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莲心经:那一斧的风情-三十六(下)

人非草木,孰能无好,有则加勉,无则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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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冬至看我吸烟的时候把烟嘴都咬掉了,吐得老远,便把自己嘴里的烟递过来,讪笑道:“莫不是你也想张蓉了吧?”
  
  “你有她的消息吗?”
  
  “应该算一条线索,你知道,只要张克不死,张蓉就免不了帮他遭罪,我是前段时间去各个赌场找张克,人没碰到,倒结识了他之前的一个朋友,说那家伙现在不在南都城,在东冠市,上个月还回过一次南都。所以,我是想这几天去东冠市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他们。今天把车还给你,你万事小心,我找到张蓉后就回来,当然最好和她一起回来。”
  
  我和杨柳坐到车上时,反而心里有一种出奇的冷静,我越冷静开车越疯狂。杨柳看我开往西山方向,惊诧地问:“你不去郊外,难道要去朵云庵不成?那可是佛门净地。”
  
  “我们不能拜堂,就拜佛吧!”
  
  “哈哈!”女人笑的声音很大,突然顿住笑声,望着车窗外一丛丛开得正艳的三角梅,幽幽道:“原来南都城也有春天!”
  
  南都城的春天只有一种颜色的符号,就是红色,而那种四季常有的绿色却显得没有丝毫生气,是一种被尘封的绿色。
  
  红色是木棉花唯一的颜色,也许木棉花是一种最骄傲的花,记得一个朋友曾说过很难将木棉花送人,因为地上的太容易,树上的太难——一棵成年木棉树的树干高逾几丈,只有挺直光鲜的树干,殊无旁支,到了顶部,枝节才肆意舒展,常人是万难攀摘的。
  
  我们的车就停在西山脚下,头上就是一棵很骄傲的木棉树,一朵木棉花落在车头,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
  
  杨柳也恢复了她的骄傲,双手环在胸前,仰着头,默默地注视着挡风玻璃前那朵木棉花。她在等我先开口。
  
  我是先动手。从她胸前拆开她的双手,拉了一只过来,分开她的手指,盯着她的手掌看,说道:“你信不信我会看手相?”
  
  “信!”女人回答得很干脆,却又补充道:“不会还要看摸骨相吧?”
  
  我撇撇嘴,笑道:“看了你这手相就不敢看摸骨相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这只柔滑娇嫩的手掌扇出过很多火辣辣的耳光,程某人知趣得很!”
  
  “比如呢?”
  
  “比如马凤林把你送到马盖身边之初,你一定扇过他耳光,骂过他没有男人的骨气,要靠出卖女人来换取地位。”
  
  “你能混到今天,自作聪明是起了正面作用还是副作用?”
  
  “自作聪明的不只是程某一人而已,还有马凤林,我想他一定以为还能控制你,还能靠你来吃掉马盖,但他错了。”
  
  女人未置可否,冷笑道:“你们以为自己真能对付马盖么?”
  
  “也许不能,不是还有你的帮助么?”
  
  “为什么断定我会帮你们,难道不是像上次那样,是马盖安排我来和你们周旋的么?”
  
  “正因为上次你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我知道你一定希望和我合作,譬如当时你情知马盖知道我们的对话,但你用了另一种他听不到的语言——肢体语言!”
  
  女人叹了一口气,笑道:“看来你还不只是自作聪明!”
  
  我同样叹气道:“你今天能出来,就证明马盖现在确实有些头痛的事在处理,也许现在就是我们行动的最好机会。我明白马凤林的目的,他也明白我的目的,即使扳倒了马盖,后面我和他之间还是同样免不了一场战斗,我不会奢望你到时候帮我,只想了解你现在心里想什么——这比了解你的身体重要多了。”
  
  “难怪你没有碰我——怎么不会了解我的身体后在了解我的心里呢,男人不是常说了解女人的唯一通道是阴道吗?”
  
  “你知道的,我很虚伪,至少现在想和你做朋友,不是想和你做爱!”
  
