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纲目:第八章 长河-2

人非草木,孰能无好,有则加勉,无则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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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二,天空上飘着一些白云,前几日的雪已然消失,一抹斜阳的余辉从山那边映过来,留恋着每一栋房子,留恋着每一个行人。王茉走在回家的路上,虽有薄薄的寒气袭过来,她的脸上却有些发烫,这高低不平的田埂,让她的脚很酸软,偶尔从院子里窜出来的一只小狗,会吓得她呆立半天,碰到熟悉的人打招呼,也只是含笑点头,她自己也清楚,那笑容一定很难看,象是用干浆糊贴上去的一样。

手上拿着的几支梅花,却是朵朵都笑得灿烂,有的经风一吹,还笑得去地上打滚。王茉确实笑不出来,她的脚伤在今天好多了,一高兴就去老鹰山脚下的石硖子沟采梅花,没想到会碰到云帆,更没有想到自己会纵容他的粗暴,和天明当年一样的粗暴,想起来就觉得脸有火烤般的发烫,心如血管加了油似的跳得更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让心情平静下来,还是要带着一幅懒洋洋的骄傲走进学校的大门,去面对天明的那件军大衣,去面对天明娘。但是,这种努力徒劳无功,有如上台演讲的人忘掉了词,竭力去搜索记忆的深处,那种努力反而让记得的一些片断也消失无踪。皮肤、发稍和灵魂,仿佛都是各具意识,一刻不愿意安静下来,那是云帆的嘴唇吻过的地方。

一路上,她发现了自己的一个秘密,原来自己当年对爱情的那一份憧憬并没有死掉,只是在冬眠,当时家庭的阻力、天明的真诚、生活的窘困就是冬天的寒气,逼得那一份憧憬只能卷缩在每一个角落,自己都不敢、不愿去碰一下它敏感的触须。张云帆的活力就象是一团阳光,让冬眠的动物开始慵懒地伸懒腰,真的,她只想在这个寒假伸一下懒腰,打一个呵欠,明明知道张云帆是有女朋友的,也许有很多女朋友,明明知道他过了这个寒假就会忘记自己,也明明知道自己还是一个名声不好的结过婚的女人,面对张云帆,她没有什么奢望,年前的几天频繁接触,从他那里得到了不少帮助,失去了不少面子,找到了不少骄傲,也找到了理解,这让她想让冬眠的情感打一个呵欠,毕竟她才二十五岁,毕竟她很漂亮。她只希望和张云帆保持一种神秘又隐约的、细腻而漂浮的、软弱且长久的情感,要让这情感想抓抓不住,想说说不出口,想分分不开,总之,要像玫瑰一样点缀一些刺来保护,要像河流一样多一些弯道来流淌,要像传说一样充满一些猜测来延续。

她没有准备今天会碰到云帆,更没有准备接受云帆的粗暴而又温柔的肉体的爱,对自己有些懊悔,对云帆有些失望,好像苦心绘制的山水画上滴了一滴浓墨,好比用心经营的饭菜里掺进了一粒瓦砾,但是,画不会被撕掉,饭菜不会被倒掉。她惊觉自己对肉体的爱竟然是那样的冷漠,在放任时还要把被压住的衣服拉得平整一些,却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溶解在云帆的热情之中,天明是不会浪漫地将一朵梅花插在自己的头发上的,为这一点,让他吻吻也就罢了,还鬼使神差地跟他进了旁边的岩洞,鬼知道云帆有没有带别的女孩子进那个岩洞,只听说是他们小时候长期玩的岩洞,看来现在还有小孩子长期去里面玩,居然铺了那么多稻草,就那么方便了云帆。以前村里的人说自己偷人,现在真的应了人家的口实,心里还坦然一些。

如此这般的胡思乱想,王茉很轻巧地推开宿舍门,发现天明娘并不在,心里也好受一些,觉得有了一个缓冲的时间,将梅花插在一个空酒瓶里,摘几朵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就上床去躺下了。

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象上次一样,希望天黑的更快一些,仗着这夜色来保护发烧的灵魂和冰冷的肉体。

听见天明娘的脚步声进来,天明娘说:“回来了?知不知道,老师家的老大掉到水库里了。”

