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老妈

老妈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福信。我跟她开玩笑,说她一辈子都超顺,实在应该改名字叫幸福。她从来都是没心没肺,不劳心不费神的那种幸福人类。有时候会想,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命?几年前,曾经很骄傲地把老妈接来看看她女儿漂洋过海后的幸福生活,得意洋洋地操持了一顿大餐来欢迎她。满心以为她一定会高兴地找不到北。谁知道她老人家竟然难过的眼泪差一点掉下来,大发感慨地说,我的宝贝女儿连饭都会作了,可见吃了不知道多少苦!这话成了老妈的经典名言,常被某些人引用来验证老妈需要加强思想改造。也着实让我失落了好一阵,差一点改变了我锤炼了小半辈子的人生价值观。好在最终我还是我,继续我努力“吃苦”的人生历程,老妈的名言也就还给了老妈。

老妈娘家是个大地主。上面有两个哥哥,她是姥爷唯一的掌上明珠。她绝顶聪明,喜欢跟着两个哥哥跑,两个哥哥上了洋学堂,她也闹着要上,虽然那时候的大户人家里并不想让女孩子上学,但拗不过任性的她,也就由着她去了。接受了新思想的三兄妹接二连三地跟着共产党跑了,留下老爷子在家被人斗了地主,分了田地。据说,姥爷人很和善,在当地并不是为富不仁的那种恶霸,所以虽然没有了田地,人并没有受到多少磨难。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妈从蹦蹦跳跳的宣传队员到小护士,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地主大小姐的生活,但明察秋毫的组织上是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细节的。所以,即便老妈很努力,至少是她自己认为自己很努力(现在想想也许是她自己的标准不够高),我们党还是把她排斥在外。留给她一个一辈子的遗憾。每次说起没能混入党内的事情老妈还是耿耿于怀,让我们姐妹们百思不得其解。常常背着她笑翻了天。

除了至今仍是非党群众这个遗憾,老妈的日子很顺当。嫁给了根正苗红的“大官”老爸,又继续她无名有实的大小姐式生活。我们姐妹都很好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因为老妈不会作衣服也就算了,竟然不会作饭,也没有带过我们。姐姐控诉说,小的时候去同学家玩,同学的妈妈给小朋友作好吃的,让她羡慕得不得了,回家要求老妈也给作。老妈大包大揽地说没问题,结果作出来的东西最后连她自己都吃不下,还是保姆给收了场。我们说,我们小时候一定是一群羊,老妈就坐在大树下,看着小羊顺风长大。老妈听了不以为然,还很委屈地斥责我们没有良心。我立即讨好她说,老妈,我记得你的大功大徳,我的高考分数就是你去学校帮我看了打电话给我的,因为我当时在外地疯玩呢。老妈立刻开始回忆她如何冒着大雨去学校的事儿,也就不委屈了。有时想,老妈真是个可爱的老太太,怎么就这么好哄呢?

老妈一辈子没有缺过钱,当然也对钱没有什么概念。什么人够胆敢到老太太面前哭穷,她就立刻掏口袋。以前老爸在,她不管家里的帐。老爸走了,还真是难为她了。都说老人是老来贪财,我们家的老妈还是那么稀里糊涂地幸福着。老爸走了留下的储蓄说什么要分给我们几姐妹,已经被我们一致驳回,又一会儿来把老爸的几十万抚恤金要分给我们,再来几十万房贴要分给我们。被我们一一回绝以后,老妈相当郁闷,说什么,这些早晚还不都是你们的。

人生在世,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老妈虽然从来没有认真地谈论过她的人生哲学。想来她的幸福就是来源于这样豁达的人生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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