  女人哈哈大笑,倏然停下,说道:“好,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也相信你程立秋有过人之能,否则林姑娘不会为了你斗胆去和马盖与宋忠义谈条件,也许她是这个世上我最佩服的女人了,可惜你没有那个福气,听不到她在马宋二人面前的微言大义,看不到她在数十个江湖人物面前的镇定自若,本来马宋已经答应不与你斗,只要你将吞进去的巴黎公社吐出来就行了,偏偏你急着和马凤美结婚,急着以你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你说的林姑娘是林慧珊吗?”我当时夹着烟圈的手一定在颤抖,一如我的声音在颤抖。
  
  “难道除了林慧珊,还有第二个姓林的姑娘会为你出生入死?”
  
  “她现在在哪里?”
  
  “也许在医院,也许在黄泉路上,也许离开了这座令她伤心的城市。”
  
  “她生病了?”
  
  “一个有胃病的女孩子连喝九碗烈酒能不病倒吗?”
  
  我连喝九碗烈酒同样会倒下。
  
  女人一定感受到了我的悲痛,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她才续道:“同样是女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懦弱,所以在她踉跄着走出马家后,我曾暗地里找人打探她的消息,在所有的医院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相信老天帮助她度过了难关,现在算来,应该早就康复了,恐怕是知道你与马凤美结婚的消息后,绝袂而去。因此,我不是为了你才帮你的,是为了她,何况也是在帮我自己,我开始明白自己需要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譬如生活当中一定得有个值得自己去出生入死的男人,马盖不是,马凤林也不是,你更不是。但我同时也明白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逃离马盖控制的,难保今天回去,他就知道了我的行踪,他最忌恨的就是人家背叛他。但我还是选择了趁他不在的时候出来,要告诉你,马凤林在跟着宋忠义走私贩毒,而马盖是洗手上了岸的,他不会允许马凤林这么亲近的人暗地里做这些事,但我想以他的精明是已经察觉到了的,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对马凤林心软了,也许,也许马盖真的老了,也许,也许每一个老人都有相同的弱点,就是陷入回忆,我常见到马盖在陷入回忆,他可能为沾满鲜血的双手忏悔,每天要洗很多次手,就凭这一点,你们是有机会战胜他的,我不知道你娶马凤美的目的是出于爱她还是出于利用她,但我知道,这场争斗中,只有你成为最后的赢家,才会放过我,因为我相信林姑娘那样的人看人不会太走眼,虽然你辜负了她,你的本质一定是不坏的。”
  
  我还记得慧珊以前讲过人的本质——穿了自由上衣和道德裤子的动物,她当时的语气转折了下,说:“秋哥,你不会不穿裤子吧?”
  那天我很晚才回家,凤美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给她盖上大衣的时候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问我今天累不累——这几乎是她每天都要问的一句话。我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有些感激地冲她傻笑,心里也纳闷今天知道慧珊的消息后,虽然万般自责,却也没后悔娶了凤美。
  
  “她在我生命里只有一个角色,那就是我的妻子,而不是马盖的女儿!”——这是我下午对徐静宜小姑娘说的一句话。
  
  送走杨柳后,又独自上了西山的朵云庵,念着要向清音师太问下佛法,我程某人这几十年是不是白活了,种了什么因,却让慧珊吞了苦果。偏偏清音师太并不在,却碰到了静宜小姑娘在经房里翻书,她看到我也是颇为惊讶,脸上腾起一阵红晕后,起身让座。
  
  我开口就怨责她,回了南都城也不给我打个招呼,又感叹她年纪轻轻就常在这里呆。
  
  小姑娘大了些,较之以前更是容易害羞,神色忸怩间小嘴却依旧利索,说道:“我也刚回来一天,自从你和爸爸走动少了,他对我管得更严,说什么不要和你来往——这个你放心,我倒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你结了婚,而大嫂又不是我熟悉和喜欢的林姐姐,还怕给你电话打扰了惹大嫂不高兴,反正你知道我在家里也是呆不住的,之前常到这里和清音师傅混得熟悉了,就索性上山来看看书,倒是看起书来,就浑然忘我,刚才外面的脚步声就没有听到,否则早开门迎接你老人家了!”
  
  我笑道:“难道你从脚步声就能听得出来是我?”
  
  “天下还有谁走路像地震一样呢?”
  
  “你爸——他现在的位置越来越重了嘛。”
  
  “哼,我不管你们之间的事儿——你怎么今天也来这里了?”
  
  “这段日子太闲了,没事走走!”
  
  “真没事?”
  
