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纪实篇:英年早逝的大姐夫谭哥

谨以此文悼念英年早逝的大姐夫


大姐夫谭哥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美男子，是一个根本不用任何装扮，就很像武侠小说里所描写的江湖英雄典范。说起来很有意思，当年我读《聊斋》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会把我家大姐夫和聊斋里的剑客等同起来，感觉我大姐夫谭哥活脱脱的就是剑客的转世轮回之身。

可惜，英雄生不逢时，没赶上乱世，结果当年和自己的很多同龄人一样，最早到了一个非常偏僻落后的乡下插队。后来还算比较幸运的，被兵工厂大招工的浪潮顺利招安到一个环境优美的深山里去了。

姐夫的爸爸，是一个终生勤恳工作在中国铁路线上的火车司机，妈妈则是一个从没外出工作过一天的家庭妇女。姐夫是他们家的长子，姐夫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当年，姐夫的两个弟弟和唯一的妹妹，倒是都很顺利的，因为自己老爸的终生职业关系，结果全都工作在家乡的铁路系统。

姐夫的父母，据我大姐说一生都恩爱非常。老两口也许因为年青的时候聚少离多的缘故，所以在他（她）们夫妻后来终于可以天天相聚一起的时候，老两口无论处于怎样艰辛不易的生活环境下，俩人居然从没吵过架、红过脸。几十岁的老太太在自己老伴跟前，始终像个小女孩一样很会撒娇，她一辈子几乎都是在自己家中度过，平时很少出门，就连外出购物也多是由老头和自己的儿女代办，她完全属于那种非常标准、传统的妻贤夫祸少的贤妻良母。

大姐夫谭哥，当年就是在那样一个充满温馨、和睦的家庭气氛里长大。如果不是他后来下放的地方太苦、太偏僻，他们下放知青的生活太过寂寞和无聊的话，也许我家大姐夫就不会染上酗酒、抽烟的坏毛病。


不喝酒的时候，满面威武、一表人才的大姐夫，是一个到处都很受人欢迎和尊敬的谦谦君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很多老人都会很不自觉的对我大姐夫另眼相看、格外信任，其中特别是我妈。

当年，对我大姐痴心不二的大姐夫，虽然明知我大姐曾经有过一次不幸的短暂婚姻，他依然热情似火的紧追着我大姐不放。记得当年，他第一次在春节期间故意到我家拜访时，我大姐当时并没打算嫁给他，因为当时追我大姐的同事当中，另外有个人是我大姐比较喜欢的。

可是，当我老妈第一次见到谭哥时，她老人家立即设下丰盛的宴席盛情款待谭哥，在酒肉飘香的饭桌上，老妈还很认真的观察了一番谭哥的各种表现。过后，私底下，老妈很肯定的悄悄告诉我大姐说：“嗯，小谭不错！这人很忠厚可靠！闺女你要是嫁给她，肯定不会让人担心。”想当年，我家一切大小事物，几乎都是由我老妈开口说了算，由此可想而知，我家大姐在休完探亲假回工厂后不久，就和我谭哥正式结为夫妻。

大姐和谭哥结婚后一年左右，有了一个面貌清秀俊美的儿子。小家庭当时的幸福甜蜜，几乎充满了每一个原本平淡无奇的角落。

可惜不久，我大姐在工作期间，不幸从自己车间的二楼顶上摔了下去，整个脊椎骨呈粉碎性骨折。根据当时的情景，很多人都认为我大姐能够活下来已算是万幸，至于将来，就算不会终生瘫痪在床，至少也需要用双拐才能维持一些简单的行走。

自从大姐不幸摔伤后，大姐夫很快让亲人把自己不到周岁的儿子送到奶奶家，他自己则不分白天黑夜的守护在大姐病床前，不管什么人说我大姐吃什么食物好，他都会马上不惜任何代价的，不厌其烦的到处去找、去买，买回来之后再精心做给我大姐吃。



大姐摔伤卧床不起的那段时间，大姐夫一心为了照顾好大姐，他自己衣带不解、胡子没心刮、劳累辛苦的瘦了一大圈，几乎差点退化成原始猴人。可我大姐，却在大姐夫和我老妈的精心护理下，很快被人调养的白白胖胖的，身体恢复的简直创造出了人间奇迹。

