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流走--记一位不平凡的美国女士

        一位花白头发，身形瘦小佝偻的白人老太太出现在我工作的护士站旁，旁边是一位五十几岁，身材高大的男士，长得象她。大概是她的儿子。
       “您是萧女士？”我问。我们正在等待她。“您的房间在18号。” 
       她今天要做膝关节置换手术，我的工作是对她进行手术前的最后检查，并准备好一切相关的文件，然后送她去手术室。
       她微笑。她的微笑，不同于我想象中的九十岁的老太太的微笑。那是一种很纯净，很淡定，又十分自信的笑容。我没有多加思索。只是简单地告诉她，“我很快就会见你。” 
       她走路有点困难，但是礼貌地拒绝了我给的walker. 她一手扶着儿子的手臂，慢慢地走去她的房间。
        
        五分钟后，我出现在她的房间。帮她脱下衣服，换上病号服。她的儿子暂时到门外等候。她问我行李该放哪里。我打开壁橱，告诉她随便放，这房间整个都是她的。在我工作的这个部门，所有的病房都是单人病房。
        她显得好兴奋。当她的儿子出现在门口时，她象个孩子似的说，“你知道吗，这是我的房间，我的房间！”
        之后我给她量体温，血压，并检查身体。我随意地跟她聊天，这是我一贯的工作方式。在聊天中我可以看出病人的精神状况，和可能的问题。她虽然已经九十岁了，却很健康。除了有点高血压，和听力差，没什么大毛病。她头脑清晰，记忆完整，精神乐观，真的令人惊讶。
        她住在斯坦福大学的旁边。我的不少病人是从那里来的，也有一些是斯坦福的老毕业生。只是很少人象这位老太太一样认真地告诉我，“我住在那里，以前在斯坦福大学读书。”       
         “哦，是吗？请问您以前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随口问。
          “我以前是护士。后来学了公共卫生专业。我曾经参加过二次世界大战--当然是作为护士。”她说，“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读我的书。我出版过一本有关我的人生的书。”
          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病人跟我讲起他们写的书，虽然我的病人中有不少著名的商人，艺术家和退休运动员，我的书架上也摆了一些病人送我的著作，我还是由衷地惊讶和敬佩这位年逾九旬的老太太。
          她看来是一个很平凡的老太太，不象那些非富即贵的名人。 但她的微笑和言语中的从容和自信，是很多人没有的。而她的眼睛里的活力和新鲜感，更是九十岁的老人很少有的。 
          而且，没有多少人能活到九十岁还这么健康的，能够去选择做膝关节置换的手术。
          我明白，眼前的是一位不平凡的老人。

          做完了文件工作，打了电话给手术室让他们来接病人。我上网浏览。输入她的名字，我找到了一些连接。其中一篇，是她居住的城市的周报在2001年的报道，很长，写得也很好。
          我看完了，很惊讶，很沉重，更多的是敬佩。
          她生长在宾州。四岁丧父。没有钱念大学，于是去麻省总医院念住院护士--那时候，医院可以培养注册护士。她成了护士之后，参加过二战的救援伤兵工作，之后用政府的GI BILL 去大学念书，取得了公共卫生护士的证书。
           她结了婚，有五个孩子。住在斯坦福大学的附近，做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14年。她四十岁的那年圣诞节过后的第二天，她的丈夫去世。
           她于是成了一个单身母亲。她有注册护士的执照，但因为有孩子，她想在学校工作，这样她可以和孩子们的时间表一致而且有寒暑假。她重新回到校园，在斯坦福大学念了一些学分并取得了资格做学校护士。之后她在附近的一所高中做护士，同时照顾自己的五个孩子。她很高兴，这是她最理想的工作。她说，“不仅我和孩子的作息一致，而且我家里有五个孩子可以做我的实验室。”
            而与此同时，她一直没有放弃斯坦福的课程。一点点地积累学分，1972年，她终于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取得了心理学学士学位。这一年，她已经51岁。这一天，距离她最初的斯坦福同班同学毕业整整20 年。
         后来，当工作十余年后，孩子们也都大了之后，她开始在圣县心理健康委员会，红十字会社会服务部门等组织任职，并担任学区健康部门的主任。同时，她参与斯坦福儿童医院的募捐工作。
          再后来，她发起了一个在公共图书馆帮助贫困儿童阅读的组织。深信阅读可以改变人生，她召集了一些志愿者，一对一地帮助贫穷家庭的孩子读书。
          与此同时，因为一直以来对文字的热爱，使她在75岁时和姐姐一起成立了一个小型出版公司，她们出版了朋友的著作。1997年，她出版了自己的传记。
         她的自传名字是 “沿着河流走”。她说， “我小的时候住在河边。妈妈常常对我说，当你遇到困境，只需要沿着河流走，你会找到方向的。”
          她说，“我一直坚信我们需要有一个生存的理由。当你有一个目标时，你会一直坚持下去。” 
         
            
           再见到她时，是第二天的清晨。明媚的阳光穿过落地窗，照着宽敞的走廊。我走进她的房间，做完手术的她又些虚弱，但神智很清醒。苍白的脸上，是熟悉的微笑。
           我微笑着向她问好，问她是否记得我。
           她记得我，也记得昨天的事情。     
           我告诉她我知道了她的故事。虽然没有来得及读她的书，但我看到了她的故事。我告诉她，那是一个动人的故事。她很开心地笑，又象一个孩子。
           我握着她的手，真诚地告诉她，“谢谢你，谢谢你的故事，也谢谢你的人生。"
             

            她的人生让我看到，平凡的人，可以有伟大的心。伟大的心，即使身处逆境，仍然不失对真理的追求，不失对身边人的爱和真诚。伟大的心，可以点亮很多的心灵。
            她曾经追随清澈的小河，走过了美丽的人生。而她自己，正成为一条小河，为很多迷失的人指引方向。
            今天，我告诉自己，无论环境多么艰难，都要努力走下去。我们自己今天书写的人生，也许正在成为明天的传奇，为要激励未来的心灵。所以，沿着河流走，每一步，都请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