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春,兰州道彭英甲率地方众官到黄河岸边议政,他想实实在在地解决黄河“无一桥永久贯通两岸”的千年难题。皋兰县县令赖恩培建议,在黄河“建一铁桥,乃一劳永逸之计”。面对众官员的迟疑和犹豫,彭英甲一锤定音:“天下事总是要干,要干最是要一片实心。”他请赖恩培派人测量水力、冰力,选择桥址,预算费用,做好修桥准备,自己则开始同外国领事馆联络。
5月初,德国驻天津泰来行经理喀佑斯听到消息后,要求承揽桥工。经过数日讨价,德商甘愿包修黄河铁桥,保证80年坚固不垮,桥价为16.5万两白银。合同草案签署后,彭英甲立即着手重建兰州机器织呢局,希望“由中华所出羊毛,就中华所产呢片,普销内地,以积备筑桥银两”。
此时,却有人向陕甘总督升允秘密上书,称彭英甲建桥是“为自己升官不惜劳民伤财”。彭英甲一番力辩,陈清利弊,他说:“抓紧时机创办实业,大清国就有坚实的后盾了。”升允被说服,答应彭英甲他将直禀清帝,力图尽快得到准许。
1906年10月28日,甘肃洋务局和德国泰来行等在中英文合同上签字。从签订合同到光绪皇帝准许建桥,只花了两个月时间。
1907年7月18日,首批桥料从天津装载上火车,运往河南郑州。从郑州到兰州,桥料无论有多笨重,都只能用最原始的工具运输了。地形险峻,行路艰难,但就是凭着马车、驴车、骆驼车、人力推车这些简陋的运输工具,中国人硬是把起重机、搅拌机、打桩机、铁桥钢梁、挖泥机等筑桥器械从天津搬运到兰州。
中外合作弃前嫌
首批桥料运达兰州后不久,彭英甲接到泰来行的诉状,告驻郑州桥料委员“尚未起运紧要器件,可能延误要工”。早在订合同之时,彭英甲就知道有些笨重料件靠中国现有运输工具是无法搬运的,遂在合同中特添一项,如遇重大料件,归泰来行自运。他致电泰来行,要求按合同办事。德商无言以答,只得自运笨重器件。几经交锋,主管建桥事务的中国人也逐渐变得精明起来,知道了该如何利用合同争取自己的正当权益,不受欺蒙。
1908年春天,官民们迎着微寒步入工地。为使中国人掌握筑桥技术,“以便日后维修铁桥,管理桥务”,彭英甲还加派两位候补知县为德国工程师助理。2月中旬,黄河铁桥正式开工。在德国泰来行年轻的工程师满包本的指挥下,各道工序协调而快速地运作着。不久,长8.5米、宽3米、高2米的第一个桥墩稳稳地挺立在黄河之中。
中外合作建桥是一种聚会,一种捐弃前嫌的契机。中国人的守信和不卑不亢纠正着外国人视华人为“病夫”的先入之见。外国人的一丝不苟,也使中国人不再视他们为缺德的强盗。
困厄压不倒中国人的骨气
5月3日,清廷下令,要求将建桥工程款项详细申报待查,以免贪贿之虞。这说明清廷对建桥工程的财务支出和建桥主管人的用心仍有怀疑。彭英甲接到文件,孤独感猛袭心头,他在文件上批道:“一、包修何分某项;二、未完何能虚报;三、合同内载桥价16.5万两明白无误!”