  “真的。”
  
  “那请你帮我办件事儿——别答应这么快,这可不是小事儿,据说你以前认识张云帆?——你真认识就好,我知道他的那套《本性纲目》系列画作要在南都拍卖,你不如去竞拍下来,以后让我有机会就去观摩观摩真迹吧。”
  
  “有收藏价值吗?以后会涨价吗?”
  
  “当然会,现在在我们北都大学很多人对这个传奇人物充满好奇呢,相信我的判断,你收藏的话,一定会增值不少。话说回来,大哥哥,你怎么总是打这种算盘呢,我近来想,感情才是物质的,金钱才是精神上的——只要每个人能吃饱穿暖,金钱就不属于生活必需品,而是精神依赖品,是想别人瞧得起才需要那些金钱的——”
  我打断了她的话,表示没有金钱是竞拍不到张云帆那套画的,少说也得八百万以上。但我看着她憋得通红的脸,便使劲点了点头,答应她一定不辱使命。小姑娘展颜笑道:“我倒不是逼迫你,只是近来有了些新的体会,觉得宗教和艺术的结合才是人类精神之终极状态,为什么在中国大家都觉得信佛是老人消磨时光的一种方式,而没有什么青年人参与,也许就因为佛教没有艺术支持,看看人家基督教,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什么米开朗基罗、拉斐尔,这些艺术巨匠的艺术题材都是宗教内容,正因为有这种艺术的感召力,那些年轻人才更深刻地感受到基督的力量。因此佛教要振兴起来,必需有它的艺术表现形式,无论是美术还是文学,佛教本身的艺术题材并不少,譬如什么天龙八部,什么黄龙三关——”
  
  我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自嘲道:“你就不怕是对牛弹琴?”
  
  小姑娘略为一怔,合了手上的经书,笑道:“我自然知道大哥哥是有慧根的人。”
  
  我忍不住要伸手去抚摸她的小脑袋,伸到半途缩了回来,觉得小姑娘毕竟成了青春少女,只好夸她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识,实在是天才,莫不要有天看破红尘,削发为尼,浪费了老天爷度与她的这一身聪明才学。
  
  她颇为不屑,说道:“佛祖是二十四岁在菩提下得道,六祖是二十六岁就得了衣钵,我啊,也不算小了,却只是懂个皮毛。要说我哪天会削发为尼,恐怕没有什么可能,除非——除非你哪天气了我,我就躲进山门一辈子不再理你——嘿,看你抓耳挠腮的样子,莫不是正想着气我,要我出家了才痛快?”她说话时自是掩不住笑,更掩不住那笑的明媚,我虽情知她开玩笑,却也是一本正经地作揖,声称自己不敢。
  
  小姑娘故意唬了脸,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入庵里来吧,不说实话就是存心气我了。”
  
  天下最可怕的不是男人对女人耍横,而是女人对男人耍赖。
  
  我只好随意地翻着桌面上的经书,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开口讲了实话,说是心头有些疑惑要请清音师太拨开迷雾,哪知她竟然不在。
  
  静宜听得我又想在商场兴风作浪,便连连摇头,伸出一只手掌到我面前,五指分开,我还没来得及赞美她葱管似的手指如何美丽,就听她说到:“这五根手指,个个可以争老大,譬如大拇指一翘,它说自己是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老大,但食指不会服气,它说它才是能指挥的领导者,指向东就得向东,指向西就得向西,中指同样不认输,它说自古就是居中者为长,何况它是最长的一根手指,无名指可能只会谦虚地说,无名就是有名,但什么金戒指钻石戒指都得戴在它身上,当然它最重要。小指不会和其余四根手指比长短粗细,只是说当我们阿米妥佛的时候,它离佛祖最近,难道不是老大吗?所以啊,大哥哥,你要去争什么呢,你现在争赢了,以后同样有人和你争,生活是需要停步下来感受和体会的,快马加鞭的人又哪里能体会到路边小花所孕育的美呢——大哥哥,你有了大嫂难道还不知足,何况我也听爸爸在家里提起过,大嫂是美林集团的大小姐,你一直从事房地产事业,要在南都城再次大展拳脚的话,还不是和美林集团抢蛋糕,恐怕到时候大嫂夹在中间才至为痛苦。”
  
  “她在我生命里只有一个角色,那就是我的妻子,而不是马盖的女儿!”我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小姑娘低眉垂首,口宣佛号,隐隐然有入了空门的感觉,让我暗地里吃惊,仿佛有种什么预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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