当初被很多医生断定最少要卧床几年的大姐，在伤后半年左右，居然就能依靠双拐，可以自己下地慢慢行走了。再后来，在差不多一年左右的时候，我大姐居然不用双拐也能行走自如了。对此，很多人都一致认为：是我大姐夫谭哥对我大姐精心照顾的非常周到，营养配合的非常充分及时，才使得我大姐的身体可以恢复的那么神速，最终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记得我老妈生前曾经说起过：由于我大姐当时的营养太过丰盛，人却一定要躺在床上根本不能活动，因为大姐整个腰部以下的所有神经都是毫无知觉的（直到现在都依然如此，但却根本不影响我大姐行走自如），结果大便干结的很厉害。当时，为了配合医生的整个治疗方案，我老妈和大姐夫，会经常用手在大姐的肛门处，往外使劲抠那些犹如石头蛋子一样坚硬的大便。


好不容易，告别一段非常艰辛不易的苦日子，大姐身体恢复的很令人满意。可是，外表看似恢复很好的大姐，其真实的身体状况却根本不能和正常人同日而语。

不久，关于我大姐工伤鉴定的结果，以至于我大姐究竟需要多久的工伤修养假期，到底应该享受什么标准的福利待遇之诸多问题，迫使我大姐夫要不断的，到处去找各阶层的不同领导做批示。由于大家各自站在不同立场看问题，所衍化出来的各种矛盾纷纷出现。

心情不好的时候，因为对有些工厂领导处事不公很有个人看法的时候，大姐夫开始闷闷不乐的，慢慢对借酒消愁的生活方式上了瘾。

平时在整个兵工厂里也算小有名气的大姐夫身边，很快聚集了几个和他兴趣相投的酒肉朋友，大家没事的时候聚在一起，除了抽烟喝酒之外就是发牢骚。有时，他们之间也会互相传阅一些武侠小说，另外还有《啼笑因缘》和《兰花梦》之类的书籍。当年，我也正是在大姐夫的影响下，从他那里拿过几本当时比较流行的小说来看，可因为自己实在是对武侠小说不怎样感兴趣，最终也没能看个什么名堂出来。倒是我自己当年所购买的各种版本的《聊斋》，很多都是被我大姐夫拿去之后，就黄鹤一去不回头了。


一帮臭气相投的大男人，整天有事没事的聚在一起抽烟、喝酒，的确是一件很容易让人反感的事。要说一般社会里的小男人，有抽烟、酗酒的坏毛病，本身就已经让人够难受的了吧？可一帮兵工厂里的老爷们，一旦酒喝高了，在精力过剩的躯体里，再加上酒精的高度怂恿下，要是万一搞点儿什么花样动作出来，那可真不是搞着玩的。

据我所见：当年在我姐夫那帮人当中，也就是我大姐夫特别有头脑，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领导才能。别看我大姐夫平时很沉默寡言，显得特深沉、敦厚、淳朴，可一旦他喝酒喝高了，则马上也会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什么陈年谷子烂芝麻，多少被人遗忘的艰苦岁月，英雄往事，他都能给你竹筒倒豆子般的彻底翻出来晾晾，问你服不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家大姐夫忽然开始表现的工作很积极肯干，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很神秘。大姐多次问他那么早跑去上班究竟干什么，他都答非所问的说：“没事，我不过是到车间附近去转悠、转悠，散散心呗。”

有一次，当大姐在家洗衣服的时候，从大姐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大姐夫亲手绘制的造枪图纸时，大姐似乎一下子，完全明白大姐夫最近干吗总是那么积极、敬业的、不断到自己车间附近去转悠了。

生性胆小怕事的大姐，当天就开始在自己家到处乱翻、乱找，结果却啥也没找着。

令大姐吃惊不已的事，是在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大姐夫的一个朋友不知突发什么神经，忽然在大姐居住的那栋北京楼外面，隔着大姐家的小四合院使劲的喊：“胡子，胡子，大胡子，谭大胡子……”

听他在外面一个劲的叫的比较急，大姐没办法就让大姐夫去给他开门。后来，两个人进屋后嘀嘀咕咕不久，大姐夫才鬼鬼祟祟的从自家小仓房里，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着的物品交给对方，那家伙在拿到东西之后，即刻千恩万谢的匆匆离去。



过后，大姐不无担心的对大姐夫说：“你以后千万不要再做那玩意了，更不要把那东西拿回我们家……”

一直都很喜欢打猎的大姐夫，在看到社会上有些人买了猎枪到自己工厂附近的山上去打猎时，他可高兴极了。很快，大姐夫自己设计，自己动手操作，不几天就为自己打造出一把很有专业水平的单管猎枪。跟着，在有关同事的一再央求下，他又悄悄加工了一把双管猎枪给自己，然后才把那支单管猎枪送给别人。

