到了马路上,叉腰而立,那一刻,我加大了油门。

  后来我常常梦到那一幕:随着砰的一声,江娇的身子飞到了十米开外,又是砰的一声,仰躺在另一辆停在路边的计程车顶上,鲜血顺着车窗一直流到地面。

  当时我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猛抽着烟的时候,才听到楼下的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康冬至在撞车的那一刻就醒了酒,他推搡着还坐在驾驶位上发呆的我,问我知不知道撞死人了,我木然地摇着头,他说:“你酒后驾车撞死人可要坐牢的。”我说:“只有我坐牢了张蓉才会死心。”冬至愣了一下,把我推下车,说:“你快走吧,我会留下来承担责任的。”

  玉莲在昨天问过我一句话:“你一生到底有没有过朋友?”

  她如果在五年前问这个问题,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顾倾城是,康冬至也是。如果不是朋友,康冬至不会把最爱的女人朝我身边推,不会选择暗无天光的冤牢生活。


  当年江娇的血让曹主任红了眼睛,他指示徐遇春要把肇事者往死里整。徐遇春回头找到我,说自己根本不相信是康冬至开车撞的人。我自然看得出他的怀疑,反问是不是他撞的人。徐遇春嚷着让我别血口喷人,我说:“最有动机杀娇娇的人是你,她是你的二姨太,如果没有她用身体帮你打天下,你坐不到管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你也不会拥有春秋公司的股份,没有她安抚莎莎,莎莎也会仗着为你生了儿子的资格去要求你离婚,所以你在那些睡过你女人的同僚面前是抬不起头来的,而你随时都会担心娇娇对你有什么要求,任何要求都不容你拒绝。何况你现在和春都酒店的大堂经理勾搭上后,对娇娇的身体自然失去了兴趣,杀了娇娇的话,对你来说,简直是去掉了心腹之患,再也正常不过。”徐遇春气得全身发抖,手指着我的鼻子却又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根本就不认识那康冬至,怎么会和他一起开你的车?”我将一支烟塞到他颤抖的手指里,笑着说:“你别激动,要解释你刚才这个问题也很简单,但我不会解释,因为我相信根本不是春哥杀的人——虽然我说出来,别人都会相信是你杀的,包括静宜,但我不会相信的,春哥这样的好朋友怎会如此卑鄙呢?岂不是显得我程立秋也卑鄙了。我可高尚得很,前两天和静宜吃饭时,我们还在谈论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徐遇春突然叼着烟抓住我衣襟说:“你敢打静宜的主意,我一定会让你死得比娇娇还惨。”我笑着拨开他的手说:“静宜还小呢——春哥,我保证康冬至是无意撞了娇娇,你也不要听曹主任的,我可以让你失去一个娇娇,得到一个正主任的位置。”徐遇春信奉的名言就是权力决定一切,他当时深呼吸一口后就接受了我的安排。

  其实我是深呼吸十口后才走进丽姐俱乐部里那间包厢,曹主任和徐遇春早早地守候在那里了,要看我到底给一个什么说法。那是第一次没有女人在身边的谈话,曹主任问我是不是也想置肇事者于死地,我的回答是:“不,只想置你于死地。”他看到我扔在桌面上的一些光碟和视频截图照片后,一点都不会怀疑我说这话时语气的悲愤。老头冷静地问我是哪里得到的,但他额头的汗珠出卖了他的冷静。我说这是江娇早就存到银行保险箱的证据,我给了你那么多钱,没想到你还要勾搭我的女人——我的愤怒掩饰着自己的心虚。曹主任当然知道我发布这些证据的后果,并没有解释他和江娇的关系,到如今,他自然也明白这早就是一个陷阱——其实认识徐遇春不久,他就告诉我女人身上的那个坑就是一个陷阱,偏偏有人愿意跳。曹主任就呆在陷阱里一动不动,过得半晌才问我有什么条件,我说他最好能在明年主动请辞,去市人大养老,想办法让徐副主任这种受害者转正,当然,康冬至的刑期不能超过两年。我后来是捏了一把汗才走出那间包厢的,直到冬至的判决结果果真是两年,我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我在第二次探监出来的时候才碰到张蓉准备进去,她看我的眼神不像以往一样复杂,变得单一而不是单纯,只有单一的恨,连怨都没有。我只有让香烟的烟雾阻隔着目光的相逢,语气有些生硬地说:“你放心,你的男朋友在里面不会受苦的,一切我都打点好了。”她愣了一下,才冷笑道:“全城的人都知道程咬牙本事大,包括栽赃嫁祸的本事。”我咳嗽了两声,说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说不定是他给你开个玩笑,要考验一下你在外面等他两年的时候能不能耐得住寂寞。张蓉咬着嘴唇说:“你程咬牙和康冬至从小的德行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我不会相信是冬至撞了人,只是猜不出你为什么要让他帮你背黑锅?”我深吸了一口烟,说:“你要以为他是在帮我黑锅,我也没有权利干涉你的揣测,就像没有权利干涉你把头靠在他肩上一样,对了,你不妨帮我假设一个吃醋的理由,因为吃醋才要利用他。”如果不是在看守所门外,恐怕张蓉会冲上来给我一拳,但她那句话也无异于一拳:“程咬牙,你现在禽兽不如,你把冬至当成了什么人?”我甩下了一句“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以前现在包括以后都是。”同时甩下了一个烟头,大踏步而去,没有理会张蓉的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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