王茉的脑子“嗡。”地一响,“腾。”地坐起身来,愣了半晌,天明娘过来摸她的额头,问是不是感冒了,王茉只是摇头,沉吟一会儿,便问:“没有淹死吧?”天明娘摇摇头道:“算他命大,救上来的时候都差不多了,好在贺振天的女儿见过世面,你说羞也不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个黄花闺女和一个大男人嘴巴对嘴巴地吸气,好歹救了他一命,我都担心那女娃儿以后怎么嫁人,不过,听说老贺倒有心事攀这门亲戚,偏偏又听说那女娃儿还不愿意,你说怪也不怪。”

王茉刚听到云帆掉到水库里,心被掏空了一样,没想到下午的相会,竟然象一次祭礼。如今知道他没死,悬起的一颗心才落下来,又仰面倒了下去,若无其事地问老师家的老大怎么掉进去了。

天明娘道:“贺振天的小女儿,你应该认识,大过年的,偏偏说什么好多年没见水库那么厚的冰了,那么大的人还像个小孩子,跟着一帮孩子去冰上玩,玩的时候坐在板凳上让别人推,也算倒霉,偏偏被推到冰层薄的地方,掉了进去,当时都是一群小孩,没人敢去救,说倒霉又不倒霉,命里注定不该她死,碰到张云帆不知道从哪里回来,听说贺小菊掉进去了,就一下子跳进去救人,哎,大学生就是不一样,也没有给他爸丢脸。”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那水也太冷了,张云帆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贺小菊,等他刚好把贺小菊从那个窟窿推上来,别人却抓也抓不住他,可能太累了,他自己又滑了进去,折腾好一阵子,才被其他人捞上来,以为他已经不行了,如果不是贺小梅赶过去,他还真的会丢了那条命呢------这枝梅花什么时候折回来的?你还喜欢这玩意儿。”

王茉说下午没事出去了一趟,因为她没有在家,所以没有打个招呼。

天明娘叹道:“这个年确实也过得冷清,哎,小苗又在梁支书家过年去了,娘俩儿就将就着过吧,天明还在就好。”

王茉想笑一下,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笑容来,想起下午的事来,心有愧疚,起了身去做饭。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茉终日提不起神来,心里挂着云帆的身体有没有完全好转过来,却又不好意思去打听,心想,如果他好了,应该会找个借口溜出来,向自己报一个平安,他应该知道自己挂念他的病情,又胡乱想到是不是天明显灵,识破了他们之间的好事,他的鬼魂在报复云帆,天明对自己的疼爱是不会来伤害自己的,也就在暗地里求过天明几次,如果有错,都是自己的错,将惩罚全部放到她身上来好了,反正没有天明的日子里,自己活得也不痛快。有一次神经过敏,忽然想到云帆也许早就康复了,也许他已经获得了一个男人的胜利,也许他有达到目的后的空虚,对自己的兴趣也掉进水库里淹死了,何况贺小梅等于救了他的命,他应该很感激甚至很爱贺小梅才对,更何况他在广州还有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也许他是绝不会对自己再有什么兴趣的,也许初二那天的冲动,就是源于他在龙洞里见了自己的身体,自以为有了进一步要求的权利。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象见过鬼的人,见不得黑夜里的一丝风吹草动,也象吸过鸦片的人,连香烟的诱惑都抵制不住,王茉竭力不让自己去吸食这精神上的鸦片,但是她还是瘦了,象得了一场大病似的,先前有些讨厌云帆来的频繁,现在却殷殷地盼着他来,在这段盼望的日子里,无意之中去回味他的话,回味他的眼神,当然还有大年初二那天的手,无形之中拉近了和云帆的距离,很多交往的回忆也生长一些新鲜的、有意义的情感出来。

五天过去了,小苗被送到了区里的孤儿院去,云帆还是没有来。她开始对他绝望了,她不承认这些绝望是带着假面具的希望。更何况,在天明娘面前,还要装出没事的样子,又得消耗几许精力。

情人之间行迹上的疏远期间,是情感发酵的过程,有的会成为香醇的酒,有的会成为有毒的酒精。已经大年初七了,王茉觉得心里的那杯苦酒倒出来就会燃烧,快变成酒精了。

她几次拿起电话来,想拨一个过去,“也许今天就会来,明天也有可能。”她开始安慰自己,骄傲让她几次都放下了电话。她尝试打毛衣,尝试写下一年的教案,但无论作什么事情,都会绕圈子地似地想到云帆,假如毛衣穿在云帆身上,他会用什么话来赞美自己呢?假如自己上课时,云帆站在窗外听,自己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呢?相思到深处,才下眉头,又上心头,骄傲让她不承认这是一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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