大姐夫到山上打猎，多数都是打些野兔和野山鸡。

令人感觉非常不可思议的是，有个夜晚，我大姐带着孩子在自家附近的同事家玩，大姐夫在外面跟别人喝酒喝的很迷糊，歪歪斜斜的回到自己家不久，他竟然在自家厕所里，用猎枪对自己肚子开了一枪。

让人感觉非常巧合而又非常万幸的是，就在大姐夫的枪声刚响过不久，正好有个邻居到大姐家串门……

经过几天抢救，大姐夫终于大难不死，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又回到自己亲人身边。面对自己妻儿守护在病床前，那两双幽怨凄艾的大眼睛，大姐夫心疼、懊悔的一言不发，他当时的确是暗暗痛下决心坚决戒酒。

身体逐渐康复的大姐夫，大概有半年多的时间，真的彻底远离了以前那帮整天围着自己转的酒肉朋友。

可惜世事无常，人生多变。等到大姐夫的身体完全康复之后，他昔日的那帮酒肉哥们很快就又像往常一样，再次缠着他不放。为了大姐夫的身体和一家人的安全，大姐忍不住经常苦口婆心的劝大姐夫，最好不要再外出喝酒，真的想喝时，不妨在自己家里少喝一些就好。

平时没喝酒的时候，大姐夫是非常和善而又很忠厚的一个人，大姐无论跟他说什么、提什么建议，他都很乐意听，也很容易接受。在平常生活当中，他从不舍得让大姐干那些比较粗重的家务活，他对自己妻儿的爱护完全是发自内心，不计较任何条件和代价的。

可是，一旦他酒瘾上来要喝酒的时候，那可真是天王老子也拿他没办法，如果万一有人在酒桌上惹他不高兴，那可不得了，当场摔盘子、打碗、拂袖而去是小事儿，回到自己家，见什么摔什么，把自己家的门踹的震天响也不算什么大事，紧跟着的一系列后续动作，那可真是让人不由得叹为观止：什么暖水瓶、电饭锅、电视机、电风扇、自行车、床头柜、小茶台、大餐桌……统统都要倒霉遭殃，轻者伤痕累累，重者即刻一命呜呼，彻底报废。

想当年，整个兵工厂家家户户都很富裕安康的时候，我大姐家却经常什么都没有，显得非常贫穷可怜，有时想喝口热水都难。

好在当时兵工厂的各种福利待遇都很好，住房不要钱，水电不收费，各种家用小电器和家具也是厂里统一分配的，就连当时很时髦紧俏的优质大沙发和席梦思床垫，也是由工厂统一购买，个人仅需付少少费用，就能让每一家都能提前过上小康生活。



每次大姐夫酒后发狂破坏一些东西，大姐就得要默默的及时买回些生活必需品赶快补上。酒醒后的大姐夫，很多时候也会为自己的酒后失态而羞愧难当，可他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下一次的酒瘾发作。

让人在多年之后感觉非常有意思的是，无论大姐夫生前怎样酒后发狂、搞破坏，他却从来都没动手打过我大姐母子一下，从这点可以看出：大姐夫内心深处对我大姐母子的感情是相当深厚的。


在我大姐37岁那年，大姐夫酒后驾驶摩托在回家的路上，不幸撞上自己工厂里的救护车，当时由于双方的车速都很高，大姐夫被撞的从摩托车上飞起，整个人扑到救护车的前面玻璃上，当场发出一声非常沉闷的巨响……车祸现场，就在大姐家附近。

车祸发生一瞬间，救护车立即旋风般将大姐夫送往医院，那边有不少人即刻跑到我大姐家，神色慌张的通知我大姐：“不好了！胡子出事了！被咱厂的救护车给撞了，现在被救护车送到咱厂医院去了，大姐你赶快到医院看胡子去吧……”

当我大姐全身颤抖，面色苍白的赶到医院时，她得知大姐夫在送往医院的半路上就已经完全断气，当时和大姐夫一起在外面喝酒，坐在大姐夫摩托车后座上的一个酒肉朋友却毫发无损，什么事都没有。

大姐夫的英年早逝，撇下我大姐独自一人把儿子带大成人。

我大姐在骨子深处，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中国女性，在大姐夫不幸离开人世之后，她一直过着洁身自好的单身生活。

十多年后，一个不幸失去伴侣，性格非常开朗、豁达的东北人方哥，以自己幽默风趣的言谈，还有韧而不舍的追逐，最后终于感动了我家大姐和所有人，大家纷纷为我家大姐和方哥喜结连理而高兴。

不觉间，大姐和方哥结合在一起已经几年了，俩人感情融洽的很让人羡慕，双方孩子也都很为二老的生活幸福、安稳而深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