此事未了,新麻烦又添。驻天津的桥料委员申诉,第三期桥料已点收完毕,但朝廷将桥价银2.2万两扣住不放,若延误交款时间,按合同规定要向德商赔偿。彭英甲只得修专文向陕甘总督作出解释,清廷最终默许可以暂不报用款明细,但仍不准发放各急用款项。彭英甲不得不再次电请陕甘总督,恳请朝廷尽快拨款。一个半月后,第三期桥款总算下拨,但已延误了时间,甘肃洋务局不得不按合同规定给德商赔偿巨额利息。
更大的麻烦接踵而来。10月间,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离世,年仅3岁的溥仪继承皇位。新皇帝上台后,陕甘总督升允被免职。新任陕甘总督毛庆蕃就位后,即任命亲信为甘肃洋务局总办、兰州道,调彭英甲任甘肃省按察使,兼理洋务,主要执掌桥务。
得知彭英甲权力削弱,泰来行及德国领事馆均很兴奋。前次赔款得手后,他们想乘清廷换代之际,变本加厉再捞一把。11月28日,德国领事馆致电省洋务局,称桥料未按期运到,夏秋间只得停工待料,其间花费甚多,希望得到赔偿。正在与新官交接的彭英甲得到电报,立即找喀佑斯当面理论。喀佑斯明知停工是因为水大,并不在料未运到,故无法自圆其说。彭英甲遂回电德国领事馆:“查运料并未耽误桥工。夏日停工,皆因水大。此责任在泰来行,与甘肃公家无干。”德国领事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在仕途上走下坡路的官员,在他被贬的难堪中依然从容不迫。
史载:当时德国驻华总领事曾向德皇禀报:“吾人对于中国人,绝不能视其为已衰颓或已失德性之人,彼在实际上尚有无限之生气……”
“第一桥”雄跨黄河两岸
在兰州各界人士的强烈呼吁下,彭英甲于宣统元年(1909年)闰二月间恢复原职,继任洋务局总办、兰州道。此时,4座桥柱已灌注完毕,两岸桥头也已筑好。6月10日,长300米、宽8米的四柱五孔铁桥初告竣工。
史载:黄河铁桥桥面主道宽6米,通行车辆;主道两侧为各宽1米的边道,往来行人;桥面由木板上加添一层土石铺成;边道外延是1.3米高的铁栏杆,以护车马行人安全;整个桥身用墨绿色油漆涂刷,宛若一条巨蟒跨卧黄河两岸。8辆负重的马车从北岸驶到南岸,桥身纹丝不动;百余行人从南岸走到北岸,桥架安稳异常。原陕甘总督升允为铁桥命名,他写下三个字:“第一桥”。
1909年8月7日,彭英甲、赖恩培、喀佑斯等人在铁桥竣工合同上签字画押。自此,铁桥将全面移交地方上使用管理,中德双方“各项账目已当面算清,葛藤悉断,永不翻悔。”不久,皋兰县接管铁桥维护。守桥官员和德国工程师所拟《管理暨岁修铁桥法程》和《巡兵站岗暨车马行人往来条款》当日颁行,对铁桥维护做了严格的规定。另选募壮丁12名,充做铁桥巡兵,常年驻守护桥。
1949年8月26日,国共两党军队在兰州激战,解放军以夺得黄河铁桥作为解放兰州的标志。1954年,国家拨款60万元人民币全面维修加固,在原平行弦杆上端置拱式钢梁,将荷载能力提高。1989年,铁桥被全面整修,并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1992年,兰州市政府在桥头树碑,第一次将铁桥誉为“中国对外开放的象征”。直到今天,黄河“第一桥”仍在使用,在当地,跨越黄河必经此桥。
历经百年风风雨雨,黄河铁桥已默默地完成了世纪引渡的使命,而那些充满睿智的铁桥建设者下落如何?
在卷帙繁浩的各类典籍中,竟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据地方野史记载,年轻的德国工程师满包本再没有离开兰州,他终生管理此桥,几次遭遇军阀内战,都恪尽保护之责。有一次他还向军队下跪,哀求保护桥身。临死前他留下遗言:“葬我在桥头。”
至于历史开创者彭英甲,只有一本《清代名臣详录》列了他的名字,却不见哪怕是简略的生平解说。曾任北洋政府交通总长的叶恭绰先生在回忆录中有寥寥数语,称赞建黄河铁桥是清朝覆亡前最振奋国民的壮举,最节俭的工程。
摘自《中国青年报》(作者: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